【正文】
中法借款事，前函已述其梗概，兹从各方面探得新消息数则，为前函所未及者，录之告国人，以志卖国贼之密谋。
吴鼎昌之偕朱启钤来法，重要责任，厥维借款。借款总额为三万万佛郎，归之中国政府者，仅七千五百万，而以二万万巨额存之中法实业银行。谓此事为有利于政府也，则政府处今日罗掘皆穷时代，固不暇计及饮鸩止渴之为害。然所助者为一垂倒之银行，使非与政府有至密之关系，政府亦未必能若是慷慨，不惜牺牲许多抵押品以救之。但吾人从抽象之政府上寻其与中法实业银行至密之关系，则所得者仅中国政府负中法实业银行国债若干耳。此种债主友谊，常足以限制中国财政上种种活动，果其濒于破产，是中政府之幸也，更何必效死力以助其不倒？答云为维持银行在中国信用计，则与政府关系至大之中交两行，于北京政府直接管辖之下，政府尚无能为力，以保其信用之不坠，更何暇顾及此外国银行设于中国者耶！且中法实业银行，法政府有关系之银行也，信用维持，法政府实负此责。今法政府知该银行之现状，不可救药，坐视不救，而欲以维持之责委之中国，吾中政府非愚懦，断不能冒然肩此不应负不必负之救济责任。而按之事实，则吴鼎昌、朱启钤竟别具肺腑，方从事于代表政府肩此重责矣。借款回扣至大，以朱、吴之惯能借款者，自不难使之热中。然使借款仅为得回扣而借也，犹不足获国内政府之赞同。此中秘密，吾人既不得从抽象之政府上寻其关系，其主动力当别有所在。吾人苟从政府之实质上着想，则知今日能左右北京政府者，其力有二：（一）武力，（二）财力。武力声援于外，财力主持于内，而政府以成。今岁四五月中内阁之不安，大军阀又有“谁有钱谁能筹款，便可做财政总长”宣言，是知财阀之力又足以左右武人也。朱氏来法之日，正旧交通系当局之时。朱氏为旧交通系健将，与周自齐、梁士诒为同类。朱之来虽为旧交通系在国外宣传张目，其内幕总不能无借款之私图；且款之借也，非仅保其系中人阁员之位置，其尤要者，乃在引勾外援，与外国资本家私相结纳，以巩固发展其国内私人之实业经营及经济操纵。使中法借款若成，中法实业银行感朱氏维持之功，他日政治上、经济上之援助，必有可预料者，是旧交通系根本之图也，故朱氏乃不惮烦不怕骂毅然为之。
惟朱氏西来，代表文治总统前来受学位也，沟通中法文化也。以代表文治转达文化之人，参与借款事务，终嫌其有所不便，于是后幕中乃携有借款专员之吴鼎昌在。吴鼎昌亦一善做官善借款者。民国初元，依附孙中山为中国银行总裁。孙退归袁，为天津造币厂长。袁死乃归段氏，与新交通系结纳，得为财政次长。曹汝霖长财政时，中日借款，多出其手。安福系倒，新交系失其凭依，吴复出与旧交系拉拢，蒙周自齐、朱启钤赏识，遂得偕朱西行，膺此重任，此朱、吴从事于此次借款之因缘也。朱、吴以外，而犹有借款之主动者，则为中法实业银行之办事人。中国方面为王克敏，法国方面为秘诺特。秘氏初本见逐于中法实业银行，屡思得机复其位置，适法政府因中法实业银行亏累太大，有派人往中国政府商榷救济之议。秘氏乃密电王克敏，嘱其鼓动中国政府先派人来法接洽，庶先机制人，以求见好于法政府。王氏如其言，谋于旧交通系，商于吴，遂以吴偕朱来。法政府本拟与中政府接洽者，乃中政府先来就范，秘氏遂因之见重于法政府。吴氏抵法后，暗中商榷之结果，乃有大借款之提议。为之奔走者，有秘氏，有韩氏。韩氏名汝甲，以华人资格而为巴黎中法实业银行之办事员。借款事初本秘密，继因见厄于法财政总长杜美氏，有提交国会审查之举，内容遂大暴露，为法报纸所揭载矣。借款事本法政府党所赞成，而杜氏何以竟持反对态度，其内因则由于杜氏为东方汇理银行之评议员也。东方汇理与中法实业有利益上之冲突，此次借款，东方汇理又无从分得余羹，以致杜氏虽为阁员，亦有相反之意见生出。斯固利害关系，非政见之不同也。〔2〕
吴氏秘密借款事既揭破，留法工学商各界群起反对，情势激昂。吴氏惧为曹、章之续，因暂离巴黎，一切经手未了事件，概委法人巴道全权办理。巴道为中国审计院与法律编纂馆顾问，此次来巴黎，即为助吴鼎昌料理借款事者。巴道与秘诺特关系亦深。巴道之快婿，即为秘诺特之亲近秘书。秘氏既被挤出中法实业银行，巴之婿亦不保于信。今秘、巴两氏极力为中法借款奔走，盖亦为其自身与亲近者谋也。法人方面如此。中国方面之王克敏，本出身于洋行买办，而又为中法实业银行有极深关系之人，竭其全力以图此借款之成，自不待言。且闻此借款条约中，有王克敏实任中法实业银行副总裁之规定。果尔，于王氏自身之实利正大也，宜其参与卖国阴谋，而实行其买办之故技。至借款之进行，初本因两方相需之急，有水到渠成之势。继以见拒于法财政总长，提交国会。国会中人以中国留法各界反对声浪之高，于是此案至今未议。一方中国公使馆消息，则谓得财部有电，不赞成借款条件，嘱吴鼎昌等即将其打销，此乃陈公使复留法五团体（见前次通讯），请其赴六月三十日借款大会之言也。打销是否属真且不论，吴鼎昌等为借款而来，确有借款事件之磋商，陈氏固明明以公使之资格直认不讳矣。朱、吴之来，本负旧交系之使命。今北京政府之内阁，已于五月中改组矣。新交系登台握财权，其后路粮台，自有东邻日本在。中法借款，非其愿也，取销或在意中。惟吴鼎昌本新交系人物，又安知其不以此回扣大利诱今日之北京财政当局，以促此借款之必成。且国内又有王克敏为之助，故取销一事，在今日仍不能便认为事实也。即使事实矣，亦不能谓为无复活之余地。中国之官僚固常具神出鬼没手段者，而尤以洋行买办借款能员为最。
借款之成与不成，在今日虽为悬案，然有一事确因此悬案之犹豫不决，而成为事实者。此事即中法实业银行之停业是也。中法实业银行历来因办理不善，帐目不清，内容久已紊乱已极。今岁二三月间，国内外即遍传其行将倒闭之说，在中国各分行，闻一时向该行提款兑现者甚多。当时以挪款有方，未致拮据，且因此转掩其不可收拾之内幕。彼时在法华人，有存款于该行者均拟提取；国内汇款之由该行汇寄者，亦咸驰书国内，改换他行。继因其信用尚可维持，浮言渐息，乃又都淡然置之。不意其于急变中，竟于七月一日宣告停业。查其近因，固为借款未成，内容空虚，亏累太重，迫不及待。然该行亦非专恃此项借款图存者，其救济之方，固尝呼吁于法政府。法政府为招致巴黎各银行团会议，商议办法。银行团一方以该行根本已不可救药，一方以法政府不肯十分做主，均不允维持。最后一次会议，为六月三十日。巴黎银行团仍持前议，法政府亦无办法。于是中法实业银行乃不得不暂停营业。该行在中国势力极大，信用亦维持甚久。闻中国人在该行存款有四万万佛郎之多，受兹停业影响，损失可谓极巨。中国人向迷信外国租界、外国银行，以为可保全其生命、金钱，万无危险。今外国银行亦有倒闭之一日矣，其亦稍醒中国人之迷梦耶！
旅法各界受该行倒闭之影响亦甚大，原因多为急于用钱之人。学生中有存款于该行，按月支取者；有家中由该行汇款已至或方在途中者；有明知其将倒而所存之款为定期存款者；有倾家出国，尽换佛郎以存于该行者。凡此种种，均恃其款以在国外生活，今悉被收没，宁不令人焦急。吾至戚陶君尚钊，上月不幸，因火酒烧伤，惨死巴黎。其遗款亦因存该行故，一切身后事之料理，费用均假诸他人，其本人所有，反因之无着，此又事之惨者。其尤酷者，则为华工之存款。华工辛苦终年，积其所蓄，存诸该行，原冀工作合同满后，持此归国，以图生活。乃竟不幸遭此意外，其追悔伤痛为如何！闻彼等所存之款，均由领事馆为之经手。三四月前中法实业银行将倒闭之消息传出后，华工即纷纷往该行提取存款。惟该行未允其请，询其故，则云中国领事馆已将华工所存之款作为抵押品，另借一笔款去矣。华工转问领事馆，领事答称借款为维持领事费用，至倒闭之恐慌，决不成事实。今事实实现矣，华工所受之损失，其责任当由领事馆负之。现果如何，尚未闻有新消息也。〔3〕
【注释】
〔1〕本文原载一九二一年8月26、27日天津《益世报》，署名“恩来”。
〔2〕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8月26日天津《益世报》。
〔3〕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8月27日天津《益世报》。
2007/09/10
中法借款之又一黑幕〔1〕（一九二一年七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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