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邹忌之谏齐王曰：“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甚矣，求王、畏王、私王之众也。然齐特千里诸侯耳，土地广于齐，爵位尊于齐，若历朝之帝王如桀、纣、幽、厉者，其私之、畏之、有求之者，又奚居齐王下乎？是知位愈尊而爵愈崇者，虽暴弗彰，虽恶弥隐，骄奢放浪，予圣自雄之念，遂因之而愈著。呜呼！世风浇漓，人习为假，骄满深中于人心，誉扬时闻于人口。民俗日偷，国事益颓，是亦不可以已矣！
今夫县令亦百里之宰也。四封之内，尊无与二。其私之畏之有求之者，固与齐王罔或异也。且移风易俗，领袖群黎，端赖斯人。清而谦者，一县因之而醇厚；骄而暗者，一县随之以狡诈。是一县令也，国家之安危，苍生之祸福，咸与之受莫大影响。然则国家之择官，与夫官之自处，不綦难哉？此吾读曾涤生《送谢吉人序》，尤不禁掩卷长思，深叹夫贤哲赠人以言之慎也。
今也哲人往矣！世事日非，私之畏之有求之者，又不仅百里宰令，千里万户帝王已也。举国如狂，惟利是务；钻营狗苟，甚于满清。朝为牧奴，夕为朝贵。惟贿赂之是行，无勋望之足重。视吉人也，又弗逮远甚。夫以如是之时，扶而撑者，又皆是类是择。国家安危，苍生祸福，吾诚不得而知矣！吾惟痛夫曾侯以一代奇才，德望所系；百年后，曾不得以其语系世人之思，警世人之念，而惟剩残音诤语于赠序之中，岂不哀哉！则今之蔡将军遗电，总统所布告于内外官吏者，殆亦将与曾侯嘉言同一感慨，又何期有吉人之资耶！吾故曰：私之畏之有求之者，四境之内，比比皆是。读贺副总统之文，尤不禁令吾感慨无涯，思曾侯而未央也！
【注释】
〔1〕本文是一篇作文（据手稿），编者考订作于1916年冬。
曾涤生（1811—1872），即曾国藩，湖南湘乡人，清道光进士，历任吏部侍郎、两江总督等职，是镇压太平天国革命的湘军首领。
文后有教师评语：“章法谨严，神味隽永。几几乎由阳湖而入桐城之室矣！”
2007/09/10
书曾涤生《送谢吉人之官江左序》后〔1〕（一九一六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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