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大物焉,其生也不知其几千万年;其覆也不知其几千万里。渴,吸太空之气;饥,饱四海之光。皎若明星,清超流水。张而广之,天地莫能容。范而羁之,方寸斯足息。现则世界承平,家国齐治,社会安良,亿兆之幸也;隐则奸宄立朝,盗贼蜂起,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息,水旱频仍,群黎之祸也。昔者,孔、耶、释、回以之鸣于教义;禹、汤、文、武以之鸣于政纲;伊尹、周公、孟轲、诸葛亮、王守仁、华盛顿之徒以之鸣其圣;许由、伯夷、屈原、张良、贾谊、岳飞、文天祥、史可法、玛志尼、路德、苏格拉底之徒以之鸣其贤。是物也,遂发其本性,普照万物。挥其戈矛,驱逐异类。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浸浸乎有席卷天下之势。乃信义未坚,中道被阻,魔类工谗,致招反噬。光辉之耀仅百年,大物之退已三舍。乡愚蛮貊,拜火礼物之教兴。桀、纣、幽、厉、秦皇、汉武、拿破仑、路易之君出,于是宗教厄矣!政纲隳矣!不仅此也,王莽称新,曹丕篡汉,司马法之立晋,赵宋诈以陈桥,元清入关,欧洲中世,各以其奸诈之术,欺压之力,蒙蔽上下,黑暗黎元,贤圣之人,于焉俱斩。而大物遂亦不得不忍辱含垢,屈伏自处于霾云瘴雾之下,以待时而动,乘机以兴。又百余年,义声起于新陆,一线光明,大物乃凭之以起。蟠为根据,昂首东鸣,冀故乡之士,闻而兴起,其声哀,其志壮。西欧之民,感而应之,大物遂得张其势于东,全力以驱异类。未及百年,神州古族,跃跃欲试。大物以其可力取也,不计利害,骤与搏战。孰意攻之者急,失之者速,求其极也。恶魔之势益盛,大物且因之顿丧西欧之凭藉,退处一隅,以卫其朝不保夕之躯。茫茫旧陆,遂为异类磅礴之所。复日张其爪牙,鼓其余勇,激挑奄奄之大物,冀与背城一战,据其穴而戕其命,浩浩乎统一四海,遂其所为,危乎殆哉!盖今日之大物也,噫!是何物欤?其生死存亡,关系于人类若是其重哉!曰:是常道也。张而广之,孔之忠恕,耶之性灵,释之博爱,回之十诫,宗教之所谓上帝也,圣贤之所谓仁、义、礼、信、忠、孝、廉、耻也。范而羁之,亦即一生之人格耳。
夫“人格”之字义,固漫无限制,推以演绎,浩荡无垠。何者合于人格,谓广义所言数事即足以限之耶?则数事代名词耳,何足以言全部。是求之于文义事功,辄未能得精确之解释。然则吾以归纳法论之,人之一生,集无量数生物分子所成者,肉躯也。集少数之肉躯以成家,多数之肉躯以成国,亿兆之肉躯以成世界。是肉躯也,其成于最微分子;其极也,足以结合最大之世界。俾大地之上,不虞岑寂;众生之中,赖以扶持。然设以是属诸肉躯,吾行见其尸居余气,蠢如鹿豕,禽兽之不若,又安冀超然作万物之主人翁哉!曰:是岂别有属耶?盖即宗教家之所谓灵也、仁也、德也,统言之人格耳。
夫人格之造就,端赖良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道所在,正理趋之。处世接物,苟不背乎正理,则良心斯安。良心安,人格立矣。大禹下车泣盗,商汤祷雨桑林,是圣人以背于正道而引以为良心未安。放太甲于南巢,避成王于东都,是伊尹、周公未安于心也。王道衰微,孟子求用于齐。汉室凌夷,诸葛竭智攻曹。王守仁履虎尾而不惊,华盛顿伸大义于天壤。帝王之尊,许由、伯夷鄙如敝屣。奠安之策,屈原、贾谊卒以自沉。博浪之椎,张良义击。黄龙痛饮,武穆忠怀。文天祥、史可法国仇未复,饮恨九泉。玛志尼壮志已伸,光荣祖国。路德以宗教之黑暗,创为新派。苏格拉底以愚民混沌,揭以哲学。其他若汉之朋党,明之东林,美之花旗之战,要皆能发以正义,补其良心之所未安。呜呼!茫茫天壤,莽莽大地,所以得立于今,而日向全盛之境、大同之世,以共趋者,岂非恃此一线之人格耶?
然而是固往矣,今也何若?欧战方酣,群相为敌,丧数千万之人民,耗无量数之资财,以供彼一二帝王之快欲。炮弹一声,人烟寂矣!鱼雷一炸,巨舰渺矣!以世界之中心,顿化为枪林弹雨之场。工停其业,商止其贾,士投其笔,农罢其耕,牺牲其宝贵之生命,从事于杀人杀敌。按之于宗教之义、圣贤之言,果足合耶?问其良心,足以安耶?是人格之已失,尚何大道之可求。乃各国独夫,犹日祈其上帝,诚不知上帝果将谁助。呜呼!大道沦丧,人失其格,固无品断之价值也。然此犹异族之背于良心也,而同类则如何?辛亥光复,于今四载,拥共和之名,行专制之实,民主可以无议院,政治可以揽独权。然专制设果有俾于国是也,则为之何伤?无如良心已失,人格已丧,{而见}颜为无廉耻之行,使举国尽由妾妇之道。民意可造也,私法可定也。反手为云,覆手为雨,暮四朝三,愚鼓黔首。忽而帝制,忽而共和,腾笑万邦,贻羞后世。使居世界四之一之人民,蒙不洁之耻。占四万万方里之禹域,载无耻之民,吾为国耻,吾为民愧,吾益为世界之人种辱,世界之土地冤也!
然追原祸始,罪安归乎?是不得不归过于教育也。盖无识者非创议之士,亦非执事之人。欧战由来,神州陆沉,其远因咸出于学者之号招;全洲全国风从,亦一般学者之作用,非统数万万人咸趋于无良心、失人格之境也。是以欧土学者众多,响应之势亦巨;神州黑暗,遂演成二三子欺瞒之结果。但究其极,均学者之过。学者之过,教育之失旨也。是欧洲人士,训养教练百数十年,仍未入乎正轨也。吾国兴学数十年,固茫茫如五里雾也。然而追溯百数十年,人格之尊又如彼,岂前之教育宗旨异于今耶?抑治国别有其道耶?痛定思痛,是不得不痛恨于清末之委颓不振,俾斯麦之铁血主义,有以致今日之欧洲大战,神州陆沉也。
此吾之所以读孟禄总统教育宗旨注重人格之论,而服其先见之明,知美人之方兴未艾,兴无穷之感也!
【注释】
〔1〕本文是一篇作文(据手稿)。
孟禄(Paul Monroe 1869-1947),一译门罗,美国教育家,芝加哥大学哲学博士,曾任该校教育学教授、师范学院院长。主要著作有《教育史教科书》等,并主编《教育百科全书》(五卷)。
文后有教师评语:“哲学之方法有二:日归纳法,日演绎法。归纳法者,由果而求因;演绎法者,由因而及果。斯二者,以归纳法为适于探究;演绎法则适于证论者也。此文前用演绎法;后用归纳法。抉宇宙之原理,探太极之精微,本本也,存存也,是谓真理。”
2007/09/10
读孟禄教育宗旨注重人格感言〔1〕(一九一六年八月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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