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处专制之世，而有特异之思想固难；而有激烈言论，发扬于君主之前则尤难。欲求其人。实鲜见焉。然吾于殷周之际，得二人焉。曰：伯夷、叔齐。何以见之？盖武王之伐纣也，本应天顺人，无可指之疵，而夷、齐独叩马谏之，岂自别于众，以示异耶？要亦有所感耳。观其叩谏之辞，以暴易暴之歌，吾深服其卓识远见，而叹其独具只眼也。然纣固暴君也，人人欲得而诛之。武王起乎势，应乎时，其得诚大功也，必矣；夷、齐又何谏耶？殊不知彼谏者，乃知武伐纣，自私也，非为公也。窥大宝，窃神器，天下无逐鹿之人，四海鲜仇我之士，取君位如反掌。则去一纣也，仍来一纣。散鹿台之财，式商容之闾，固足称诸后世。而诛死纣之首，悬之太白之旗，自即御位，不以之武庚，又何酷何私！是则夷、齐之先见，岂凡夫俗子所得参预其间，而叩马之谏，又何足怪哉！至不忠不孝之讥，夷、齐固借题发挥，欲其止兵不进，以俟纣之自毙。而左右不察欲兵之去，武王心中岂无兵之之意耶？特不过仁义之师难以出诸口。幸也太公见机扶而去之，不然其性命不知何若也。夷、齐虽去，犹有武或让贤之希望，不图封武庚而监之，使微子而远之，分商遗民，斩纣之首，则夷、齐之旧怨岂能冰解，夷、齐亦自知之。首阳饿死，岂无故哉！耻食周粟，正所表其清也，而后人非之，真一孔之见也。夫夷、齐之初志，在乎哀君主世袭之弊政，欲改之不得，求阻之于武又不得。天下皆浊我独清，天下皆醉我独醒，不死何为，留此残生，何所俟耶？兄弟让国是其证也。孟子称之为圣之清，良有以也。则首阳之饿死，固非愚人所可讥也。
【注释】
〔1〕本文是一篇作文（据手稿），编者考订写于1915年。
伯夷、叔齐，商末（约公元前11世纪）贵族后裔。二人投奔周后，反对周武王伐商；武王灭商后，二人逃避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
文后有教师评语：“思意颇深，词亦甚富。唯字句问不能一律完整精湛。”
2007/09/10
伯夷叔齐饿于首阳山论〔1〕（一九一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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