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军事问题
在军事方面，有三个协定，即是停止冲突、恢复交通和整编统编方案〔2〕。这三件事是互相关联的。我们从事实上来看它，谁在实行？谁在动摇破坏？
第一是停战问题。停止冲突应是全国性的，不管任何区域、任何部队都应停战。可是三个月来，政府对广东的中共部队，一直不承认，一直在继续围攻，直到三天前，才成立协议，但又只承认了东江抗日纵队〔3〕，而与东江纵队同样坚持八年抗战的海南岛中共部队〔4〕仍未被承认，这是没有理由的。我们甚至对政府收编的毒害了中国人民的伪军都停战了，而国民党政府对抗战部队竟不承认，还在进攻，这完全违背停战协定。
停止冲突应全面停止，停了就不能再打，但内地各省政府军仍在各处进攻，自一月十三日到三月底止，统计解放区有十六个县城、三百八十一个村落被政府军攻占过，绝大多数地方未曾退出。北平执行部〔5〕最近下令各军一律恢复一月十三日前位置〔6〕，我们对此很欢迎，希望执行部各小组公平处理，亲到各处去看，便可证明。
停止冲突协定规定除少数例外外，各地军队一律不准移动；就是例外，也规定军队调动时要按日报告。但是政府军队在停战前开入东北的只二个军，到三月底却有了七个军，从未通知执行总部。这七个军的番号是除原来的第十三军、第五十二军，尚有第九十四军、新六军、新一军、第七十一军、新编第二十七军。在内地军队更是一律不得移动，但在停战后，第五师从冀东移到热河〔7〕，现在又移到辽宁。最近豫北新乡，集中了一个军，有一个师将从郑州渡河。在河南南部有包围中共部队的九个军，内中有两个军正向信阳、确山集中。在东北方面，当签订停止冲突协定时，政府代表说，不会派很多部队前去。那时，中美会商运输军队时，也只定运五个军。前天军委会发言人说，五个军亦要有二十四万一千人，但就现在已有的七个军共十六个师，尚有三个纵队，计算起来已有二十八万五千人了。现在政府还在计划增派八个军去，再加上已运去的就要达到十五个军之多，人数将超过五十万。这一数目要占第一期整军九十个师的三分之一以上，而且要把全国的主力大部分调往东北。因为这些部队大多数都是美械师，其目的将不是停止冲突，而是增加冲突，扩大战争。
第二是敌伪和遣俘问题。依停战、整军协定，敌伪应限期解除武装，可是在阎锡山〔8〕将军统治的山西，仍保有五万余日军，多未解除武装，并且组成特务团，进攻中共军队。北平执行部派往山西的执行小组，曾亲眼看见六百多日军在进攻中共军队。至于伪军，最近国民党报纸天天喊有十几个县城被围，这十几个县都由伪军盘驻。停战命令下后，我们从未进攻，就是枣庄，仅保有一小块地方的伪军，我们也不曾攻击，最近尚让其安全撤退。相反的，倒是刘峙〔9〕将军在河南正调第七十四师向东明进攻，以图与东明伪军联成片片，这也是违反停战协定。
第三是恢复交通问题。这里有四件事：一是修复铁路交通；二是恢复一切交通，包括水陆、邮电、公路在内；三为平毁一切阻碍交通恢复的工事、碉堡、封锁；四为取消一切检查。这四件事应平行去做。现在修复铁路已有大进步，陇海东段、平绥路、胶济路〔10〕，都大部修好，平汉、津浦〔11〕预计三、四个月内也可修复。反过来看看，没有中共部队所在的粤汉路〔12〕，半年以后都难得修复。在此华北铁道快要通车之先，我们有权反过来问问，一切交通是否也恢复？我们解放区人民能否出来不受限制，不受检查？事实上就连前天北平执行部中共代表及其随员坐国民党飞机到沈阳，竟也在机场被扣三小时，几乎被原机送回。张家口派到北平去帮助国民党政府解决粮荒又是粮食部要求接洽的人，也竟被扣二人，这有什么交通自由？邮电公路的检查，从未取消。凡是阻碍交通恢复的一切工事碉堡，拆除了没有？国民党方面说，工事碉堡是为“保护交通”的。现在不仅未拆，反而增加了。工事碉堡是为打仗才修的，它们是交通障碍物，怎能说是保护交通？这一切，都证明恢复交通的命令谁在执行？谁在不执行？
第四是整军复员问题。整编统编方案签定后，三方面参谋会议正不断在工作。国民党所宣布的复员计划是不合规定的，数目既先后不符，复员人数又只是抵消他们预计的逃亡消耗以及容纳到兵工总队中去。这不是复员，我们将在正式会议中去讨论。我们的计划，是真正要做到复员者归农或参加其他生产事业，完全解除兵役，这才算真正复员。中共部队因交通困难，整个复员计划，尚未能最后制成，但是除东北联络困难之外，已知内地九十万以上的正规军，到三月底止，已复员了三分之一以上，地方部队三十多万人，亦在部分复员。
第五件事是，本月一日航委会〔13〕不知存何心思，突派八架战斗机，低飞延安上空，盘旋半小时。这种示威挑衅的行为，我们已提出抗议。而国民党当局只承认有此事，不承认是示威。
所有这一切，也足够证明在军事方面，谁在破坏停战？谁在利用敌伪？谁在不愿意恢复交通？谁又在不真正实行整军复员？
东北问题
现军事执行小组虽已派往东北，但一开始即遇到种种困难，而军事冲突亦仍未停止，且有扩大之势。依郑洞国〔14〕将军计划，要在最近几天内攻下昌图、四平街、海城、营口、本溪、法库、鞍山等地。郑将军何以敢在执行小组抵沈之后，仍冒此大不韪，就因为有人说这种军事进攻是接收主权，不是冲突。执行小组到了沈阳，如还不能把内战停下来，停战协定对东北将继续失其效用。政府方面很可能制造种种借口，不把执行小组派往冲突地点去，像沈阳飞机场扣人以延迟时间的办法，将层出不穷。而郑洞国将军就可以利用这些时机进攻上述地区，并继续扩大。本来预定本月五日以前，三人会议〔15〕即应赴东北视察，现已不可能了。
我们现在谈谈东北问题的内容。
第一，历史上的问题
这方面不必列举事实，但要问：究竟是谁把东北断送了？谁又在东北组织了游击队，发展为抗日联军，坚持了十四年的抗日战争？谁在抗战中主张恢复七七事变〔16〕时的国土就够了？谁又坚决主张打到鸭绿江边？中共在东北的抗战，连日寇也承认。八路军二十七年〔17〕打到热河，二十八年〔18〕打进辽宁，创造了冀热辽军区，谁能抹杀这许多事实？谁还能说十四年来中共未在东北抗过日？未组织过抗日联军？没有共产党员被敌人捕杀？甚至敌人投降前，东北并无中共部队？这些问题，社会上尤其是东北人民，自会回答。
第二，中共部队在东北的发展
最近一年中共领导的部队在东北有了迅速发展，这是事实。尤其在敌人宣告投降后，政府不承认中共军队有受降权，并且进行内战，而伪满军队又未放下武器，中共建立的冀热辽军区即配合其他各地出关部队，向东发展，彻底消灭伪满军队，并与本地之抗日武装汇合。后来杜聿明〔19〕将军打出山海关，中共方面原以为杜军会东开接收沈阳，哪知他竟西向攻入热河。中共军队未从正面阻止，乃转向北宁路〔20〕东的广大地区，进行组织人民，摧毁敌伪残余的工作。这是停战命令发布之前的事。在停战后，内地中共部队即再未向东北移动，而政府军队却在东北继续作战经三月之久，不愿使停战协定适用于东北，这是政府军队首先违背停战协定的证明。前些时，政府情报说赤峰方面中共有部队向东调动，当由执行小组实地调查，并无其事。
东北既然有了这样一支抗日队伍，当然需要统一领导，政府又不予承认，这就产生了“民主联军”的称号。这与合法非法无关。中共或其他抗日军队在国民党看来谁都不合法，但在政协〔21〕与停战之后，一切都要经过协商与调处解决，因此，民主联军也无所谓非法了。
第三，民主政权问题
伪满政权被推翻后，中共号召人民起来，组织民主的地方自治政府，自己管理自己，这有什么不好？将来东北的政治问题解决了，改组后的政府，依据和平建国纲领〔22〕，重新选举，扩大这些地方政府的民主基础，那是应该的。因此，对于现在这些推翻伪满政权的临时性的地方民主政府，应奖励之不暇，有何非法可言？难道维持伪满政权才算合法么？
第四，外交与内政问题
外交与内政是两件事，不应混为一谈，应该分开解决，但可同时进行，不应该故意分先后。外交问题由国民政府与苏联去办，而内政问题则应由我们有关方面自行解决。如派执行小组去东北，虽有美国朋友参加，但还是内政问题，因为它的任务是要停止国共双方的军事冲突，实行调处，愈早解决，愈于国家人民有利。
第五，军事与政治问题
军事与政治决不能分开，如派遣军事执行小组去东北的指令〔23〕，在附记中提到军事，也提到政治，足见军事与政治不能分开。如说解决东北问题，必先外交而后内政，必先军事而后政治，那就是有一种想法，想以外制内，以军压政，拿武力打下东北，再谈政治。这将不知何年何月！东北人民其何以堪！
第六，要把停战协定用于东北
这需要照顾两个原则：一个是在东北也要停止一切军事冲突；一个是政府军队为接收主权可以开入东北和在东北移动。现在冲突已经存在半年了，若因要接收而扩大冲突，那就是违背停战协定第一条，而冲突只有继续下去。若要又不冲突，又要接收，就必须先停冲突，后谈接收，并且要谈定接收什么地方，什么部队去接收。因此，在现形势下，政府军队开到什么地方，如有中共军在，须经过协商，乃是自然之理。如说因接收而引起的冲突不是冲突，那么，执行小组不是等于不派吗？既然接收地方须经协商，商定了，即进驻，也就不必增派军队了。所以增兵东北，决不是为了接收，而是为了冲突。政府现正增大兵于东北，我们不仅焦虑，而且反对。
第七，政协一切决议应适用于东北
尤其是和平建国纲领，更应完全适用于东北。如说现在不可以，或要等到政府军队到齐了，驻满了，才能谈地方自治，这就等于把东北特殊化了，其目的就是排除一切，造成独霸东北的局面。我们老早就主张停战，赞成派执行小组去东北，实行调处，欢迎协商，就证明中共不赞成东北特殊化，不要独霸东北。
【出处】
根据中央文献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出版的《周恩来一九四六年谈判文选》刊印。
【注释】
〔1〕这是周恩来在重庆中外记者招待会上的讲话，全文有三个问题，本篇节选其中第二、三两个问题。
〔2〕停止冲突、恢复交通的协定，见《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的办法》与《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恢复交通的命令和声明》。参见本卷第40页注〔1〕。统编整编方案，指《关于军队整编及统编中共部队为国军之基本方案》。参见本卷第67页注〔1〕。
〔3〕东江抗日纵队，指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东江纵队，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组织和领导的、战斗在广东东江流域及广九铁路两侧地区的重要抗日武装。一九四六年七月上旬由华南经海道撤退到山东烟台，列入山东军区建制，后改编为华东野战军两广纵队。
〔4〕指琼崖抗日游击队独立纵队，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组织和领导的海南岛人民抗日武装。解放战争时期，琼崖纵队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琼崖纵队。
〔5〕北平执行部，指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见本卷第49页注〔14〕。
〔6〕指国共双方代表一九四六年一月十日签订停战协定，同日下午下达停战令，规定双方军队应在一月十三日午夜就各自位置上停止军事行动。
〔7〕热河，指热河省，当时辖区为今河北省东北部、辽宁省西南部、内蒙古自治区东南部，一九五五年撤销。
〔8〕阎锡山，当时任国民党军第二战区司令长官。
〔9〕刘峙，当时任国民党军郑州绥靖公署主任。
〔10〕陇海东段，指陇海铁路的海州（今属连云港市的一个区）至徐州段。平绥路，指北平（今北京）至绥远（今属内蒙古自治区）包头的铁路，即今京包线。胶济路，指山东济南至青岛的铁路。
〔11〕平汉、指平汉路，即北平（今北京）至汉口的铁路，今京广线一段。津浦，指津浦路，即天津至浦口的铁路，今京沪线一段。
〔12〕粤汉路，指武汉至广州的铁路，即今京广线一段。
〔13〕航委会，指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领导下的航空委员会，蒋介石兼委员长。
〔14〕郑洞国，当时任国民党军东北保安司令部副长官。
〔15〕三人会议，见本卷第57页注〔5〕。
〔16〕七七事变，也称卢沟桥事变。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侵华日军在北京西南门户卢沟桥向当地中国驻军发起进攻。在全国人民抗日热潮的推动和中国共产党抗日主张的影响下，中国驻军奋起抵抗。中国人民英勇的全面抗战即从此开始。
〔17〕指民国二十七年，即一九三八年。
〔18〕指民国二十八年，即一九三九年。
〔19〕杜聿明，当时任国民党军东北保安司令长官。
〔20〕北宁路，指北平（今北京）经天津至沈阳的铁路，即今京哈线一段。
〔21〕政协，指政治协商会议。参见本卷第7页注〔4〕。
〔22〕和平建国纲领，参见本卷第37页注〔10〕。
〔23〕指《调处东北停战的协议》，参见本卷第90页注〔1〕。
2007/09/10
谁在破坏停战协定？〔1〕（一九四六年四月四日）
子午书屋（www.ziwushuw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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