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张荩忱〔2〕上将于民国二十九年五月十六日在襄樊战役〔3〕中殉国，至今整整三年。在这三年中，每当前线战况紧张，部队浴血奋战之际，便很易联想到抗战以来的殉国将士，而尤易怀念到举世景仰的张荩忱上将。去年六月，当我写文追悼左权〔4〕将军时，也曾提到张上将。张上将是一方面的统帅，他的殉国，影响之大，决非他人可比。张上将的抗战，远起喜峰口〔5〕，十年回溯，令人深佩他的卓识超群。迨主津政〔6〕，忍辱待时，张上将殆又为人之所不能为。抗战既起，张上将奋起当先，所向无敌，而临沂一役〔7〕，更成为台儿庄大捷〔8〕之序幕；他的英勇坚毅，足为全国军人楷模。而感人最深的，乃是他的殉国一役。每读张上将于渡河前亲致前线将领及冯治安〔9〕将军的两封遗书〔10〕，深觉其忠义之志，壮烈之气，直可以为我国抗战军人之魂！
我们所进行的抗日战争，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战争，同时也是一个长期而艰苦的战争。在这个战争中，我们不仅仅是拿枪炮子弹和敌人作战，而且是拿中华民族的爱国儿女，拿中华民族的军人之魂，和敌人作战。在这里，人的因素是有决定意义的。张上将就是这种对于战争有决定意义的人。现在战争的胜利前途，业已确定。但是，只有打，只有苦打，只有拼命地打，才能胜利。尤其在今天，日寇到处向我进攻，不论在正面，在敌后，我们都需要打仗，需要打仗的人，尤其需要像张上将这样的将领，在蒋委员长领导之下，为国奋斗。现在，张上将殉国虽已三年，但在他的精神感召之下，我们相信，全国军人定能踏着他的血迹，为中华民族打出一条胜利的康庄大道！
张上将之殉国，不仅是为抗战树立了楷模，同时，也是为了发扬我们民族至大至刚的气节和精神。中国历史上，多少伟人名将，在抵抗外族侵略时，杀身成仁，见危授命。张上将之殉国，便是发扬了这种民族气节的传统。这种生死不苟大义凛然的民族气节，乃是抗日战争中所需要的宝贵精神。尤其在抗战接近胜利而艰危过于往常之时，更需要这种精神，不动摇不妥协地来咬紧牙根，牺牲一切，以渡过中华民族解放之最后一段的艰苦行程。
而我们在这最后一段行程中，确如《大公报》所说：还要有伟大的爱和恨。爱抗日的同志，恨那般杀死我们抗日同志的敌人。爱我们抗日的张上将，恨那般杀死张上将的日本强盗。只有爱恨彻底、恩怨分明，我们才能不调和、不妥协，一直打到最后的胜利。
【出处】
根据一九四三年五月十六日重庆《新华日报》刊印。
【注释】
〔1〕这是周恩来为纪念国民党军抗日将领张自忠殉国三周年撰写的文章。
〔2〕张荩忱，即张自忠，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先后任国民党军第五十九军军长，第二十七军团军团长、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第五战区右翼兵团总司令。一九四○年五月十六日在湖北宜城南瓜店对日军作战中殉国。国民政府为他举行国葬，并于一九四○年七月七日追赠为陆军上将。中国共产党对张自忠将军在抗战时期的战绩和英勇牺牲的爱国主义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
〔3〕襄樊战役，这里指枣宜会战中中国军队在襄东地区同日军的作战。一九四○年四月，日本第十一军司令官园部和一郎集中约四个师团的兵力进犯湖北枣阳、襄樊、宜昌等地，企图围歼中国第五战区主力。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所部组成左、中、右三个集团军和机动兵团，进行抗击。五月八日，日军占领枣阳，合击扑空。第五战区主力从外线将日军包围于襄东地区，十六日攻克枣阳，日军向南突围，右翼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率部截击日军，以身殉国。十七日，日军打破反包围，再陷枣阳，三十一日渡过襄河，六月一日攻陷襄阳。之后，日军继续南犯，第五战区主力跟踪南下，至十八日进至宜昌等地，与日军对峙，宜枣战役结束。
〔4〕左权，一九二四年入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后去苏联陆军大学学习。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三○年回国，历任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政治委员和军长，第一军团参谋长和代军团长等职。抗日战争爆发后，任八路军副参谋长。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五日在山西辽县（今左权县）麻田指挥部队与日本侵略军作战中牺牲。
〔5〕一九三三年三月，张自忠率三十八师在长城喜峰口英勇抗击优势装备的日军，连续七昼夜，毙伤敌近三千人，挫伤了日军骄傲之焰，极大地激励了我抗日军民的斗志。
〔6〕一九三六年张自忠曾任天津市市长。
〔7〕一九三八年初，日军板垣师团进迫临沂，张自忠奉命增援，率国民党军第五十九军强行军向临沂疾进，于三月十二日夜暗渡沂水，激战五日，将武装精锐的板垣师团击溃。
〔8〕台儿庄大捷，指台儿庄战役，见本卷第124页注〔2〕。
〔9〕冯治安，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始任国民党军第三十三集团军副总司令。一九四○年五月总司令张自忠殉国，继任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兼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
〔10〕一九四○年，在枣宜会战中张自忠率军由宜城渡襄河截击南逃日军。五月一日，亲笔谕告各部将领：“为国家为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枯，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愿与诸弟共勉之。”同日，致冯治安书：“我等应再下一次决心，趁未死之光，决为国家为民族尽最大努力，不死不已！”五月六日，再致书冯治安：“因为战区全面战事之关系及本人之责任，均须过河与敌一拼，现已决定今晚往襄河东岸进发。”决心与敌以死相拼，“以后公私，均得让我弟负责。由现在起，以后或暂别或永离，不得而知。”
2007/09/10
追念张荩枕上将〔1〕（一九四三年五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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