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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专著(8部)

第32节 中国外省人眼中的北京

  中国外省人眼中的北京: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外省人心目中的北京,有时是巴黎,有时是纽约。它有类似于大歌剧院的包厢式音乐厅,有贵妇人主持的上流社会的沙龙,甚至还有流浪艺术家的画廊(譬如圆明园的画家村),这曾经是巴黎的专利。所以我们可以肯定,北京有浪漫主义。北京又是现实的,皇帝时就有的四合院与胡同不断地拆迁,以营建蝴蝶状立交桥和灯火通明的摩天大楼,远远望去,这简直像积木堆砌的王国。玩偶之家的主要成员包括金融家、个体商贩、世袭贵族以及各种各样的明星人物。舞台已经延伸到车站,电话亭就在十里长街上,这都使人嗅闻到纽约的气息,权力与金钱相混合的气息,有点儿陌生,有点儿熟悉。

  在北京的外省人主要指两种,一种是从来没到过北京的边远地区的居民,他们主要通过电视、报纸、中央文件、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甚至羽毛般的谣言,来想象北京的。另一种是来北京出公差或自费旅游的,包括基层干部、供销员、群众代表乃至度假的观光客,他们手持地图走下火车,在高楼广厦之间稍一走神就迷路了,于是重新向擦肩而过的行人打听方向,北京在他们眼中是一张放大的地图,是藏龙卧虎的名胜古迹,甚至连故宫有几个门都没搞清楚,他们就打道回府,向邻居吹嘘沿途的见闻,他们对北京的印象不过是一篇蜻蜓点水的游记。

  还有第三种外省人。他们是一些背井离乡来北京寻求生存空间的外省人,他们的血型、姓名、学历不是北京给予的,但他们的梦在北京,他们将北京视若角斗场,视若第二故乡。他们两袖清风地走在长安街上,向这座高耸入云的城市索取职业,索取成功与辉煌,他们是祖国版图上的候鸟,以梦想家的陶醉吹着新移民主义的乡村口哨。他们还不了解北京,但需要了解北京,因为他们热爱北京——这份宗教式的热爱甚至会使本地人自叹不如。他们的童贞属于外省,但他们的青春却是献给北京的。所以他们对北京的感情是特殊的,他们拥抱这座城市的姿态也是与众不同的。北京这个地名,是他们验证自身价值,验证光荣与梦想的一张试纸,不来这儿他们找不到自己。他们以朴素唯物主义的态度来认识北京,就像通过一枚枚硬币的递增来积累财富,通过一枚枚硬币的总和来考证金钱这个概念考证资本论。在他们眼中,北京不是巴黎不是纽约,不是天堂,更不是地狱,北京就是北京。生活不允许他们产生任何错觉,因为北京正像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从刚走出北京火车站的那一天起,他们便以北京人自居,他们不得不以主人自居,因为他们使用的是单程车票,他们甚至连铺盖卷儿都从家乡带来了,他们准备把一生作为赌注投掷在这座轮盘城市。这是他们一生中的诺曼底。在登陆之前,他们就已破釜沉舟。纵然在本地居民眼中,这一张张充满梦幻的新面孔不过是固执的外省人。他们租平房住,或索性睡地下室,没有取暖设备照样过冬;他们骑自行车上班,在食堂吃饭,每年一次探亲假;他们梦里不知身是客,甚至对做梦的时间都很吝啬,白昼和夜晚对于目光炯炯的他们而言,不过是穿鞋子和脱鞋子的过程,一切都处于原始积累阶段,他们只能选择加倍地投入……这是些能吃苦的外省人。很多年过去了,他们安营扎寨、稳操胜券,有的升官有的发财,混得最差的也娶妻生子、粗茶淡饭,北京终于承认他们为自己的嫡系,他们的下一代也真正拥有北京的血统。除了早年的口音无法彻底更改,他们完全是北京的主人翁。他们接待远道而来更为年轻的外省人:“好好干,慢慢会适应的。有什么困难就说话。你们是北京的新血液。”然而,躺在北京的户口簿上,高枕无忧之时,他们才想起自己的籍贯,毫不怀疑自己外省人的身份。

  他们开始患怀乡症。他们教育子女老家在哪儿,祖父和祖母是谁。一走上长安街就思念老家,买一斤高价的烟台苹果便梦见胶东半岛。在五星饭店面对美女如云、山珍海味,反倒像李白那样停杯投箸,反倒像周作人那样回味家乡的野菜,眼前的一切都不如家乡溪头的野菜秀色可餐……

  这,就是我听说的第三种外省人。生活在北京的外省人。他们既是北京的合法居民,又是永远的外省人。我自己便是其中之一。我甚至觉得:北京有两个,一个是本地人眼中的,另一个是某些外省人眼中的——他们对北京的认识注定是有区别的。虽然他们的劳动,共同创造了北京,共同改变着北京。

  成吉思汗来过北京,李自成来过北京,八旗子弟来过北京。科举时代,书生们纷纷进京赶考,北京有国子监,北京出状元。在天子脚下读书,其乐融融。后来,毛泽东带领解放军进了北京。可以说,北京的历史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外省写下的。北京出部长,北京出将军,甚至北京的报纸都是全国发行的——这一切,足以对外省人构成永远的诱惑。

  外省人这个称谓,带有浓郁的法国味,而且是19世纪的法国味。19世纪出浪漫主义,而法国的浪漫主义举世无双。在莫泊桑、左拉、福楼拜笔下,外省是与巴黎相对立的,巴黎纸醉金迷,外省炊烟袅袅,巴黎是贵妇人,外省是荆钗布裙的村姑。巴黎的社会名流去外省度假,美其名曰:“去乡下。”而朴素憨厚的外省人进巴黎,准会迷路的。因而外省人在法国含有布衣草民、老实人、乡下佬或老百姓的意味。这是一种可以理解的虚荣心。外省人在北京居民口头上,也带有中国特色了,叫外地人无法判断是否有贬义。至于说起外国人,又称老外,则明显有几分仰慕。北京姑娘有吹嘘嫁老外的却没有以嫁外地人为荣的——除非傍大款傍的是外地的大款,两项又扯平了。但这种情况已好多了,总而言之北京是好客的,慷慨大度的。现在,至少粤菜已进了北京,广东人(更确切说是商人)进了北京,像巴黎香水、人头马酒一样受欢迎。估计北京将为越来越多的外省人提供市场。至于对外省的书生、艺术家,其兴趣何时升温,估计还要等一等。

  第三种外省人——来北京创业的外省人。应当估计自己的标价一时半会儿抬不上去。不要着急,要想我还年轻呢。北京的股市行情就像天气预报一样,是说不准的,道是无睛却有睛。没准明天早晨我就大发了。

  北京的天平是公正的,给每一个人以机会。外省人住在北京的四合院里,就没被排除有衣锦还乡的可能。北京的林子很大,什么鸟都有,但栖息枝头的外省人不会觉得渺小,不会觉得羽毛黯淡。这巴黎能比得上吗?纽约能比得上吗?伦敦更别提了,那儿只出产雾都孤儿。

  纽约对富人是天堂,对穷人是地狱,帝国银行大厦太高,饥饿艺术家的手够不着。巴黎有圣母院,却没有圣母,没有持富济贫的慈善院,所谓的贵妇人也太小气,她们邀请你参加沙龙,允许你蹭饭、喝鸡尾酒(或迷魂汤),是为了套你的话儿,她们附庸风雅,却并不真掏钱买你的画,你愿意免费为她们演讲及演出吗?况且在巴黎,并不见得走哪儿都能撞见茶花女——那是小仲马的福气。你这个外省人,靠山有他爹硬吗?巴黎的最后一班地铁早停开了,伦敦上空的鹰都被猎枪打光了,在纽约的北京人都把绿卡抢购一空了,而莫斯科的眼泪都快淹死普希金了——所以,写诗的外省青年,汉语的劫持者与流浪者,咱们还是回家吧,家门是北京,国门是北京。想来想去还是北京好。北京的烤鸭好,北京的美术馆好,王府井好,图书馆好,音乐厅好,北京的公共汽车好,北京人好,北京话好听。

  上海曾经是冒险家的乐园,相信某一天,北京会成为艺术家的乐园。譬如诸多流浪画家安营扎寨的圆明园村,就是北京城里的艺术梁山,外省人谱写的水浒传。如果没有冒险的勇气,千万别来北京。北京的风沙大,北京的交通拥挤,掉进人海里就沉底了,就找不着了。在北京,外省人的肺活量要大,要有耐心,屏住呼吸,才可能像气球一样浮出海面。在北京,要为生活憋那么一口气,要和生活赌那么一口气。在北京,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做魔鬼或做天使都不可能,你只能老老实实做人,因为谁比谁傻多少,谁怕谁?这么看来无论对外省人抑或本地人,在北京都不容易,各有一本难念的经。但外省人,应该这么想:北京有海市蜃楼,北京永远是一个千锤百炼的梦,因为北京出状元,北京出大师。特别是北京是中国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在2008年之前,大家都能在北京赚他一把。可是,不要忘了,你是什么人?你来北京会干什么?你适应得了北方的生活吗?等等,都应当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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