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流行的大话:源远流长
中国人有说大话的嗜好。不爱说大话的人对说大话的往往看不惯,认为这人“有病”或哪根脑筋出了问题,但大多数人还是很欣赏的。
说大话与吹牛皮,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毕竟是“异曲”,两者之间还是有所区别的。一个明显的区别则是,吹牛者吹的牛皮不论是宇宙之大,还是星球之小,吹者知道自己是在胡扯。而说大话者不论是夸下海口还是夸下盆口,则往往基于一种盲目的自信,以为有将大话变为现实的能力。有位学者撰文,说他的家乡凤阳有一座鼓楼,有人形容鼓楼之高说:“麻雀在鼓楼顶上下个蛋,落到楼半腰,那蛋就出了小麻雀。”这便是标准的吹牛,因为他自己对这话也不相信,有人说:“我要从小就练乒乓球,也能当上世界冠军。”或“我一不小心也能在电脑上敲出一部《红楼梦》。”这便是标准的大话,因为他自信有成为世界冠军或伟大作家的能力。
大话与牛皮的区别,也就在这里。这位作者接着谈起一种流行了数十年的大话。他说——
我早年在乡下插队务农时,就常听人说:“要是给我个公社书记干,我也能干得‘呼呼响’。”“呼呼响”,是我家乡的方言,乃轰轰烈烈之意。公社书记是一个公社的“王”。说者的大话也只能那么大。后来我到县城工作,又常听人说:“要是给我个县委书记当,我照样干得‘呼呼响’。”在一个县,县委书记是最大的官,说者的大话也只能大到如此地步。而今我来北京,仍然听到类似的大话,不过大话的句式虽然一样,但公社书记、县委书记等职已被换成司局长、副部长、部长……有趣的是,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在北京,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说这种大话的人无不充满自信,而听者也极少有人表示异议。有时,这种大话又被用来恭维人:“要是给你个××干,你也照样能干得好。”被恭维的人闻听此言,大多是含笑受纳,鲜有反驳者,显然认为要是给他个××之职,他照样干得“呼呼响”。
这种大话之所以多少年来流行不衰,我想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一个人能不能当官,没有一个硬性的标准,所谓“官,只有当上当不上之别,而无当好当不好之说”,便是一些人敢于说这种大话的另论根据。读者阁下若是稍加留心,就会发现,说这种大话的人均是以官,而不是以其他职业作比。未曾听哪位大话先生说:给他一个科学家头衔,他也能大搞发明创造,或给他个运动健将头衔,他也能到奥运会上拿金牌。无人说这样的大话,也许是发明创造和拿金牌难度太大,但也未曾听哪位大话先生说,给他个外科医师头衔,他也可以拿手术刀,或给他个工程师头衔,他也可以绘图纸。我想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一个人能不能当科学家、运动员或是医师、工程师,有一个硬性的标准——要有真本领、真才学。
说这种大话的人,或是为了发泄怀才不遇的怨愤情绪,表白自己有出众的才能,或是对官场中人表示不屑,或是眼红他们享有的特权。有的人不过是说说而已,有的人则是雄心的流露,他们不仅将自己的雄心流于言表,而且要付诸行动,而由于他们认定“人尽可官”,故既不可能审视自己有无做官的才能,也不可能在提高自身素质上下功夫,而是找靠山、寻门路、送礼行贿、吹牛拍马……总之是为混入官场而不择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使尽浑身解数。此等人一旦壮志得酬,那本就鱼龙混杂的官场中又多了一批昏聩无能的庸人、弄虚作假的骗子,或是谄佞贪婪之徒。“要是给我个××干……”这句流行的大话,也会因“人尽可官”之说不断得到验证而继续流行下去。
其实,中国人流行的大话源远流长,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了。最先说大话的人大概是被誉为圣人的孔子,其后是被誉为“亚圣”的孟子。孔子说:“假如有人用我主持国家政事,我用一年便差不多了,三年便会很有成绩。”孔子有一度执掌鲁国的司法部长(司寇),也不怎么理想,最后仍是做他的老本行。至于孟子,他说:“从历史发展上看,大约五百年定会有王者兴起,这中间一定有不一般的人物辅佐他。从周朝的兴起到现在,已经七百多年了。从年数上看,已经超过了五百年了;考察现在的社会现实,也正需要出现的时候,老天爷不想让天下太平也就算了,如果想要天下太平,那么在今天的社会上,除了我谁还行呢?”但是,谁也没有用他。
不过,孔孟两人一直是中国人崇拜的精神偶像。中国人相信一个事实:“没有那个本事,不会说那个大话。”孔孟是有本事的,只因他们的道行太高(并称孔孟之道),一般人跟不上,用不了。所以,大话是说了,人们也不见怪。
特别让人信实大话可行的是,孔孟之后的刘邦、项羽,他们见到秦始皇后,都说过:“彼可取而代之”的大话。这个大话幸而言中,且让后人既羡慕又嫉妒。有诗为证:“刘项原来不读书”,“亭长何曾识帝王?”
像以上说大话的人物很多。不再举例。总之,有些说大话的人,是兑现了的。没有兑现的大话,自然归之于近似“吹牛”之列。
看来,中国流行大话,是远不会止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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