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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学史

第四节 庄周与《庄子》

  在谈论《庄子》以前,有必要先简单介绍一下《老子》。关于老子其人,《史记》中引用了三种不同的说法,一说他是周王朝的“守藏室之史”,姓李名耳,字聃,年代稍早于孔子,据说孔子曾向他请教关于“礼”的问题;一说老子可能就是楚国的老莱子,与孔子同时;一说战国中期周室有位太史名儋,有人认为他就是老子。《老子》一书的形成年代也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它应当早于《论语》或大致与之同时,也有人认为它甚至迟于《庄子》。把我们看来,老子很可能是古代一位具有传说色彩的贤哲,并一直有些关于他的故事和言论流传,这些言论,可能就是《老子》一书的雏形,其年代大约与《论语》相近;大约是在战国中期,又有人对这部书加以增补,形成了今传《老子》的面貌,故其中包含有反映出战国时代社会特征的内容。这书是用韵文写的,用韵规则与楚辞相近,它的作者应当是楚人。

  《老子》是一部以政治为中心的哲理著作,也牵涉个人立身处世的准则。但书中把两者和自然性的宇宙本质——

  “道”联系起来,所以“形而上”的特征很强。在政治方面,《老子》主张“虚静无为”,即反对以人为的手段——包括种种文化礼仪——干涉社会生活,尊重生活的“自然”状态;关于人生态度,《老子》也主虚静、退让、柔弱,但这并不像后人所理解的那样消极,因为《老子》所推重的“阴柔”,实是一种长久之道和致胜之道。

  《老子》的文体,既非如《论语》那样的语录,也非一般意义上的“文章”。全书约五千字,都是一些简短精赅的哲理格言,又押韵脚,特别便于记诵。各章节大致有一定的中心或连贯性,但结构并不严密,前后常见重复。它的语言无所修饰,但所包涵的道理玄奥而深刻,常常揭示出事物向其反面转化、事物之间的关系不断转变的规则,以及从反面取胜的途径,反映出中国先秦时代哲学思想的透彻性。它对于中国文化的发展,具有非常深远的影响。如三十六章云:“将欲翕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自居于弱势、静态而保持一种弹性,促使敌对一方向膨胀、夸张发展以至成为脆弱,即产生盛衰的对转,这确实是看得很深。

  《老子》是先秦道家的基本典籍。推进道家思想而具有集大成意味的著作,是庄周及其门人的《庄子》。

  庄周,宋国蒙(今河南商丘县东北)人。生活年代与孟轲相仿,可能年岁略小。只做过地位卑微的漆园吏。据《庄子》中记载,他生活贫困,住在穷闾陋巷,困窘时织履为生,弄得面黄肌瘦。但据说楚王派人迎他到楚国去做国相,他却拒绝了,说是做官戕害人的自然本性,不如在贫贱生活中自得其乐。

  《庄子》一书,汉代著录为五十二篇,现存三十三篇。其中《内篇》七篇,通常认为是庄子本人所著;《外篇》十五篇,《杂篇》十一篇,有庄周门人及后来道家的作品。

  庄周的思想,是以老子为依归。但《老子》的中心,是阐述自然无为的政治哲学,《庄子》的中心,则是探求个人在沉重黑暗的社会中,如何实现自我解脱和自我保全的方法。在作者看来,最理想的社会是上古的混沌状态,一切人为的制度和文化措施都违逆人的天性,因而是毫无价值的。对于个人人生,《庄子》强调“全性保真”,舍弃任何世俗的知识和名誉地位,以追求与宇宙的抽象本质——“道”化为一体,从而达到绝对的和完美的精神自由。《庄子》对现实有深刻的认识和尖锐的批判。不同于其他人只是从统治者的残暴来看问题,作者还更为透彻地指出,一切社会的礼法制度、道德准则,本质上只是维护统治的工具。《胠箧》说,常人为防盗,总把箱子锁得很牢,遇上大盗,连箱子一起偷了。“圣知仁义”就是锁牢箱子的手段,大盗窃国,“并其圣知仁义而窃之”。所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而仁义焉存。”

  极是痛快淋漓。但作者并不主张以积极的行为来改变现实,而是对现实人生持悲观厌世的态度。甚至认为,一切世间的是非、美丑、大小之对立,只是人的认识上的对立,而并非万物自身的性质。

  庄子学派的思想,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从积极意义上说,它揭示了社会统治思想的本质,表现了摆脱精神束缚的热烈渴望,为封建时代具有反传统精神和异端思想的文人提供了哲学出发点;从消极意义来说,它所追求的自由只是理念上而非实践的自由,提供给人们的只是逃避社会矛盾的方法,因而始终能够为统治者所容忍。

  庄子本人既是一个哲学家,又富于诗人气质。庄学的后人,也受了他的感染。因而,《庄子》这部哲学著作,又充满了浓厚的文学色彩。并且,其文章体制也已经脱离语录体的形式,标志着先秦散文已经发展到成熟的阶段。在文学意义上,它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

  用艺术形象来阐明哲学道理,是《庄子》的一大特色。战国文章,普遍多假寓言、故事以说理,但仅仅作为比喻的材料,证明文章的观点。《庄子》不仅如此。从理论意识来说,庄子这一派本有“言不尽意”的看法,即逻辑的语言并不能充分地表达思想。与此相关,在表现手法上,许多篇章,如《逍遥游》、《人间世》、《德充符》、《秋水》,几乎都是用一连串的寓言、神话、虚构的人物故事联缀而成,把作者的思想融化在这些故事和其中人物、动物的对话中,这就超出了以故事为例证的意义。而且,作者的想象奇特而丰富,古今人物、骷髅幽魂、草虫树石、大鹏小雀,无奇不有,千汇万状,出人意表,迷离荒诞,使文章充满了诡奇多变的色彩。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传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至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春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逍遥游》)

  《逍遥游》的宗旨,是说人的精神摆脱一切世俗羁绊,化同大道,游于无穷的至大快乐。所以文章开头,即写大鹏直上云天,飘翔万里,令人读之神思飞扬。

  《庄子》的文章又富于抒情性。如果说《孟子》的感情是在清楚的逻辑表达下运行的,那么《庄子》的感情,却往往是无端而起,迷茫恍惚。在上面所引的文字中,已经可以看出这一特点。此外,《庄子》中常表现出伤感的情调,如《至乐》中的一节: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消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

  《至乐》的宗旨,是以死为痛苦人生的解脱。这种厌世思想,实际是因为对人生有完美的期望,所以所见皆是痛苦。这一节写庄子对髑髅的一连串发问,便是充满了人生的伤感。

  《庄子》的文章结构,也很奇特。看起来并不严密,常常突兀而来,行所欲行,止所欲止,汪洋恣肆,变化无端,有时似乎不相关,任意跳荡起落,但思想却能一线贯穿。句式也富于变化,或顺或倒,或长或短,更加之辞汇丰富,描写细致,又常常不规则地押韵、显得极有表现力,极有独创性。后代文人在思想上、文学风格、文章体制、写作技巧上受《庄子》影响的,可以开出很长的名单。即以第一流作家而论,就有阮籍、陶渊明、李白、苏轼、辛弃疾、曹雪芹等,由此可见其影响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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