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四,燕军回到北平。自四月出师以来,燕军在白沟河力克强敌,且一路乘胜直下德州。此次虽受挫于济南,但从总体上看还是有了进展。朱棣下令整顿兵马,升赏有功将士:都督佥事陈亨升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指挥同知张信,房宽升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都指挥佥事张玉、丘福、朱能、徐忠、李彬、陈文、谭渊、何寿、郑亨、朱荣、李浚、陈旭、孟善、景福、端亮、李远、张安、刘才、徐理、沈旺、张远、徐祥、赵彝、徐亮俱升为北平都司都指挥同知;济南卫指挥陆荣、济阳卫指挥使纪清、燕山中护卫指挥使火真,指挥佥事王友、王总俱升北平都指挥佥事;都督佥事顾成升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其余将士各升一级。
朱棣还遣官祭祀阵亡将士及死于战阵的官军,并派北平知府唐靖祭雄县山川及白沟河之神。
这时,官军仍在北进。平安率军抵达定州,败燕兵于铧山。燕将陈亨重受创,被抬回了北平,不久死去。官军气势正盛。朱棣不愿坐以待毙,他决定以攻为守,率师南进。然而,朱棣并不明言南下,只说去攻打辽东,这南下出击的计划只有他一人知道。
大军离开北平东行。这一天正是十月十六日。时值初冬,干爽的寒气弥漫大地。一阵北风吹过,抚动枯草,卷起落叶。那树上残留的最后一批树叶,也不情愿地告别树枝,随风飘零。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裸露的地面上留着一排一排的庄稼的茬头。只是偶尔还有一些没有玉米的玉米杆,掐掉穗头的高粱,还寂寞地站在那里。运河的水一碧见底,在晴空朗日下闪着白光。水缓缓地流着,有点懒散。它显得无所事事。自从元顺帝北遁后,运河上便不见了当年帆樯如林、漕船结队的景象。但洪武几十年之间,为了支持北边的军饷,仍须调运大量漕粮。如今南北开战,交通阻断,运河也失去了它昔日的光彩。
东进的燕军也像运河流水一样打不起精神,将士们都不乐有此辽东之行。他们弄不清为什么在官军北上时要离城远征,他们担心会失掉北平。大军行至通州,张玉、朱能不免发问:“今密迩贼境,出师远征,况辽北蚤寒,士卒难堪,此行恐非利也。”朱棣闻听此语,不禁一笑。这时他不能不向这两位近臣解释此行的目的。他说:“今贼将吴杰、平安守定州,盛庸守德州,徐凯、陶铭筑沧州,欲为犄角之势。德州城壁坚牢,贼众所聚;定州修筑以完,城守粗备,沧州土城,伐圯日久,天寒地冻,雨雪泥淖,修之未易便茸。我乘其未备,出其不意,假道以攻之,贼有土崩之势。今佯言往征辽东不为南伐之意,以怠其心。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间道直捣城下,破之必矣。夫今不取,他日城守完备,难于为力。且机事贵密,故难与议,惟尔知之。”张玉、朱能闻言,如茅塞顿开,他们既深感朱棣的莫测高深,又羞于自己的愚钝,慌忙叩头称善。
师过夏店,朱棣密令都指挥陈旭、徐理等驾船先往直沽,造浮桥以济师。大军旋即回通州,循河面南。
诸将对大军反折南下,迷惑不解。行伍中不免议论纷纷,而朱棣仍不愿明言,他编造了这样一套神话。他说,夜间他见到天上有白气两道,自东北指向西南。根据占书,“执本者胜”,如今只利于南伐而不利于东征。天象既然如此显示,那是不能违背的。朱棣指天划地顺口道来,就好像是真的得了天命,诸将士谁敢不信。
而朱棣此行,确收到了声东击西之效。驻守沧州的徐凯等早就谍知朱棣率军东征去了。他们为加强防备,派军士四出伐木,昼夜督工修筑城垣,根本未料到燕军会折道南下。燕军越过直沽,避开官军设防的青县、长芦、走砖垛儿、灶儿坡,直指沧州城下。燕军二更起程,一昼夜行三百里竟不为官军所觉。第二天黎明,燕军行至盐仓,与官军的数百哨骑相遇,尽行斩杀。燕军奄至城下。徐凯并不知晓,仍督军士筑城如故,及至发觉燕军已兵临城下才部署军士仓皇应战,许多士兵甚至来不及披甲执兵。张玉率壮士从东北攀薄登城,并派军截断官军退路。经过一场激烈肉搏,沧州城很快便被攻克了,主帅都督徐凯、程暹,都指挥俞琪、赵浒、胡原、李英、张杰等均被擒获。官军万余人被斩首。战马九千尽为燕军所得。数千人做为俘虏。一场夺城之战就这样结束了。
朱棣下令遣散战俘,日暮犹有三千人待遣,这些人竟在夜间全部被谭渊所坑杀。谭渊的暴行,遭到朱棣的训斥。谭渊辩解说:“此皆各处精选壮士,今放回,明当复来杀。我尽力以获之,复纵归,以资敌,为害不已,故臣计不如坑之。”而朱棣仅数其不仁而已。
朱棣将直沽的船只调往长芦装载,所得辎重、器械及降将顺流而北运回北平,同时亲自率师继续南征。朱棣担心驻守德州的官军可能出来邀截,便挥师从长卢渡河,循河而南,经过景州,来到德州城下。朱棣派人到城下招盛庸来战,盛庸坚守不出。燕军大队过后,朱棣自将数十骑殿后,城中官军侦知,派出数百骑兵前来袭击,朱棣回兵败敌,生擒千户苏瓛,斩杀百余人,其余皆降。
十一月十二日,燕军进驻临清,两天后移军馆陶,遣轻骑哨至大名,尽得官军粮船,取粮焚舟。朱棣的目的在于切断南北饷道,并诱其出战。燕军继从馆陶渡河,先后到冠县、莘县、东阿、东平、汶上,并派出游骑到了济宁。
燕军从抓到的盛庸军中的两个运粮百户口中得知,盛庸军已离开德州进驻东昌,其先锋孙霖带兵五千在滑口扎营。滑口在山东平阴县西南三十里,是南北大路上的一个军事要地,从来为兵家所必争。朱棣命都指挥朱荣、刘江、内官狗儿率精骑三千余,袭破其营,斩杀数千人,获马三千匹,生擒都指挥唐礼等四人,孙霖仅以身免。十二月二十五日,燕军继进东昌,与盛庸军主力相遇。
盛庸与铁铉闻燕军将至,杀羊宰牛宴犒将士,且誓师励众,简阅精锐,背城而镇,布列火器,毒驽以待敌军。数月前,官军有济南、德州之胜,目前,虽滑口小败而士气犹盛。燕军此次南下,夺沧州、袭滑口,士气也正值高涨,如此必有一番激战。
朱棣甚为得意,他认为此次盛庸由济南南下,是由于粮道被切断从而缺饷所致,而所驻的东昌又素无积蓄,因而庸军将决一死战。破庸军只能以计。庸欲速战,燕则不战,庸欲不战,燕则扰之。他决定自领精骑绕出敌后,选择弱点,从而击之。若袭击一旦得手,大军便鼓噪前进,造成庸军腹背受敌之势,必可得胜。若袭击不便下手,也要骚扰其营以骇其心。
而庸军则想以逸待劳,控制形势,持重而不欲战。朱棣于是亲率精骑冲击庸军之左翼,庸军不为动,再绕出敌阵,冲击其中军。庸军开阵故纵其入,迅即将其团团围住。再说燕军大队人马见主帅出阵,士气风发,个个跃踊,都说见敌不杀更复何待!他们不等朱棣袭击敌后便纷纷冲上敌阵。而庸军中火器齐发,燕军尽为所伤,不得不败下阵来。这时平安又率军赶到,与庸军相合,麾兵大战,燕王陷入重围而不得出。朱能、周长率番骑奋击东北角,盛庸等撤西南之兵前往抵御,燕王之围稍解,朱能冲入敌阵,奋力死战掩护燕王突围。大将张玉不知朱棣已经突围,拨马冲入敌阵解救燕王,连连击杀数十人,终于被创而殁。盛庸乘势猛攻,擒斩万余人,燕军大败。
时天已大黑,张玉战殁,主力败北,朱棣竟然不知,犹力战不已。待抓到两个敌兵,才得知燕军步军已退。朱棣也仓皇退兵。
第二天,两军又战,兵败如山倒,燕军再大败。败退的燕军便向北撤去,散乱的军伍辎重迤逦数十里之遥,烟尘滚滚,旌旗披靡。朱棣以百余骑殿后,官军步步紧逼。朱棣按辔搭弓,射其先锋,且战且退。及至高煦领华聚等来援,击退官军,朱棣方得逃脱。燕军西北上馆陶,亟回北平。这时,盛庸已将军情驰报真定,吴杰、平安遣官军四出邀劫溃退的燕军。战争是残酷的,燕兵为官军所获,往往有被披面、决目、刳心、剖腹者,就在一个多月前,燕军夺了沧州城,不是在一夜之间就坑杀了三千官军吗?弱肉强食,夫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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