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喊声跑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这人是在辛弃疾安置辛大同休养晚年以后跟在辛弃疾身边的。他急忙应着:“老爷!什么事?”
“去西边厢房给整整姑娘安排扫除一下,以后她就住在那儿。”
整整当晚被辛弃疾送去住在西厢房里,她躺着却睡不着,想起李记药铺里那位彬彬有礼爱脸红的年轻人——
整整从小父母双亡,被舅舅卖到平春楼里学艺,还是开花吐蕾的时候就看尽了人间风尘,尝尽了人生辛酸。她无力操纵自己的命运,只能学着承受遭遇的一切,强忍住悲伤,伴人们欢歌笑语。她根本不敢期望能像别的少女一样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她知道在这样的世界里,她配有的只是达官贵人们的玩弄和轻薄,可谁想那颗心还是为着一份柔情而颤动了。现在忽然间被送到这个提刑老爷府里,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他为什么让自己来西厢房住呢?
整整的日子在恍惚、疑惑和惴惴不安里一转眼就晃过去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她几乎完全闲着,偶尔吹吹心爱的笛子,看看檐角一线蓝天,再不然填一两首诗词打发过去。辛弃疾从那晚以后就再没见过整整。
忽然一天,听院里乱七八糟闹成一片,竟还有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整整拉开房门出去,却见十几个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箱柜包袱往提刑大人卧室里去,当中有一年轻少妇抱着孩子,看上去端庄贤淑,落落大方,她似乎有些疲惫,脸色不太好。整整心思敏锐,早已猜知此人是谁,连忙走上前去道:“太太,您累了,孩子我来抱吧!”
范秀琴一惊,回头见是个风姿婀娜的女子,机灵卖乖的样子里藏了无限哀愁和无奈,很矛盾地揉合着圆滑和真诚,打扮妆饰又不像一般从仆,竟让人一时猜不明白她的身份来路。秀琴再一想,便觉有一丝委屈和妒意,可脸上仍然谦和安静地淡淡一笑:“哦,不必了,这孩子认生,再说,忙都是他们忙,我也没什么事。”
停了一会,秀琴又道:“妹妹何时到这府里的?”
“回太太的话,我只来了一个多月时间。”整整低头答话。
不大会儿,辛弃疾从衙门回来,兴冲冲喊着:“儿子们,快过来,让爹爹看看高了没有?”
他太高兴了。长期的漂泊辗转早使辛弃疾对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依赖感,从前在北方虽然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家园和仍旧属于自己的土地,可由于在异族治理下,总难有强烈的乡土意识产生。等到达梦寐以求的精神家园,他却又发现自己仍然在客居无根的浮萍之上,整个南宋都没有家没有归宿。在空空荡荡、无着无落的心态里,自己简单融洽的家便成了最可安慰的依靠,在这里一切苦涩、孤独都能暂时地得以化解。
一踏进屋里,两个儿子就欢蹦乱跳地扑了过来,女儿文静地施上一礼,叫声“爹”,辛弃疾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这时,他看到妻子秀琴和另外一个女人走上前,妻子的脸色有些灰黄暗淡,她轻轻一笑道:“老爷,辛苦了!”
“不,不,夫人辛苦了!”辛弃疾已经发觉妻子的神情间含一丝委屈一丝勉强。再看看整整,心里就明白有八九成了,他想待以后再仔细解释吧。
一家人于是又热热闹闹地聚在了一处,过着平常、和睦的日子。可谁知没多久,秀琴竟一病不起,辛弃疾赶忙四处求医,却毫无起色。就在焦头烂额、忧心忡忡的时候,一个差人向他建议去找东街胡同口那家李记药铺里的少掌柜李济平,据说此人医术精湛,且医德高尚,救活治好了无数危重病人,年纪轻轻便被众人爱戴,几乎传为神医。
辛弃疾立即派那差人带一二从仆去请这位李济平先生。
李济平年纪只有二十七八的样子,举止之间分明是读书人的温文尔雅,他搭脉看苔,一番望、闻、问、切后道:“夫人关键是水土不服、阴阳不协致病,内寒外热,稍作补养即可,并无大碍,我开一方药,煎熬吃了便一定康复。”
他提笔写方,辛弃疾焦虑不安都且不提,只说立在秀琴床前照顾护理的整整心里就乱了方寸。这可是她朝思暮想,念念难忘的人啊。她原以为今生今世再不会见到他,她也几乎要顺天安命,将这一份不该有的狂想熄灭掉,却怎料他又奇迹一样忽然出现,出现在自己面前!
紧张和激动使她手禁不住微微颤动,一不小心竟将盛着药汁的瓷碗滑落跌到了地上,“咣啷”声响,摔得粉碎,屋里其他三人一起向她望去。
李济平早就认出了整整,这个体质盈弱的女子时时到他的店里开些温补的药,他只隐约听说她是平春楼的人,除此之外,就别无所知了,尽管他从不涉足歌馆秦楼,也一向不屑于卖笑女子,整整还是引起了他心头阵阵微澜,她哀怨无奈、含情脉脉的眼眸深深刻在他脑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在他的感觉里,整整没有一点那类女子的轻薄放浪,也没有一点脂粉气,她只是像一朵开在泥淖里的小荷花,清新自然又楚楚可怜。
整整和李济平眼神之间的对视和躲闪,秀琴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这些日子和整整解闷聊天,已大致了解了整整的身世命运,她实在同情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女人,十六岁的年纪就不得不把许多苦泪咽在肚里,硬撑一付欢笑喜悦的面孔出来。此刻,以女人的敏锐善感,她已发觉整整和新来的医生之间有某种微妙的关系。她忙道:“整整,没烫着吧,叫丫环来收拾好了,老爷要送李先生出去,你就在这里陪我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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