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世杰忍不住了:“我何尝认贼为父,投机钻营!又何尝胆小畏怯!我也想精忠报国,为民出力,可大宋朝廷逃到南方不算,皇帝也被赶得东躲西藏,到处流窜,这样懦弱无用,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屈膝投降,签些臣服的条约,保它何用?!它又哪里想到恢复失土,励精图治,拯救丢在这里的子民!真的要济民于水火之中,不是把他们重新推到战伐之中,而是要尽力修齐现在的政治,整顿提高金人品性,稳定控制各地局面,只有这样我们汉人的日子才会好过,况且历来兴亡交替也是天道循环,大势所趋,何必固守前朝!”
党世杰一气不停地说下来,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嘶哑,他不想和辛弃疾吵得太厉害,他也知道金人严密监控着汉人,常常因一人抗金而屠尽全村、全城;这样的情形下,辛弃疾一点都不向自己掩饰隐瞒对金朝统治的憎恶,实际上是极端信任自己,以肺腑相待的。
辛弃疾这时已经感觉自己说话过火了,其实两个人不都是想要济助时难,扶持危颠吗?!为什么要弄成水火不容的样子呢?仔细想想,怀英兄所说也并非毫无道理,或许他真能在为金人作官当中改良一些情势。
两个人在彼此宽容和解的同时,又都隐隐约约感到从此往后两个人将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事实也确实如此,党世杰稳入仕途,步步高升,最后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尽力而为地调解着民族矛盾,使金国相当地区有了较大的改观,待他死后被录入《金朝名臣录》中,留传记于史书。这是后话,不提。
夕阳早已沉下,但山边还残留着几缕晚霞。刚才绚丽多姿的天空这时暗淡下来,像卸了妆准备休息一样,时而见一两只归鸟疾飞而过,转瞬便溶在暮色里。
辛弃疾和党世杰仍旧还在山脚,今天他们都没有精力往山顶爬了,两个人默默坐在草地上,各自想着自己明确而又渺茫的未来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辛赞带领辛弃疾奔走各地,四方联络,串连起一批致力于抗金恢复的有生力量,同时蓄积存储了大量物资,就在各种工作基本完善,只待好时机时,辛赞忽然与世长辞了。
那是一个飘雪的早晨,辛弃疾去爷爷屋里请安,一推门看见爷爷尚在酣睡,辛弃疾正要退出却又觉得有点奇怪,爷爷从来不睡过头的,便上前轻轻叫道:“爷爷,爷爷,该起来了,今天可是您睡懒觉了!”
没有回答。再叫一声,仍然这样。
辛弃疾一下子想到他怎么也不敢想的事实:爷爷死了。他顿时手脚发软,扑倒在床边,拼命摇着爷爷的身体:“爷爷,醒醒,求求您,醒醒!”
还是一无动静。
辛弃疾哭得痛不欲生,早惊动了家里上下老小。
众人纷纷赶来,顿时窄窄的小屋里塞满了几十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成一片。
当初辛赞留在北方是由于家系庞大,搬迁不易,而且他不愿逃之夭夭,把自己的家园拱手让给金人,等后来拿定筹谋起事的主意后,就让儿子们各自在异地另立门户,以免牵连,家中只留下寡居的女儿和外孙,自己的孙子辛弃疾,还有乳娘一家人和一些仆佣。
人们乱作一团时,辛弃疾已强自镇定下来,一面派几个仆人带好干粮,骑马去通知叔叔伯伯,一面自己身着孝装,倒趿麻鞋前往历城县诸亲友处告丧,同时请来老师同学帮助操办丧事“头七”当中各种琐杂规程。不日叔伯赶到,大家哭灵守孝,悲痛欲绝。
忙忙乱乱那么长时间,爷爷终于被埋在黄土之下了。辛弃疾脸色黑黄,眼睛肿胀,穿一身没有细致拾掇的麻布片,静静地跪在爷爷的坟头,坟头的土还是新的,有点潮。
寒风凛冽,像刀子一样直往肉里钻。辛弃疾却好像毫无知觉,一动不动地跪着,眼神有些空空洞洞。
亲爱的爷爷不久前还和自己谈论着日渐变化的社会局势,谈论着他们行动的各项步骤和计划,现在却已恍若云烟。爷爷曾经的音容笑貌不断地在辛弃疾的眼前闪现:爷爷耐心仔细地教幼时的他读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为他讲解每一字每一句的含义。
爷爷紧把着他的小手教他写字,爷爷手拿戒尺,在空中颤动半晌,挥到淘气贪玩的他身上,爷爷督促他背书,听着孙子流利稚气的声音,平时严肃的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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