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在外屋打瞌睡;到她走的时候我才醒,都三更天了。”
这么一个妖娆妇人,又是寡妇的身分;半夜三更逗留在男客卧室中,是谈些甚么?这不能不让锦儿起疑,决定打听一个明白。
“今天一早,她陪二爷到绣春那儿去了?”
“是的。二爷说要人带路;又得跟绣春姊姊的嫂子打交道,所以特意请她陪了去。”
“去了以后怎样?”
“我不知道,我没有去;二爷留着我看屋子。”
“喔,”锦儿问道:“二爷回来了怎么样?”
“甚么怎么样?”
“我是说二爷的心境,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小福儿想了一会才回答:“也不是甚么不高兴,是有点扫兴的样子。”
听他这话,锦儿略感宽慰;把话头又接到魏大姊身上,“去是一起去,回来也是一起回来。”她问:“魏大姊把二爷送回来就聊上了?”
“不!”小福儿答道:“先是二爷一个人回来;过了一会,魏大姊来找二爷。”
“来找二爷干甚么?”
“我没有太注意,好像是一个劲地劝二爷别生气。”
锦儿紧张了,“二爷生气了吗?”她问。
“我看不出来。”小福儿摇摇头,“二爷自己也说,‘我没有生气’。”
“那──”
锦儿突然将话顿住。她本来要问:“那么,为甚么魏大姊要劝二爷别生气。”刚一开口,突然领悟:这那里是劝人家别生气?明明是在鼓动人家生气!这个甚么魏大姊才跟石大妈一样可恶!
“锦儿姊姊,”小福儿问道:“你要说甚么?”
锦儿知道小福儿秉性憨厚,只是有点戆;像这种事,跟他说了就会出麻烦,所以改口答道:“那么,她甚么时候去的呢?”
“直到伙计来催,说有人等她结账她才走。临走,还给二爷飞眼儿。”小福儿龇一龇牙说:“这娘们,有点邪!”
“你别瞎说!”锦儿笑着呵斥:“当心二爷听见了,骂你。”
小福儿笑笑不以为意,但一转眼间,只见他一脸的顽皮,尽皆收起;锦儿不免奇怪,掉头一看,方始明白,原来李绅回来了。
他穿一件鼻烟色的宁绸灰鼠袍子,玄色团花贡缎马褂,戴一顶红结子的软缎折帽;左手袖口挽起一截,手里抓着一部旧书;右手盘弄看两枚核桃,一路“嘎啦、嘎啦”地响;一路潇潇洒洒地走了进来。
“二爷,”小福儿迎上去通报:“锦儿姊姊在屋里。”
“喔,”李爷抬眼看见站在那里,微笑目迎的锦儿,用随便而亲切的声音说:“甚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
“请坐!”他将手中的一部“板桥杂记”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口中问说:“有事吗?”
“听说绅二爷今儿上午,到绣春那里去了?”
“是的。”李绅向小福儿说:“打盆水来我洗手。”
这是将小福儿支使开,好方便锦儿讲话;她领会得这层意思,所以等小福儿走远了,方始问道:“怎么样,见着了没有?”
“见着了。”李绅点点头。
“说话了?”
“没有。”李绅摇头,“恐怕也没有甚么好说的!”
“咦!”锦儿很认真地质问:“绅二爷怎么说这话?”
李绅的神色也很凝重,“锦儿,”他说:“你知道的,人各有志,不能相强!绣春先以为你们家二爷去看她,所以开了房门;一看是我,知道弄错了,立刻又把房门关上。说实话,她这一关门,我的心可是凉透了。”
没有想到他会把这件事看得如此严重!锦儿楞住了;好半晌才省悟,自己的这种态度只有使误会加深,应该赶快解释。
于是她说:“绅二爷,我没有料到你是这么个想法!不过也不能怪你;你想的是在情理之中。倒是绣春的想法,说起来似乎不大合情理。”
“她怎么想来着?”
“二爷,”锦儿问道:“绣春你是见着了?”
“不错。可只是看到一眼。”
“这一眼,把她的脸看清楚了没有?”
“大致清楚。”
“那么,我请问二爷,绣春是不是很难看,脸上又瘦又黄,头发又枯又稀?”
“那是病容嘛!”
“不管病容不病容,我只请绅二爷说心里的话,这么一张脸是不是很难看?”
李绅点点头说:“好看总谈不到!”
“那就是了!绣春的嫂子有点大舌头,绅震不大分得清楚;绣春也只当我家的震二爷来了,要躲躲不掉,起了个笨念头,要拿她那张难看的脸把我家二爷吓回去。谁知道开出门来是你绅二爷。”锦儿喘口气又说:“绅二爷,请你倒想想,如果你是绣春,肯不肯把这张脸给你看?为这件事,绣春心里难过得要死,跟她嫂子吵得不可开交,是我去了才劝开的。如今绅二爷你反倒以为她向着我家震二爷,不愿理你绅二爷。这个冤到那儿去喊?”
话风如悬湫倾注,畅顺无比;他在想“女为悦己者容”,所以女子对容貌能否悦人,看得很重;绣春的想法实在比自己的推测,更合情理。不过锦儿楞了一下,却不能使他无疑;震二奶奶调教出来的丫头,说话行事,都高人一等,安知不是她随机应变,临时编出来这么一套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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