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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194回世间道之魑魅

  明兰挨着老太太静坐了半响,林太医才皱着眉头进屋来明兰侧身拭干眼角才转头道:“太医烦劳了不若再歇息会儿。”

  林太医适才在厢房睡了个把时辰,精神振了许多,他对着明兰拱手道:“夫人客气了。老太太尚未醒转,老朽也睡不踏实。”他见明兰面上忧色甚浓劝慰道,“夫人宽些心昨夜我施针后,老太太的脉象已见平稳。”

  明兰道:“终归早些醒来才好。”她对医理所知不多却也知这么长时间昏睡十分不妥。

  林太医道:“这倒是。醒转来,方能好好诊治,吃药敷灸也便利许多。”

  两人又说了几句,房妈妈拖着明兰去用早膳,恹恹的吃了半碗紫米粥,又咬了几口清香扑鼻的火腿丝荷叶烧卖,明兰就落了箸。此时天光已然大亮,绿枝疾步从外头进来,面带喜色道:“夫人,人都来了。”刘昆家的低着头,跟在她后头,明兰嘉褒道:“刘妈妈辛苦了。”

  刘昆家的面色有些白,眼见四下无旁人,低声道:“康姨太太独个儿往太太屋里去了。她领来的人已叫扣住了,小桃姑娘正看着呢。”

  明兰道:“来的那几个,怕都是姨妈的心腹吧。”

  刘昆家的抬头,目中一闪佩服,道:“夫人所料不错,统共跟来了四个婆子媳妇,门房处还有六个家丁。这四个中,两个媳妇子原是姨太太的贴身丫头来的,两个是她信得过的管事婆子。不过……”王家两姐妹整日混在一道的好处,不单是康姨妈熟知盛家事务,王氏身边的人也对康家知之甚清。

  明兰问道:“有何不妥,妈妈快请讲。”

  到了这般田地,倘若康姨妈不倒,将她诓来的自己也吃不着好果子,刘昆家的道:“有一位祁妈妈,她原是姨太太的乳母,王家叫陪房过去的。”

  明兰眉头一挑:“她今日不曾来?”

  刘昆家的点点头,补充一句道:“祁妈妈年纪大了,始终是姨太太最最贴心的。”言下之意,康姨妈若要做些隐秘之事,就算旁人不知,祁妈妈定然知道,她又道,“不过,祁妈妈素来小心谨慎的很,怕不好诓骗出来。”

  明兰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忽俯身到刘昆家的耳旁低语了几句,刘昆家的心头一惊,愕然道:“正是,两个都是……这,夫人怎么知道?”明兰低头思忖了会儿,又在刘昆家的耳边轻声吩咐一阵。

  刘昆家的愣了下:“夫人,为何你不……”忽的住口,她本心思机灵,又办差多年,一转念间,立刻明白了。

  明兰微笑道:“刘妈妈是聪明人,替我办成了这事,我定然重重有谢。”

  刘昆家的额头冒汗,一咬牙道:“我这就去。”

  明兰摇了摇手,笑道:“也不必这么急。妈妈先去用些吃食,歇口气,回头我请屠大爷与你一道去,只消妈妈出个面,旁的事都不用操心。”

  刘昆家的应声下去,明兰又叫人去请屠大。

  屠龙今年四十出头,身形矮壮,面相富态,与凶神恶煞的屠虎实天差地别,可为人却极稳重能干,明兰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阵,他呵呵笑道:“夫人放心,这有什么难的。”

  明兰叹道:“请屠爷这般人物行此小伎,实是出于无奈。”

  屠龙正色道:“夫人说的什么话。侯爷从死人堆里把我们兄弟扒出来,如今我们哥俩有妻儿,有家业,能过上富足安耽日子,全仰仗侯爷大恩。夫人只管安心坐着,瞧好吧。”

  目送屠龙离去,明兰放下半颗心,这才领着绿枝缓步往王氏院落走去。

  往年夏日清晨的盛府总是热闹的,采买上的已从外头买回新鲜的蔬果鱼肉,几处厨房上空飘着清淡袅然的炊烟,然后丫鬟们就会或提或捧大大小小的食盒笼子往各主子处送早饭。粗使婆子们已然洒扫完园子,说笑着往下人厨房里领吃食,自己也眯着眼睛被丹橘拖下床。

  可今日,一路上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仆妇。下人们都乖觉的很,见各处大门都叫堵住了,侯府来的护卫下手无情,老爷身边的来福大管事又来传话,说一概不许妄动,加上盛老太太骤病,人人心头都各有嘀咕,只不敢出头来探问。

  刚到正院,只见几个丫鬟缩头缩脑的聚在门口,她们一看明兰来了,都肃然而立,不敢说话,王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轻声禀道:“姑奶奶来了。适才姨太太也来了,太太叫我等出来待着,说她们有话要说。”

  明兰道:“你们是聪明的,太太叫你们等在外头,自有用意。别学那不安分的,凑过去听主子说话,反害了自己。”

  几个丫鬟都忙不迭的点头,然后纷纷让开路。她们只听说钱妈妈叫打的半死不活,缘故就是偷听老爷太太说话。

  明兰接着往里走,绕过短短的一条回廊,离正屋尚几步之遥,就听见屋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叫骂声——“…你说什么,居然是真的?!我是你亲妹子呀,你这般害我…!”

  明兰微微一笑,脚下不停,径直往里走,在门侧的站住,稍斜身子往里看去,只见王氏气的满面涨紫,扯着康姨妈的领子直嚷嚷,康姨妈却笑嘻嘻的去掰她的手,“妹妹慌什么。姐姐这还不是为你着想嘛。那老虔婆总也不肯死,压在妹妹头上,妹妹何时能出头?”

  王氏额头上青筋暴起,歇斯底里道:“姐姐的心肝可是黑的?那到底是一条人命呀!老太太千不是万不是,怎能谋人性命?!”

  康姨妈用力甩开她的手:“这会儿你倒来装孝顺了,既如此,当初你何必答应?”

  “我不过想叫她病上一场!以后就好好教养全哥儿,不也能安享天伦么!”

  “下什么药不是害人?”康姨妈冷冷道,“你还是赶紧把事情捂住了,待那老虔婆咽了气,人不知鬼不觉,以后这府里谁还敢给你脸色看?!”

  王氏喘着粗气道:“……还有我那全哥儿,你明明知道他也在老太太身边,倘若那点心他也吃了,你想害死我孙子么”

  康姨妈道:“你不是说老太太怕全哥儿不肯吃饭,不叫他吃点心么?”

  王氏眼睛发直:“这事哪有保准的,你下了这么厉害的东西,倘若哥儿吃了呢?”

  康姨妈笑的左摇右扭,边搀王氏边哄道:“哎哟,就算是姐姐的不是了,没想替孩子周到。全哥儿不是没事嘛。由此见得,老天爷也保佑妹妹呢!”

  王氏咬牙切齿:“原来你是存心的!好好好,我算是认识你了……”

  康姨妈见王氏目含恨色,当下把脸色一冷,语带威胁道:“你对婆母居心不良已久,如今就少跟我装模作样罢?!如今事已至此,难不成你还想把事情闹出来?!我告诉你,别自讨苦吃,我大可撇的一干二净,你可跑不了!”

  王氏气呼呼的瞪了她半响,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现下谁也跑不了了。”

  康姨妈心中大奇:“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既落到了我手里,也别想撇干净了。”明兰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一见了她,王氏犹如兔子般的跳起来,颤颤站在桌边,不住的往门外眺望,就怕明兰背后再跳出那个凶恶的汉子来。

  康姨妈阴沉了脸:“你来做什么?”

  明兰惊奇道:“这是我娘家,我祖母重病,我为何不能来?”

  康姨妈心中暗气,转头对王氏道:“也不管教管教你闺女,有这般跟长辈说话的么?”

  王氏心想,你别忙着摆谱,待会儿别脱层皮就很好了;她把头一别,索性不说话。

  康姨妈只好转回头,瞪着明兰道:“我与你母亲有话说,忙得很,你先出去。”

  明兰笑笑道:“我也忙得很,只跟姨妈说两件事就成。”她把笑容一敛,“第一,姨妈果然学识渊博,博览群书,那白果芽汁真是用的极妙。”

  康姨妈脸色一变,阴□:“你说什么,我全然不知。”

  明兰不理她,接着道:“第二,太太已把一切都说了。”

  屋内气氛冷了下来,康姨妈转头去看王氏,只见她懊丧着点点头,康姨妈心中转了无数念头,随即装出笑脸道:“这孩子说的什么,真把我闹糊涂了。”

  明兰点点头道:“姨妈糊涂不要紧,回头待审问后,就什么都清楚了。”

  “审问什么?难道你敢审我?”康姨妈傲然而笑。

  王氏嗤笑,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你以为你今日还出得了盛家的大门?”

  康姨妈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瞪着明兰:“……你敢?”不会吧?

  明兰笑了笑,转头对外道:“人都来了么?叫进来罢。”

  等在门外的绿枝高声应道:“是,我这就去叫。”片刻后,只见前头两个婆子先踏进屋来,后头跟着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手上拖着个半昏厥的人进来,把人重重往地上一扔,两个侍卫恭敬的退了出去。

  康姨妈心跳剧烈,凝神去看,只见那人缓缓抬起头来,赫然便是钱妈妈。

  钱妈妈挥着两只血肉模糊的手,哭叫道:“太太,姑奶奶,饶了我罢,我,我什么都说了呀!”她一见康姨妈在旁,连忙指着她道:“都是姨太太,是她!她对我说,太太有眼无珠,不会用人,只信刘昆家的,叫我不得重用。她许我银子,又许我买卖,叫我把太太身边的事,哪怕是针头线脑也告诉她!”

  说着,她连连磕头,满脸不是血就是鼻涕眼泪,“太太,是我猪油糊了心,眼红刘昆家的。您念在我这些年来的服侍,就饶我一条贱命罢!”

  王氏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钱妈妈道:“你这贱婢,我居然养了你这么条白眼狼!”

  明兰挥挥手,叫侍卫将钱妈妈拖走,才转回头来,轻轻道:“姨母说我敢不敢呢?”

  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康姨妈的身子也开始轻颤了。

  “这是我姨妈,两位嬷嬷收下轻着些哟。”明兰吩咐。

  那两个婆子齐声应了,两人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挟住了康姨妈,动作十分娴熟,康姨妈立刻动弹不得。

  她们原是先帝四王府的罪奴,平日里替王府里的掌刑嬷嬷做做帮手,后来逆王谋反,事发后自尽,全府获罪,她们这些小鱼小虾也没逃了。

  她们这种人,无儿无女,又没什么品级,被押了一年多,又病又弱,谁知一道圣旨赐给了新贵大将。因为她们来历敏感,平常也没什么人理睬,亏得新夫人厚道,给她们请大夫瞧病,好吃好喝养好了,又给拨了些差事,叫□新进府的小子丫头们规矩。她们还顺道认了几个干儿子干女儿,想着能如此到老,也是福气。

  此回夫人领着她们来盛府,这等内宅阴私,她们在王府见多了的,当下就抱定了不问,不说,不听,好好办差,不但报了顾侯夫人一番恩情,以后日子能更好过些。

  康姨妈两边挟住,也不知那两个婆子如何拿捏,只觉双臂酸软,挣扎也使不出劲来,只能奋力的左右扭动身子,两个婆子反向把她胳膊一拗,肘部顿时传来钻心剧痛。康姨妈哎哟痛呼出声,疼的几乎淌泪。抬头正见明兰嘴角一丝冷笑,她愤而朝王氏大叫:“妹子,好歹我是你亲姐姐,你就由得这死丫头这么折磨欺侮我?”

  王氏站在椅子旁,木木的:“大哥别说二哥,姐姐也别说妹妹了。”刚才还想着抵赖到底,让自己背黑锅呢,这会儿她倒想起姊妹之情了。

  明兰忍不住想笑,很少听王氏说出这么押韵又含意丰富的话。康姨妈还待大叫,一个婆子迅速伸手在她下颚捏了下,康姨妈闷闷呼痛一声,下巴立刻脱了臼,她半张着嘴,嘶哑着叫不出来。

  目送两个婆子将康姨妈押走,明兰转头道:“爹爹哪儿去了?”

  王氏扶着椅子缓缓坐下:“老爷气的很,回书房去了。”事实上,盛紘狠狠训斥了她一顿,直言此事若不能善了,他必定休妻。

  “再过会儿,我就叫堵着大门的侍卫撤了。”明兰道。

  王氏惊道:“为什么要撤了?”

  “该买菜做饭了呀。”

  王氏被堵得肠子都麻了:“不,不是说,怕人走漏了风声么?”

  明兰笑道:“该拿的人我已拿到了。还有几个应也差不多了。家里老关着门,无人进出,与往常情形迥异,四邻瞧了岂不生疑?”

  王氏想想也是,不由得默然。

  明兰走近她几步,缓声道:“太太,这门禁一开,老太太病了的消息,还有康姨妈在我们府上的消息,总是要流出去的。”

  王氏愣愣的,不甚明白。

  明兰放低声音:“王家老夫人若早知道了,那会儿康姨妈还没被审出来,那这档子事只能落在太太一人身上了。若晚些知道,我已查了个一清二楚,太太就能脱去一半干系。”

  王氏心头一阵害怕,她知道明兰的意思了:“我……我过几日再告诉王家罢。”

  明兰笑了:“康家主母一夜不归,总会叫人知道的。太太只瞒住这一日就成了,再说……”她笑了笑,“也用不着这么久。”

  后半句话里的意思,再想想适才遍体鳞伤的钱妈妈,叫王氏心头打了个寒颤。

  明兰又道:“既如此,怎样约束下人简省口舌,就要看太太的本事了。”

  从她派侍卫封门到现在,不过半夜加一个清晨,府中下人们犹自不知何事发生。从长远来看,一旦传出流言流语,头一个倒霉的定是王氏,第二个就是盛紘,接着才是正在官场的长柏,和几个出嫁的女儿,哦,即将踏入官场的长枫怕也少不了。

  王氏也想到了这点,思量了片刻,有气无力道:“就说家里遭了贼,是里外勾结,不但失了贵重物件,还惊病了老太太,这才请姑奶奶帮着查找失物呢。”

  明兰表示满意:“这样说很好。”家里出了内贼,的确不是光彩事,如此要求下人集体封口,不许议论,也不算十分突兀。

  “那……内贼是谁呢?如今人都撤了,总得有个说法呀。”王氏如学生见了师长般,询问的十分客气——她如今怕明兰的很。

  “当然是钱妈妈。”明兰不假思索,“不但窃取财物,还偷听主子说话。正好一并发落了。”

  说起钱妈妈,王氏疑了下,小心的看着明兰:“这老货的确该杀,可…到底在府里几十年了,不如…饶她一条性命?罚她苦役罢。”总归朝夕相伴了几十年,她见钱妈妈和刘昆家的两个,比见儿女和丈夫的时间都多,真要人死,她又心软。

  明兰正要走出去,闻言就停步在门口,转头来看王氏,脸上露出很怪异的神情。

  王氏被她看的浑身发毛,讪讪道:“若你觉着不妥,就当我没说。”

  明兰静静盯着她,缓缓道:“小时候我曾问老太太,太太心胸狭窄,又自私糊涂,您当初干嘛挑她做儿媳?老太太说,太太纵有千般不是,却有一个好处。她是个心软的,没那歹毒阴狠的肚肠,纵是给她把刀子,她也想不到取人性命上去。”

  后面半句还有,当年的事,王氏想反正卫姨娘结实好生养,就让林姨娘兴风作浪,卫姨娘吃了苦头,或没保住孩子,将来两人必然斗成死敌,她好从中取利。

  待卫姨娘真死了,王氏也稍稍内疚了一阵(她认为自己责任极小),每回盛府去庙里捐长明灯,她总也老实的给卫姨娘多出一笔银子。

  “老太太还说,只可惜太太性子轻信,容易叫人撺掇。有康姨妈这种心地邪恶之人在旁,她总也不放心。将来太太明白了,不和康姨妈来往了,她就放手都交给你,也叫太太摆摆做婆婆的款儿,一家人舒舒坦坦过日子。”

  说完这话,明兰心头一阵酸涩,眼眶发热,难过的摇摇头,走了出去。

  王氏怔怔的坐在那里,心乱如麻。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小时候住在小镇上,虽非大富大贵,但叔叔婶婶待自己如珠似宝,便要天上的星星,叔叔也装模作样的去搬梯子,逗的自己哈哈大笑。冬天夜里她怕寒,婶婶怕汤婆子烫着她,每夜把她的小手小脚捂在自己胸腹上睡。

  直到十岁出头,父母才接了自己回家。家里那么气派,来往的客人非富则贵,还有个几乎不认识的姐姐,那么美丽,气质那么高贵,学识又渊博,她不禁自惭形秽。

  其实她一直很想念那个山清水秀的小镇,还有疼爱自己的叔叔婶婶,爹娘也很疼自己,但总是很忙。身边的妈妈对她说:“你叔婶只是买卖人,你爹是皇上器重的大臣,你娘是是能进出皇宫的诰命夫人。你是要回下九流做商户人家的姐儿呢,还是做官宦高门的千金?”

  从那时起,她努力端起架子,学着姐姐的样子,决心做个让人人高看的大家闺秀。

  这两年也不知怎么了。刘昆家的劝,华兰劝,儿子儿媳劝,那些好好的话,自己一句也听不入耳,反倒是康姨妈说些不三不四酸不溜秋的,自己却爱听的很。

  渐渐的,她满肚子都是怨气,越来越觉得全天人都对不住自己,时时想着要找人出气,就跟入了魔似的。

  想起和善慈爱的叔叔婶婶,那么好的人,若叫他们知道自己现在变成这样,该有多么伤心呀;她还可以去找女儿倾诉求助,可若叫她知道母亲做出这种事,华兰会用什么眼光来看自己?还有长柏……她有什么脸去见儿子呀。

  怎么就落到这个田地呢?王氏悲从中来,伏在桌上放声痛哭。

第195回世间道之魍魉

  盛府占地虽不足百亩,然人口更少,自三个女儿出嫁,长子外放,统共盛紘夫妇和数个姨娘所居的正院,长枫夫妇所居院落,及寿安堂一处,三个婴孩均附居亲长。

  便是因长栋年齿渐长,盛紘将墨兰原先所居小院拨给了他(要动如兰和明兰的院子,得看老太太和王氏脸色),空落房屋依旧许多。是以明兰欲寻个人迹少至的僻静地方做审问之用,倒是不难。

  康姨妈被两个婆子叉着拖行了好一段路,头昏眼花间到了一处排屋,依稀记得这儿原是堆放杂物的。两个婆子提着她转了几个弯,然后缩在屋里一处小槅间。康王氏直恨不得破口大骂,痛打这两个婆子一顿,可下颚脱臼半身酸软,既喊不出也挣脱不出。正满心怨毒之际,只听一阵响动,她抬头一看,只见她的死对头步履悠然的进了屋来。

  小桃端了把杌子放在空地上,明兰缓缓坐下,几个彪形大汉拖着四个仆妇从外头进来,并押着她们并排跪在明兰跟前。这些仆妇衣衫凌乱,手上脸上颇有几处伤痕,显是之前挣扎过,当前一个口气泼辣的婆子被制住了手脚,愤愤嚷道:“我们是康家的人,姑奶奶不知什么意思,便是我家太太不和,也没的道理拿我们出气……”

  屠虎啪的一记耳光扇过去,吼道:“叫你说话才许开口!”

  那婆子面孔立刻肿起半边高,嘴里咯了一声,吐出半口血,其中还杂了几枚牙齿,她眼泪都出来了,旁边三个仆妇噤若寒蝉,缩着不敢挣扎。

  明兰抬头道:“有劳屠二爷了。”这个下马威甚好,他果懂审问诀窍。

  屠虎沉色一抱拳。

  明兰转回头,直截了当道:“我家老太太病了,是你们太太下的毒。今日请几位来,便是说说这事。”

  这四人一齐面色大变,两个惊的真些,两个惊的假些,眼珠转了几圈,在里头小隔间的康姨妈也是面色大变,这四个仆妇俱是她的心腹,其中两个的确知道下毒之事,另外两个想来也影影绰绰能摸到些梗概。

  四人面面相觑了半响,一个面目和善的婆子受到同伴的眼色鼓励,便强笑着:“我的佛祖,亲家姑奶奶别是弄错了罢。这么天大的事,我们太太怎么会……”

  屠虎又是一个重重的耳光下去,那婆子立时满口是血,捂着脸呜呜低泣。屋里门窗都关的严实,只透了几束光线进来,幽暗中,映的屠虎一张脸犹若鬼怪般可怖,只听他冷冷道:“听不懂么?叫你说话,才许开口。”

  四个妇人吓白了脸,身子抖如筛糠,再无人敢随意开口。

  明兰心如铁石,半点不为所动:“盛家将要与你们太太对质,是以麻烦众位了。但凡与此事有关的,一针一线也好,都请说出来。回头我重重有赏。”

  四人一片安静,过了半响,一个年轻媳妇子慢慢挺起腰杆——至今为止四人中最镇定的,她傲然道:“太太待我们恩重如山粉身难报!你要我们贪图银子诬陷太太,却是万万不能!”

  明兰轻轻鼓掌,笑道:“好好,好一个忠仆!”然后提高声音,“来人,带上来。”

  两个侍卫提着半死不活的钱妈妈进了来,随手摔在地上,四个仆妇一齐去看,只见钱妈妈两手各有几个指头血肉模糊,顿时心头扑扑乱跳。

  屠虎指着钱妈妈道:“拔了四片指甲,什么都说了。”

  明兰冷声道:“盛家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我老实说一句,你们太太是别想再回去了……”听到这句话,里面的康姨妈重重一惊。

  “你们倘若肯好好说了,我叫你们全须全尾的回去,另有银子赠赏,也算压惊。倘若不然……”明兰语调一变,转头道,“屠二爷,别弄太粗手,拎出去不好看。”

  屠虎咧嘴大笑:“夫人放心,不伤皮肉,俺也有的是法子叫她们死不成活不了。”

  四个仆妇怕的瘫软。

  ——这时,外头忽传来个低低的男声:“夫人,我等回来了。”

  明兰认出是屠龙的声音,赶紧让人开门,只见屠龙另几个侍卫扛着三个不住扭动的麻袋进来。他们将麻袋往地上重重一掼,然后弯腰去解捆在袋口的绳索,慢慢露出麻袋里面的人,屋里众人去看,只见这三个人俱被捆的结实,嘴里塞了布头。

  那年轻媳妇子惊呼:“祁管事!祁二管事…宋管事…”

  明兰笑道:“屠爷好身手,这么快就回来了。”

  屠龙指着那个宋管事道:“我打听了两句,这厮在康家太太跟前,也是数一数二的红人,索性一道捉了回来。”

  按着明兰的吩咐,刘昆家的前去行诈,直接去门房寻祁妈妈的两个儿子,只说王氏已昏死过去,盛家如今乱作一团,康姨妈可信的人手不够使唤,特叫她来叫祁家兄弟去帮忙。

  盛家丰厚殷实,混乱之际,随意揩一把油也是美差,众人俱是心动,刘昆家的却道康姨妈只要最信得过的,加上屠龙几个假扮盛家家丁做戏扮假,便哄了他们相信。

  祁家兄弟并这个宋管事刚出了门口,就叫一口麻袋当头罩下,然后运上马车。

  明兰指着这三个人,对她们四个道:“你们不说,他们也定然会说。”当下便有两个婆子相互看了眼,面色转闪不定。

  “成了,你们去忙罢。”明兰神色淡淡的,又转头对屠龙道,“一日可够了?”

  屠龙瞥了眼缩在地上的几个人,笑道:“三两个时辰就得了,管保他们什么都吐出来!”

  明兰指着适才那傲气的年轻媳妇子,对屠虎道:“这个忠马车。

  明兰指着这三个人,对她们四个道:“你们不说,他们也定然会说。”当下便有两个婆子相互看了眼,面色转闪不定。

  “成了,你们去忙罢。”明兰神色淡淡的,又转头对屠龙道,“一日可够了?”

  屠龙瞥了眼缩在地上的几个人,笑道:“三两个时辰就得了,管保他们什么都吐出来!”

  明兰指着适才那傲气的年轻媳妇子,对屠虎道:“这个忠心的,就请二爷亲自动手罢。”越是忠心,大约知道的越多。

  屠虎哈哈一笑,一把提起那媳妇子:“为着自己个儿的黑心肝,毒害良善老人,我呸,贪官污吏的狗腿子还忠心呢!成!我倒要瞧瞧,是我老屠的手段硬,还是她的骨头硬!”

  那媳妇子面如死灰,满面痛楚,死死的咬着嘴唇。地上几人都是惊惧交加,有个媳妇已是两眼一翻,吓晕过去,然后侍卫们陆陆续续将人拖出门去。

  待人走干净,康姨妈才被那两个婆子从小隔间里拉出来。一个婆子伸手将康姨妈的下颚托上去,另一个帮着活血松动几下,明兰起身笑吟吟的看着。

  康姨妈倚着椅子,半张脸都疼麻了,半响才嘶哑道:“好,我算是小瞧你了!没想到盛家门里还有你这么号人物?这回算我栽了!”她做梦也想不到,明明是上门来验收胜利果实的,却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明兰恨她入骨,掌心里抠着指甲:“早在姨妈送表妹来侯府那会子,就该想到了。”

  康王氏气的浑身发抖,心中又恨又悔,恨的是此人如此难缠,悔的是自己为何不多小心些。其实她也不是没料过若叫人察觉后会如何,不过她算着时间,应先是王氏受疑,再是牵连到自己,接着一通质问扯皮……怎么也该至少一两日才发作起来。

  不曾想方短短一夜,这死丫头下手如此之快,布置如此周全,迅雷不及掩耳,处处抢先,绑票诓骗,无所不为——实在胆大包天之极,打她个措手不及。

  这哪是闺阁深门的大家小姐,分明是办案老辣的陈吏!哪个会想到?!

  “你别以为拿了几个奴才,就了不得了!”她恨恨道,“屈打成招,没什么人会信!想要我招认,做梦!有本事,就对我用刑罢!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对王家康家交代!”

  明兰轻轻笑了起来:“谁说我要你招认?你招不招,有什么要紧的。”

  康姨妈怔了下,“不要我招认?那你想怎么处置我。”

  “是不是你做的,你我都清楚。”明兰面上阴戾,缓缓道,“我只恨自己顾忌太多,念着兄姐的情分,念着盛家养育之恩。若真能豁出去,直截将你三刀六个洞,倒吊在梁下慢慢放干了血,叫你吃尽痛苦而死,然后套条麻袋丢了乱葬岗喂狗了事!”

  康姨妈听的心头发凉,一阵害怕,旋而冷笑道:“好,把我除了,再余下的人灭了口,我妹子就摘干净了,你对嫡母倒孝顺!”

  明兰挑眉道:“谁说我要放过她了?”至于康姨妈手下那几个知情的,用不着她动手,估计有个人会更急着封口。

  康姨妈一愣,然后疯癫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傻妹子呀傻妹子,你以为把姐姐供了出来,你就无事了!你不知你养了头狼崽子呀……!”

  明兰不欲再听她的疯话,只淡淡的吩咐:“两位嬷嬷,动手罢。”

  两个婆子得令,立刻从地上一个大包袱中取出一团布料,轻轻一抖,却是半尺宽十几丈长的灰黑粗布,康姨妈看的发慌,忙爬起来要跑,被一个婆子一把拿住压在椅子上。

  然后两人手上不停,左左右右的缠绕起来,宽阔的布条先平平绑住她的手脚身躯,然后继续不停的缠绕,连人带椅子缠起来,最后缠在柱子上,足足绕了几十层。

  康姨妈被牢牢缚在椅子上,背贴着柱子,周身便如一只蚕蛹,这粗布十分结实,她连根手指也动弹不得,不由得惊叫道:“你想做什么?你你,莫非想对我用刑?!”嗓子喊的高,心下已是怯了。

  明兰满意的左看右看:“恰恰相反,是怕姨妈想不开,自己伤了自己。”若这死女人豁了出去,来个撞头或是自残,下面的戏就不好演了。

  她转头微笑道:“辛苦两位嬷嬷了。王府的手段果然了得。”

  一个婆子道:“这原是宫里传出来的把戏,专伺候那些不懂事的贵人,防她们自戕自伤。”

  康姨妈气急败坏,张嘴又要大叫,她身边的婆子迅速塞了团破布在她嘴里,便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明兰点点头,吩咐道:“每一两个时辰给她灌些汤水,吃食就不用了,拉撒由她在身上罢。”只要不脱水,饿一天也不算什么。

  两个婆子应了声,然后送明兰离去,门口留了两个侍卫看着,她们就能轮换歇息了。

  此时已近中午,各处厨房杂役均动作起来,经王氏严厉约束,没一个人敢多说半句,也无人敢接近后府的排屋。王氏又惊又怕,哼哼唧唧躺回屋去,只海氏忙碌个不停,既要张罗府内诸事,又要给侯府来的人准备歇脚处和饭食。

  她生性谨慎,对面昨夜开始的种种异常竟一句疑问都没有,对着凭空而来的许多侍卫,仿若自家小姑子带来串门子的家丁,一派和蔼可亲,温煦斯文。

  忙了好半天,直到日头偏西,她才回自己屋里,预备用些吃食,早等在里头的一个媳妇子赶紧走出来,凑到海氏耳边,低声道:“人已送出去了。”

  海氏松口气,又不放心多问一句:“可是我娘家带来的那几匹黄风驹?”

  那媳妇子道:“大奶奶放心,一人两匹轮换着骑,这些路程,大半日可到。”

  海氏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老天保佑,家里横遭变故,只盼大爷快些赶到!”

  ……

  这一日的盛府分外安静,府后僻静的一处排屋,隐隐传来些惨叫哀告声,顺着风向,若有若无的传了些到府西侧的院落。

  长枫抬着脖子往窗外眺望,喃喃道:“怎么半天没声响了?”

  柳氏坐在床上,轻声逗弄着孩儿,闻言抬头道:“相公真真有趣,有声响时坐卧不安,没声响了也惦记着。”

  长枫苦笑一声,走到床边坐下,“我这心头猫挠似的。”

  “怕是已审出来了。”柳氏掖了掖襁褓,将女儿抱起来哄着,低声道,“相公别多想了,这事咱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到现在爹爹都没有半句话给相公,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小婴儿发出咿呀的声音,粉红的小手肉团团的摇动,大大的眼睛直直看着父亲,长枫满心喜欢怜爱,伸手抱了过来,轻轻道:“娘子说的是。”

  ……

  日落月升,一夜过去,天方微微亮,一个婆子急急忙忙跑到寿安堂,跟房妈妈低声说了两句,随后房妈妈走到里屋门口,“姑娘,王家来人了。”

  明兰从躺椅上起来,伸了伸懒腰:“康家没来人么?”更加妙了。

  房妈妈低声道:“康家只来一个晋少爷,王家却是来了不少。”

  明兰走到老太太床前,见她面色渐渐褪了灰败,似有几分血色,心中宽了些。她心里高兴,觉着浑身都有力气,提高声音道:“给我更衣。”

  想起昨夜小桃来报的话,声音中带着笑意,“给我那好姨妈也更衣。”

  叫她满身屎溺的过了一夜,先出口恶气,今日就了结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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