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深情的呕吐
翁信良约沈鱼看七点半放映的电影,他匆匆赶到戏院,沈鱼在大堂等他。
「彼得回来了?」沈鱼问他。
翁信良知道那是因为他身上的烟味。
「不是,我营造味道骗他的猫。」
「猫?他的猫放在你那里?」
「是的。」
翁信良拉着沈鱼进场。在漆黑的戏院里,翁信良握着沈鱼的手,沈鱼的手却是冰冷的。
「你不舒服吗?」
「没事。」
平常,她会倚在他的肩膊上,甚至将一双腿搁在他大腿上,今天,她不想这样做,她开始怀疑彼得是一个女人。
散场了,戏院的人很多,翁信良走在前头,沈鱼跟在后头,翁信良在人群中握着她的手,沈鱼看着翁信良的背影,忍不住流下泪,她不想失去他。
翁信良不知道沈鱼曾经流泪,她的手越来越冰冷。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你好像发热。」翁信良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
「不,我想喝一碗很热很热很热的汤。」
他们去吃西餐,翁信良为她叫了一碗罗宋汤。
汤来了,冒着热气,沈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撒上大量的胡椒,辣得她想流泪。「慢慢喝。」翁信良叮嘱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鱼含泪问他。
「你这样令我惭愧。」翁信良说。
「彼得玩什么音乐?我忘了。」沈鱼说。
「地下音乐。」翁信良说。
翁信良的答案竟然跟马乐相同,她第一次问他,他说彼得玩流行音乐,难道沈鱼自己记错了?她但愿如此,女人一般不会抽骆驼牌那么浓烈的香烟的。
沈鱼喝光了面前那碗热腾腾的罗宋汤,伸了一个懒腰:「现在好多了。」
翁信良握着她的手,她的手传来一阵温热:「果然好多了。」
「我想去吹海风。」沈鱼说。「你不怕冷?」
「陪我去。」沈鱼把手伸进翁信良的臂弯里,在海滨长堤漫步,她倚着翁信良,感到自己十分可恶,她一度怀疑他。她用鼻子在翁信良身上嗅。
「干什么?」
「烟味消失了。」
「味道总会随风而逝。」翁信良说。
其实马乐在那天跟沈鱼喝过下午茶后,立即跟翁信良通电话。
「她问我彼得玩什么音乐,我说是地下音乐。」
「糟了,我好像说是流行音乐。」翁信良说。
「她听到答案后,精神一直不集中,所以我告诉你。」
「谢谢你。」
所以,今天晚上,当沈鱼问彼得是玩什么音乐时,他其实早有准备,就说地下音乐吧,这个答案是沈鱼最后听到的,比较刻骨铭心,而且由于女人都不想伤心,她会怀疑自己,却相信男人的说话。
这个时候,沈鱼睡在他身边,她的身体不停抖颤,手掌冰冷,蜷缩在被窝里。
「你发冷,我拿药给你。」翁信良喂她吃药。
他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很内疚,很想向她说实话。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沈鱼问翁信良。
翁信良握着她的手点头答应。
她的身体有点儿痉挛。
「不行,我要带你去看医生。」翁信良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会比现在爱我?」
「你不会死的。」
他把沈鱼送到铜锣湾一间私家医院的急症室,登记之后,他扶着沈鱼坐在沙发上等候。他意识到有人盯着他,翁信良抬头看看,是胡小蝶,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胡小蝶穿着一身黑衣服,正在抽她的骆驼牌香烟,翁信良的确很震惊。胡小蝶把目光移向远处,静静地抽她的烟。
「那个女人也是抽骆驼牌的。」沈鱼对翁信良说。
沈鱼觉得这个抽骆驼牌的女人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她终於知道也有抽骆驼牌的女人。
「小姐,这里是不准吸烟的。」一名护士跟胡小蝶说。
「对不起。」胡小蝶把香烟挤熄在一个她自己随身携带的烟灰碟里。
翁信良斜眼看着胡小蝶,他害怕她会忽然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但,现在看来,她似乎不会这样做。她不是去了外地吗?为什么会在急症室里出现?她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不像病得厉害。她越来越神秘,已经不是以前的她。
护士叫胡小蝶的名字,她进去急症室。
翁信良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刚才竟然有点儿害怕,他不懂得处理这个场面。女人原来比男人镇定。
护士叫沈鱼的名字,翁信良陪她进入另一间诊症室。现在,胡小蝶跟沈鱼分别在两间房里,翁信良比较放心。胡小蝶会在外面等他吗?
翁信良陪沈鱼到配药处取药,胡小蝶不见了,她刚才坐的位置,给另一个女人占据着。
「我想去洗手间。」沈鱼说。
「我在这里等你。」
沈鱼进入洗手间,医院的洗手间一片苍白,有一股强烈的消毒药水味道,刚才那个抽骆驼牌香烟的女子站在洗手盆前面抽咽,沈鱼下意识抬头看看她,她向沈鱼报以微笑。沈鱼走进厕格里,她想,这个女人的烟瘾真厉害。她并不知道,这个抽烟的女人正是翁信良曾经爱过的女人。胡小蝶终於看到翁信良现在爱着的女人,这个女人好像比她年轻,今天晚上因为患病,所以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比较枯黄干燥。翁信良说,她是海豚训练员。时常泡在水里,也许因此头发变成这个颜色。她的身型很好看,也许是经常运动的缘故,她自己就比不上她了,但论到容貌,还是自己胜一筹。翁信良从前跟她说,女人的身段不重要,样貌最重要,现在竟然改变了品味,这个男人是不是老了?
沈鱼从厕格出来,这个穿黑衣的女人仍然在抽她的香烟。她在镜子里偷看这个抽烟的女人,她的容貌很细致,有点像缇缇,的确有点像缇缇。
翁信良在大堂寻找胡小蝶的踪迹,他想跟她说几句话,没什么的,只是几句关心的说话。
「你找什么?」沈鱼叫他。
「没什么,走吧。」
胡小蝶看着境中的自己,看着看着,竟然流下眼泪,虽然她仍然很漂亮,可是已经老了,受不起跌宕的爱情,她要回到翁信良身边,她要把他抢回来。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诊所,叮当不见了。
「胡小姐把它带走了。」朱宁说。
中午,沈鱼打电话给翁信良。
「你今天晚上会回来吃饭吗?」
「你病了,不要弄饭。」「已经好多了。」
「好吧,我七时左右回来。」
翁信良一直惦挂着胡小蝶,下班后,到她住的地方看看。
翁信良来到胡小蝶住的大厦,在通话机前等了很久也没有人回应,决定离开。就在这个时候,胡小蝶回来了。
「咦,是你?」
「是的,我……昨天晚上在急症室碰见你,你没事吧!」
「上去再说。」胡小蝶打开大厦大门。
翁信良只得尾随她进去。在电梯里,大家沉默,对于昨夜连一个招呼都不打,翁信良难免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
「你哪里不舒服?」翁信良问她。「胃痛。」胡小蝶吞下几颗黄色的药。
「那你休息一下吧。」
「你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吃饭吗?」
「对不起,我答应了回家吃饭。」
「你答应了什么时候回去?」
翁信良看看手表:「大约七时吧。」
「还有时间,陪我吃一点东西好吗?我的胃很不舒服,自己一个人又不想吃。」
「你喜欢吃什么?」
「让我想想。我要吃云吞面。」
「附近有面店吗?」
「我要去士丹利街那一间吃。」
「去这么远?」
「我驶车去,然后再送你回家。我肚子很饿,快点起程吧!」胡小蝶拉着翁信良出去。在士丹利街这间狭小的云吞面店里,胡小蝶却不吃云吞面,而在吞云吐雾。
「不要抽太多烟。」翁信良劝她。
「烟是我的正餐。」胡小蝶说,「我们第一次拍拖,也是在这里吃云吞面,你记得吗?」
「是吗?」
「你忘了?男人不会记着这些小事。那时的生活虽然比不上现在,却好像比现在快乐。」
翁信良看看手表,原来已经八时三十分。
「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你住在哪里?」
「不用了。」
「怕给女朋友看见吗?」「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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