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影视原著小说 ›› 簪中录 ›› 簪中录4·芙蓉旧 ›› 四、花萼相辉
周子秦站在她身后,不明白她为什么站在这个院子前怔愣许久。他问:“你来这里找人吗?”
万千寒意逼进他的骨髓,让他整个人在瞬间无法动弹。
李舒白立即向着翔鸾阁狂奔而去。
来的人,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宦官徐逢翰。他亲传皇帝口谕——今日夔王辛劳,又恐寒夜受惊,可在家休养旬日,朝中事宜可交由他人代劳,待日后再行安排。
李舒白站在栖凤阁外,看着对面翔鸾阁之中的李润,声音依然沉稳,气息却略带急促:“七弟,四哥不知平日何处冒犯了你,让你生出如此猜疑。你先下来,我待会儿慢慢向你解释。”
李润对这边的声响听若不闻,只看着这边混乱的人群。
黄梓瑕踌躇片刻,便换了男装与他一起出门。周子秦还骑着那匹小瑕,那拂沙与它也熟悉了,两匹马都是性情温和,互相擦了擦鼻子,十分亲昵。
眼看天色渐暗,周子秦陪着黄梓瑕一起往永嘉坊走。还未到夔王府,零星的雪已经缓缓下了起来。这边人流稍少,他们催促马蹄,来到王府门前。
旁边有人低声嘀咕着:“难道,鄂王舍身为社稷,所以太祖太宗显灵,真的在半空中升仙了?”
然而,满街的人潮挡住了她的去路,摩肩接踵的人群推搡得她反倒往后退了两步。待她站稳身子,再向那边看去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在铺子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她看见一条熟悉的娇小身影站在香烛铺对门的树下,一动不动。
“呸!你这个小小二世祖还想仗势欺人?人家可是王爷!”
三个疑点说完,黄梓瑕将玉簪插回自己头上的银簪之中,神情平静地看着他,再不开口。
“……好吧,难道我白挨打了?”周子秦委屈地嘟囔着。
马车顶风冒雪,一路向着大明宫而去。幸好永嘉坊离大明宫不远,马车行了不久,便看见了大明宫高大的宫墙。
何况,谁知道还有没有这一个年能过。
李舒白与李润感情最好,此时骤然遭逢大变,就算他素日冷静决断,也终于无法承受,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听到黄梓瑕的话,他才在寒风之中微微一凛,回过神来,缓缓转头看她。
两人都想起了,李润在跳下去时说的那句话——
大唐在冬至日祭天,典礼烦琐浩大。今年祭天的大射礼,依然是皇帝初射,皇后二射,夔王三射,所以李舒白一早便换好了衣服,前往大明宫。
“解释?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状若疯狂,“夔王殿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自出征庞勋之后,已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你不是夔王李滋,你是被庞勋附身的恶鬼!我今日若不死,落在你的手中,只会比死更难!”
一句话,便剥夺了李舒白的所有职权。
黄梓瑕转头看他。
她低声说:“下面,没有鄂王李润的尸身。”
黄梓瑕赶上一步,一看那张图,果然是展子虔真迹,画上的马虽然卧在山石之下,却有一股腾然欲跃的气势,气韵生动,果然是大家手笔。只可惜如今被周子秦一碟朱砂泼上去,那匹马就跟挂了彩似的,一身鲜血淋漓,实在是惨不忍睹。
她的目光中倒映着他的面容,清晰可见,澄澈无比。
“好吧……”周子秦说着,一脸无奈地走到柜台前,问,“易老伯,我问你啊,你家传的那个办法,真的能将朱墨洗得一干二净,不留半点痕迹吗?”
周子秦拉着她走到店内去,老头儿微微睁开眼瞄了他们一眼,有气无力地问:“周少爷,又有何贵干啊?”
捂着头上的大包,周子秦灰溜溜从装裱店跑了出来。
“你怎么……你怎么抓得这么巧?啊?”老头儿差点没气疯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要把他给撕了,“旁边那个王大学士的、刘大尚书的那些画,你泼一百张也没关系啊!你泼展子虔,你泼……我让你泼……”
负责大明宫防卫的左右御林军,今晚正是王蕴。在鄂王李润从翔鸾阁跳下之时,第一个率众到翔鸾阁后寻找鄂王尸首的人,正是他。也正是他,认为高达五丈的台阙是绝对不可能有问题的,因此只在龙尾道和各处进出口设置了兵马。翔鸾阁在停止了歌舞之后,所有侍卫全部调离,使鄂王李润有机会独自进入翔鸾阁,导致惨剧发生。
“我就说嘛,你跟着我混好了。来做我们成都女捕头,绝对好玩又抢眼,既能体现你的人生价值,还每月给你发钱,比别人多两倍怎么样?”
她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却发现一无所获。
“你当年曾送给我的东西,今日我当着你的面尽皆焚化,以祭当年你我之情!”
一片火光映着翔鸾阁,地上早已泼好黑油,是以火起如此迅猛,剧烈异常。李舒白当年送给他的东西,全都在火中付之一炬,尽化灰烬,唯有那串自回纥海青王处得来、李舒白转赠给李润的金紫檀佛珠,木质坚硬,尚未烧朽,还在火中焱焱吐光。
“滚!”老头儿身上的怒火熊熊,直接一画轴就砍了过去。
黄梓瑕匆匆跟了出去,到殿门口时,李舒白已经站在栖凤阁的栏杆前,望向对面的翔鸾阁。
“是,他真的站在栏杆上。”黄梓瑕抬手按住自己的簪子,按住簪头上的卷纹草,将里面的玉簪从银簪中拔了出来,在自己的衣上缓缓画出一个凹形。如同凤凰展翅的形状,含元殿前相对延伸而出的两座高阁,栖凤阁和翔鸾阁,与含元殿正形成一个“凹”字。
而他推开车窗,侧耳倾听着后面的马蹄声,然后又将车窗关上,缓缓的转头看她,说:“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黄梓瑕端详着他的神情,微微笑了出来:“我可不信。”
黄梓瑕在平台下抬头看上面,翔鸾阁已经亮起了灯火,五丈高的台阙,墙壁光滑,附着一些均匀细碎的雪花,没有留下任何刮擦过的迹象。
周子秦愕然眨眨眼,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快。
细长的字条上,窄窄一条字迹,凌乱的十二个字——
老头骄傲地仰头大笑:“哼哼……老头儿祖上流传的不传之秘,难道还要告诉你?”
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黄梓瑕默然点头,手中的簪子又在衣上画下第二个点,说:“第二个疑点,便是在翔鸾阁旁边,他身前烧起的那团火。”
今日的晚宴果然如皇帝之前所想,设在栖凤阁。而翔鸾阁那边,则陈设着女乐歌舞。黄梓瑕在望仙门前下了马车,零星的雪已经停了。她庆幸着,在提着红纱宫灯的宦官带领下,过了龙首渠,进昭训门,过东朝堂,沿着漫长的龙尾道,一步步登上高达五丈的栖凤阁。
李舒白仰头长出了一口气,将靠在车壁上,低声说:“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自己临死前焚烧掉,很好地渲染了恩断义绝的场景。”
站在他的身后的黄梓瑕,清晰看见他在一瞬间铁青的脸色,还有,眼中绝望的愤恨。她的心口也不由自主地搐动起来,一股冰凉的寒意在胸前弥漫开来——
来自这个总是温和微笑、神情缥缈的少年王爷,来自与李舒白最为亲近的七弟,来自这个前几日还托他们调查母亲被害真相的鄂王李润。
李舒白皱眉问:“偌大一个殿阁,怎么会无人当值?”
黄梓瑕无奈道:“没有啊,现在我过得可艰难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女的,看来是不可能给我升级了,俸禄也不给我发,如今我天天在夔王府蹭饭吃呢。”
堂前松柏青青,薄雪之下透出浅浅绿意,在灯下看来,越见秀挺。
“那么……”说时迟那时快,他抓过旁边一张装裱好的画,哗的一下抖开,然后取过旁边一碟已经半干的朱墨,干净利落地全部泼了上去。
若上天有灵,我必将尸解飞升,佑我李氏皇族万年不灭!
“然而……人生并不能重来一次,不是吗?”她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呢喃般,深深地吸进清冷的空气,然后将胸口那些堵塞住的东西一点一点挤出来,呼出在空中。
黄梓瑕漫不经心地看着,觉得虽然种种架势做足,却没有兰黛编排的《霓裳羽衣舞》好看。她的目光在大殿内转了一圈,夔王对面是鄂王李润与昭王李汭,他们也正转头看外面。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翔鸾阁那边的栏杆,伫立在寒风之中,一动不动。寒风凛冽,吹起地上的零星雪片,点点沾染在他的紫衣之上,也粘在他的发间。
黄梓瑕望着他,却不说话。
“我……我那法子起码得三天!可今天人家就要来取画了!”老头儿一边喘气一边歇斯底里大吼,“何况这是展子虔!要是弄的时候破了一指甲盖,把你这混账小子打杀一百个也抵不上!”
被凌乱地刻在檀木桌沿上的那些字,又被抄录到字条上。
更有人匆匆奔进殿内,快步走到御前跪下,急声道:“陛下,鄂王殿下他……他在翔鸾阁中……”
李舒白收回目光,与黄梓瑕对望。
他们在京中转了一圈,路边吃了四五次茶点,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李舒白与黄梓瑕坐在马车之内,车内点了琉璃灯,在马车的行进中微微晃动,光芒摇曳不定。
她走到栏杆边向下看了一眼,见下面的人尚在搜寻,不觉微皱眉头。回头见李舒白悲恸茫然,还站在火前盯着那串金紫檀佛珠,便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王爷节哀,此事有诈。”
和当年已经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里面爬满墙壁的忍冬早已经不见,裸露的石墙上全是青苔。院内的石榴树被砍掉,青石板满是灰尘,小沟渠也被垃圾堰塞。院中杂七杂八地堆满了竹箩草筐,让她乍一看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走吧,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也没什么可感伤的。”她说着,慢慢站起。
“殿下您喝醉了,可千万要当心呀!”
黄梓瑕如今的身份,依然是王府的小宦官。
黄梓瑕跟在他身后,略觉无奈:“子秦,以后可不能如此鲁莽了。”
黄梓瑕将他的手轻轻一握,说:“也未必是坏事,好歹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静静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说:“而且,那东西必须要迅速焚化,所以他要在地上泼满黑油,在瞬间将一切化为灰烬。”
王蕴皱眉说:“没有人了,那边歌舞撤走之后,所有人手都到了这边,如今空无一人。”
不过因为大家都知道杨崇古已经变成了黄姑娘,也不适合再住在宦官们隔壁了,所以已经住到了净庾堂不远的院落中。
那些美好的过往,那梦幻般的少女时光,那曾经在夕阳下微微而笑的少年——
“滴翠……我看到香烛铺门口,有个女子的身影,很像滴翠!”她低声道。
“我不相信,悲愤之下殒身不恤的鄂王殿下,还会想着在那个时候上演一出这样的悲情戏码。除非,这对他的消失,有帮助。”
黄梓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夸自己,只能苦笑。等她抬头,看清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时,又呆呆地站住了。
“废话,绝对光洁如新!我易家在京城开裱画铺这么多年,手上要没有这么点绝活,能在这里立足吗?”
他将手中所有的纸往空中撒去,夜风吹来,片片白纸顿时如暴雪般四散而去。
窗外的各坊灯火暗暗照进,朦胧而恍惚。李舒白转过了话题,说道:“还有,七弟究竟去了哪里?他明明当着我们的面自城阙跳下,又是如何消失在半空之中的?”
他手中的火折一亮,最后看了李舒白一眼。火折的光芒明亮,照出他脸上扭曲与诡异的笑容。他口中厉声叫道:“大唐将亡、山河倾覆、朝野动乱、祸起夔王!”
“太好了,有你帮助,一定能尽快水落石出,”黄梓瑕点头,说,“我怀疑,有人利用可褪色的墨迹,在那张符咒上下手脚,企图对夔王不利。”
李舒白听着他的厉声呵斥,却只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夜风之中,望着对面的李润。
皇帝点着头,回味着他所说的话,露出一丝笑意,说:“四弟说得对啊,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万民蝼蚁,总不过是为朕奔走,何足挂齿……”
她缓缓地,却清晰无比地说:“不,假如能再活一遍,我不会再认识他。”
“对,除非,他有什么理由,迫使他一定要在后面的栏杆上演这一场戏。或者说,在后面的栏杆上,有可以动手脚的地方。”
黄梓瑕奔到翔鸾阁前,看见李舒白伫立在火前,一动也不动。
就算该来的总要来,但她却无法坐以待毙,无法任由那些弥漫的谜团,将自己覆盖淹没。
夜风卷起碎雪,粘在李舒白发上、肌肤上,冰凉如针,融化成一种刺骨的寒冷,钻进他的身体。
统统都不要了。
鄂王李润缥缈如仙的面容上,眉心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算是吧。”她不愿提起此事,转身向着前方漫步目的地走去。
“不可能,”黄梓瑕摇头道,“对方绝对不可能冒险用三天时间来给那个符咒动手脚,如果是这样的话,万一夔王一两天内就取出看一下,岂不是会出岔子?”
她又将目光落在昭王李汭身上,才发现李汭穿的是素纱中单,而鄂王李润里面是玄色中单,自衣领和袖口微露,衬得那一身紫色就不太鲜明,连同眉心那颗朱砂痣也显得暗淡。
她诧异地睁大眼,转过身想要向那条娇小身影走去。
李舒白将手按在栏杆之上,手掌不自觉地收紧,因为太过用力,那手背的青筋都隐隐暴了出来。他对着李润大吼道:“不论如何,四弟你先冷静下来,从那里……下来!”
旁人赶紧悄悄以手肘撞了他一下,他立即闭嘴,不敢再说了。
周子秦十分担忧地看着她,问:“崇古,你今后,可怎么办呢?”
毕竟,滴翠现在还是被缉捕的犯人,她如何敢回到京城呢?
黄梓瑕没有回答,只回头看了一下后面的香烛铺。
“可是白醋有气味啊?”周子秦一脸求贤若渴的模样。
周子秦想了想,又想起一件特别严重的事情,忙追问:“对了崇古,我问你哦,王蕴真的退婚了?”
黄梓瑕仰望着天空,许久许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天气太冷,她的叹息弥漫出白色的淡淡雾气,消散在阴翳的空中。
“如果……”周子秦望着那个小院子,又转头看看她,迟疑地问,“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回到十二岁,又来到这里,那个案件又在你的面前重演了……你会不会提醒你爹,让他抓捕禹宣的哥哥,改变禹宣一生的命运呢?”
黄梓瑕陪着他走过九重门户,回到净庾堂。
黄梓瑕在李舒白的身后,置身事外地望着面前这些人。虽然没用晚膳,不过下午和周子秦足吃了有四五顿茶点,倒是一点都不饿,只等着宴席散场,好及早回去。她的目光扫过阁内众人,发现酒过三巡之后基本都有了醉意,唯有鄂王李润,神思恍惚,在酬酢之余常有发呆,神情颇不对劲。
周子秦立即换上了谄媚的笑容:“易老伯,反正冬天这么无聊,我今天又过来跟你学本事了。”
黄梓瑕顿时肃然起敬:“你准备为了这个,专门跟他学裱画?”
栖凤阁内的人都是一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已经一片混乱,有人大喊:“鄂王殿下!”
“啊?不会吧不会吧?”周子秦踮起脚尖,四下张望。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沮丧地说,“没有啊,大约是你看错了。”
她缓缓摇头,说:“不,我只是来看看。”
她慢慢走到当初禹宣家的门口,站在矮墙之前,看向里面。
夔王府已在面前。
黄梓瑕苦笑打发周子秦先回去,等换好衣服披上狐裘,马车已停在门口。卢云中连推带搡地让她上车。
今日冬至,香烛铺宾客盈门。他们站在外面看见张行英的大哥大嫂忙得几乎转不开,便没有进去叙话,只看了看,两人便离开了。
黄梓瑕跟在李舒白的身后,两人疾步走下龙尾道,在翔鸾阁下的广袤平地上,看见骚动慌乱的人群。
“那也得赶紧去等着,万一王爷要人伺候呢?”
“他可是京城最有名的装裱师傅,我那个菠薐菜的法子,就是在古籍上看到之后,和他一起探讨出来的。”
一直靠在椅上的易老头顿时跳了起来,一把抓过已经被他泼得鲜红淋漓的画,气得全身发抖,都快哭了:“展子虔啊……展子虔的卧马图……”
李润的话,让所有人都在瞬间想起京城的传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舒白的身上。
“我们当时,真的看见他站在了栏杆上,是吗?”
翔鸾阁所有门窗均已被卸下,在如同仙宫的楼阙之中,仙乐飘飘之际,百名舞妓在通透的阁内联袂起舞,如长安一夜春风,催得牡丹盛放,灼眼招展,盛世繁花。
李舒白亦望着她,望着她眼中清湛的光,清晰的自己。
“真的!”老头儿梗着脖子,跟只斗鸡似的。
老头儿抓起旁边一个画轴,劈头盖脸朝周子秦打去,周子秦一边绕着店中的柱子跑,一边抱着头问:“你不是说可以一干二净不留任何痕迹吗?”
“你准备去哪儿学呢?”她问。
“是啊,干仵作这一行,不就得活到老学到老吗?你忘记啦,上次夔王妃那个案件,我为了王若和锦奴手的区别,可是专门去学了骨科,还去屠宰场剁了好多猪蹄呢。”
灯光被琉璃重重折射,晕出水波般的光芒,在他们的周身恍惚晃动。只此一刻,外界一切都成虚无,至少他们在一起,这片刻宁静,将所有即将来临的风雨隔绝在外。
冬至夜已经过去,凌晨时分,所有的车马离开了大明宫。
“昭王!”
“墨迹褪色的话我是知道的,我之前不是还帮你重现过那片纸灰上的字迹吗?和那个道理差不多,我重新配一份就好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李舒白身上,见他也是素纱中单,一样的服制,穿在他身上便如初雪映澄霞,满堂冠盖云集,都不如他。
黄梓瑕下了马,走到檐下拂去身上的雪花:“王爷让我进宫候着?”
李舒白也察觉到他的异常,便举杯向他致意。李润看见了,也随手举杯向他还礼,但目光虚浮,那一杯酒喝得甚为艰难。
黄梓瑕看看天色,说:“还早呢,晚宴该刚刚开始,我看不到半夜是完结不了的。”
“我想,或许这并不是出于鄂王的本心。”黄梓瑕将那张字条从袖中取出,仔细端详着,缓缓说道,“不久前,鄂王还托王爷帮他查陈太妃的事情,若他早已设计好对王爷下手,又怎么会在当时便提起此事,打草惊蛇,让我们及早防备呢?”
“我家人的冤案能翻案,全靠夔王。如今他身边出了那么诡异的符咒,我得帮他将底细查个清楚。”
“夔王李滋——不,庞勋恶鬼!我今日将以我残躯,奉献大唐!若上天有灵,我必将尸解飞升,佑我李氏皇族万年不灭!”他说着,从自己怀中掏出大叠白纸,上面是一条条相同的黑色字迹,只是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是他们曾在鄂王府的小殿中见过的,被陈太妃刻在檀木桌上的那些字。
“护卫大多在下面,上来的不过数十人,而圣上与重臣都在这边,所以众人自然全都守在了这边,无人去理会那边的空殿。”王蕴说着,侧过目光看了黄梓瑕一眼,神情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真的?”
周子秦问:“你在看什么?”
京城的流言甚嚣尘上之时,天气也逐渐寒冷,到了冬至日。
周子秦拍着胸脯说:“对啊,夔王也帮我很多,我那一套验尸的工具还是他帮我在兵部打造的呢。这事没的说,算上我一份!”
从翔鸾阁到地面,五丈的距离,他仿佛消失在半空,无声无息,犹如一片微尘飞逝,烟云离散。
到了一家装裱行前,周子秦指着里面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问:“看到那个老头儿没?”
翔鸾阁之上,再无鄂王李润的身影。
黄梓瑕低声道:“我想其中必有机关——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
她将自己的簪尾点在左边最外的一点上,回忆着当时情形,皱眉说道:“栖凤阁和翔鸾阁一样,都在五丈高台之上,台边沿的栏杆,围着整个翔鸾阁。他在离我们较远的,后面那处栏杆之上——这是他自尽时,我察觉到的第一个疑点。”
王蕴。今晚负责御林军调集与安排的人。
琉璃灯缓缓摇动,光焰在摇曳间忽明忽暗。
“还用得着跟你研究?太简单了吧,白醋可以消融朱砂颜色啊!”老头丢给他一个白眼。
“就算我想改变禹宣的一生、改变我家人的命运,可罪恶已经发生,我心中明知真相,又如何能为了将来的事情,而刻意忽视忍耐,不去伸张?”她捏着橘子,抬头看着阴沉欲雪的天气,缓缓说道,“但我一定会叫人好好关注他家的情况,绝不会让惨剧再发生。至少,会好好照顾他的母亲,让她不至于在丧子之后,因为悲痛而陷入疯癫,最后了断性命。”
十二年前,她一举成名的那个地方,也是,禹宣的家。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将目光又转向前面的歌舞。雪已经彻底停了,对面的歌舞也已经到了最后,急弦繁管,裙裾飞旋,连阁中所有的灯烛都仿佛被旋舞的气流引动,一朵朵烛芯向着旁边偏去。
他们下了车,站在府门口等待着后面的宫车到来。
李舒白看向皇帝,他还在半醉之中,茫然不知何事,他便说道:“臣弟去看看。”
“……顶多我跪他家门口负荆请罪嘛。”周子秦反正一点都不要脸,毫无羞耻地就接话了,“对了,哪位王爷啊?”
重新被调回御林军的王蕴则冲着左右御林军发令:“快去翔鸾阁的台阙之下!”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众人皆知他的意思,栖凤、翔鸾两阁都在高达五丈的台基之上,鄂王跳下后绝无生还之理,御林军过去,只能是帮他收殓尸体了。
对面的翔鸾阁,在零星的雪中,百步之外遥遥相望。灯火通明,殿阁飞拱,歌女的声音柔曼缥缈,在这个距离听来恰到好处。殿内千枝灯烛,照亮了金碧辉煌的壁饰和墙上镶嵌的珍宝。
李舒白却十分平静,命景恒陪徐逢翰在花厅叙话,又遣人到书房收拾了各部送过来的文书,将它们封好后存到门房,准备明日一早就发还给各部。徐逢翰拿了封赏,看看门房那一堆公文,暗自咋舌,但也不敢说什么,立即就上车离开了。
黄梓瑕笑着摇了摇头:“再说吧,我孤身一人在府中,拿了年货又有何用。”
“这有什么好看的?”周子秦转身在旁边井栏上坐下,帮她拂了拂栏杆,拿出刚买的橘子,剥了分她一半,“挺甜的,来。”
“不用啦,我爹娘给我留下的产业,够我一辈子了,”她叹了一口气,呵着自己有点寒冷的双手,低声说,“有夔王在,族中不敢吞并的。”
“正是呢,你赶紧还是换上之前宦官的衣服……哦对了,前几日刚裁好的狐裘,王爷让你穿上。”他不由分说将衣服塞给她。
栏杆上积了薄薄的雪,除了两个脚印之外,其余一无所有。他们越过栏杆向下看,翔鸾阁下大片空地,左右御林军在大块青石板地上搜寻着。然而别说尸身了,就连一滴血都没有看见。
她就站在光德坊之前。
“夔王李滋——不,庞勋恶鬼!我今日将以我残躯,奉献大唐!若上天有灵,我必将尸解飞升,佑我李氏皇族万年不灭!”
周子秦跟在她身后,郁闷地说:“王蕴这浑蛋,像你这么好的女子哪里找啊?长得好看,聪明又善良,而且还能和我一起挖坟墓验尸体呢!错过了你,天底下还能再找第二个吗?”
唯有那一支火折,落在地上,轰然大火燃起,一片火光。
“当时这边……并无御林军把守。”王蕴皱眉道,“虽然依律是要守卫的,但这边高台离地面足有五丈,又无出入口,绝不可能有人上下的,守在下面又有何用呢?所以制度名存实亡,几十年沿例而来,都没有人在这边看守。今晚御林军也都把守在龙尾道及各出入口,并没有派人手在这里。”
黄梓瑕靠在车壁上,望着李舒白。耳边只有马车上的金铃发出轻微而机械的声音,其余,便是长安城入夜的死寂。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打破这寂静,却又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只好沉默望着李舒白,让灯火在他们两人身上投下浓重阴影。
“该来则来,无处可避。不是吗?”李舒白的声音,终于低低响起,依然是那种清冷得几乎显得漠然的嗓音,低沉而平静,“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他首先给了我这致命一击。”
李舒白举目四望,又问:“你是第一个到来的人?”
“你……和王蕴解除了婚约,禹宣又死了……”他忧虑地吃着橘子,皱着眉头,也不知是被橘子酸的,还是心理原因,“要不,你还是来跟我混吧,你不考虑女捕头的事情吗?”
皇帝已经到来,他站在鄂王李润跳下的地方,往下俯视。
李舒白酒量不错,虽然除了皇帝之外就是他喝得最多,至今却浑若无事。皇帝已经有些醺醉,眼皮都有点耷拉下来,却犹自朝李舒白招手,示意他过去说话:“四弟,听说七十二浮屠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然而,就在这样没有任何阻挡的地方,他们上百人眼看着从翔鸾阁上跃下的鄂王李润,却并没有落到下面的地上。
他接过酒杯,不动声色地以自己的手背碰了一下她的手背,觉得不是特别冰凉,才点了一下头。
王蕴过来见过李舒白,目光在他身后的黄梓瑕身上扫了一眼,神情略有僵硬,说:“下官并未找到鄂王的踪迹。”
遍地都是李润撒落的字条,有些被众人踩在了雪泥之中,也有些正被人拿起,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字迹。有人辨认出了字迹,却只赶紧把字条丢掉,谁都不敢念出声。
栖凤阁内顿时一片惊呼,更有人大喊:“鄂王殿下,万万不可啊!”
她的目光落在李润的身上,微微诧异。他与李舒白、李汭一样,都穿着紫色锦袍,那颜色在灯下却显得似乎比他人要暗沉一些。但那锦衣颜色,又确乎应该是一样的。
栖凤阁内门窗一扇扇闭拢,不一会儿,灯火与熏炉的热气使得里面温暖如春。暖气与酒意让皇亲国戚与朝中大员们兴奋不已,个个举杯向皇帝贺寿,殿内融融泄泄,君臣和乐。
“跟我来!”他将怀中的橘子全都丢到小瑕身上的小箱笼之中,带着她就往西市跑。
老头儿铁青着一张脸:“滚滚滚!老头儿没空陪你,上次那个菠薐菜汁被你吵了半年多,差点没搞掉我老命!”
黄梓瑕还在思忖着,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吕氏香烛铺面前。
“是,我领着众人过来时,这边大片空地之上,薄薄的积雪完好无缺,别说鄂王的身体,连脚印也不曾有半个。”
最后“夔王”二字出口,他的身体后仰,整个人便自城阙的栏杆之上向后坠落,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不,来不及了。”她轻轻地摇头,说,“就算我人走了,心也在你身边,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接过宫女手中的酒壶,跪在旁边替他斟酒,低声说:“穿啦,阁内暖和,刚刚脱掉的。”
“高手啊……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手法!”周子秦顿时双眼闪闪发亮,兴奋道,“我非学会不可!”
李舒白睫毛一颤,立即转身,大步走到栏杆边向下看去。
她将这张字条塞进袖口,无能为力地看着其他字条被夜风吹动,弥散在整个大明宫中。
击节声中,歌舞停歇。所有教坊舞妓盈盈下拜,灯烛一盏一盏熄灭,余光中只见舞妓、歌女、乐人们依次鱼贯退出,对面只剩下了三两盏宫灯,悬挂在檐下。
他握着她的手,停了许久,才说:“是啊,不过是回到四年前而已。”
无从清理的头绪,无法查明的真相,那些消失在大火中的,又究竟是什么——
李舒白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串在火中吐着光焰的金紫檀佛珠。李润性子安静,笃信佛教,所以他拿到这东西之后,便立即想到了这位七弟,转手赠送给他,却没想到,如今他连这东西都不肯留下,将之一并焚烧殆尽。
大唐必亡 朝野动乱 祸起夔王
她点点头:“嗯,那是我第一次帮助我爹破案。”
鄂王府的人也过来了,正站在他的身后,赶紧上前要扶住他。他却抬手示意不必跟着,一个人向着门口走去。黄梓瑕料想他该是去更衣,便将目光收回,依然关注着李舒白。
“而第三个假设,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鄂王死了,他纵身跃下台阙之时,就是丧命之刻。只是有人为了‘尸解飞升’之语,所以将他的尸体藏了起来。而能做到此事的人,当时应该就在翔鸾阁下,或者说,将当时阁下的人都调集到含元殿之前,而刻意忽略高台之下守卫的人。”
黄梓瑕解了外面狐裘,从偏门进入栖凤阁,望见皇帝之下,设的就是夔王席位。她贴着墙不动声色地行去,殿上所有人都正看着翔鸾阁的歌舞,无人察觉。唯有她在李舒白身后轻轻坐下时,李舒白回头看向她,微微皱了一下眉,轻声问:“不是让你多穿点吗?”
鄂王站在栏杆上,转过身往后一仰,消失在夜空之中。
跟在王蕴身后的御林军众人也都纷纷附和,保证当时雪上没有任何痕迹。
黄梓瑕微觉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对面的李润已经大喊出来:“统统不许过来!你们再走一步,本王就跳下去!”
“可能吧……”她只能这样说。
还有人大叫:“快,快去救护!”
沿着长长的龙尾道向下,含元殿前后左右俱是大片广阔的平地,由大块打磨光滑的青石铺设。为了展现大明宫的宏伟辽阔,除了道旁的石灯笼之外,没有陈设任何其余东西。
他当即起身,快步走向外面。
李舒白点头,默然道:“是,大约我们想法一样,七弟或许是和禹宣一样,中了摄魂术。然而……是谁敢以鄂王为刃,用于伤我?”
含元殿宏伟壮丽,坐落于正中。东西衍生而出的栖凤、翔鸾两阁如凤凰垂翼,拱卫朝堂。含元殿与双阙经过重修之后,在通明的灯火之中美轮美奂,如神仙宫阙。
“没有动过手脚,”李舒白缓缓摇头,说道,“鄂王坠楼,我们立即追过去的时候,栏杆上积的那一层薄雪上,只留下一处痕迹,那是七弟踩在上面的脚印。其余的,没有任何痕迹。”
“不,不一样,这回是朱墨,”黄梓瑕皱眉道,“朱墨的配方与黑墨完全不一样,你那个菠薐菜汁是无用的。而且,对方没有在原纸张上留下任何痕迹。”
黄梓瑕在他旁边坐下,接过橘子吃了一瓣,才低低说道:“这里是禹宣的家。”
“咦?什么事啊?”他眨眨眼。
话音未落,紧闭着的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好嘛……主人是谁?顶多我仗势欺人,让他迟三天来取画了。”
天气阴冷,似乎有下雪的迹象。京中各大道观各显神通,在作法事的时候也是各出奇招。有的专门用漂亮俊俏的小道士念经,有的仗剑喷火差点烧着了桃木剑,还有的在演奏锣钹时两个人相对飞钹,一来一往煞是热闹……
李润站在翔鸾阁后的栏杆上,抬起手,指向李舒白,声音略带颤抖,却清晰无比。他说:“四哥……不!夔王李滋——你处心积虑,秽乱朝纲,今日我李润之死,便因被你威逼,走投无路!”
“不错,四弟啊,朝廷中就要有你这样的人才!”皇帝拍着他的手臂,赞赏完之后,又沉下脸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啊?这七十二座浮屠,七十二件大功德,被你这么一弄,就不是朕的了,这就算在那些建塔的商贾身上了!是朕要迎佛骨进京,怎么这功德,就分给他们了?”
李舒白转头发现身边就是王蕴,便问:“翔鸾阁那边,还有什么人在?”
黄梓瑕按着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僵直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所以,到底是渔夫网走这条鱼,还是鱼掀翻了这艘船,还未可知。
黄梓瑕看着这个双手拢在大棉袄中打盹的老头儿,点了点头。
黄梓瑕送走李舒白,正想着一个人在王府做什么,周子秦已经上门来了:“崇古,今日京城各大道观法会,可热闹了,来吧来吧,我们一起去看!”
周子秦顿时“哦”了一声,嘴巴嘟成一个惊讶的圆:“你还记得这里啊?”
他也笑了出来,一夜的沉重压抑,终于也稍微冲淡了一些:“依然是天罗地网,依然是网中那条鱼。只可惜,这条鱼如今更肥的同时,身上的鳞片也变硬了。”
隔着百步遥遥望去,他面容苍白,眉心那点殷红的朱砂痣已经看不清晰,但那面容身形却绝对是鄂王李润无疑。
正要奔往那边的护卫们,只能全部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心中,都不约而同想到他。
“是,昨日已经全部商议妥当,各州县富商大贾竞相争夺,抢着修建迎佛骨的浮屠,工部现场竞价十分热闹。”
“咦,我这不是为了帮王爷嘛,”周子秦捂着那个大包,还是兴高采烈的,“你看,现在我们已经打探到消除朱墨的办法了,是不是替你解决了一个重要难题啊?”
长宜见她似乎十分疲倦,便也不再说了,只送她入房休息。
李舒白环视四周,问:“当时在这边当值的御林军呢?”
真没想到,致命第一击,竟来自鄂王李润。
“说起来……滴翠虽然命不好,但总算人生中还有些明亮的东西,”周子秦叹了一口气,说,“她的父亲,还有她遇到的张行英一家,都是真心对她。”
“早说嘛,昭王和我有点交情的,我现在就去跟他说,让他迟两天来取画,”周子秦说着,抬脚要往外走时,又回头问,“三天后就能弄好了?那我到时候来参观……”
鄂王李润竟将它临摹了无数份,在此时撒向宫中。
还未等她下马,一直站在门口的人已经急匆匆地跑下台阶来,跺着脚说:“哎呀黄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李舒白点头:“若他真要在痛斥我之后跳楼自尽,那么,他应该选择的,理应是靠近栖凤阁那边的栏杆。因为那里正好是栖凤阁遥遥相望的地方,他在跳楼坠落时,我们所有人都会眼看着他自高空摔下,从而更加引起当时在场众人对我的痛恨与惊骇,而不应该选择一跃便消失的后方栏杆。”
字条被飞散在风中,与零星的飞雪一起弥漫整个大明宫中。
“陛下,您醉了,”李舒白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佛骨迎来也是奉于宫中的佛堂,供陛下礼拜。陛下泽被万民,天下人的功德便是陛下的功德,纵有些许指间遗沙,总为苍生聚沙成朝堂之塔,何来分功德之说?”
周子秦认真地点头:“嗯,然后很要紧很要紧的,是好好地帮助禹宣。”
黄梓瑕摇了摇头,说:“或许以后吧,但现在,我还有事情要做。”
李舒白沉吟许久,才说:“所以如今,摆在我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七弟的死,也不是他究竟如何消失、消失后去了何方,而是,我究竟该如何应对,他身后的那个人。”
回到住处时,已经是五更天了。守夜的侍女长宜看见她,便赶紧帮她打水清洗,又说:“昨日冬至,府中发了钱物,不过黄姑娘你按府例还是末等宦官,所以拿到手的东西比我还少呢。明天得赶紧找景翌公公问问去,很快就要发年货了,到时候别又拿最少的一份!”
正是府中的小宦官卢云中,他一贯聒噪,说话又急又快:“王爷从宫中传出话来,说今晚要在大明宫饮宴。去年宫里事忙人手乱,昭王居然醉后睡在了宫门内,到快天亮了才被人发现,结果大病一场!今年又下了雪,宫中特诏各府都要有人进宫候着,免得诸王到时沉醉,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黄梓瑕点了点头,目光在琉璃灯下含着明灿的两点光芒,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黄梓瑕弯腰捡起一张字条,拿在手中,迎着旁边跳动燃烧的松把火光,看了一眼。
她心口急剧跳动,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她转头看见站在身后的李舒白,他的目光定在这张纸条之上,神情沉郁。
顾不得外面的寒风,宦官与侍卫们将栖凤阁的门窗大开。所有人都看见,鄂王李润正站在翔鸾阁后边的栏杆之上。
他也不说话,其实两人心中都已有答案,只是不愿,也不能说出口。
三更鼓响彻整个长安城。
“别这样嘛……难道你不想知道如何消掉朱墨的痕迹?”
黄梓瑕起身侍立在他身后,和众人一起看着对面歌舞。
在一片喧闹声中,黄梓瑕隐隐听见外面传来二刻报时声。李润喝完了手中那一杯酒,站起来缓缓向外走去。
“崇古,你要去哪里玩?我带你去呀……对了你现在还是末等宦官?你这个月的俸禄发了吗?”
李舒白的目光,与他不偏不倚对上。高远的灯火照亮了皇帝面容上的阴鸷,跳动的火光扭曲了他的容颜,让他在一瞬间,如同阴沉可怖的神魔,俯瞰整个宫城。
“会。”她不假思索地说。
黄梓瑕跟在李舒白的身后,踏着薄薄的雪向着那边奔去。李舒白步伐极快,越过前面的士兵,疾冲到了翔鸾阁。
黄梓瑕也觉得自己困倦至极,可是躺下却无法合眼,只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色,眼前闪过无数幻象。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彩虹的重力 热血少年 甜了青梅配竹马 似水流年情不易 我知道你的秘密 明月曾照江东寒 撩了我别想跑 我有特殊沟通技巧 良言写意 余生请多指教 有匪小说 绾青丝 夏有乔木雅望天堂 心灵法医 师爷请自重 虐渣指导手册 月上重火 三嫁惹君心 无尽天灯 你微笑时很美 深海里的星星 好想和你在一起 爱情公寓5 他与月光为邻 凤于九天 报告王爷王妃是只猫 蔓蔓青萝 若解多情 老板是极品 最美不过初相见 识汝不识丁 十年一品温如言 明月传奇 史上第一混乱 司藤 心宅猎人 鹤唳华亭 从前有座灵剑山 雪中悍刀行 七根凶简 大主宰 三千鸦杀 哑舍 大唐狄公案 壁花小姐奇遇记 清明上河图密码 大唐悬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