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将届,金风送爽。杭州的凄霞山丹枫一片红,钱塘江口的怒潮声闻十里。
府城安国坊仙林寺的右首不远处,杭州名医禹俊良的济世堂大门紧闭。大门上残留着一张已发黄而且呈现破烂的大白纸,上面仍可清晰地看到三个大字:当大事。
济世堂的招牌,早就失了踪。
辰牌末,两名仆人来自街右,一人提桶,一人提帚,来到门前瞥了往来的行人一眼,“哗啦啦”一阵水响,水倒在门上,扫帚开始刮除“当大事”三个大字。
左邻也闻声出来了三名老少,抱肘而立怒形于色。
右邻也闻声出来了六七名男女,一个个不屑地向两名仆人注视。
仆人一面刷除纸屑,一面盯着左右邻人冷冷地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哼!禹家的事,外人最好少管,免得枉送性命。”
负责洒水的仆人桀桀怪笑,接口道:“老二,不要以为太极门的英雄们是天下唯一,亡命之徒多的是。人家要打抱不平管闲事,就不怕太极门的徒子徒孙。”
老二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撇撇嘴说:“你说得倒轻松,至少在我看来,闽浙赣三地就找不出敢管太极门家务事的人。老大,你就少烧两把火好不好?”
“不错,太极门在江湖上,虽不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派,至少也是与三大门派齐名,英雄豪杰辈出,黑白两道的英雄好汉同声赞誉的武林门派之一,谁敢不要命出头说闲话管闲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哈哈!谁想强出头自命不凡,弄得不好,便会家破人亡。老大,世间难道只有你聪明么?”
看热闹的人与左邻右舍,纷纷愤然而恐惧地散去,不敢出面干涉。
街右脚步声一紧,七名健仆拥簇着三名中年人大踏步而来,人群纷纷让路。为首的中年人高大健壮,人才一表,虎目炯炯,留了掩口须,穿一袭寿字围花宽袍,戴英雄巾,相貌堂堂,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财主缙绅。本来,安国坊附近,所有的宅第主人,几乎全是杭州府颇有地位的豪绅,并不足怪。
两名健仆已将大门清理完毕,一人上前行礼欠身道:“禀大爷,大门已经清洗妥当。”
中年大爷点点头,向身后的仆人挥手道:“开锁,打开大门。”
街左人群一分,进来了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与一名慈眉善目的中年僧侣。
“且慢!”僧人亮声叫,从容举步走近。
中年的人态度高傲,脸罩浓霜,冷冷地说:“池大爷,你做得太过分了”。
池大爷脸色一变,接着堆下笑脸,皮笑肉不笑地说:“福老言重了,不知此话有何所指?”
“禹郎中尸骨未寒,尊驾便来接收他的家产,岂不是太过分了?”
“福老该知这禹郎中是在下的师弟。”
“那你就更不应该了。”
“在下的家务事福老不知其详……”
“师兄弟之间的恩怨,能说是家务事?未免不伦不类。况且,禹郎中虽然死了,他还有未亡人,有女有子,对不对?”福老声色俱厉地问。
池大爷急得一头汗,苦笑道:“本来,在下与敝师弟的事,不足为外人道。福老不是武林人不了解武林事,难免有所误会。福老只须明白敝弟妇全家,在敝师弟死后仅三七之期,便举家潜逃无踪,便知其中必有原故了。”
“那当然是被你迫走的。”
“在下百口莫辩!……”
“那又何必辩?”福老咄咄迫人地说。
中年和尚见双方即将动火,赶忙接着道:“两位檀樾请勿意气用事,请听贫僧一言。申檀樾是禹郎中禹檀樾的知友,言辞间难免有偏袒之处,但朋友道义却无可非议。池檀樾也有难言之隐有理也说不清。禹檀樾是敝寺护法檀樾之一,不管禹夫人在与不在,而在她一家人未返家之前,池檀樾似不宜破门而入,以免有干法纪,闹起来到底有所不便,不如暂且静候禹夫人一家返回后再说,她不会抛弃偌大家业避不见面的。”
池大爷不住来回走动,烦躁地说:“两位如果与在下易地而处,便知在下的处境了。敝师弟生前,擅自窃取在下两件重要物品。他死后物品必定仍然藏在家中,在下不好前来讨还,想到七七过后再向弟妇讨取,怎料到她在三七之夕潜迁他往?因此,在下必须入内搜一搜,看该物是否已被携走,不算过分吧?在下本可晚间潜入搜查的,但认为白天启门入内,也许会令敝弟妇的朋友所见,通知敝弟妇引她前来当面解决,彼此可和平解决双方的纷争……”
“池大爷,你这是一面之词,在公在私,你都站不住脚的。”福老冷冷地说。
池大爷一咬牙,也冷冷地说:“好吧,在下等候就是。但在下深信她是逃不掉的,但愿她不是故意将那些重要的物品带走了。”
“她早晚会回来的。”
“但愿如此,在下再等她三天。”
“咦!你打算私搜?那些重要物品是什么?到底为何见不得人,不足为外人道?”福老关心地问。
池大爷扭头便走,沉声道:“那是本太极门的几件信物,自然不足为外人道。”说完,举手一挥,带了众健仆恨恨地走了。
和尚摇头,向福老道:“申檀樾,贫僧恐怕池檀樾不肯善了呢。”
“他又能怎样?”福老悻悻地说。
“池檀樾以市井亡命自居,他如果真发起横来……”
“哼!他如果敢胡来,他那些痞棍徒子徒孙,谁也休想在杭州混。我已向同知大人说过,禹郎中之死大有可疑,恐怕其中有冤情,苦于找不到确证。池琦如敢胡来,那是他自找麻烦,大师人缘甚佳,不知查出禹大嫂的下落了么?”
“惭愧,贫僧至今尚无消息。”
“怪事,禹大嫂一家老少,孤儿寡妇居然平空消失了,岂不可怪?哼!恐怕是池琦在捣鬼,也许已遭了毒手呢。”
和尚摇摇头,道:“池檀樾为人狂妄有之,以豪杰自命,至于谋害师弟的无义罪行,不至于干犯,这点贫僧敢于保证的。”
两人谈谈说说,向仙林寺走了。
安国坊住的全是本城的豪绅,这位称为福老的人,姓申名福生,在地方上颇有名望。池大爷名琦,在地方名流之中,算不了人物,既不是豪门,也不是贵族,但却是地方上握有庞大潜势力的人,是武林中颇具声威的太极门弟子,也是太极门浙江一带辈分最高的负责人。
除了该门巡游各地吸收经验与培植新秀的几位元老之外,他该是浙江地区掌握实力的领袖人物,往来的江湖朋友谁不知幻剑池琦的名号?不但在浙江,在各地江湖朋友中,幻剑池琦同样也有甚高的地位。
武林中,本来没有门派可言,自从武当以内家拳剑崛起武林之后逐渐形成另一派流,在短短的数十年中,各地的武林朋友竟群起仿效,各门各派纷纷成立,如同雨后春笋,生气蓬勃。只要有一技之长的人,也开山立派拓展实力,也就平空增加了不少武林英才,但也惹起了不少风波,兴起了无穷纷争。
武林中,开始有了门户之见,有了意气之争,有了利害冲突……
有骨气的人脱身事外,有野心的人推波助澜。有些人不谈武事;有些人自立门户;有些人锄除异己;有些人以武犯禁……任何事发展得太快,都不是好现像。
太极门是由一个叫丹阳炼气士的老道所手创,他的丹室在四明山。下传三位门人,两道一俗。杭州这一支是二弟子金霞道长所传下,至今已是第三代,历史只有三十余年,金霞道长今仍健在,但不知去向下落不明。金霞下传两位门人,一俗一道。大弟子是俗家门人,姓隆,名世远,绰号称摩云手。
另一名玄门弟子姓武名荣,道号玄清,目下隐修东天目山洞灵观。这位老道经常云游天下,希望找几个有根基的少年男女传艺,可惜机缘未至,至今依然-然一身,步入中年仍在外云游。
摩云手下传两位俗家门人,大弟子便是幻剑池琦,二弟子是名医禹鸣远。去年春间,摩云手随友驾船出海,失足落海死于非命。
禹鸣远在上月被人请至赤山埠看病,返家途中跌落路侧的深坑,被路人救起抬回家中,当天晚间死于本宅,享年四十,府城的人同声惋惜。
太极门的另两只,一向江右发展,一向闽中繁衍。这两只的门人子弟也不多,择徒甚严好子弟难求。总之,太极门的门人艺业不含糊,至少绝不比那些名门大派差,在武林中逐渐有了他们的地位,在江湖出人头地颇获好评,声誉甚佳。
幻剑池琦在杭州是豪绅之一,在地方上总算颇有地位。但那位禁止他入屋搜查的申福生,却是本城豪门世家,与官府有往来,潜势力甚大,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当天近午时分,一位老道到了池府的院门前,从容上前叩门。
池府养了不少豪奴,这些奴才们都相当嚣张,院门一开,出来了一名健仆,一看来人,脸上立即堆下笑,让在一旁行礼道:“原来是仙长光临,请进请进。”
“你们主人在不在?”老道含笑相问,一面踏入院门向里走。
“家主人刚回来不久,小的即前往禀报。”健仆恭敬地答,急急奔入大厅,向另一名仆人叫道:“快禀报大爷,洞灵观的仙长驾到。”
不久,池大爷匆匆出厅,赶忙行礼拜见。
老道不等他开口,急急地问:“我三天前从南京云游回观,看到你派人留置观中的书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师弟怎会失足跌死的?”
他亲自接茶奉上,苦笑道:“师弟死时,弟子恰好到嘉兴府去了,只知师弟被人送回时,一直不曾清醒,临终仍未苏醒含恨以终。等弟子闻耗赶回,已是七天后的事了。”
“你详细调查过了么?”
“弟子已经将从出事至返家的经过详情加以调查了,纯属意外。”
“哦!既然是意外,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等会儿我去……”
“师叔,师弟全家于三七之期突然失踪……”
“什么?”
“师弟逝世的前半月,弟子发觉师父所留下的拳经剑谱神奇失踪,事后查出最近唯一到过祖坛的人,只有师弟一人,因此……”
玄清道长大惊,一蹦而起,厉声间:“什么?你把本门的至宝拳经剑谱弄丢了?
你……”
幻剑池琦拜倒在地,叩首惶然叫:“弟子该死。祖师坛机关密布,不分昼夜皆有人看守,弟子也早晚上香,不敢疏忽大意……”
“但你仍然丢了拳经剑谱。”
“弟子该死。”
“武经总要,是否无恙?”
“也随同失踪。”
玄清道长失色,跌脚道:“糟了,武经总要,是祖师爷与大师伯历练江湖,分析各门派拳剑绝学,与各种兵刃暗器之优劣,所获的经验教训总要,以作为本门弟子参研武学,弘扬本门绝学的经典,你……你你竟……这部武经如果落在各门派子弟手中,岂不引起轩然大波?”
“弟子该死,愿……愿受门规……”
“呸!住口!”
“师叔明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你是说,武经是你师弟偷走的?”
“弟子不敢说,但除了师弟之外,外人不可能……”
“你如何善后?”
“弟子先不敢武断地认为是师弟……”
“我是问你善后的事。”
“弟子曾暗中派人至各地清查往来本府的江湖朋友,自己也亲赴嘉兴追查月前经过本府的神偷郝武,可是一无所获。直至得到师弟不幸逝世的消息,方赶回希望弟妇合作,清查师弟的遗物是否有拳经剑谱在内。”
“结果如何?”
“弟妇坚拒合作,把弟子轰出来……”
“你就罢了不成?”
“弟子不忍令弟妇伤心,希望在七七期后再前往恳请弟妇合作,岂知三七期满,弟妇即全家也神秘的失了踪,弟子已全力清查各地,心力交疲……”
“你糊涂,你……”老道激动地叫。
“弟子该死,目下弟子已分函各地朋友留意。北面至太湖东西岸,南迄金华处州,东至宁波,西达南京徽州府,封锁要道,追寻弟妇的行踪。”
“她一家男女老少十余人,能走多远?快加紧追查,我立即去找朋友协助。”
禹郎中在杭州人缘极佳,市面流传着幻剑与禹郎中师兄弟不和的谣言,因此追查起来,确是困难重重,任何曾经受过禹郎中恩惠的人,皆可能将禹夫人全家藏匿予以隐庇,想逐户搜查谈何容易?
“弟子已广布限线,已着手彻底清查城内外。”幻剑颇有把握地说。
“好,你加紧进行,我立即前往重庆找人帮忙。”老道匆匆说完,离座向外走。
“师叔不进食后再走?”
“不了,这个事必须赶快解决。”
傍晚时分,一名仆人风尘仆仆从富阳赶回,禀道:“禀大爷,富阳胡三爷命小的赶回禀报,说是已发觉禹姑娘的下落,请大爷速前往富阳商量。”
幻剑大喜欲狂,急问道:“胡三爷亲见禹姑娘的?”
“小的不知,反正胡三爷是说得极为肯定。”
“好,今晚我们就走。”
先后有三批人连夜赶回富阳,遗憾的是老道尚未返回,未能同行。
富阳在府西南九十里的富春江畔,五更天,第一批人马赶到了城东五里的大岭山下,那是胡三爷的庄院所在地。
同夜,涌金门的赢洲客栈来了一位英伟照人的年轻游客,次日一早,这位青年人到了禹郎中的济世堂旧址,向邻居打听名医禹郎中的下落。
邻居见他是外乡人,又听说他是远道前来求医的人,便告诉他禹郎中已经逝去的消息,要他不必再费心了。
青年人谢了邻居,转身返回客栈,信步而行,自语道:“我用不着遍访各地的名医了,一百位名医,有一百零一种说法,谁也不知病源,我何必再浪费精力?好吧,我到武夷山走走,找找已残废了的雷音大师问毒王的确实消息。”
次日一早,他动身南下,沿美丽的富春江上行,背了一个大包裹剑挂囊,风尘仆仆上道。
严州府,距杭州两百七十里。这一带除了富春江河谷附近的平原外,全是无尽的山,无穷尽的原始森林,芮蛮出没,野兽成群。如果说杭州是人间的天堂,那么,严州至金华这一带算是人间;而浙西浙南一带山区,便算是地狱了。
桐庐县,在府城东北百里左右。要说这儿是一座县城,不如说是一座江边的小镇来得恰当些。全部人口不足四千,仅有五百户左右。四周既没有城,也没有池,只建了东南西北四座土石砌就的大屋,名之为城门,怎么看也不像一座城。
从天目山流下来一条目溪,进入本县便称为桐溪,在城东里余与富春江会合于桐君山下,在县北三里左右,有一处渡口,称为浮桥渡,这里原称里口渡,早年改搭一座浮桥,浮桥后来被水冲垮,百余年来皆不曾重建。
这里是官渡,申牌正,渡夫便回家去也,往来的客商如想过河,可找渡间西首的一座三家小渔村设法,多给两文渡资便可往来自如。
这天申牌初,渡夫便失踪了。两艘大型渡船也不见了,两端鬼影俱无。西面半里外的小渔村也空旷无人,小舟都被拖上岸来放置。
东面江口的合江亭中,有两名黑衣人躲在亭内,不时向北面的小径注视,神情焦虑,似有所待。
水碧山青,晚秋的凉风凛冽。水碧可知水的深度可观,风凉可知水冷,没有渡船,谁也过不了河。
红日挂在西山顶,倦鸟开始归林。远处群山深处,传来阵阵兽吼。四野无人,小径空荡荡,令人感到心中发虚,兽吼声令人毛骨悚然。申牌以后,这条路鬼打死人,据说经常有山精木客出现,不怕死的人当然不在乎。
远处的山角,出现了人影,有一大群人。
两名健仆在前引路,一人带刀,一人带了一根红缨枪。中间是两乘山轿,由四名轿夫抬着走来,轿后是一名穿青紧身少女,青帕包头,佩剑挂囊,穿了带铁尖的小蛮靴,年轻美丽的脸蛋带有重忧,胸前佩了麻与黑布制的孝花。青紧身将她刚发育完成的胴体,衬得凹凸分明十分惹火,凤目带煞,刚健婀娜,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后面,也有两名健仆。断后的也有两个仆人打扮的人,其中一人是个老苍头,一是豹头环眼的中年健仆。所有的人皆带了兵刃,神色匆忙。
转过山嘴,便看到了渡口的待船棚屋。老苍头似乎心中大定,向同伴说:“禹德,赶过了江咱们便平安无事了,感谢上苍庇佑。”
禹德摇摇头,泄气地道:“忠伯,行踪已露,咱们没有脱身的机会了。即使今天我们进了桐庐,明天呢?他们会不会赶上来?显然他们非赶来不可。后天呢?来日方长……唉!”
“禹德,不可灰心,吉人自有天相,主母自有主张,已经离开了杭州地境,他们怎敢撒野?难道天理国法他们也不怕么?”
“忠怕,你比我清楚,你追随主人二十年,难道不知武林中人是不讲天理国法人情的?
算了吧!万一他们追来……”
“走一步算一走,和他们拼了。”
渡头到了,山轿停下,领路的仆人站在码头上叫:“咦!怎么没有渡船?”
少女眉间紧锁,向一名仆人说:“禹福,你到上游的小村去看看好不好?”
挟了花枪的健仆应喏一声,沿河岸的小径向小渔村走去,只走了百十走,突然大叫一声,向前一仆,枪丢了,背心端端正正插着一把飞刀。他吃力地挺起上身,狂叫道:“小姐快……快逃……”
矮林中跳出一名大汉,钢刀一闪,砍下了健仆的脑袋,尸身仆倒。
叫声惊动了少女,骇然叫:“列阵!他们先到了,在此地埋伏等我们。”
山轿门钻出一位穿劲装的中年妇人,依然显得年轻,鬓边带了一朵白孝花,佩了剑,手执一条长带,以猎豹般的奇速窜至另一乘山轿前。
轿内钻出一名侍女,扶持着一位四五岁的小后生。中年妇人一把将小后主抱过,扔上背部叫道:“孩子,别怕,为娘背你走。”又向侍女叫:“小梅,替我断后。”
“哈哈哈哈!可等到你们了。”码头右首不远处的草丛中,跳出四名青衣大汉同声怪叫。
左首的树林中,也闪出五名劲装中年,为首的额角有一条刀疤,脸目阴沉,一面大踏步走近一面傲笑怪笑地道:“哈哈!禹嫂,上轿吧,在下带你们回杭州。”
少女挺身拦住,拔剑叫道:“娘,往回路走,女儿断后。”
老仆忠伯抢出,大叫道:“小姐,你开路,老奴断后。”
脸目阴沉的大汉冷笑道:“谁也走不了,前面山嘴下草丛中,林志耀兄带了八位高手在断路呢。”
忠伯出剑立下门户切齿地叫道:“李光中,家主人生前待你不薄,前年一场瘟疫,家主人救了你一条狗命,今天你不知感恩,反而助纣为虐半途拦劫,你的心肝是什么做的?”
李光中脸红耳赤,退了两步道:“忠伯,我奉池大哥所差,专诚请禹嫂返回杭州,并无恶意的……”
“住口!你……”
少女将忠伯拉至一旁,上前行礼道:“李叔,家父死得冤,李叔当有耳闻……”
“好侄女,此言差矣!谁不知令尊是失足跌死的?”
“李叔,家父行医济世,生前滴酒不沾。一个练了二十年武艺,行医济世走遍穷乡僻壤行医的人,大白天会失足跌毙,你老人家居然会相信?”
“好侄女,你恐怕……这件事我们不谈谁是谁非,令堂带走了池大哥的拳经剑谱,不会是错吧?”
“见鬼!谁知道什么是拳经剑谱?别听那畜生血口喷人的谎言。
“这个……你们回到杭州,自有公论……”
“回去?哼!那畜生已安排下灭门毒计,我们回去岂不是自投虎口?”
“这个……”
“李叔,千不念,万不念,念在家父在世时……”
李光中叹口长气,摇手苦笑道:“绿珠姑娘,你别说了。”
忠伯哼了一声,大声道:“李光中,如果你有大丈夫的骨气,便不该忘恩负义。忘恩负义的人……”
“住口!”
“我偏要说……”
“禹嫂,你们打算往何处投奔?”李光中向远处的禹嫂问。
禹嫂背着爱子,已撤剑在手,大声说:“李叔,放过我们,贱妾来生犬马以报,禹门老少均感恩戴德,休问去处,我们目下是有一步走一步。”
李光中长叹一声,凄然一笑道:“禹嫂,目下信息已远传千里外,不但池大哥的朋友全都出动,而觊觎太极门拳经剑谱的人,也纷纷作拦截的打算,不管你们往何处走,皆步步荆棘,凶险重重,不如即返杭州,兄弟愿尽全力保护你们的安全。兄弟相信池大哥只要求取回拳经剑谱,绝不会对你们过分酷求的。”
“李叔,你想想看,贱妾孤儿寡妇,要拳经剑谱何用?会为了这些废物而遗弃安乐富裕的家园,而远走他方亡命?此事是否近情理?”
李光中突然扭身,一把扣住身旁一名同伴的右手脉门,右手两指扣上对方的眼帘,沉喝道:“余兄,派人去把渡船驶来。”
“李兄,你……”余兄变色道。
“兄弟要送禹嫂过江。”
“你……”
“船来了便罢,不然休怪兄弟无礼。”
“好,好,兄弟立即派人……”余兄话未完,猛抖一震,身形暴退,挣脱了手腕。
李光中一声怒啸,一掌劈出,用上了霸道的劈空掌力。
余兄也左手一抖,射出了一枝袖箭。
“嘭”一声闷响,余兄连退三步摔倒在地,“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在地上挣扎难起。
李光中的胸中鸠尾穴,露出三寸箭羽,向另三名同伴扫了一眼,转向绿珠姑娘叫:“快从下游合江亭找竹筏脱身,快……嗯……快……”话未完,身躯一震,摔倒在地。
杀声大起,先后赶到的人已超二十余,三面合围。
除了四名轿夫外,双方展开了生死恶斗。
忠伯一声怒啸,回身猛扑围攻禹嫂的两名大汉,一剑刺倒了一名,叫道:“主母快从下游脱身,老奴断后。”
禹嫂扭身飞奔,前面一声惨叫,侍女被一名用齐眉棍的人一棍劈翻,迎面拦住叫:“婆娘,留下啦!”叫声中,一棍兜心捣到。
禹嫂背了爱子,依然矫捷灵活,闪身避招斜向切入,猛地拂剑,“唰”一声剑贴棍斜掠,削掉大汉的左掌,乘势切入,剑出“灵虹吐信”,刺入大汉的左胁。
这瞬间,斜刺里飞来一枚钢镖,射入她的左肋,幸而力道已减,入体不足半寸。
但她也大感吃不消,“哎”一声惊叫,左腿一软。
糟了!后面冲来一名青衣人,三节棍贴地扫出,“啪啪”两声暴响,正中足踝,右足踝骨碎裂,右足毁定了。
“哎……”她狂叫,扭身便倒。
忠伯在后面奔到,大吃一惊,相距三丈余,猛地脱手掷剑。
青衣人的三节棍正要向地下的禹嫂砸下,剑划空而至,不偏不倚贯入背心,人向前一仆,倒在禹嫂的左侧挣扎。
忠伯到了,拾了禹嫂的剑,一手挽起禹嫂惶然喊叫:“主母,能……能走么?”
身后怪笑声刺耳,他只感到右肩一凉,接着是浑身一震,奇痛彻骨,剑和整条右臂坠地。
“嘭嘭!”两人全倒了。
右面十余丈,绿珠姑娘浑身是血,被五名黑衣人围攻,眼看要溅血刀下。
仆人们已经逃散,有两名仆人死在小径上,事实上仅逃掉了一人。
青衣人共有三名,到了两人身前,忠伯年老体衰,断了一臂怎受得了?痛得浑身抽搐,脸色死灰,吃力地叫:“千刀万剐老奴承当,饶……饶了家……家主母与少……少主人……”
砍下他一臂的青衣人嘿嘿笑,刀徐徐下戮,怪笑道:“在下只给你一刀,你忍着些,嘿嘿……”
另两名大汉一刀一剑,指住了坐起的禹嫂。
禹嫂背上的小娃娃放声大哭,其声尖厉刺耳。
禹嫂痛得脸色泛青,绝望地叫:“侯五,别杀忠伯,我跟你们回去。”
“嘿嘿!我侯五今天不听你的了。”大汉侯五怪笑着说。
正危急间,蓦地传来一声震耳的大吼,声如霹雳:“住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阳关大道之上,你们胆敢杀人越货?”
侯五的刀下戮,生死间不容发。
刀突然斜飞,被一段树枝所射中,接着是人影来势如电,一闪即至。
侯五刚骇然转身,眼前剑尖入目.不等他有所举动,剑尖已抵在咽喉上了。
呐喊声四起,十余名大汉闻警赶到。
来人是个英俊的青年,青袍飘飘,背了一个大包裹,人如临风玉树,光彩照人,高大修伟的身材,剑眉入鬓,虎目神光炯炯,手中的剑剑锋狭小而未开锋,锋尖也不锐利,但点在咽喉上同样可怕。
侯五心胆俱寒,硬着头皮说:“朋友,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哼!你居然要下手杀受重伤的人。”青年人沉声道。
“朋友,这……这不怪我……”
“难道怪我不成?你这厮可恶。”
“喳”一声响,剑虹一闪,侯五的右臂应剑而落,痛得“哎”一声狂叫,扭头便跑,只跑了五六步,已痛倒了。
到得最快的有三个人,三把单刀一齐上,同声虎吼,火杂杂地卷到。
青年人冷哼一声,剑举起了,仰天长笑,剑涌千朵白莲,“铮铮铮”三声暴响,火星飞溅,三把单刀断成六段,向四面八方飞掷。
三大汉每人的颊上挨了一记拍击,血流如注,骇然后退。
其他的人大骇,心胆俱寒惶然止步。
人影疾射,到了围攻绿珠的五名大汉旁,大喝道:“谁再敢出招,大爷卸下他的狗爪子,住手!”
喝声像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震得耳膜欲裂。五大汉五方一分,退出丈外。
姑娘长叹一声,力竭挫倒。
青年人轻拂着剑,虎目怒睁,大喝道:“县城快到了,不管你们谁是谁非,官司你们是打定了。”
青衣凶手们悚然退至一处,共有二十一名,大概准备一拥而上。
青年人扫了众人一眼,向前接近,厉声问:“谁是主事人?站出来说话。”
禹嫂见女儿倒地,一声哀号,狂叫道:“女儿你……你不能……死……”
青年人吃了一惊,转身向倒地的绿珠奔去。
凶手们招子雪亮,知道碰上了可怕的高手,看那青年人的器宇风标,与从容镇静无所畏惧的神情,令他们心中发毛。不知由谁发起的?不约而同全向江畔狂奔。
青年人听到奔跑声,讶然转身,不由火起,大叫道:“哪儿走?站住!”
谁肯站住?跑得更快,噗通通全往水里跳,入水逃命。
青年人救人要紧,顾不得追人,也不易追上,有垂死的人待救呢。他先将半昏迷的绿珠抱至禹嫂身旁,说:“大嫂,你的女儿力竭昏迷而已,歇会儿便好。你……”
他一面说,一面放下绿珠,帮忙解下禹嫂背上仍在啼哭的小娃儿。
“恩公,请……请救忠……忠伯……”禹嫂虚说地叫。
他扶起忠伯,忠伯已气息渐弱,血已行将流尽,睁开无神老眼,气竭地叫:“主………
母,老……老奴死……死不瞑……目……”
话未完,吁出最后一口气,老眼瞪得大大的,遽然长逝。
青年人长叹一声,将人放下道:“晚了一步,血已流尽,在下无能为力了。”
禹嫂大叫一声,声泪俱下,蓦尔昏厥。
小娃娃一声尖叫,抱着乃母哀号道:“娘,你醒醒,娘……”
青年人为之酸鼻,叹息道:“这是人间惨事,我怎能不管?”
他先救醒绿珠,说:“姑娘,清醒清醒,你母亲受了伤,快帮我照顾你的小弟,我好专心救人。”
姑娘爬伏在乃母身上,哭了个天昏地黑。
他一把将姑娘拉开,大叫道:“你再哭哭啼啼,可就误了你娘的性命了。你要打起精神来,莫令生者抱憾死痛衔哀。”
姑娘悚然一震,止哀拭净流痕,替乃母捏人中。青年人取下了一只酒葫芦,不容分说,灌了禹嫂一口酒,察看她全身上下,说:“伤在胁下,已透肋膜,需上药裹伤,右足踝已碎,需上好的接骨药方可挽救。快,在下找地方安顿令堂上药。”
“上游有一座村子。”姑娘含泪叫。
青年人抱起禹嫂,姑娘抱起乃弟,奔向小渔村,四名轿夫也跟来了。
村中开始有人走动,村民一个个胆战心惊。找到了村主,村主慨然供给他们一座草房安顿了。
天色已晚,村主热心地送来了松明茶水等物。姑娘取来了轿中的包裹,取出了不少药瓶药罐膏丹丸散俱全。
青年人一怔,问:“姑娘,你像是会医道的人呢。”
“家父是杭州的名医,贱妾略知歧黄。”姑娘沉着地答。
“哦!看来姑娘自己可以处理,那么,在下去料理死者的后事。”
他用五十两银子请来了十余名村民,将留在渡头的十二具尸体搬至江滨放好。等姑娘替乃母裹好伤,方前来认尸。六名仆人,留下了五具尸体,另一具是侍女的,只不见禹德的尸体,大概已经逃脱了。
姑娘坚持不报官,村主也不愿打官司。
青年人只好不加过问,给了村主一百两银子,请村主派人挖坟。六名忠心耿耿的义仆分别掩埋,托村主准备墓碑。另五具凶手的尸体做了一坑埋了。
李光中的尸体,则请村主加以暂时照顾,以便日后李家的人前来收尸。直忙至半夜,方回房歇息。
青年人在外面露宿,替她们护法。
次日一早,打发一乘山轿回头。村主送来了早膳,席间双方总算找到机会交谈。
青年在一旁的矮几进食,向神色萎顿的禹嫂问:“大嫂,昨天的事,在下能问问其中详情么?”
禹嫂凄然涕下,语不成声。
姑娘脸色苍白,拭泪道:“恩公,一言难尽。贱妾姓禹,家父是杭州的名医……”
“哎呀!令尊是不是安国坊济世堂的禹郎中鸣远公?”
姑娘大惊,站起戒备地问:“你……你知道我们?”
“知道,在下从杭州来。是外乡人,在杭州听说过令尊的事。”
“恩公是……”
“但不知道追杀你们的人,是何来路?”
“是家父的师兄幻剑池琦派来的爪牙。”
青年人冷笑一声,道:“我不该问你们的恩怨是非,但池琦派人追杀孤儿寡妇,太不像话,哼!”
“月来我们东藏西躲,满以为风声已过,没想到……”
“禹大嫂,你们准备到何处安身?”青年人问。
“贱妾准备到江西南昌,或者到福建延平府,去投奔亲友容身。”禹嫂垂泪说道。
“路可不近呢。”
“先夫只有这两地有朋友,只怕逃不出浙江地境。”
青年人略一沉吟,慨然地说:“好,在下愿送你们一程。”
姑娘拜倒在地,叩首再三,泣道:“恩公仗义援手,义薄云天,贱妾愿来生犬马以报,今天为奴为婢以报万一。”
他避在一旁,正色道:“姑娘请起。扶危济贫,乃是我辈分内事,不敢望报。”
禹嫂也拜倒在地,泣道:“恩公救贱妾孤儿寡妇于锋镝之下,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大嫂请起。如果你们再如此多礼,在下只好告退了。”他不安地说。
禹嫂拜罢而起,含泪道:“恩公的大名,能否见告?贱妾禹张氏,这是小女绿珠,小儿中江。”
“在下柏青山,大嫂伤势不轻,等会儿先到县城安顿,在下出去招呼。”
进了桐庐,柏青山立即至江边雇船,渡口出了人命,不久定会走漏消息,必须立即远走高飞以免被官府查问,同时,也希望扔脱追兵。
禹大嫂伤甚重,不能行走,唯一的办法是雇船。秋冬水浅,但船仍可通行。他花百两银子雇了一艘小舟,言定驶往衙州府。预计水程是十天至半月。
雇好小船,他回到街口的候舟街亭。糟!山轿不见了,绿珠姑娘一家三口失了踪,大事不妙了。这儿是浙河驿右面街口,客商甚多,人轿怎会失踪的?
他的包裹也不见啦!那还了得?包裹中有黄金三百两,银子百余两,还有价值巨万的金珠,与换洗的衣物。他的百宝囊中虽有金银珠宝,但大包裹被人取走那还了得?显然禹嫂一家已被掳走,凶手连他的包裹也一并掳去,真正的掳人劫货,大街之上,未免太过无法无天啦!
他无名火起,立即找到右邻一家店铺,沉静地向掌柜伙计抱拳一礼问:“掌柜先生早。
刚才街亭的那乘山轿,不知到何去了,请问有哪一位大哥看到山轿的去向么?务请见告,感激不尽的。”
掌柜的召来两名店伙询问,一名小店伙笑道:“哦!是不是还有一位好美的姑娘?”
“正是,姑娘还佩了剑。”
“那就对了。”
“小兄弟,她们到何处去了?”
“他们随青溪庄的富大爷走了。”
另一名店伙接口道:“富大爷不久前带了六名从人,偕同圆通寺的法云大师经过此地,与那位姑娘交谈片刻,便随他们走了。”
“青溪庄在何处?富大爷又是谁?”他急问。
“青溪庄在西门外三四里牛山下,过圆通寺还有两里地,站在寺门向西望,青溪庄距江三四里,那座高有三层的聚星楼耸立在树影中,那就是富大爷的青溪庄。富大爷名叫文星,是本县的乡绅。”
小店伙撇嘴冷笑,说:“其实他是私盐贩子头,与江边水关的官兵勾结……”
“你要死了?滚!”掌柜的变色怒叱。
小店伙一面走,一面冷笑道:“这又不是奇闻,我们桐庐的人谁不知道这件事?这是公开的秘密嘛!”
柏青山行礼告辞,含笑道谢,取道西街。
西街口便是像征性的城门楼,其实没有城墙。沿小径西行,这条小径也就是驿道,经过牛山的险道要冲。驿道内倚山崖,外临河壁,绵延十余里,洼凸屈曲,步步生险。
原来此地建有七百座石扶栏防险,后来张士诚盘据浙江,拆除石栏用来筑桐庐的城墙,城未建成,朱元璋已率大兵压境,石栏便草草筑成四座城门楼,城墙仍然没有下落,石栏没有了,这条驿道经常出人命。
圆通寺在望,这座本城第一大寺香火鼎盛,位于路左半里左右,面临江,有一条小径岔入绕至寺门。
他冷哼一声,忖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圆通寺的和尚算上一份,且先找他们评评理。”
圆通寺有三重大殿,寺前花树成荫,翠竹幽篁摇曳生姿,面临碧水,风景颇为绮丽。一进寺门,他冲四大金刚冷冷一笑,自语道:“快叫你们的菩萨出来保佑,你这四位四金刚护不了法。”
殿廊下迎出一名僧人,合掌含笑相迎,道:“阿弥陀佛!施主万安。贫僧释法生,请施主移玉知客院待茶。”
他客气地回礼,沉着地说:“大和尚客气了,在下不是来随喜的。请问贵寺的法云大师可在吗?”
“哦!那是贫僧的师兄,请问施主……”
“相烦通报一声,说是故人柏青山前来向他请安来了。”
“施主来得真不巧,敝师兄昨晚便离寺他往。”
“到何处去了,何时返寺?”
“这个……贫僧不知,敝师兄并未留话。”
谈说间,已进入大殿,迎面是一个坐全身韦陀像,高有丈二,威风凛凛倒也传神,心中有鬼的朋友,见到后可能心中发虚。
他一手扳住降魔杵,脸色一沉,问:“大和尚口才不差,是不是知客?”
“贫僧职司监院。”
“很好,出家人不打诳语,在下再问你一次。”
“施主之意……”
“法云大师目下在何处?”
法生脸色一变,转首四顾。
大殿左右偏殿口,出现了十余名僧侣。
青山冷笑一声,冷冷地道:“大和尚,柏某既然敢来,当然不怕贵县的人捣鬼,如果你有心敷衍柏某,在下就拆了你这个圆通寺,或者干脆放上一把野火,烧个精光大吉。叫那些僧侣回避不然便会出人命!我等你一句话。”
法生向后退,脸色一变。
“首先,这座韦陀菩萨金身要垮台。”他阴森森地说,手上一紧。
韦陀像有抖动之像,抓住的降魔杵徐徐下沉,佛手的泥金发现了裂纹。
“施主手下留情。”后殿有人叫。
出来了一本寺的方丈,披着大红袈裟,手扣念珠,急步而至。
“你是方丈么?”他问,看衣袍便可猜出身分。
“阿弥陀佛!老衲正是本寺住持。施主为何大发雷霆……”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沉声道:“贵寺的法云和尚,勾结江洋大盗,不久前在江边街口,掳劫在下的内眷男女三口与两名轿夫,劫去十万金珠。”
方丈大吓,骇得倒退三步,脸色大变,骇然道:“施主不可乱说,这可是杀头凌迟的罪名,这……”
“人证俱在,贵寺难逃窝藏罪犯的罪名。说,法云和尚现在何处?僧侣的寺内寺外行止,惟方丈是问。”
方丈打了一个冷战,急向法生道:“监院执事何在?快去找来。”
法生转身便走,去意匆匆。
青山举步便走,向方丈说:“你推搪得干干净净,等在下查明实据,一把火烧光你这贼窝。”
“施主请……”
他已经走了,闪入一处院角。
法生一面走,一面不住回头察看身后的动静,并未发现青山跟来,急急从寺后脱身,溜之大吉。
两里外便是青溪庄,和尚急急奔至庄门,向迎出的一名庄丁急问:“施主,法云大师在么?”
“刚来不久。大师父有事么?”
“庄主回来了没有?”
“一起回来的。”
“是不是带了几个人来?”
“是的。咦!大师父怎知道的?”
“不好,有人跟来了……”
庄门右侧五六丈的树林中,闪出柏青山高大的身影,举步走来冷笑道:“已经跟来了,当然不好。”
庄丁大叫一声,火速退入庄门内。
法生溜得更快,抢先而入。
庄门迅速闭上,里面有人大叫:“快禀报庄主,有人找上门来了。”
院墙高仅一丈六,庄门楼也不过三丈高,但青山不越墙而入,在附近找到一根海碗粗的丈余长树干,“砰嘭”两声大震,院门被捣破了。一不做二不休,他抡起树干,见物就打,在一连串暴震声中,整座院门楼全部被捣毁。
接着,是从院门至聚星楼前三十丈左右的花径旁花木,遭了浩劫,被打得一塌湖涂。一直打到阶下,第一名带了花枪的庄丁方奔到阻拦,大喝道:“谁敢到青溪庄来撒野?看枪!”
枪出“灵蛇出洞”,吐出一朵枪花扎向胸腹要害。柏青山不用树干接招,抽出左手闪电似的一抄,便抓住了枪尖,右手的树干猛地向下劈。
庄丁大骇,夺不回枪便知不妙,火速丢枪扭身倒地滚出丈外,狼狈而遁。
柏青山调转枪头,奋神力向上掷出,“笃”一声刺入三楼飞檐下的大匾额上,正中星字的正中央。
他根本就不理会呐喊冲来的庄丁们,大踏步上阶,大喝一声,树干砸向聚星楼的朱漆大门,“嘭”一声大震,门闩折断楼门大开,他又疯狂地抢入,树干一抡,迎面的巨型书屏四分五裂。
一声虎吼,他回身疾逾狂风,来一记“横扫千军”,再来一记“狂风扫叶”,涌进厅门的十余名庄丁,鬼叫连天滚成一团,像是泥人见水。
他向堂上抢,堂上有案桌与不少名贵的摆设。
后左门人影乍现,两名中年骠悍大汉飞奔出堂,同声虎吼向堂下抢,两把鬼头刀精光闪亮,吼声如雷:“小子纳命!”
“来得好!”他豪气飞扬地大叫,树干凶猛地扫出,急如星火,势如山崩潮涌,声势空前猛烈,锐不可当。
两大汉大骇,无法闪退,只好拼全力出刀自保,本能地一刀砍向树干。
“噗”一声响,一名大汉的刀砍入树干,却被扫中腰胁,刀根本就挡不住沉重的树干,刀拔不出来,人却被扫飞丈外,惨号一声,倒地挣扎难起。
另一名大汉由于不是首当其冲,来得及暴退,刚疾退八尺,树干又到,而脚后跟恰好被堂阶所绊住,仰面便倒,百忙中挥刀上托压下的树干。“咔”一声响,刀锲入树干,树干仍急速下沉。
“救命!”大汉狂叫。
没有人能救命了,青山也不想要大汉的命,劲道侧刹,“噗”一声击碎了大汉的右肩骨。
人影再见,正主儿终于出现,是从二搂下来的,共有十四五名之多。
青山不理会来人,抢上堂抡树便扫,势如疯虎,“砰砰嘭嘭”一阵暴震,堂上的家具一扫而光,落花流水。
“住手!”主人抢下梯,痛心疾首地大叫。
青山奋力将树干掷出,“轰隆隆”连声暴震,楼梯被击毁了五级,栏干垮台。最后尚未下楼的四个人,心胆俱裂地反向上逃,有两人惊得滚了下来。
他拍拍手,拍掉沾手的树皮屑,厉声道:“你们来得好,先与你们算帐,再放火烧屋。
哼!今天不捣毁了你这龟窝强盗窟,日后不知要坑害了多少人。谁是庄主富文星?那位和尚定然是贼秃驴法云了。”
十一个人在他前面成弧形分立,一个个怒形于色。
中间那人是庄主富文星,年约半百,粗眉大眼粗壮如牛,脸色红润,狮鼻海口,骠悍之气外露,左手持-字夺,右手是一把月牙短戟-字夺可当盾用,可夺兵刃;月牙短戟可夺锁兵刃,且属于重兵刃之列。可知这人必定膂力惊人,而且艺业定不等闲,凭长相就可看出是块够硬朗的扎手货。
和尚也是年约半百出头,披了袈裟,手执拂尘。脸色略显苍白,火红的三角眼,瘦颊尖嘴,身材干瘦,像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躯壳的人。
庄主长相凶猛,怎么看也不像一位士绅。和尚不成气候,倒像个酒色高明的高僧,两人狼狈为奸,似乎颇为相衬。
其他九个人,皆是脸色阴沉,长相狰狞的英雄好汉,全用凌厉的眼神死盯着他。
庄主的脸色渐变,被眼前的凌乱家具气得几乎发疯,咬牙切齿地厉喊叫道:“反了!气死我也。你是什么人,敢青天白日之下打上门来,把我的聚星楼打得七零八落,你难道吃了豹子心老虎胆么?”
柏青山向众人扫了一眼,狂笑道:“不打,不过瘾,等会儿在下还要放火呢,哈哈!”
“我,本庄庄主富文星。”
“哼!你可没有半点文星味。我,山东柏青山。”
“你为何打上门来?在下与你无冤无仇。”
“你还在装傻?”
“该死的东西,大爷要将你碎尸万段。二十年来,没有人敢到我青溪庄来撒野。”
“你青溪庄绝对没有太湖水贼五湖之蛟的水寨硬朗,柏某敢单人独剑大闹太湖,闯你这小小村庄,可说是看得起你姓富的了。”
所有的人,全部大吃一惊,傲态全消,脸上变了颜色。
富文星心中骇然,抽口凉气道:“你……你闹了太湖水寨?”
“小意思,几乎捣毁了林屋洞左神幽虚之天。五湖之蛟够朋友,亲送在下至苏州,和平解决了事。”
“你……你为何而来。”
青山脸一沉,剑眉一挑,沉声问:“你还在与柏某装疯扮傻?”
“富某确是不知阁下的来意。”
“今早你在江畔街中,带了人将在下所保护的禹家三口掳来,对不对?”
“咦!你是说……”
“还取走了在下的一个大包裹,可有此事?”
“不错,你……你与那禹大嫂有亲?”
“不必多问。阁下,你不知昨晚浮桥渡的事?”
“在下昨晚接到信息,说禹大嫂一家到了本县落脚,今早前往城中寻踪,便把她们带回来了呀。”
青山冷笑一声,口气一松,道:“你像是不知道。好吧,在下不怪你,赶快将人送出,到江边上船。”
“什么?人给你?”
“不错,你不愿意?”
“在下要送她们到杭州。”
“真的?”他虎目怒睁地问,声色俱厉。
富文星退了一步,有点气慑,挺了挺胸膛道:“除非禹大嫂能把拳经剑谱交出。”
“什么拳经剑谱?”
“阁下,何必装假?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大概你老兄也为此物而来……”
“呸!在下要的是人。”
富文星心中一宽,笑道:“那好办,来人哪!把她们带来。”
青山以为对方要放人,也就不再多说静候其变。
一扇木板抬来了禹嫂,押着捆了双手的绿珠,牵了满脸泪痕仍在抽噎的小中江。另两名轿夫也跟在后面,愁眉苦脸。
押人的庄丁刀剑出鞘,威风凛凛。
禹嫂欲哭无泪,绿珠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富文星豪放地一笑,说:“你要人,我要拳经剑谱。你要禹大嫂说出拳经剑谱藏在何处,人在下让你带走。这小丫头美如天仙,可是野性难驯,你要她必须要花些软功,当然也不妨硬来。怎样?在下够朋友吧?”
青山冷哼一声道:“放你的狗屁!你这该死的东西!竖起你的驴耳听了,柏某要你无条件放人,在下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什么?你……”
“那只包裹你大概已经打开搜查过了。”他再问。
“这……”
“包裹内的物品,你……”
“那休想。”
“瞎了你的狗眼!包裹是柏某的,里面有黄金三百两,银子百余两,尚有价值十万金银的珍宝,你居然敢一口吞掉,青天白日之下,你在县城大街中掳人劫财,简直是无法无天,情理难容了。你听清着,在下只要一个字答复,是或否你干脆回答,不必拖泥带水。说!你是不是人财同时交还?”
“你这是什么话……”
“说!是或否?”
“你……”
“说!狗东西!”他撤剑怒吼。
和尚三角眼一翻,厉光闪闪,徐徐举步向前,轻摇着佛尘,奸笑着说道:“施主暂息雷霆,贫僧有几件事请教。”
绿珠姑娘突然大叫道:“小心妖术……”
话未完,已被庄丁挟住了咽喉。
青山冷冷一笑,拂着剑向和尚笑道:“大和尚,你出家人俗事倒是不少。”
和尚的目光,紧吸住他的眼神,手中的拂尘有韵律地在身前拂动,口中以奇异的嗓音喃喃地说:“施主远道而来,请不必动气,有事皆可商量。山东至此万里迢迢,施主必定倦了,需要歇息了……”
柏青山两眼发直,脸上的神色松弛了。
“施主要安睡了,请上前随贫僧来,去找地方安息……”
柏青山向前接近,脚下缓慢,脚下沉凝。
和尚伸手摘他的剑,口中仍在念念有词。
蓦地,剑虹疾闪。
和尚一怔,剑已无情地贯入心坎。
“你这妖僧,该死。”柏青山沉声说,拔剑后退。
“嘭”一声响,和尚摔倒在地,拼余力大叫:“替我……报……仇……”
一名花甲老人突然挺剑直冲而上,招出“长虹经天”,身剑合一抢攻,来势凶猛绝伦。
一个将生死置于度外的人,心理上极为稳定,无视于生死,还有什么能影响他的情绪?
生死相搏,任何艺臻化境的高手,也会心潮波动,只能发挥所学的七八成威力,甚至更少些。只有看破生死的人,方能冷静得更能发挥所学。互相消长之下,功力艺业高明三两分的人,常会栽在功艺低三两分的人手中。
柏青山本身的修为,已接近登峰造极的境界,已知自己不久于人世,本来就有向死神挑战的念头。因此,他冷静得令人吃惊,天不怕地不怕,无视于死亡,他根本就不在乎是何人物,无所畏惧。
他直等到对方的剑气压体,剑尖近身,方看准好机,以神御剑行雷霆一击。
“嘎”一声刺耳的错剑声传出一接触胜负立判。
花甲老人的剑,被错出外偏门。
青山的剑尖,刺入对方的右肩井要穴,直透肩背。
老人僵在原地,“当”一声长剑坠地,脚下一乱,吃力地道:“你……你用的是……太极剑……术?”
青山手拔出剑,冷笑道:“老不以筋骨为能,你是不该向年轻人递剑的,滚!”
富文星大骇,但不得不上前抢救,-字夺一抡,冲上道:“静翁速退!”
花甲老人以手掩住创口,脸色苍白地踉跄而回。
夺影翻起,富文星奋勇冲上,引青山出招,月牙戟候机攻出,夺探胸便砸。
剑影疾射,从夺臂中探入,指向富文星的咽喉。
富文星惊出一身冷汗,火速绞夺。
糟,未能扣住探入的辟邪剑,剑影似乎仍在,但一夺走空。一怔之下,剑影突然一张,正中富文星的右颊,深入触及上大牙。
“哎!你……你用幻术?”富文星飞退叫,颊上血流如注,语音含糊,显然发话极感吃力的,飞退出丈外,脚下大乱。
“柏某等你的一字回话。”青山冷叱。
“并肩上,乱刀分了他。”一名瘦长的中年人拔刀怒吼。
青山一声长笑,亮声道:“来吧,来多些,在下便可名正言顺杀人了。一比一公平一决,在下不忍心下毒手杀人呢,上吧!柏某接下贵庄的数十人围攻。”
富文星不进反退,跃至绿珠身旁,-字夺作势下砸,心惊胆颤地叫道:“放下剑谈判,不然在下先宰了这丫头。”
“哈哈哈哈!”青山狂笑,笑完说:“人可不是我的,你杀她在下便可免费手脚,在下可将精力用在屠杀青溪庄男女的毒计上。天下间女人多的是,你以为在下会笨得为了这丫头送掉性命吗?哈哈!你青溪庄完蛋了,在下先杀你个落花流水。”
说完,他向人丛中冲去。
“且慢动手。”富文星厉叫。
人群急退,青山已刺倒了一名中年人,一脚踏住俘虏笑道:“在下只关心那包金银珍宝,那些东西是跑不掉的。你反正死定了。留些精力,何必鸡猫狗叫?在下不听你的。”
“你……你不能人财两要……”
“为何不能要?本来就是我的。”
“你……”
“少废话,我还没杀够呢!”
“人还给你……”
“还有……”
“金珠也还给你。”
“外加利息黄金三百两。”
“阁下不可欺太甚……”
“我为何欺人太甚?你抢了柏某的金珠和人,不加利息还成?”
“这……”
“你这青溪庄的金银财宝,该全是我的,把你们杀光赶光,不就成了我的么?杀光你们几十个人,不费吹灰之力。”
“你……”
“行情看涨,再加利息黄金一百两。”
富文星急得腿都软了,狂叫道:“老天爷,我……我哪来的那么多金子?”
“那可是你的难题。”
“我……”
“行事又要看涨……”
“且慢!用珍宝折金可以吧?”富文星满头大汗地问。
“当然可以。”
“我……我给你。老天!但愿我没听信法云和尚的话。”
“呵呵!和尚四大皆空,他们的话还能听信?替姑娘解绑,带在下去取金珠,哼!少了一件你得加十倍赔偿。”
不久,山轿出了庄门。青山摇摇破门,向送出的富文星咧嘴一笑道:“富庄主,等你再发了财,柏某再来打抽丰。哈哈!届时在下可能带一本少林的禅功秘笈前来,等你老兄来抢,在下便可名正言顺登门讹诈了。”
“你来好了。”富文星咬牙切齿地说。
“当然当然。哈哈!谢谢你的四百两黄金利息,免送了。”
“四百两黄金你吃了会胀死的。”
“放心,一千万两也胀不死我姓柏的。呵呵!你今天偷鸡不着蚀把米,足为贪心者戒。
后会有期,老兄。”
上了船,打发走轿夫,船立即发航,已经近午时分了。
这一段江水称为桐江或兰江,不再叫富春江了,过了南关水口,江流渐浅,没有风,不能升帆助力,船夫们在船两侧用篙撑船,往往来来川流不息,十分辛苦,船行却慢,一个时辰走了不过十里船。
船不大,却共有十二名船夫,难怪到冲州要一百两银子盘费。
傍晚时分,接近了七里滩下游。
船泊在一座小村前,船夫们一面准备食物,一面准备缆绳。
七里滩,也叫七里泷,是有名的险滩,在严陵山的西面,距桐庐只有三十余里。两岸双峰劈立,绵亘七里,走这条水道,俗谚谓有风七里,无风七十里。意指风相助舟行加快,无风需牵挽而行,等于是七十里航程般困难。
滩下游数里,便是有名的钓台,是天下闻名的名胜,记念那位江山美人都不要的高士严子陵先生。
禹嫂一家宿于中舱,舱内一灯如豆。禹嫂在乃夫的灵位上,奉上一柱清香,然后向苍天祝告方早早安歇。
前舱的柏青山换了一身墨绿色劲装,剑不离身,打开了左右的门窗,盘坐着像是老僧入定。
船夫们皆在后舱沉沉入睡,鼾声大作。
明月中天,三更将逝。船头的夜香行将熄灭,表示子夜已过。
小村中传出一阵狗吠,不久却突然沉寂。
“吱利利……”鬼啸声发自河岸的树林。
绿芒冉冉而至,一团径尺丈的鬼火飘浮在草梢头,飘近船边倏然而灭。
远处山林中,传来数声凄厉的山狗长嗥,令人闻之毛发森立。
树枝簌簌,野草摇摇,一个巨大的黑影,逐渐接近了小船。船距岸丈余,未搭踏板,一般的野兽不可能登船,只怕有人偷上而不怕野兽。
上游三丈余,有一座巨石斜伸至水际,高约两丈左右。船距大石约两丈,回水形成一处水潭水势平缓,船不至晃动。
巨大的黑影到了石顶,站起高有丈余,庞大吓人。
绿珠心事重重,午夜尚未成眠,听到有异声,赶忙披衣而起,轻叩前舱的隔板。
没有回声,她吃了一惊,以为邻舱的柏青山出了意外,赶忙轻轻拉开舱门。钻出右舷板一眼便看到石顶上晃着的黑影,大吃一惊,月华如水,视度甚佳,乍看到如此庞大的怪影,怎能不惊?她向下一蹲,拔剑戒备。
“不是人。”她本能地想。
正感到心寒,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柏青山的身影。
“是一头巨熊,不要理会。”青山低声说。
语声吓了她一大跳,等听出是青山的口音,她方心中一定,轻拍胸口悸犹的道:“恩公吓了我一跳,老天,好大的一头熊,会不会爬上船来?”
“不会,这些畜生负责陆上拦截。”
“陆上拦截?”她惊问。
“共来了六头巨熊。唔!你嗅到腥臭味么?”
“这……果然不错,咦!不像是熊臭……”
“是狼群。”
“老天……”
“即将有人在水中捣鬼,要赶咱们上岸。”
“什么?这……”
“记住,不管有任何动静,不可出声,我先对付水下的朋友。”青山匆匆说完,贴舷板滑下板底,悄然入水声息全无。
三个人头出现在大石外侧水中,接着向水中一沉即没。
柏青山的水性,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他贴上船侧以耳倾听水中的动静,水中太黑,必须以耳代目。
听到了水的波动,接着第一个人头出现在舵尾,然后是第二第三个人头。
他先不动声色,静休不动。
三个不速之客扳住舵,在低声交谈,一个说:“咱们上船将他们赶上岸,岂不比凿船来得更干脆些?”
“不行。”另一个稍顿说:“那姓柏的可怕,上去讨不了好,反而打草惊蛇。船一沉,还怕他们不登岸?岸上自有人对付,咱们犯不着冒险。再说,咱们必须听命行事,千万不可妄自决定。”
“好吧,动手。”
“我先到下面看……”话未完,人已向下沉。
两同伴不知有变,扳住舵静等消息,久久,不见下去的同伴回来,另一人说:“咦!老三怎么不上来了?我去看看。”
这人向下一沉,向船底潜泳,伸手一摸船底,想摸到活舱,却摸到一个人体,以为是同伴,赶忙拍了对方三下示意。岂知突感到腰眼一震,立即手腰发僵,不由大骇,忘了身在水底,张口狂叫,口一张,冰冷的江水呛入,身躯向下沉,手脚失去了活动能力,扭动着沉下江底去了。
最后一人腰带上带了一把水斧,一头尖一头是鸭嘴,是凿船的利器,眼巴巴地等候同伴出水招呼。正等间,身后鬼魅似的升起一个人头,无声无息令人难觉。接着,一条手臂像铁箍,锁住了他的咽喉,带着他向下沉。
醒来时身在舱中,舱内一灯如豆,一双青年男女坐在他身旁,青年人手中的一把小刀,正抵在他的咽喉上,不住向他狞笑,见他醒来,刀尖稍向下压,低声道:“不许声张,小声回答。老兄,你的两位同伴都招了,就等你啦!”
他大骇惶恐地小声道:“你……你们是……是……”
“别管我们,在下要你的口供,以证实你们三人的话谁真谁假,真的可以活,招假供的死。谁派你们来的?”
这位仁兄胆都快吓破了,冷冰冰的刀尖迫压在咽喉上,那滋味真不好受,心胆俱裂地说道:“轻些,轻……些,……喉咙要……要破……破了……”
“那你就快招。”
“在下是……是七里泷水鬼钱江的……的弟兄。”
姑娘对这一带不陌生,接口道:“七里滩本地人称滩为泷。原来这一带的渔户十之八九是水贼,永乐年间,严州知府万大人万观,将渔民编组,十舟为甲,划地巡警各负其责,何处舟船被劫,惟该段的渔民是问,既往不咎,犯者同甲者抵罪,自此盗患绝迹。六十余年来,七里滩不见盗踪。这位水鬼钱江,是活动在严陵滩钓台附近的水贼,但不在附近作案。
他那群弟兄有上百之多,上起兰溪,下迄富阳,这一带的朱砂鲥鱼,概由他们收购与经销。”
“还有其他的人么?”
“山君寇大爷寇荣,与贼丐焦廷,山海夜叉陈道明。”
“还有么?”
“没有了。”
“为何要来暗算在下?”
“桐庐富文星,传出消息说你们带了十万金珠。千手猿詹心权,出黄金三百两捉拿姓禹的一家老少三口,因此……”
“他们为何还不来……”
“要先将船弄沉,你们便登岸送死,都在岸上等。山君还带了六头熊,十头虎,与上百头红狼。”
青山将贼人捆上,向姑娘问:“禹姑娘,你认识那些人么?”
姑娘忧形于色,道:“我只听说过山君与千手猿。山君是这一带的怪人,善役使猛兽。
千手猿是池师伯………池老狗的好友,杭州龙山闸人,打得一手霸道暗器,极为可怕。”
青山将贼人打昏后道:“我先把船悄悄移至对岸,再过来打发这些好朋友滚蛋。”
他到了舱面,退出插篙,独自将船撑离原地,船在他两侧撑动下,射向江心。
岸上传出两声唿哨,石上的巨熊竟然不怕水,向下猛扑。但船已先一步驶离,一扑不中,但听水声如雷,巨熊落水。
船远出六七丈,青山方唤醒船夫。
船驶至对岸,距岸四丈左右插篙。
青山带上剑,正想往水里跳,姑娘却惶然地说道:“柏恩公走了,如果水贼们过来,我……”
他淡淡一笑,说:“姑娘,放心啦!如果我们在此地等。他们便会过来的。我过去对付他们便可将他们吸引住,他们怎敢过来。自顾不暇哩!”
他所料不差,当他从原泊舟处下游十余丈登岸时,山君已遣散猛兽,与三十余名高手恰好到了江边,正准备过江呢。
月光下看得真切,只有三十余人。
青山悄然跟在最后,竟然无人发觉多了一位同伴。
所有的人皆到了江边,有人叫道:“把竹筏抬来,让寇兄几个人乘坐。其他的弟兄,每组随我下水。”
青山突起发难,“噗”一声响,一掌劈在前面那人的后脑上。左手斜削而出,左前方那人右胁挨了沉重一击。
接着,他像一头疯虎,拳打掌劈如狂风暴雨,冲出丈余,身体倒地声方将前面的人惊动起了。
“哎呀!怎么回事?”有人大叫。
“噗”一声响,他一肘撞在右首一名黑衣人的左肋上,狂笑道:“哈哈哈哈哈!阎王爷来也,打!”
叫声中一脚疾飞,踢中一名闻警转身察看的人的小腹。
“啊……”那人狂叫,按腹急退,“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第十个。”青山大叫,“噗”一声冲上,一掌劈在第十人的胸口上,力道千钧。
一名黑衣人大吼一声,拔剑冲上挥出一招“天外来鸿”。
“铮”一声剑鸣,火星飞溅。
他拔剑震开对方的“天外来鸿”,乘势突入,辟邪剑快速绝伦地点出,贯入对方的右肩。
“嗤”一声厉啸,有物擦胸衣而过,是一把飞刀,好险。
他扭头向密林飞掠,在狂笑震声中,一闪而没。
“追!”有人大吼。
地上倒了十一人,打昏了七名。
有一名后脑被拍裂,两名腹肋受伤走不动,挨剑的那位仁兄是唯一可以站起的人,但不能再动剑拼命了。
二十余人追入林中,像一群猎犬。
大白天尚且遇林莫入,何况是夜间?
这些人竟然倚仗人多势众一涌而入,想得到要糟,才追入林中不足十丈时,便闻有狂叫声大起。
只片刻工夫,三十余名高手倒了一半以上,其余的人心中大骇,腿快的开始溜走。
小村中犬吠声大起,警锣大鸣,火把出现。
青山向上游撤走,远出半里地方折向江边,自语道:“一群乌合之众,不成气候。”
江边有一排青石,有些散布在水际,江水在乱石中奔流,水声乱了他的听觉。
刚转过一座大石,石旁探出一只怪手,“噗”一声响,胸前有物着体,是一件手帕,奇香入鼻。
“咦!”他骇然叫,向后飞退丈余,伸手拔剑。
可是,已来不及了,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砰然倒地。
醒来时,他发觉身在茅屋中,松明光亮刺目,自己躺在简陋竹床上,双手被捆,浑身也发软。
火光下,他看到床前坐着一位白衣丽人,正盯着他在明媚地微笑。
柏青山戏弄水贼,回程一时大意,被人藏身在石后,用带了迷香的罗巾击中胸膛,毫无反击的机会,做了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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