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八月的苏州,似乎比其他的季节更为出色。
从镇江府进入浙江布政司,可沿运河南行,中间经过常州府,苏州府。北方人到了江南游历如果怕坐船,那就麻烦了,在这一带车马之少,少得寥若晨星。
柏青山从山东南下,重回东昌府上船,沿运河南行,沿途打听消息,也沿途游览,整整走了三个月,方在扬州渡过大江,重新在镇江买棹航向苏州府。
轻舟顺流而下,午牌末,船接近了吕城镇码头。
这是一处驿站,驿站与巡检司衙门皆在河东岸城中,城外的码头倒也十分繁荣。这座城相传是三国时代吴国的大将吕蒙所造,虽有城的轮廓,但只是一座市镇而已,只有三百余户人家,颇为富裕。在吕城镇与丹阳县,绝对没有姓关的人定居。
船靠上码头不久,船家三名水夫登岸有事,小舟上只留下柏青山一人,他安坐舱面,安静地注视着码头上忙碌的人群。河上乘北航行的大多数是漕船,客船并不多。整座码头泊了大小数十艘客货船,以他这艘船最小。
蓦地,码头上奔下一个十六七岁少年人,背了一个小包裹,似乎膂力甚大,身材也相当壮实,眉清目秀,但眉梢眼角带有重忧,将挡路的人拨开,跌跌撞撞冲过人丛,引了一阵粗野的咒骂声。
少年人来得真巧,恰好接近了柏青山的小船前。
柏青山这艘船最小,右首是两艘大型的所谓官船,左首则是三艘漕船。
码头上方,四名挟了木棍的青衣大汉,正排开人丛下追,四下一分。恶狠狠地向下抢,眼看便要追及。
少年人左右一看,目光便落在柏青山的小舢,不假思索地奔上跳板,跳入船中,焦急地向坐在船头的柏青山叫道:“船家,开船,给你一两银子,渡我过河。”
青山呵呵笑道:“船家不在,上岸去了。”
少年人一怔,想退上岸已来不及了,四大汉已经奔迎。
“快跳水。”青山叫。
“我……我不会水。”少年惶然叫,急急去抽跳板。
“你怎么啦?”青山问。
“先把船弄出去。”
“傻瓜,他们不会找船追你?”
四大汉到,奔迎船头。
少年人一急,抓起了一根篙,大喝一声,抡篙便扫。
最先跳上船来的一名青衣大汉木棍急架,一看便知是行家,“划地为牢”斜搭住舱板,“啪”一声便架住了长篙。
长篙太长,一近身大事去矣,毫无用处,另一名大汉乘机一跃而上,快步冲进,木棍兜胸便点。
少年人身手够高明,篙杆向上一抬,“啪”一声震起木棍,丢蒿乘机抢入,像是猛虎出柙,抢入大汉怀中,“砰”一声来一记“霸王敬酒”,一拳正中大汉的下颔,力道甚猛,手急眼快。
“哎……”大汉狂叫,“嘭”一声倒了。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第三名上船的大汉木棍来势如电,“噗”一声敲在少年人的左腰胯上。
“哎唷!”少年人同时大叫,也倒了。
第四名大汉及时抢到,扑上抓住少年人的右手一扭,熟练地用脚掌插入,踏住上臂擒住了。
“绑!”第三名大汉,丢棍取出了绳索,熟练地绑了少年的双手。
码头上人群骚动,有人大叫:“欺负人,快阻止他们行凶。”
青山安然不动,冷静地注视着形势的发展。
上来了两名敞衣大汉,领先的人双手叉腰,沉声喊道:“诸位,你们为何欺负一个小孩?”
四大汉之一挟棍上前,冷笑一声道:“咱们捉逃奴,阁下最好少管闲事。”
敞衣大汉哼了声,迫上两步道:“捉逃奴?拿来?”
“拿什么来?”
“巡检司的腰牌,地方官的手谕。”
“还没报案。”大汉大声说。
“那么,在下必须问清,把他叫起来问问。”敞衣大汉一面说,一面向前走。
大汉伸手一拦,冷冷地说:“阁下,奔牛镇郑大爷的事,少管为妙。”
敞衣大汉脸色一变,向身后的同伴哼了一声说:“二弟,你听见没有?”
“大哥,听见什么?”二弟冷冷地问。
“人家常州府奔牛镇的人,杀过府来,在咱们镇江府吕城镇捉人,说是捉逃奴,又不许咱们过问哩。”
“这叫做驱卒过江,飞象过河。”二弟仍然冷冷地答。
“二弟,你看怎样?”
“我?咱们把他们四位仁兄,灌饱水再说。”
“对,不然他们认为咱们吕城镇无人呢!”
码头上人声大哗,有人叫道:“先把他们揪下来,先打他个半死再说。”
四大汉脸色在变,用求助的目光向码头上搜寻。果然不错,救兵恰好从天而降,两名青衣大汉急拨开人丛往下走,其中一人叫:“张老大,下来。”
敞衣大汉一惊,扭头一看,抱拳笑道:“原来是三爷,三爷来得好,这几位仁兄……”
三爷站在码头上,沉下脸问:“你们兄弟俩又在闹事?想讹诈不成?”
张老大一惊,说:“三爷,你……”
“住口!”
“这……”
“不许管奔牛镇郑大爷的事。”
“但……他们……”
“关照已经打了,你不信,可以去问你们老大。”三爷冷冷地说。
“哦!老大没说,这……”
“快走,没你们的事。”三爷说完,偕同伴转身走了。
四大汉傲然在瞪了张老大一眼,冷冷一笑。
张老大也回瞪了四人一眼,脸上无光地向二弟举手一挥,下船匆匆走了。码头上人群徐散,可知那位三爷在本地颇有来头。
青山的目光,落在右邻的官船上。他看到舱帘拉开了一条缝,有一双清澈灵秀的大眼睛,躲在帘后向这一面注视。
四大汉将少年人提起,为首的大汉狠狠地踢了少年人一脚,骂道:“该死的东西!要不是押着你走路,大爷就先打断你的狗腿。”
少年人不但挣扎,还咬牙齿切地怒叫:“你们这群狗东西!臭奴才的奴才,助纣为虐……”
“啪啪啪啪!”大汉狠狠地给了少年人四耳光,打得少年人口中血出,“砰”一声仰面便倒,然后凶睛一瞪,怒骂道:“小王八!你再骂骂看?大爷不将你的门牙全部打落,就不姓王。”
少年人不怕,挺坐而起骂道:“你这贼王八,你本来就不姓王,而是太湖的水贼汪海……”
话未完,大汉已一把就扣住少年人的咽喉……
紧要关头,右邻的官船舱门倏开,钻出一位国字脸膛,三绺长髯拂胸的中年轻袍人,喝道:“住手!姓汪的小贼,你敢又行凶?”
汪海大惊,突然跳上码头,喝声“扯活!”如飞而逃。
另三名大汉也大骇,丢下少年人也溜之大吉。
中年人身形好快,突然飞跃而下,手一伸,便抓住了逃得最慢的一名大汉。
其余两人往人丛中一钻,兔子般逃掉了。
大汉左肩被扣,本能地大喝一声,扭身右肘后攻,反应居然十分迅捷。
可惜双方的艺业相差太远,右肘刚刚攻出,便被中年人左手扣住了曲池穴,向下一掀,乖乖坐倒。
就在这时,舱窗有焦急的娇嫩嗓音叫道:“小心身后……”
同一瞬间,中年人丢手后退。
晚了半步,寒星一闪,贯入中年人左上臂。
也在同一瞬间,舱门飞出一名十一二岁小后生,手中的短剑闪闪生光,向人丛中飞扑。
人丛一阵骚乱,一名青衣中年人悄然溜走。
“你走得了?恶贼……”小后生怒叫,疾冲而上。
青衣中年人左手向后一扬,又一颗寒星幻化一道灰芒,射向小后生的小腹,相距丈余,太快了,小后生万难躲过。
柏青山坐在船头,码头仅比船头低五尺上下,形势危急,他不得不出手了,掌心暗藏的三颗黄豆,以肉眼难辨的奇速射出,相距也在丈外,一闪即逝,只飞出两颗,另一颗留待后用。
“得”一声轻响,寒星突然斜飞,是枚三寸长的银针,一看便知是淬毒暗器。
小后生看到了针影,但冲势难止,无法回避,大惊之下,眼睁睁等死,急急止步,叫出一声“糟!”
并不糟,淬毒银针向外侧飞飘,“叮”一声轻响,跌在一名看热闹的人脚下。
黄豆向侧滚,太小了,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同一刹那,“嘭”一声大响,青衣中年人向前一仆,跌了个大狗爬,左肩背的膏肓穴被黄豆射入,岂能不倒?
小后生惊出了一身冷汗,莫名其妙,但见中年人仆倒,立即神魂入窍,急冲而上,剑把向青衣中年人的后枕骨就是一下。中年人脑袋往下一耷,立刻昏厥了过去。
船上抢下五六名船夫,七手八脚抢到。
长髯中年人右手抓紧左臂上方,脸色泛青,但仍可支持,向船夫们叫:“将人带上船,交给大人送交官府法办。”
船夫们抬了两个俘虏登船,小后生奔向长髯人,急声问道:“爹怎样了?”
长髯人登船,镇定地说:“找那家伙要解药,挨了一针。”
“好像是……”
“针有奇毒,不要紧。去把那位少年人解开,带到船上来。”
舱面上,出现另一位穿紫花长袍的中年人,背着手,剑眉入鬓,流露着雍容华贵的气质,泰然地说:“戚师傅,赶快上来裹伤。船家,开船,速返府擒贼。”
戚师傅用巾绞住了手臂,登船说:“大人何不到镇江再说?交给镇江府……”
“不必了,公文往返费时,而且镇江府办不了太湖贼,同样会解送苏、常二府的。立即启航。”
“是,这就走。”
小后生已将少年人接过船去了。柏青山的三名船夫,恰好及时赶回。
柏青山若无其事地整衣而起,向船夫说:“船家,刚才有人在船上打架,几乎出了人命,如果再不走,等会儿官司打定啦!巡检司的人快到了。”
船夫们大惊,怎敢怠慢?官司一打,至少是三两月的事,船扣下三两月,岂不要喝西北风?立即手忙脚乱地启航,溜之大吉,比官船早片刻离开码头,向常州府顺流急驶而去。
下航三四里,他向船夫说:“船家,不必赶程,等会儿跟在那艘官船后面,但不要太靠近。”
“客官今晚不想赶到常州府城?”船夫诧异地问。
“在下又不是有事待办,急什么?”他泰然地说。
这一带河流,因有吕城、奔牛两座大闸管制水流,船只上航下放没有多大区别,水势流动极为缓慢,控舟容易,想快不易,想慢还不简单?不久,官船已超越而前。
一个时辰后,便看到了奔牛坝。这里距常州约有三十里,也叫奔牙塘。相传有一头金牛奔到此地云云,目下叫奔牛巡检司,设有一座水闸管制运河的水位。
这座镇只有两百余户人家,是一处极为普通的小市镇。但谁又料到日后这里会出了一位大美人,断送了大明江山?清初的大诗人吴梅村写了一首圆圆曲,其中有两句说:“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位红颜,便是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奔牛镇,也就是日后陈圆圆出生的地方。
镇上似乎没有人迹,码头上也没有船影。
水闸前,两岸的垂杨树荫下,只有四艘小舟,静悄悄地不见人影。
官船徐徐下航,距水闸还有半里地。东岸突传来一声唿哨,但不见人影。
四艘小舟停泊处的树荫下,抢出二三十条赤着上身的大汉,纷纷登上小舟,长桨急动,像四条大鱼,向官船迎去。
柏青山的船在官船后半里地,他突向船夫说:“咱们到镇上打尖,快!”
船速骤加,四只桨起落,衔尾追上了官船。
官船恰好被四艘小舟左右一夹,船钩搭住了两舷。官船上的船夫大惊,站在船头的一名青衣人大喝道:“你们干什么?什么人?”
接二连三跳上来带了腰刀的赤膊大汉,根本不理会青衣人。
为首的大汉站在舱面,双手叉腰向船夫叫:“往东岸靠,快!慢了一刀一个,船由我们接管了。”
舱内钻出了三名青衣人,与那位佩短剑的小后生,一名青衣人脸色一沉,大喝道:“本府推官许大人在船上,你们怎敢无礼?退下去。”
为首的赤膊大汉哈哈狂笑,说:“妙极了,咱们正要找狗官算帐,请都请不来呢。哈哈哈哈哈……”
小后生一声怒啸,拔剑出鞘。
这瞬间,“啪”一声响,一块木板从舱顶上飞下,正好击在小后生的后脑上。接着人影如电飞扑而下,将小后生扑倒在舱板上。
“绑!”赤膊大汉叫。
三名青衣人尚未有所举动,已被五把钢刀迫住了。
后面舵楼已被接管,进入中舱的第一个大汉,突然大叫一声,“嘭”一声水响,跌下水中去了。
第二名大汉扬刀堵在舱门外,站在舷板上怒叫:“小贱人,你再行凶,咱们杀你个鸡犬不留。”
前舱突传来紫袍中年人的叫声:“戚姑娘,不必反抗了。”
船靠上了东岸河堤,树林中钻出二十余大汉,将官船上的人押上岸去了。
柏青山的船,已远出半里外,接近了镇西的码头。
“咦!这地方像是罢市了呢。”柏青山站在船头向船夫说。
船夫不住摇头,低声说:“公于爷,船不能在此泊岸了。”
“为什么?”
“奔牛五丑又在兴风作浪了。”
“谁是奔牛五丑?”
“这……离开再说。”
“怕什么?没有人偷听哪!”
“五丑共是五个人,他们是镇东的郑家兄弟郑乾郑坤,镇西五里金牛台的王英、王华兄弟,与镇东北五里地孟渎河畔的周豪。这五个人都是本地的土霸,武断乡里横行不法,巧取豪夺无恶不作,恶迹如山。常州府的同知大人与推官大人于六月初接任,便派人前来明查暗访,可惜这五丑神通广大,始终没把柄落在两位大人手中。”
“这是说,府衙中必定有他们的眼线了。”
“那是当然。”
“哦!他们五个人,就敢令奔牛镇罢市?”
“怎么不敢?他们只要派一个人出来说关门,就没有一个人敢开门做生意。不许船靠码头,谁靠将有飞来横祸。”
“哦!我们去靠靠看?”
“公子爷,小的不敢。”船家悚然地说。
“好罢,我们找地方泊舟,离镇三两里便可。”
“何不驶入孟渎河泊舟?”
“好,只要不引起五丑的注意便可。”
孟渎河原是漕舟出江的一条河,从奔牛北上江阴,航程六十里,比沿运河走镇江要近些,而且走白塔河可免风涛之险。但两年来已经逐渐淤塞,只有空漕舟往下放入运河,而无满载的漕舟了。
半淤了的孟渎河只能行驶小舟,两岸形成不少淤积之河湾,上行约五里,便是奔牛五丑的第一丑玄狐周豪,建在河西岸的周村。
这里原是一座仅有四五户茅屋的三家村,十年前周豪从府城搬来奔牛,买下了这一带田地,赶走了这几户人家。从此,这一带便成为禁地,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悄然来去。十年来,奔牛镇这五个土霸,成为地方上人见人怕的豪绅,附近的人当面称他们为某某爷,背地里却叫他们为某某丑。五个人狼狈为奸,搞得这一带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村后的一座以河弯辟成的大荷池,足有百十亩大小,中间建了一座水榭,以一座九曲桥沟通水榭与花园的出入。荷池全是浮泥,人掉下去寸步难移,愈挣扎便愈往下沉而没顶,水功天下第一的人到了此地,也必死无疑,无用武之地。
九曲桥宽仅三尺,仅高出水面的三尺左右。荷叶也高出水面三尺上下,因此远远看去,像是桥在荷叶丛中,如果不是朱漆栏干高出叶上尺余,真不知有桥与水榭相连。
二楼水阁四面有明窗,可看到四周的景物。厅中只设了一张转椅,椅内坐着那位穿紫花长袍的人,手脚皆被绑在椅上。
四周,倚窗靠壁共站了八个人,其中两人一是被豆粒打穴制住的家伙,另一人则是改姓王的太湖水贼汪海。
北面的五个人,全都是满脸横肉,相貌丑陋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大汉,一个比一个魁梧,一个比一个狞恶。五个人抱肘倚窗而立,不住桀桀怪笑。
最后一人是个赤膊大汉,一双小臂各扣了一具皮护手,护手上各带了三把六寸长的飞刀。身材壮得像一头巨熊,豹头环眼朝天鼻子狮子嘴,双耳招风。敞开毛茸茸的胸膛,红帕包头红腰巾打扮完全像一个刽子手。
水贼汪海嘿嘿笑向紫袍中年人说:“许推官许大人,汪某先替你引见咱们这些英雄豪杰,让你开开眼界。”
许推官泰然一笑,沉着地说:“本官完全清楚,你们是奔牛五丑。本官上任半月,便已获得了你们的图形。”
“你知道就好。”
许推官沉静地一笑道:“本官知道你们种种不法的罪行,可惜未能掌握确证,因此至今尚未能将你们置之于法,没料到你们居然敢在运河抢劫本官的船只,掳劫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你们该比本官明白,罪证如山,你们这次总算难逃法网了。”
五人中周豪的左耳缺了半只耳轮,怪眼一翻,厉声道:“狗官,你知道你的处境么?”
“当然知道。本官尽忠职守,死不足惜,因本官的死而铲除盗窟,可说死得其所,何所惧哉?”
“哈哈哈……”周豪的黑脸膛,因狂笑而显得更为狞恶,笑完说:“狗官你竖起狗耳听,你死了,谁也不知你的下落。你乘的船已被拆散,船夫已全部埋入泥淖,谁知道你的死活?你告假至镇江接来自湖广的家眷。谁知道你到底在何处失踪的?”
“正相反,镇江府的同寅袍泽,谁不知本官的行程?不消三天,便将兵临奔牛,玉石俱焚,你们不可能一手遮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掳劫朝廷命官,罪该凌迟。你们人多,罪有首从之分,你们敢保证那些从犯,不会珍惜性命通风报信或自首么?到那一天到来你们悔之晚矣。”
周豪桀桀怪笑,说:“狗官,咱们是不怕吓唬的,本来,咱们早知你正在千方百计搜集咱们的罪证,咱们并不想到府城去捉你。想不到天假其便,在吕城镇你敢出面,认出了郑兄的手下弟兄,咱们不得不被迫将你弄来了。”
“吕城镇想已传出了消息,本官相信逻者已首途前来了。”
“你请放心,任何人也休想查出丝毫线索。你这狗官以铁腕自豪,咱们自有办法对付,如杀了你对咱们毫无好处,因此特地和你商量。”
许推官坚决地摇头,坚决地说:“没有商量,本官绝不与强盗谈条件。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的,一是杀了本官,一是放了本官,你们前往府城自首,罪减一等,不然免谈。”
周豪哼了一声,举手一挥。
赤膊大汉拔出臂套的一把飞刀,狞笑着在许推官脸上磨了一磨。
“没有商量么?”周豪厉声问。
“没有商量。”许推官一字一吐地答。
刀尖刺入许推官的左颊,徐徐下沿着刃肉,皮裂肉开,鲜血泉涌。一寸、两寸、三寸……到了下颚了。
许推官痛得大汗如雨,牙关紧咬,但毫无惧容。
“还有商量么?”周豪再问。
许推官浑身在抽搐,却用平静的声音稳定地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飞刀向下跳,跳至左胸,剜破了胸衣,又开始徐徐向下滑动。
“等会儿伤口塞上盐,狗官,够你挺的。”周豪怒叫。
“本官死且不惧,何惧其他?”许推官仍一字一吐地说。
周豪将手伸出,飞刀停住了。
生了一只酒糟鼻的郑大爷郑乾走近楼口,向下叫:“有请无极仙长。”
“有请无极仙长。”下面有人传呼。
片刻,楼梯响处,上来了三名玄门羽士。领先那人年约五十上下,白净净面膛,相貌清癯,有一双精明灵活的色眼,流光四转。梳道髻,穿一袭青便袍,持云帚、佩剑。另两人是两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小道童,长相十分清秀,像是少女般不带男童气概。
众人含笑行礼相迎,周豪欠身道:“这狗官果然顽强得很,看来只好请教仙长了。”
无极仙长呵呵笑道:“周施主既然需要贫道相助,愿效微劳。但贫道有言在先,千万不能中途变卦,不然贫道无能为力。”
“仙长将办法说出,弟子当就地决定。”
“好,给贫道三天工夫,贫道替这位大人施行迷魂大法,他便会忘却所遭遇的事故,由施主派一个人跟在他左右,替施主传达信息,狗官便会言听计从,任由施主予取予求了。”
“真的?”周豪兴奋地叫。
无极仙长淡淡一笑,傲然地说:“如无把握,贫道岂敢夸口?”
“一句话,仙长……”
“且慢!”
“仙长……”
“其一,狗官的女儿,与那位戚武师的闺女,皆请施主送给贫道作鼎炉。”
“呵呵!弟子送上便是。”
“其二,贫道要在贵镇设香坛,尚请施主负责供地供人。”
“郑某兄弟一概负责。”郑乾拍着胸膛说,呵呵一笑又道:“但派在狗官身边的传信人,希能由小犬郑仁专任。”
“好,此事就此决定。”无极仙长颔首同意。
“其他的人呢?”周豪又问。
无极仙长沉吟片刻,道:“狗官到镇江接家小,当然你们得留下他的老妻在他身边,贫道同时替他们同时行法,保证不致引起旁人怀疑。至于其他的人,留来无用,晚上派人埋了,一了百了,永除后患。”
“仙长何时行法?”
“明天开坛,今晚请将两女送至贫道房中。贫道告辞了。”
许大人脸色大变,“呸”一声向老道吐了一口口水,切齿叫:“白莲妖孽,该死的东西。”
无极道长桀桀一声怪笑,扫了许推官一眼,得意地走了。
周豪举手一挥,笑道:“好了,咱们该走了,远道来的宋大哥一个时辰后可以赶到,咱们得替宋大哥接风。这里的事,晚上再说,把狗官放到下面去,走。”
申牌末,三名青衣大汉,拥簇着一名身材高大,脸色苍褐的中年人,佩了一把狭长的分水刀,穿一身水湖绿长袍,头戴英雄巾带,神气万分地到了村口。
村口有两名庄丁打扮的大汉,双手叉腰,目光灼灼地向来人打量,挡住去路叫问:“止步,私人庄院,此路不通,转回去。”
三名青衣大汉吓了一跳,脚下迟疑。主人却虎目一翻,上前冷冷地问:“你这里是不是周村?玄狐周豪在不在家?”
“你是……”
“我姓宋。”
“哎呀!你……你是林当家派来的……”
“专使。”姓宋的大刺刺地说。
“专使为何不……不从水道来?宋爷的座舟……”
“你们这条水道太浅了,在下的座舟现泊奔牛码头。”
“宋爷请进,家主人已久候多时,宋爷慢慢来,小的立即通报。”庄丁一面说,一面向内急奔。
出来迎接的是一大群人,五丑全部出来迎客。这些人全不认识专使,第一次见面,自然客气一番。
玄狐周豪抱拳一礼,喜悦地叫:“是宋大哥么?兄弟周豪,迎接来迟,恕罪恕罪。兄弟偕诸位兄弟在村东码头恭候大哥的虎驾,没料到大哥竟从路上来……”
“贵河水浅,兄弟只好从路上来。晚到片刻,劳诸位久候了,抱歉。”宋大哥含笑回礼。在笑意中,仍漾溢着傲然威武目空一世的气概,一方巨寇的专使,果然与地方土豪不同,在气质上就不同凡响。
“宋大哥大概乘的是大舟,这条水道确也浅了些。请进请进,大厅候教。”
大厅中设下两桌盛筵,山珍海味杂陈,酒香扑鼻。
周豪先替众人引见,肃客入座。江湖人坦荡爽朗,酒过三巡,便不再客套。宋大哥虎目如炬,扫了众人一眼,用中气充沛的嗓音说:“敝当家这次派兄弟前来,回复周兄风紧托庇的事,要兄弟全权处理。据兄弟所知,贵府的陆同知与许推官,确已策定对付诸位的大计了。兄弟在说出敝当家允诺的事之前,希望先了解诸位其他应变良方。周兄,舍弃基业,那是下策,但不知诸位还有其他的打算没有?”
“兄弟也知道放弃基业实非上策,只是情势迫人,不得不忍痛割舍。目下咱们无意中将许推官全家弄到手,也许有了转机。”周豪兴奋地说。
宋大哥一怔,颇感意外地问:“周兄,你们将许推官弄来了?”
周豪呵呵一笑,将所发生的事说了,接着又道:“本来郑兄所捉捕的人是镇上的一个小店伙,没料到竟因此而捉到了大鱼。”
宋大哥却剑眉深锁,变色道:“糟了!周兄,你们这个乱子可闹大了。”
“必要时,咱们……”
“必要时,你们可以把狗官杀了,对不对?哼!办了一个许推官,那位陆同知更会早些发兵前来……”
“咱们已请无极仙长设法,以迷魂大法向狗官施术,他便成了咱们的人了,岂不是高枕无忧么?”
宋大哥不住摇头,苦笑道:“你们如果相信妖术,不啻自掘坟墓。迷魂大法只能迷惑愚夫愚妇,邪不胜正。那位许推官为官清正,勤政爱民,胸怀正气,即使一时受邪术所制,不久便会恢复本性,那时,你们悔之晚矣!”
众人大惊,周豪焦急地问:“宋大哥,依你之意……”
“难难难,糟了,兄弟目下不能回复你们的请求,必须请示敝当家……”
“宋大哥,你……兄弟事已经闹出来……”
“是你们闯出来的大乱子,可不能怨兄弟不帮忙。”
“事情已经弄砸了,这……宋大哥是否可替兄弟出个主意?”周豪冒着冷汗说,声音都变调了。
“本来,敝长上不愿让你们放弃此地的基业,设法在府衙中活动,减少你们的压力,如非是必要,仍以在此安垛为佳。你们这一来……周兄,你们是不是仍然对无极妖道寄以厚望?”
“这个……”
“如果你们对妖道有信心,那么,兄弟便不必多说了。”
“宋大哥,但……但不知大哥有……有否两全其美的妙策?”
宋大哥略一沉吟,断然地说:“你们把所有的人交给兄弟带走,带至敝处暂避风头,立即在镇上传出消息,明白地说出人是敝当家劫走的,让官府去找我们好了。”
“这……”
“兄弟一力承当,这是诸位唯一自救之途。不然,敝当家必定不愿让诸位于事急时至敝处避风头。老实说,兄弟已担当了万千风险,这件事兄弟还不知做得对不对呢。”
宋大哥一字一吐地说,说得义形于色,极为慷慨。做强盗的重视义气二字,宋大哥这番话已经够道义了。
金牛台的老大王英干了一杯酒,大声说:“宋大哥既然如此够朋友,周兄,不必三心两意了吧。”
“只是……只是兄弟深感不安,如果当家的责怪下来……”周豪迟疑地说着。
“你就不必担心啦!兄弟这点事还担当得起。”宋大哥拍着胸膛说。
郑乾桀桀笑,笑完说:“林当家一代英雄,宋大哥也是一时豪杰,敢作敢当,相信……”
宋大哥拍拍胸膛,以一声豪笑打断对方的话,道:“我拼命三郎宋成梁不敢自命英雄豪杰,反正是老命一条,血案如山,官府有案,杀一条命是死,杀一千个人也只有一条老命去抵,担当这点点事,敢说还胜任愉快,诸位大哥放心。”
周豪扭头向金牛台王英迟疑地问:“王兄,无极道长方面,咱们如何交代?”
蓦地,大厅口人影乍现,无极仙长率领两名道童,出现在厅口。
无极仙长似已来了多时,怪的是居然未被厅外把守的人所发觉,两名庄丁打扮的警卫,倚在门侧瞪着眼睛睡大觉。
无极仙长的神色颇不友好,踏入厅中冷笑道:“周施主不必交代,贫道与这位拼命三郎宋施主打交道。”
宋成梁推椅而起,抱拳笑道:“是无极道长么?久仰久仰……”
“哼!宋施主水寇之豪,哪将贫道一个江湖玄门弟子放在眼下?”
“道长先别误会……”
“哼!好说好说,先别误会,等你左一声妖道,右一声妖道损够了再误会,对不对?
哼!你胆子不小。”
“道长……”
“俗语说,破人买卖,如同杀人父母,施主未免做得太绝。哼!你以为你们几十名水贼,便可吓得倒贫道么?哼!离开了-湖,你拼命三郎比不上一条泥鳅,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妄想夺贫道的买卖。”
拼命三郎虎目怒睁,冷哼一声道:“道长,你说话要客气些。”
“哼!贫道已经够客气的了。”
“如果不客气,又待怎样?”
“贫道收你们的魂魄,打入十八层地狱。”
拼命三郎嘿嘿一笑,道:“你又不是主宰世人生死的阎王,凭你嘴上那几句话,吓不到咱们这些杀人放火的英雄好汉。这件事在下已经接下,你斟量着办好了。”
无极道人重重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贫道给你半刻工夫,限你立即带了你的爪牙滚。不然,休怪贫道得罪你。”
“如果在下不离开呢?”
“你得死。”
“老道,你不必费神了。”
“你立即离开?”
“正相反,在下酒足饭饱之后,方能决定何时离开。”
无极道人大怒,举手一挥,喝道:“清风,去打发这狂徒到枉死城应卯。”
右后方的小道童应喏一声,大踏步上前。
大厅宽敞,两桌筵席只占了些少地方,便于动手。一个小道童便敢向大名鼎鼎的水寇出手,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金牛台王英急急奔上,摇手叫道:“仙长请勿动怒,有话好说。”
清风突向王英吹口气,左袖一挥,喝声“唉!”王英突像中魔似的,张口结舌僵立在地,手仍未收回呢。
无极道人向另一名小道童叫道:“明月,去将那位施主引开。”
明月也应喏一声,急步走出到了王英身前,伸手在王英眼前一晃,喝道:“退至一旁,走开去。”
王英真听话,像一个梦游者,直向壁根走去,“砰”一声响撞在壁上,方恢复神智几乎倒地了,转过身来目定口呆,满脸惊疑悚然而惊。
众人大骇,纷纷退至壁角静观变化。
清风阴沉沉地在拼命三郎面前一站,冷笑一声,撮口吹气。
拼命三郎冷然注视着远处的无极道人,根本不向清风注目,屏住了呼吸,等候机会先看小道童如何弄鬼。
清风吹气无效,左手在对方眼前一晃,念念有词地说:“看着我,我领你到枉死城……”
话未完,拼命三郎右手一抄,大喝一声,但见人影倏飞。
“哎呀……”旁观的人齐声惊叫。
“哎……”是清风的惊叫声。
“嘭”一声大震清风被掷飞两丈外,重重地掼倒在无极道人脚下。
拼命三郎拍拍手,笑道:“这点点道行,免了吧。”
明月吃了一惊,探手怀中拔出一面黄色的七星小旗。
拼命三郎先下手为强,一闪即至,“噗”一声,一掌劈在明月的耳门上。
无极道人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左掌一扬,蓦地响起一声雷鸣,大厅中突然风声呼呼,竟然有了雾影。
拼命三郎一声长笑,抓起明月的身躯向无极道人砸去,向侧一跃八尺,大笑道:“这就是掌心雷,其实该是阁下的风雷掌,你阁下练了玄门内家气功,颇有真才实学,何必装神弄鬼。”
无极道人大袖一挥,妖术乍散,须发无风自摇,冷笑道:“你果然不错,自问能禁得起贫道一击么?”
拼命三郎嘿嘿而笑,傲然地说:“你以为宋某是浪得虚名么?不信你可以试试。告诉你,五湖的英雄,绝不是脓包,如不能独当一面,也不会被派出来献宝。”-
湖也叫沙子湖,名列五湖之一,一端与太湖有水道相连,并供给运河的水量。江湖人所称的五湖四海,这五湖指太湖、沙子湖、洮湖、蠡湖、胥湖,但其实只算一座湖。五湖的说法甚多,但把太湖称为五湖并不算错。
五湖的水贼彼此之间互通声气,但极少私人间的往来,彼此有利害冲突,能保持互通声气已经是不错了。
无极道人被对方道出底细,心中不无顾忌,也就不敢再狂傲,大声道:“沙子湖与奔牛镇,一水一陆,贵当家无权一手抓两地。把奔牛镇让与贫道,贫道不为己甚。”
“沙子湖水道通奔牛镇,阁下休想。”
“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拼命三郎斩钉截铁地说。
“你要迫贫道动手么?”
拼命三郎脸色一沉,厉声道:“五湖好汉的卧榻旁,绝不许白莲会的人插足。你不要命无妨,万一事败,而你们也必定事败;只要有一个人向官府告密,你知道奔牛镇要枉死多少村民百姓?在下念在你是周兄的贵宾,不与你计较,你如果想硬来,在下当奉陪。”
无极道人一咬牙,大声说:“好,贫道不在奔牛镇设坛,但那两个少女贫道要定了,阁下如果从中作梗,贫道只好一拼,周施主此地,将成瓦砾场。周施主,你说,给是不给?”
玄狐周豪绰号称狐,可知必定狡诈奸猾,立即愁眉苦脸向拼命三郎说:“宋大哥,给了他吧,兄弟确是担待不起风险……”
“不行。”拼命三郎斩钉截铁地说。
郑乾赶忙打圆场,苦笑道:“宋大哥,千万不可闹僵,为了两个小母货,何苦伤了和气?两位这样一闹,各自坚持己见,兄弟的人委实为难。宋大哥如果坚持不让步,为免两败俱伤,咱们……咱们只好留着,谁也不用……”
王英也出面排解,接口道:“天下间女人多的是,两位千万不可为了两个女人伤了和气。”
周豪抓住机会,大声说:“这样好了,把两个女人叫出来,看她们愿意跟谁走就跟谁,怎样呢?”
无极道人认为女人必定怕强盗,两个少女必定跟自己走,立刻表示同意道:“好,贫道让步看两个女人愿跟谁走,快把两个女人叫出来。”
拼命三郎不好再坚持,他已占尽上风,老道答应不在奔牛镇建坛。如果再坚持,可能激起众怒,闹起来定然不妙,只好也微微点头同意了。
不久,四名庄丁押来了两位姑娘,众人眼前一亮。
灯早已掌起,天色已经尽黑。灯光下看美人,愈看愈美。
两女年岁相当,都是十五六岁花一般的年华,眉目如画,清丽照人。一个穿翠绿劲装,显得刚健婀娜,胴体曲线玲珑。牛筋索捆住了手,脚也用牛筋索拴住,只能碎步行走。怒容满面,一双星目射出怨毒的冷电寒芒。
另一位少女没上绑,梳三丫髻,素净的碧罗衫裙,三寸金莲可怜生,似乎走路都是不稳,何用上绑?她像头受惊的小鹿,惊惶无助地苍白着秀脸,被拖至大厅,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头都抬不起来。
庄丁将两女推在当中,悄然退去。
玄狐周豪呵呵笑道:“穿劲装的是狗官的乡友戚定国的女儿,戚定国是湖广的名武师,这次他率同一儿一女,护送狗官的亲眷从湖广来。那一位弱不禁风的闺女,是狗官的女儿。”
郑乾嘿嘿而笑,接口道:“戚定国练了一身内外功,十分了得。要不是兄弟的好友追魂客芮嵩恰好在场,出其不意赏了他一枚追魂针,恐怕咱们留不住狗官的船呢。”
“戚老狗受了毒针伤,仍然能用虚空制穴术制住了芮兄,迫索解药,这老狗确是名不虚传。”周豪进一步解释。
“废话少说,贫道先问问两个丫头的意思。”无极道人怪叫。
“不能让你问。”拼命三郎急叫。
“兄弟来问好了。”周豪说,独自上前。
两女用困惑的目光,向奸笑着走近的周豪注视。
周豪干咳了两声,笑道:“含苞待放,我见犹怜……”
“少废话。”老道不耐地叫。
周豪脸色一怔,向两女说:“丫头们,你们听了。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待折之花,反正死活由不得你们,目下给你们指示一条明路,看你们的造化了。”
“恶贼!姑奶奶可要骂你们了。”戚姑娘厉声叫。
“呵呵!你骂吧,小心大爷剥掉你的衣裤,看你敢是不敢?”周豪怒声怪笑,阴恻恻地说。
姑娘打了一个冷战,恨恨地哼了一声,不敢开口了。
周豪桀桀笑,指指点点着说:“目下有两位朋友要索取你们,任由你们选择跟谁走。那一位是沙子湖的好汉,姓宋名成梁……”
“是沙子湖的水贼,杀人放火的强盗。”无极老道接着怪叫说。
周豪一怔,但见拼命三郎未提抗议,也就一笑置之,往下说:“那一位是无极仙长,是……”
“是专门糟蹋女人的白莲会妖道。”拼命三郎以牙还牙亮声叫。
一是强盗,一是妖道,都不是好路数,戚姑娘是江湖人,当然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吓得直打冷战。
许姑娘弱不禁风,早已吓得站立不稳,这时却定下了心神,勇敢地说:“我……我们谁……谁也不跟……”
“由不得你跟不跟。”周豪大叫。
许姑娘吓得退了两步,幽幽地接道:“小女子认……认为,谁……谁能饶……饶了家父一死,小……小女子便跟……跟他走。”
“贫道与令尊无关。”无极道人兴奋地说。
“那……”
“你该跟我走。贫道绝不伤令尊一根汗毛。”
“诸位爷台是不是肯呢?”
“这……贫道与令尊无仇无怨,那位强盗却是要杀令尊的凶手。”
“道爷是不是能保证家父的安全呢?”姑娘可怜地饮泣问,花容惨淡,我见犹怜。
“这个……”
“道爷如不能保证家父的安全,小女子宁可一死,也不能跟道爷走。”
这位小姑娘等于是摆上了一桶火药,正在点燃火索。
拼命三郎得意地一笑,说:“在下保证令尊的安全。”
姑娘盈盈下拜,颤声叫:“小女子没齿难忘,大王……”
无极道人大怒,吼道:“呸!这不公平。姓宋的,你这该死的东西。”
吼声中,疾冲而上,左手一扬,打出了三把八寸长的小飞剑,成品字形急袭拼命三郎,伸手急抱两位姑娘。
拼命三郎“啊”一声狂叫,仰面便倒。
众人大骇,吓呆了。
老道一左一右挟起两位姑娘,一声狂笑,扭头冲向厅门。
清风明月两道童断后,大袖一挥,洒出了雾一般的迷香。
这瞬间,地下的拼命三郎右手一扬,接来的三把小飞剑发似连珠。剑出手,一声长笑,飞跃而起。
原来他并未被小飞剑击中,却接住了三把小飞剑,知道妖道邪术利害,交手占不了便宜,所以装死待机,以牙还牙以接来的小飞剑回敬。
老道得意忘形,毫无戒心,做梦也没料到拼命三郎会用小飞剑回敬,刚冲到厅外,三把小飞剑全部贯入后心,猛地上身一挺,凶猛地向前扑倒。
两个小道童大骇,脚底下抹油,溜之大吉,迷香因大厅广阔,未发生效用,也没有人敢追出去,所以没有人被迷昏。
拼命三郎等众人回过神,方向三名手下叫:“去,把两个丫头带回来。”
三名手下直打抖,但低首出厅,将两位姑娘截回。
拼命三郎扫了众人一眼,向周豪说:“周兄,派人把妖道埋了。在下出手宰了妖道,可说功德无量,万一妖道在贵地建坛,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官府严拿会匪,擒住一律就地正法,不分老幼一律诛戕,想想看,后果如何?”
周豪脸无人色,嗫嚅着道:“宋大哥,无极道长并……并未说他是……是白莲会首……”
“傻瓜,他怎敢自承是白莲会匪?”
“这……”
“不必三心二意了。时光不早,带兄弟去安顿,这两位姑娘……”
蓦地,厅门奔入两名庄丁,上气不接下气叫:“大爷不好……”
“呸!大爷好好地,你咒我么?”周豪怪叫。
“大爷,两里外地芦……芦湾中,发……发现一艘船藏……藏在里面,有九……九个人被捆在船上,其……其中一人自称是……是拼命三郎宋……”
拼命三郎突然拔出了分水刀,飞快地割断了戚姑娘的手脚牛筋索,将刀送入她手中,喝道:“保护许姑娘,去救令尊与许推官,领路。”
声落,他猛扑周豪。
周豪奸似鬼,一声怪叫,奔出了厅门,如飞而遁。
“鸣警锣,捉奸细。”有人大叫。
众人大骇,四散而逃。
只有两个人敢冲上,是郑乾郑坤兄弟。这两个家伙看出便宜,以为拼命三郎赤手空拳,何足惧哉?拔出匕首同声怒吼,猛扑而上。
拼命三郎跟着两位姑娘退,并掩护三名手下撤走,等两贼冲上,方一声沉喝,双掌一分,拨开了两把攻来的匕首,腿出“蝴蝶双飞”,“噗噗”两声,将两人踢得狂叫着跌出丈外去了。
出了西厢门,戚姑娘一马当先向后闯。
许姑娘跌跌撞撞而行,跟不上。
拼命三郎的三名手下,不住打哆嗦,不住念佛号,脸色泛灰,双腿在弹琵琶,比许姑娘好不了多少。
拼命三郎急急解了腰带,三不管将许姑娘扔上背背上,向三名手下叫:“伙计们,沉着些,幸生不生,必死不死,有我在,怕什么?保证你死不了,但如果你们跑不快,死定了。
快,跟着那位姑娘走。”
奔出花园,走上至水阁的小径,夜黑如墨,八月初没有月亮。后面锣声震耳,火把不住增多,呐喊声如雷,大队庄丁追来了。
九曲桥头有两名庄丁把守,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恨重如山的戚姑娘到了,分水刀发如惊电,首先便砍倒了一个。
另一个扭头狂奔,恰被断后的拼命三郎挡住,喝道:“丢下刀饶你不死。
庄丁一看对方有四个人,乖乖丢下刀,向侧方一窜,溜掉了。
戚姑娘奔上了九曲桥,冲向水阁。
拼命三郎堵在桥头,向吓软了的三名手下叫:“快跟去救人。呸!你们怎么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快走?”
三名手下惊得撒腿便跑,完全糊涂了,不像是玩命的水贼爪牙。
阁门下也有两名壮庄丁把守,同声怒吼,截住戚姑娘双刀齐上,阻住了进路。姑娘被绑久了,手脚仍感虚浮肿胀,只用得上三成劲,而且桥口被堵住,桥宽仅三尺,怎冲得过两把刀的封锁?“铮铮铮”金铁交响声震耳,她全力冲突,却无法可施。
三名手下在后面干着急,有一人向后狂叫:“公子爷快来,有贼挡路,过不去。”
拼命三郎只好放弃守桥,取了庄丁留下的单刀,向水阁急奔。
戚姑娘正被迫得步步后退,拼命三郎到了,一声怒啸,凌空飞越戚姑娘的顶门,像一头怒鹰凌空下搏势如天雷下击。
两庄丁大骇,挫腰后退双刀上挥。
“铮铮!”火星飞溅,庄丁的两把单刀被震飞,幻化两道翻腾着的光弧,落入湖心去了。
两庄丁身不由己,一声狂叫,撞毁了桥栏,失足跌入荷叶丛中,狂叫道:“救命!
救……命哪……”
已冲入阁门的拼命三郎一怔,转身回望,惊道:“这是浮沙泥淖,危险,必须保住这座九曲桥……”
可是,话未完,远处岸上传来了绞盘转动声。
第一曲桥突然崩坍,接着是第二曲。
他奔出第七曲,第六曲已开始崩散。每一曲桥长有四丈八尺,纷向两侧崩坍,然后被水中的巨索拉向两岸,所经处,荷叶纷纷折断偃倒。
他急向后退,只片刻间九曲桥已无影无踪,掉下泥淖中的两名庄丁,已经不见踪迹,尸沉池底。
他将许姑娘解下,拆下一面阁外围的扶栏,栏长两丈,向下一探,不由心中叫苦,两丈长的栏干探下,仍然打不到底,上面水深仅一尺左右,以下全是浮泥。
“我们被陷在此地了。”他懔然地自语。
一名手下尚弄不清形势,见桥被拖倒,吃了一惊,叫道:“快往水里跳,这座房子也要垮……”
声落,往水里一跳,“噗”一声响,人向下沉,直没至胁下,渐渐下沉。
“救命!”这位冒失鬼狂叫,双手急拨,人却加速下沉,淤泥淹到颈下了。
“不可挣扎,抓往。”拼命三郎奔到叫,将栏干伸下。
将手下拉上,他沉声说:“安静些,谁都不许乱走。”
“公子爷,你可害苦我们了。”沉身泥污,惊破了胆的手下虚脱地叫。
阁下层是花厅,后端揭开楼板,是一座建于水下的秘室,有两座密闭的水门,只消打开水门便成了一座水牢。
下面的人全被戚姑娘救上来了,花厅的银灯点燃,众人在厅中聚集。被救上来的有许推官夫妇与他们的五岁幼子,戚武师定国与小后生戚蛟,在吕城镇捉回的少年人。戚定国臂伤未愈,少年人则受了刑,遍体鳞伤。
戚姑娘将经过向乃父说了,向拼命三郎盈盈下拜,叩谢活命之恩。
拼命三郎不受礼,闪在一旁说:“先别谢我,目下咱们仍未脱险,已经陷死在此地了。”
戚武师不知水阁的形势,笑道:“水困不住我们,愚父子水性不弱,等会儿去找船,出困谅无困难。老弟台真是沙子湖的宋头领么?”
许推官脸色很难看,不悦地说:“沙子湖六名匪首中,这人最为凶悍残忍。戚老弟,千万小心,他不知是何居心,慎防他的阴谋。”
许姑娘却沉着地羞赧地低鬟一笑,说:“爹,你老人家恐怕看错人了。”
“为父会看错人?”许推官讶然问。
“爹见过宋匪么?”
“不曾见过,只知是个凶暴的黑脸匪首。”
“爹,这位恩公不是宋匪首。”
“什么?戚侄女不是说……”
“如果是宋匪首,会舍死救我们么?”
戚姑娘也一怔,说:“是啊!他……他……”
拼命三郎呵呵笑,向许姑娘笑道:“姑娘兰心惠质,果然不愧称清官之女。刚才在大厅贼人环伺之下,勇敢地为父请命,冷静从容挑起贼人火并,胆识与勇气,委实令人心折。一个深闺弱质能有此胆气,姑娘,你值得骄傲。”
许姑娘盈盈下拜,颤声道:“谢谢恩公夸奖,贱妾其时已别无抉择,不得不情急智生妄图饶幸。如无恩公援手,许戚两家将生痛衔哀,死亦含恨九泉。贱妾铭感至衷,愿来生犬马以报。现今身在贼巢,生死难料,祈求恩公再施援手,贱妾死不足惜,惟愿恩公拯救家父母与戚伯伯脱身,贱妾……”
拼命三郎避在一旁,举手虚引,苦笑道:“姑娘请起,在下当设法出困就是。”
小后生走近拼命三郎,笑道:“宋头领,我相信你不是凶悍恶毒的水贼。我叫戚蛟,十二岁了。你能帮我到对岸去找船么?”
拼命三郎呵呵笑,说:“小兄弟,在下可从东海泅水至蓬莱,只要有水喝,泡上十天半月也死不了,可与蛟龙争短长。但在这座百十亩大的荷池中,却寸步难移。”
“什么?你说……”
“这是一座泥淖,浮泥深有两丈余,水深不及足,小兄弟,你是不是泥鳅?我不信你的水性比我好。”
“什么?这是两三丈深的泥淖?”戚武师惊问。
众人面面相觑,绝望的神色爬上了脸面。
拼命三郎点点头,说:“不错,已有两名庄丁被打下,只一眨眼间便遭没顶之厄。我这位鲁莽的船夫,也差点儿呜呼哀哉。”
“那……我们不是等死了么?”许推官丧气地说。
拼命三郎的目光在四处转,笑道:“这座水阁是木造的,咱们死不了。”
“头领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戚蚊兴奋地说。
“小兄弟,你明白什么?”
“拆下木板,丢下水面铺路。”
“不错,拆下木板,但不是铺路。记得在下早年游历徐州以西黄河两岸,该地的人在两岸淤泥中行走,用的便是滑板,用篙撑着走。只要我们能出去两个人,赶走了贼人,便可设法出困了。”
小戚蛟鼓掌大乐,兴高采烈地说:“头领大叔,算我一份,我跟你走。”
“先不用忙,咱们四处找找看,有没有食物支持一两天?”
“你不打算立即离开?”
“等贼人们聚齐,一网打尽岂不甚好?”拼命三郎笑答,向内厅走去。
许姑娘向乃父一笑,说:“爹,你老人家仍然相信他是宋水贼?”
“他不是承认了么?”许推官反问。
戚姑娘有点恍然地说:“蓉姐姐,让我们想想,在他击杀妖道之后,不是……”
“有人前来禀报,说芦湾中发现一艘船,船上有九个人被绑……”许姑娘接口。
“对,其中一人自称是拼命三郎……”
“他才突然动手救我们的。”
“可知他不是拼命三郎了。”
戚武师淡淡一笑,说:“要知他的底细,可问他的三位同伴。”
小戚蛟人小鬼大,走近唉声叹气的三名手下,笑嘻嘻地说:“诸位大叔,瞧你们吓得脚软手抖,不像是水贼亡命嘛!”
浑身泥污的手下龇牙咧嘴,哼了一声说:“见鬼!你才是水贼。”
“咦!那你是……”
“那位姓柏的公子爷,在镇江租了小可的船,说好了到苏州,管吃管喝八两银子一天,外加二两赏银,小的是清清白白的人。”
“他姓柏?不叫拼命三郎?”
“见鬼!在吕城镇,我们的船就在你们的左邻,那位小兄弟逃上我们的船,那时只有柏公子在船上。你们比我们后走,但我们却跟在你们后面。你们的船遇劫,我们不敢停靠奔牛镇码头,却驶入孟渎河藏匿。柏公子抢了拼命三郎的船,答应赏我们一百两银子,要我们假冒水贼做他的手下,硬着头皮闯来。我们怕得要死,这一百两银子真不好赚。早知要打要杀,一万两银子我也不干。”
戚姑娘突然醒悟地叫:“咦!他是那位坐在船头点尘不惊的青年人,但……但他的相貌……”
内厅里出来了假拼命三郎,端了一大盘食物,有酒有肉,笑道:“小小的易容术,不必大惊小怪。后面有厨,妙极了,酒都是现成的。”
戚武师站起长揖到地,笑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恕罪罪,这么说来,追魂客芮嵩袭击小犬的金针无故自落,反而自己倒地,都是老弟台……”
“在下不好出面,只好暗中相助。来来来,进食要紧。小兄弟端一份给女眷,咱们男的席地而食,但不知许大人习不习惯。”
许大人呵呵一笑,先自坐下抓起了酒壶,说:“老弟台,许某也是农家出身,早岁疏狂已惯了,做了官不得不装模作样以免失礼。呵呵!今天可以放浪形骸了。大德不言谢,我敬你一碗酒聊表寸心。”
小戚蛟将食物送给三位女眷,奔过往柏青山旁坐地,抓起一条鸡腿笑问:“大叔,大名能见告么?”
“我姓柏,柏青山。”
“柏大叔,你说过可从东海泅水至蓬莱,海是怎样的?蓬莱仙山真有其事?”
“海,大得无边无际,天水一色,穷目千里不见寸土。蓬莱嘛,仙山是否真有其事,我可没找到。我的家往在小蓬莱,那可是美得令人不想离开的小岛。”柏青山用依恋的声音缓缓地说,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神情如谜。
戚蛟突然扳住他的肩膀,幽幽地说:“柏大叔,但……但你离开了。”
他一惊,吁出一口长气说:“是的,我离开了,是来中原游历,同时也想找一个人。不瞒你说,救你们当然是义不容辞的事,我另有私心。”
“柏大叔,私心两字……”
“我要找那使用毒针的追魂客,问一个人的下落。”
“老弟台要找何人,能见告么?”戚武师问。
“灰衣使者吕定远,这人也称毒王。”
“老弟台与他……”
“在下有事想向他请教。”
戚武师摇摇头,苦笑道:“老弟,你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
“他已死了年余,听说是死在大庚岭梅山,被雷音大师以雷音掌击毙的,他的奇毒也令雷音大师终身残废成了废人,目下在武夷山小雷音禅寺等死。”
“乒乓”两声,柏青山的酒碗,突在掌中炸裂,酒花四溅。
“老弟……”
柏青山只感到心房在抽紧,浑身发僵,额上冷汗沁出,手在发抖,心中在狂叫:“完了,这唯一的希望成了泡影。”
蓦地,他感到眼前一阵黑,老毛病发作,一阵比往昔更为猛烈的晕眩感,无情地像浪涛般袭来,只感到天旋地转,不知人间何世。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双手乱摸,吃力地向前走。
戚武师大惊,一蹦而起,伸手急扶叫:“老弟台,你……”
青山手一拨,“嘭”一声响,戚武师摔倒在丈外,跌了个晕头转向。
“柏大叔……”小戚蛟也拉住他急叫。
他的手向后一摔,小戚蛟直滚出丈外去了。他向前摸索而行,浑身在抽搐,抓住了窗台,手一扳,“哗啦啦”连声大震,窗台垮下来了。他踉跄向外走,出了破窗。
众人全惊呆了,不知所措。
“他昏神了,千万不可让他跌下湖去,拦住他。”戚武师狼狈地叫。
弱不禁风的许姑娘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急急奔出迎面拦住去路,伸手急扶。
“不可接近。”跟踪抢到的戚武师大叫,抢上又道:“蓉姑娘,危险!”
姑娘却不怕危险,尖叫道:“柏恩公,站住,站住!”她扑入青山的怀中。
青山神智半昏,猛地一把扣住她的脑门,另一手扣住了她的右肩,真力将发。
“柏恩公,我是许蓉,你……你抓痛我了。”姑娘魂飞魄散地叫。
柏青山突然浑身一震,神智渐清。
戚武师本想奋身扑上抱住青山的腿将人摔倒,但投鼠忌器,怕连累姑娘遭殃,不知该如何是好。
柏青山终于松手,吁出一口长气,猛摇脑袋,将手揉动着太阳穴与脑后的两条颈肌,终于完全清醒了,他眼前恢复了光明,看到了珠泪涟涟的许姑娘,赶忙伸手将她扶住,苦笑道:“对不起,姑娘,伤了你么?痛不痛?”
“恩公,你……你是怎么回事?”姑娘泪眼盈盈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他一面说,一面扶住惊软了的姑娘往回走。
戚武师惊出一身冷汗,暗叫侥幸不已。
青山返回厅中,将姑娘扶至许夫人身旁放下,向众人歉然地说:“在下要养神,少陪。
戚老师请分派守夜的人,有劳了。”
说完,走向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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