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老伯,请开怀畅饮。”徐义笑吟吟地说:“今晚太平无事,可以放心歇息养精蓄锐。”
“是吗?”千手飞魔似笑非笑:“是不是有消息?消息一定很好。”
“并不好,龙老伯。”他也似笑非笑:“那帮超等的杀手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变得胆小了,很可能发现了我派去钉梢的人,一进城就四散而走。
而且是由四座城门出城,一出城就如飞而遁,因此暂时失去线索,所以今晚不必出动了,正好安静地歇息一宵……咦!”
食堂回,不知何时出现穿了青紧身衣,显得雄壮英伟,腰带上插了连鞘尖刀的雍不容,不知站在堂口有多久了,抱肘而立脸上有邪邪怪怪的笑意。
徐义正说得高兴,话是向千手飞魔说的,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却一直在龙姑娘的脸上凝注,无意中目光一转,这才发现堂口有人。
而且,他认出是雍不容。
那一声咦,引起所有的人注意,全都循他的惊讶目光扫向堂口。
“雍大哥!”龙姑娘放下碗筷惊喜地站起叫。
“来得真不巧,不想闯筵打断徐老三大发高论,所以站得远远的,让徐老三畅所欲言。”雍不容笑容可掬,缓步走近:“呵呵!诸位别来无恙。”
两名打手投奢而起,恶狠狠地左右急进。
“徐老三,快阻止两个混球打手撒野找挨揍。”雍不容怪叫:“天地不容接起人来是十分可怕的。”
徐义手一伸,示意两名打手退。
“该死的!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在南京吗?”徐义不悦地沉声问:“你来做什么?
哼!”
“似乎你并没感到意外的惊讶。证明你知道我来了,至少也知道我不在南京,何必掩饰你肚子里的牛黄马宝?”雍不容气地在空着的陪座落坐:“加一副杯筷,我刚落店,肚子正唱空城计,借你一杯高梁烧,敬龙老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我当然感到惊讶,鬼才知道你来了……”徐义火爆地叫吼。
“好,就算你不知道我来了,现在知道了吧?我来,对你大有好处呢!”雍不容抢着说呢!
“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老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目下已经是众所周知,是对付天道门的主将。天下间有无数高手名宿,皆在天道门的淫威下龟缩,一个个独善其身噤若寒蝉,只有你敢挺身而出攘臂而起,敢与龙前辈向天道门的声威挑战,一鸣而天下惊……”
“你的废话有完没有?”徐义的叱喝像打雷,声惊四座。
“好,不必多用废话来夸奖你,说正经的。”雍不容的神情其实一点也不正经,依旧是嘻皮笑脸:“我天地不容也一鸣惊人,令妹似乎更出类拔萃。
那几天,我捣毁了留香院的含翠楼,原以为你在如烟小阁快活,岂知你却跑到凤阳来耀武扬威。
你不在,我和你妹妹把天道门的人杀得落花流水。你妹妹真了不起,她把我困住的天煞使者慑魂双煞王干王坤兄弟,一剑一个干净利落杀掉,我逼口供的如意算盘落空。
我已经证实了大自在公子,确是受天道门利用的狗腿子。他的人死光了,已向凤阳一带亡命而逃,所以我追来,没想到恰好碰上了你,正好。”
“什么正好?”。
“我帮你呀!帮你歼除天道门的首脑人物,你不欢迎?你妹妹想请我帮也请不动我的呢!”
“你……”
“老兄,你得放明白些,我帮你,完全是冲龙老伯份上,你以为我愿意帮你扬名立威?
少客气。
你如果害怕,不敢找天道门的主脑,只敢与那些小脚色玩捉迷藏游戏,我当然不会和你跟走在一伙起哄,我找龙老伯龙姑娘合作,一定无往而不利……”
“你给我闭嘴!”徐义的火气愈来愈旺:“放松你一下让你露露脸,你就不知道你姓什么神气起来了,你这混蛋在我面前充人样……”
“慢来慢来!”雍不容筷子一伸,阻止徐义拍桌子:“我有点听不懂你的话,搞不清你所谓放松我一下有何所指。
据我所知,你们徐家的人从来就没打算让我露露脸,反而再三找我的麻烦。你最后一句话倒是中肯实情,我不但要在你面前充人样,而且打算考验你才智和勇气。”
“去你娘的……”
“徐老三,骂粗话你差远了,最好保持你的风度和尊严。我的考验方法很简单,咱们向天道门的杀手放手一拼,看谁是真正的英雄或懦夫,你敢不敢?”
“该死的,我当然敢,我把天道门一批杀手从寿州地境赶到此地来,就是要找机会歼灭他们……”
“真的呀?”
“龙老伯可以证明我的话千真万确。”
“好,这批人呢?在何处?”
“他们在这一带逃散了,我的人正在追查。”
“这表示你的才智有限得很。”
“混蛋!你……”
“你失去他们的踪迹,就明白地表示你差劲。”
“这……”
“我知道。”雍不容一语惊人。
徐义脸色一变,千手飞魔父女也吃了一惊。
“雍小哥,你不是从南京来吗?”千手飞魔问。
“是呀!”雍不容不假思索地说。
“你怎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
“我有打听的门路。”
“可是,这是傍晚才发生的事……”
“老伯不信任我?”
“雍大哥,我绝对信任你。”龙姑娘用斩钉截铁的表情抢着说:“就算你告诉我乌鸦是白的。我也会说不错,乌鸦白得发亮。”
“你这是什么论调?”徐义冷冷地问。
“你不懂。”龙姑娘也冷冷地答。
“徐老三,我等你答复呢!”雍不容嗓门也大得很:“你到底敢不敢呀?大自在公子那些人你对付得了吗?”
“我当然敢,你以为我真的对付不了浪得虚名的人?”
“敢就好,这可是你亲口说的。现在,填五脏庙,洒足饭饱之后,我带你们去闯刀山剑海。徐老三,你可得注意点。”
“混蛋!注意什么?”
“注意不要吃得太饱,大饱了胜了不要紧,输了被人砍一刀或刺一剑,一定会上下不禁,死得十分肮脏不洁,伤了裹起伤来也麻烦得很……”
“混蛋……”
“哈哈哈……”雍不容大笑而起,一跳便到了食堂口:“半个时辰后见,我来催请诸位动身。哈哈哈哈……”
徐义身边多了两个人,两个面目阴沉四十余岁,佩了单刀的打手。
千手飞魔父女,一点也没感到奇怪,反正早就知道徐义暗中布署了不少人,这些人只有徐义才知道布置的情形,老江湖知道禁忌,因此不便询问,问也问不出头绪来,徐义的口风紧得很。
雍不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领路,走大街穿小巷谈笑自若。与紧傍在身右侧的千手飞魔,说及南京所发生的变故,少不了提及母老虎徐霞的所作所为。
徐义一直就紧傍着龙姑娘跟在雍不容身后,有意不让龙姑娘接近雍不容交谈。
不久,到了一处城根的空旷处。
“从这里偷渡。”雍不容扭头向徐义说:“外面濠宽两丈四,是最窄的一段城壕,备有竹筏,能跳过去的请自便。我跳不过去,龙老伯。我们乘竹筏。”
“怎么?要出城?”徐义一怔:“天道门的人不在城里?你怎不早说?”
“早说你就不来吗?”雍不容语气一冷:“要是害怕,你可以打道回客店,还来得及。”
“雍大哥,他不会害怕,更不会回客店。”龙姑娘大声说。
“为何?”雍不容问。
“因为我和他有协议。”
“协议?”
“什么协议?”雍不容一怔。
“他帮我歼除天道门的杀手,我嫁给他。”龙姑娘沉静地说:“残除天道门的杀手,对双方都有利。如果他不去,岂不违反协议吗?徐义,你说对不对?”
几句话把徐义扣得死死地,也让雍不容听得直皱眉头,像是脑门挨了一击。
“荒谬绝伦!”雍不容脱口叫。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没你的事。”徐义厉声说:“带路,出城!快!”
“我总算明白你这家伙,偷偷离开南京的原因了。”雍不容懊丧地苦笑:“好像我成了一个大傻瓜,成为江湖笑柄了。好,要快!”
越过城濠,不久,从小径进入大道。
一名打手急走几步,到了徐义身后。
“三少爷,这条路不是到南京的官道。”打手高声禀告:“而是相反的道路,至蚌埠镇的大道。”
“你们认为天道门的杀手往南京撤,却不知他们躲到相反的路上来,准备半路上与南京来的杀手会合,两面夹攻把你们在半途埋葬掉。”雍不容一面走,一面扭头大声说:“徐老三,显然你派出的人都是饭桶。”
“雍不容,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徐义厉声问。
“安排一次大搏杀,你害怕是不是?”
“你……”
“要快,快三更了。害怕,你可以向后转。”雍不容脚下一紧。
龙姑娘迫不及待向前急掠,有意摆脱徐义。
徐义已别无抉择,飞掠而走。
大官道暗沉沉,星月无光。雍不容一把架住了千手飞魔的左臂,脚下遂渐加快。
他知道千手飞魔伤势还没痊愈,因此助一臂之力。
不久,他向路右的小径急窜,前面远处传来澎湃的水声,已接近淮河南岸。
树影入目,黑沉沉的村落出现在半里外的夜空下。
“龙老伯,你和絮絮在这里埋伏。”他止步沉静地说,狂奔了四五里依然神定气闲:
“请记住,不可现身拼搏,用暗器送他们下地狱。
天道门的杀手,全是卑劣无耻的谋杀犯,专门用暗器做谋杀的勾当,以牙还牙理所当然,千万不可存英雄念头,那些混蛋不是英雄。”
“雍小哥,你是说……”
“他们躲在前面的一座大宅内,目下大概仍在提前吃庆功宴,准备明天在途中把他们一网打尽。”雍不容从怀中掏出一大捆三尺长的白布巾,往徐义手中一塞:“每个人用白巾包头做记号,以免误伤自己人。记住,能用暗器把人击毙的话,决不可拔刀撤剑。”
“这……”徐义有点手足无措。
“你是怎么一回事?”雍不容一怔。
“雍大哥,我也去,我爹留在此地。”龙姑娘抢过一条白巾开始缠头:“我希望和一个豪情万丈勇敢果决的大丈夫生死与共。徐义,别让我失望。”
“絮絮……”徐义也不着痕迹地改变称呼:“这小子不知在弄什么玄虚,搞什么阴谋,耍什么花招,你……你居然相信他?”
“不是相信他,而是信任他。”龙姑娘庄严地宣告。
“为何?”
“因为我曾经和他同生死共患难。徐义,请你记住,我是一个重视信诺一言九鼎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徐义气虎虎地说,开始系白头巾。
情势不由人,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锅,此时此地,也非硬头皮上下不可了。
千手飞魔一直就冷眼旁观,像一个局外人,因为他与爱女一样,完全信任雍不容。
在内心里,他对徐义的印象相当恶劣,即使徐义不曾乘爱女之危,他也觉得这位锦毛虎的儿子实在狂傲而阴沉,有时却又冲动暴躁华而不实,两人平时在一起根本无话可说,三句话出口就意见相左,如果日后成了他的女婿,恐怕日子难过。
对雍不容,他有说不出的亲热感,可惜雍不容不想成家,对他的爱女毫无情爱的表示,他总不能厚着老脸,向雍不容表示想做泰山丈人的意思呀!
他懒洋洋地用白布巾缠头,有点精神恍惚,正想踱至路旁的矮树丛隐身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他大吃一惊,倏然转身,暗叫一声糟糕,怎么如此失神?被人接近身后不足三丈而丝毫不觉。
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影,头上也缠了白巾。,。
“是我,李老邪。”黑影急急说:“飞老,你怎么如此失神?伤势不要紧吧?”
“咦!你……你怎么……”他又是一惊。
“我和雍老弟从三槐集就跟在你们后面。”
“哎呀……”
“雍老弟为了你,也为了令爱,可说费尽心机。”四海邪神走近:“你听我说,这附近有不少朋友。
这是唯一的逃走要道,左右是沼泽,前面是滔滔淮河;从庄院内进出的人,除非水性佳跳淮河逃走,非走此地不可。”
“庄院内……”
“三槐集那批人,还有丛南京来的杀手,飞老,先隐起身形,我再详细告诉你。雍老弟使用快速强袭,马上就会发生惨烈的搏杀,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除了强盗之外,夜间活动族类皆以秘密行动为主,穿起方便不明显易隐形的夜行衣,非必要决不明目张胆活动,算是不成文的江湖规律和习惯。
明火执仗的强盗,才不理会这种规律和习惯;强盗土匪也不算是江湖人。
全庄黑沉沉,百十间房舍似乎流动着死亡的气息。即将三更降临,应该熄灯灭火了。
唯一有灯光的地方是内堂,摆了四桌酒席,坐了三四十名男女,一个个像貌不凡,僧道俗都有。
在旁伺候的是八九名村妇,一个个惊恐万状。
首座的八名男女,自然是地位最高的人。
上首的八名男女,男的是大自在佛圆光,铜铃眼精光四射,鱼嘴满口油迹,吃相恶劣,酒肉不断往口里塞。这位曾经自称使者的僧人,其实并非真正受过戒的假酒肉和尚。
女的是走阴神巫阴凝霜,真像个来自阴曹地府的女鬼,浑身散发出腐尸味,一举一动鬼气冲天。
所有的人皆开怀畅饮,院子里没有警卫,屋顶上也没派人放哨。
这里,每一个男女都是超等的杀手,都是要命的地狱使者,放眼天下,敢前来撒野送死的人得未曾有,他们用不着派人警戒。
谁也没料到有人胆敢前来踏探送死,更没料到会有人出其不意行迅雷疾风似的强攻。
雍不容一马当先,疾赶庄门楼,事先早知庄门外没有人警戒,毫不迟疑地飞越院墙。
龙姑娘多次与他一同活动,相处了一段时日,彼此之间心意相通,默契圆熟,紧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超越行迅雷似的突击。
雍不容发射暗器的技巧是向她学的,她已获乃父的千手真传,今晚雍不容要求她尽可能使用暗器,她就知道该采用何种手段联手合击了。
徐义带了八名随从,也亦步亦赶紧跟在后面急进。
雍不容毫不浪费时间穿房入舍,不走厅堂登屋飞越,绕走厢除屋顶,看到了内堂的灯火了。
堂中杯盘狼藉,即将酒足饭饱,酒德不怎么好的人,说话颠三倒四,总之,喧哗声直透户外,谁也没注意外面的声息,更没料到死神的手已悄悄地伸进来。
“啪啪啪……”大自在佛突然举手鼓掌,直至人声皆寂方停止。
“诸位。”和尚向数十双投来的醉眼大声说:“十余年来,这是本门弟兄聚会最多的一次,为了对付一个武功并不怎么赶绝的人,居然劳动本门如此众多弟兄出马,可知门主对这个人的重视程度,咱们决不能让门主失望,明天务必毙了老魔竟此全功,为门主分忧。
只是,入暮时分接到专使加快送来的信息,说天地不容这个神秘人物,确已不在南京,很可能已经到达凤阳地区,所以明天诸位千万小心在意,同时大家留心,查出这人的下落,暂匆擅自行动,火速禀报候命执行。”
“长上,在三槐集救走龙小泼妇的人,会不会是天地不容?”一名吊客眉中年人问。
“这件事,不许再追问。”大自在佛悻俸地说,看神情便知有难言之隐:“这人佛爷已经查出来了,那是佛爷与他的事。总之,这人不是天地不容。”
“信息上说,天地不容已经证实是龙江船行的伙计雍不容。”走阴神巫阴森森地说:
“门主认为这个人有利用价值,所以要本门的弟兄发现这个之后,火速禀报,不许擅自行动,诸位务必遵命行事。”
“如果他找上我们呢?”另一名大汉愤愤地说:“他已经杀了本门不少弟兄,挑了咱们的天垣堂,恨比天高,见了他……”
“上面的决策,不许存疑。”大自在佛沉声说:“只要咱们不暴露身份,他一个没闯过道没见过世面的混混,离开南京便成了失水的鱼,怎么可能找得到我们?
好在明天事了,咱们立即各归属地,便没有你们的事了。大家早早歇息,明早五更末动身。孙功曹。”
“属下在。”下首一桌站起一个村夫打扮的大汉。欠身恭敬地答。
“你辛苦些,这里的事,咱们走后,一定要处理得干干净净。”
“属下已有周详准备,不会误事。”
“那就好,大家早些歇息吧。”大自在佛离座而起。
蓦地门外长啸震天,门口人影乍现。
“天地不容,神僧鬼厌!”喝声如天雷狂震。
“天地不收,鬼怕神愁!”龙姑娘的叫声高亢刺耳。
满天雪芒闪烁,尖厉的啸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飞钱漫天飞舞,势若暴雨打残花。
死神光临,在数者难逃。
最先传入的长啸声,发自徐义口中,在八名随从的严密保护下,跟随雍不容狂野地冲入暴乱的堂屋,九个人也连续发射暗器。
没有一个人能及时反击,连不曾喝酒没有醉意的人,也只顾逃命,事出意外,袭击猛烈迅疾,想反抗的人也无法施展,似乎也无人反抗。
大自在佛功臻化境,降魔禅功火候精纯,身为主事人,就算来不及运功反击,至少也会本能地反抗。
可是,妖僧听到啸声,看到依稀的人影,却向下一挫,隐身在桌下,发出一声怪叫,人化狂风,入黑暗的内堂,但见人影贴地一旋,形影俱消。
暗器从妖僧的顶门掠过,慢了这么一刹那。
狼奔豕突,惨叫声暴起。
食桌崩坍,酒菜杯盘横飞。
电耀霆击,好一场快速绝伦的强袭突击,满地全是被暗器击中挣扎叫号的人。
逃走了一些机警的人,两座内堂门人影快速地消失、隐没。有些人在门外便被击倒,仍拼命向里爬,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进去了都可保住老命。
雍不容与龙姑娘不甘心,发疯似的追人内堂。尤其是龙姑娘,誓获妖僧而甘心。
可是,大宅中房舍甚多,漆黑一片,眼中一无所见,仅可听到各处传出的急促杂乱脚步声,人四散窜逃,怎知那一个人是妖僧?
终于,两人挽手急掠,循前面的快速脚步声穷追,逐渐追及。
砰一声大震,前面奔逃的人撞及一堵木墙壁,屋壁摇摇,传出一声痛楚的大叫,人体倒地声入耳。
听声息,便知这人不是妖僧,而且这人竟能快速地爬起,慌乱摸索夺路。
蓦地吱呀呀怪响,一房门被推开了,灯火打闪。
这人吃了一惊,火速转身。
雍不容疾射而至,伸手便抓。他看清是一个魁梧的中年人,正好捉活口。
中年人从房内透出的灯光中,已看出是他,不假思索地大喝一声,劈出一记劲道可及八尺外的劈空掌,一招小鬼拍门硬拍他伸来的大手。
大手破劲长驱直入,劈空的劲道一泄而散。
中年人反应居然迅捷无比,借力向后飞退。
雍不容衔尾跟入,蓦地大惊失色。
“絮絮,不要进来!”他急叫。
中年人踉跄止步,也僵住了。
这是一间相当宽阔的大房,壁间是了两盏灯笼,血腥味浓得令人发呕,房中的景象令人做恶梦,铁石心肠的人看了这景象,也会毛骨悚然。
足有四五十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尸体已经发僵,满地的鲜血已变成黑褐色。
尸体几乎堆了两层,中年人就站在尸堆中,难怪退入着地时身形不稳,原来踏在死尸上,脚下踉跄理所当然,并非马步不稳站立不牢。
“你……你们杀……的?”雍不容厉声问,嗓音全变了,像被惨象吓坏了。
“我……我没……没参……参予……”中年人也惊怖地说。
一声刀啸,雍不容拔出了尖刀。
“你们,为……为何要如此残……忍……”他酸楚地嘎声问。
“我们要借……借住歇息。庄院的主人不……不肯。”中年人惊恐地后退,想退下尸堆:“而且出动家了护院动刀动枪,又要报官,所……所以……”
“所以,你们把他们杀光了?”
“这……这是长上……”
“长上是谁?”
“圆……圆光大……大师。”
“圆光在贵门是何身份?”
“十大使者的夺魄使者。”
“你呢?”
“我……我……”
“说!”雍不容沉叱。
“我是四……四海功曹。”
“我要带你走,去找圆光。”
“不,我跟你拼了!杀!”
六寸的薄薄柳叶刀,连续飞出六把之多,三把飞旋幻成淡谈的圆光走孤形倒射,三把像电芒幻化成线,连续发射却在同一刹那汇聚。
雍不容哼了一声,尖刀一伸招发乱酒星罗,几乎在同一瞬间把从三方汇聚的六把飞刀点落。
同一瞬间,中年人手中最后一把柳叶飞刀,贯入自己的心坎要害,身形一幌,一扳飞刀的尾尖扩大创口,身形再幌了两幌,一头栽倒在尸堆中挣扎。
雍不容站在内堂的尸堆中,只感到浑身发冷。
共摆了三十六具尸体,其中包括伺候杀手们的九名仆妇在内。
“你把他们都杀了?”他向站在堂口的徐义沉声问:“我和龙姑娘所发射的暗器,决不可能误杀那几个可怜的仆妇。”
徐义的八位随从,都在外面的院子里清理自己的兵刃暗器。
“我和我的随从,当然没有你高明。”徐义说得理直气壮:“我们只能见人就下杀手向头上没系有白巾的人攻击,大乱中生死间不容发,谁能刻意分辨何人是杀手或仆妇?你怎么啦?”
“罢了!”他失声长叹:“你把受伤的杀手也毙了,口供没有着落,真糟!今后不易挖掘他们的根底了。”
“你是怎么知道杀手躲在此地的?”徐义对口供的事并不热衷:“你的消息怎么可能比我灵通?”
“哦!你觉得惊讶?”
“不错,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
“你有人在天道门卧底。”徐义冷冷地说。
“你觉得不对吗?”
“有人在天道门卧底,没有什么不对,只是……”
“只是你觉得心里不舒服,打击了你的自尊心。徐老三,不要存好胜的念头对我不满,我不会和你争什么。
假使你觉得影响你的权威和利益,不妨各行其是。我有我的办事方法和手段,对你公然打起旗号的作风无法苟同,所以今后请不要事事生疑,处处盘根究底,好吗?”
“我……”
“再不走,咱们就得打人命官司了。”雍不容向外走,明白表示不再讨论消息来源的事了。
远远地,便看到缠白巾,从路旁草丛中跳出路面的千手飞魔。
“如何?”领先奔到的雍不容问。
“除了听到传来的长啸声之外。毫无所见。”千手飞魔沉静稳健的身影,与稳定的语音极为相机携一个真正久历人生的智者:“这里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夜色倒是十分迷人的。你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十分成功,也十分失败的一次袭击。”雍不容说:“死的死了,逃的逃了,没留下活口,所以得不到任何口供。老伯,没看到有人往这里逃?”
“我说过了,这里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千手飞魔平静的嗓音丝毫不变。
“奇怪,除非他们备有船,所以不从这条路逃,而从北面的淮河逃掉了。徐老三,你在看什么?”
徐义正用目光,搜索附近的草木丛。
“龙老伯潜伏在路旁,显然失策。”徐义收回目光:“逃命的人如果机警,不会循路逃走,必定越野潜行。”
你看这附近,草木挡住视线,目力不及三丈外,不可能发现经验丰富的逃命高手的。”
“徐义,你不相信老夫的听觉耳力?”千手飞魔笑笑:“十丈内飞花落叶老夫也可分辨,老夫并没真的老得不中用了。”
“老伯是威震宇内的一代暗器大宗师,耳力目力当然超尘拔俗。”徐义陪笑奉承:“显然那些人早有防险准备,备有船只逃掉了。”
“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人?”千手飞魔追问。
“爹,确是三槐集那些人。”龙絮絮语气中有不满,“为首的确是大自在佛,女儿极感诧异。”
“怎么啦?”千手飞魔语气一变。
“徐义在三槐集救了我,显然他早已暗中跟踪那些人,而且潜入集内潜伏。”她转身面对着冷然屹立的徐义:“徐义,你从大自在佛手中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你从他身后击倒他的,为何不毙了他?”
“那时,我还没决定是否公然与天道门为敌。”徐义郑重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而且,我已用阴煞真气以重手法点死他的灵台穴。
至于他为何不死,老实说,我比你还要感到惊讶,几乎怀疑我的功力减弱甚至损灭了呢!也许阴煞真气算不了武林绝学。对内功根基深厚的人毫无用处。记得在南京,舍妹也曾经用阴煞真气打了你一掌。事后你不是毫发无伤吗?”
“你妹妹那一掌好阴毒。”龙絮絮恨恨地说:“我没忘了她所加于我的伤害……”
“絮絮,彼一时此一时,那时双方的立场不同,请不要放在心上,日后她会向你道歉的。”徐义的语气诚恳温柔,不带丝毫霸气:“你要知道,天道门的杀手,以暗器杀人横行天下,如果没有你们父女威震天下的暗器宗师参予,我徐家怎敢公然与天道门为敌?”
“这……”龙絮絮有点不安,知道自己说的话重了一点,徐义的辩护合情合理,反而显得她心胸狭窄,错怪了人当然感到不安。
“我在留香院就查出一些线索,但不敢造次,如无把握不敢妄动,稍一不慎,就会毁了家父在南京刚建的声望基业,因此谨慎地暗中眼踪等机缘。
总算天从人愿,在三槐集证实老伯不是天道门的门主。我不轻信谣言,但不得不上当提防,不是吗?”
“好了好了,我们该走了。”雍不容总算听出一些端倪,对龙絮絮所声称嫁给徐义的底细,有了相当明确有概念。
不愿再听下去,不耐地催促众人动身。
三更将尽,众人悄然返店。
雍不容曾经告诉徐义,他也住在悦来老店,但住在另一进院子。
店占地甚广,足有百十间客房。
徐义曾经向店伙打听雍不容的住处,但店伙指天誓日声称没有叫雍不容的客人落店。最后派了几个亲随逐院连房查问,结果的确没有雍不容的踪迹。
一进客店的前面大院子,雍不容就失了踪。徐义不死心。亲自带了人搜查。
全店黑沉沉,连店伙都休息了,白天也白费劲,晚间怎么查?
千手飞魔父女一点也不介意,父女两关上房门歇息,对雍不容神秘去来毫不感惊奇。在南京,雍不容神出鬼没的举动父女俩见怪不怪。
徐义要寻找雍不容,千手飞魔更不以为怪。两个老邻居自小就是死对头,一向都是徐义高高在上吃定了雍不容。
而在南京与及在凤阳,雍不容不但反而声誉超过了徐义。表现得处处占上风。以今晚来说,主持大局的人事实上是雍不容。
办完事一到客店悄然溜之大吉,留下千斤重担给徐义挑,确也令人难堪和不安,难怪徐义火冒三千丈四出追寻。
也许,徐义认为目下的情势,需要雍不容在一起增强实力。
徐义留下一个随从留守,这个随从藏身在院于里的花坛旁,担任警戒与联络接应返回的人,所藏身的位置,可监视所有客房的动落。
千手飞魔父女的客房是相并的,随从可清晰地观察两座房门的景况,以及房门两侧的明窗。
大多数旅客不喜欢熄灯睡觉,千手飞魔也不例外,把菜油灯的灯蕊接至最低度,明窗内隐约透出朦胧有幽光,表示人已经安睡了。
随从的目光,始终留意千手飞魔父女的客房,全神贯注留意一切动静声息。
没有任何声息,可知父女俩早就安歇了。
千手飞魔躺在床上,小小的后窗没上闩。
久久,后窗响起三声极为轻微的叫击声。
他悄然下床,避开微弱灯光绕房侧而过,以免房门侧方的明窗有阴影闪动。
轻轻掀开小窗三寸,外面是另一座客院的小院子。
“是你吗?”他低声问:“我知道你会来。”
“这一面客院有人监视,猜想可能是徐老三的人。你那一面,明里有一个,暗中有两个。所以我不想进去。”外面传入雍不容低而清晰的语音:“我查出徐老三布置了不少人,城内城外都有。
今晚出动他只带了八个人同行,实在令人莫测高深,我怀疑他对付天道门的决心不够坚强,心存顾忌不敢将全力投人。老伯,你们留在他身边,必须特别小心。”
“你的意思是……”
“如果天道门对他大施压力,给予他相当的代价或条件,他很可能权冲利害,必要时出卖牺牲你们。”雍不容冷静地提出警告。
“不可能吧?老弟。”千手飞魔迟疑地说:“他带了许多人来,已表示他与天道门已无并存的决心,经过今晚的杀搏,天道门死了不少人,已是誓不两立之局,天道门不可能与他谈条件付代价了。”
“老伯,恐怕你还没弄清楚。”雍不容郑重地说:“天道门根本没把徐家看成竞争的对手,主要图谋的人是你,所有派来的高手皆以你为目标。
现在又加上一个我天地不容。口供已经证实了,他们要不惜任何代价,要把你这一代暗器大宗师送下地狱,不屑将徐老三列为对手。”
“有了口供?”
“不惜,受伤被擒的四个杀手,在不要狂乞这种邪术通玄的老江湖手下,铁打铜浇的人也得招供。”
“有何重要的消息?”
“重要人物即将陆续赶来用标是你和我。”
“是些什么人?”
“这些天道门杀手、每个人都有几个化名,几种身份,平时各有各的事业,接到指示才改变身份执行暗杀。
以大自在佛圆光来说,要不是他大过自恃,不慎在一剑横天与不要狂乞面前,暴露了身份,谁知道他是天道门的夺魄使者?
所以所擒获的人的真名号,只有认识他们的人才知道。活擒的四个杀手中,四海邪神认出一个人。”
“李老邪久走江湖,只认识一个?”
“对,只认识一个。”
“谁?”
“镇江府城的三霸天之一,拥有七家当铺的及时雨伍元丰。这次,他叫花刀陈成。四海邪神说,如果不是他亲目所睹,打死他他不会相信,及时雨这么一个慷慨的江湖朋友尊敢的名人,会是天道门的四海功曹之一。”
因此,陆续赶来的高明杀手到底是些什么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天道门的真正身份,所以特地来知会老伯一声,不要信任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得提防暗算。”
“唔!我听说过及时雨其人,确是受人尊敬的镇江名流,江湖朋友对这人不陌生。老天爷!好可怕,天道门能有今天的局面,决不是侥幸得来的。”
“唔!徐老三回来了,明天见。”
徐义落入进退两难窘境,而且树大招风进退失据,他打出了徐义的真正身份与千手飞魔的旗号,公然要和天道门决死争雄,岂能一击之后便偃旗息鼓,虎头蛇尾遁返南京。
可是,留下来又毫无作为,经过昨晚的雷霆一击,主脑人物漏了网,其他的人似乎无影无踪消失了。
他的人已完全失去接触,留在这里除了等待对方行刺暗杀之外,简直无法可施束手无策。
化暗为明而又实力不足的人,就会发生这种进退维谷的恶劣情势。
这天上午,徐义积极四出搜寻天道门杀手,城内城外马不停蹄奔波,千手飞魔父女也跟着忙碌,却枉费心力找不出任何线索。
昨晚强袭的地方,已查出是临淮县的财主,建在淮河旁的田庄,姓朱,朱家大院是本县十大田庄之一。
与江湖人士毫无瓜葛,聘请的护院保镖只有六名,名义上是管理长工的管事。没想到祸从天降,天道门一群杀手借朱家大院落却,朱财主请有保镖护院,当然有恃无恐断然拒绝,不幸遭了灭门大祸。
徐义亲自前往朱家大院追查线索,发现所有的尸体皆被移走了,不可能从已死的杀手追查身份了。
显然昨晚他们离开之后,天道门的杀手大批赶来善后,运走自己人的尸体,也处理了朱家一门老少的尸体湮灭罪证,朱家大院便成了人去屋空的弃庄,官府有麻烦了。
近午时分,徐义沮丧地返回客店。
随同返回的多了八名随从,他身边有十六名随从可用了,散布在城内外还有不少人,他逐渐显露实力。
千手飞魔是老江湖,但对徐家这些所谓随从一无所知,那些人也没听说有绰号,姓名张三李四谁也不知是真是假,武功身手也不易看出底蕴。
锦毛虎往昔的声威有限得很,南五虎在江湖朋友眼中,仅可勉强算是二流人物,所豢养的打手护院当然不会是什么高手名宿,有名有姓已经不错了。
千手飞魔心中明白,迄今为止,徐义一直隐藏起真正的实力,这些已露面的打手随从,只是摆样子的货色,真正可派用场的高手仍隐身在暗处,等情势发展至某一程度,隐在暗处的人早晚会出现的。
目下不必为实力单薄而耽心,因此装袭作哑从不询问下一步的行动,任由徐义采取一切应变行冲不加于涉。
老魔在江湖声誉不佳,朋友也少,因此迄今为止,徐义甚感失望,觉得老魔没有朋友出面襄助,是十分遗憾的事。
午膳设在这进客院的膳堂,席设三桌,主席有四个人:徐义、千手飞魔父女,徐家的打手领班陶北海。
陶北海身材毫不起眼,年近四十沉默寡言,生了一张平平板板的面孔,指挥其他随从喜欢用手势,似乎惜言如金。
但徐义对这人却颇为重视,有事吩咐从不摆主人面孔权威,有时低声交代像是商量而非命令。
席间,徐义显得有点沮丧,往昔意气飞扬的狂傲神态一扫而空,埋头进食显得心事重重。
“徐贤侄,到底发生什么难决的事?”千手飞魔忍不住关切地问。
“老伯,我在耽心。”徐义心神不宁地放下碗筷:“天道门的人从不公然暴露天道门的身份,摇身一变便无从追查,目下他们已四散潜藏,我们在这里人地生疏,显然失策……”
“贤任耽心他们来暗的?”
“小侄倒不怕他们来暗的。”
“那……”
“小侄耽心他们奔返南京。”
“哦!老朽明白了,你是耽心他们向令尊报复,报凤阳失败的耻辱!”千手飞魔苦笑。
“贤侄,似乎咱们只有火速赶返南京防变一途了。”
“小侄也如此认为。”徐义淡淡一笑,似乎就等千手飞魔提出这句话。
“唔!有此必要。”千手飞魔点头同意:“在这里咱们是盲人瞎马,不如赶回南京以逸待劳。”
天道门的杀手有各式各样身份隐藏,他们不直接找咱们行凶,咱们简直毫无办法去找他们。贤侄。你打算何时动身?”
“小侄认为愈快愈好……”
膳堂口传出一声哈哈怪笑,雍不容的身影出现。
“哈哈!我有耳报神供役,知道何处可以吃白食。”雍不容怪笑入堂,无所顾忌地向桌旁走:“来得正是时候,真是口福不浅。徐老三,你是一个慷慨的东道主。”
不管主人是否欢迎同意,他到了桌旁向众人笑吟吟地举手打招呼。
龙姑娘更是笑脸相迎,亲热地拉住他的手在身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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