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船行的造船场,在官营的龙江船厂的西南角江湾。
百余年前,三宝太监在龙江船厂,建造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战舰六十二艘,七下西洋震古铄今。
每艘长四百四十尺,宽一百八十尺,迄今为止,木造船只中,仍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今后,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打破这空前绝后的记录,只有铁造的船只才能纵横七海了。
假使大明皇朝继续以南京为国都,结果如何?
南方必定更繁荣;必定继续向南发展国势;必定继续扩张海权;必定建造更多扬威四海的船舰;必定……
结果,不但大明皇朝的历史要改写,世界历史都要改写。那是毫无疑问的;人类的发展史本来就是自北向南的。
龙江船厂没有人敢乱闯,附近有卫军驻守,闲杂人等那敢在附近游荡。
龙江船行的泊船处附设有修船场,沾了船厂的光,也没有人敢前来生事。
但设在码头的龙江船行店堂,可就复杂多多,乘船的旅客形形色色,龙蛇混杂,整天有人出出人人。
人黑之后还可能有船抵埠,店堂广阔,前来踩探的眼线活动十分方便容易。
白天,不会有人闹事,不远处就是龙江关税厂的码头。
码头直属工部,往昔是龙江船厂运木官吏办事的地方,目下改为征收从湖广流放下来的竹木税办事公廨,派有丁勇驻守,附近发生事故,必定引来大批丁勇弹压。
可虑的是夜间,高来高去的人晚间人侵并非难事。
船行加强戒备,所有的店伙计皆佩带了兵器,如临大敌,天一黑,紧张的气氛显而易见。
已经二更将尽,店堂渐静。
二进店堂招待贵宾的大厅,灯火明亮。
主人周凌云与店中几位重要执事人员,一面品茗一面神情一肃穆地商谈店务,似有所待的。
雍不容不在座,在店中待命,他的身份地位半大不小,不是掌有实权的执事人员。
今晚,春雨乍晴,月黑风高,正是夜行人活动最理想的天候。
三更初的更析声传出,瓦面上有了声息。
暗影中,传来数声传警的音响信号。
六位执事人员互相一打手式,消失在厅堂附近的黑暗角落里。
一名小厮从堂后转出,奉上新沏的香茗。
精巧的茶具来自宜兴,小小的紫砂壶,小小的杯,宽广的厅堂中,散发着扑鼻的茶香气息。
大型的茶案,四周可坐八个人,而茶壶小,杯仅有四只,可知主人似已估计出来客的人数,与及光临的时刻,事先早有准备。
“承蒙枉顾,周凌云不胜荣幸。”周东主声如洪钟。”神态从容:“佳宾远来茶当酒,休嫌简慢。”
人影先后人厅,果然是三个人。
最先现身的是腾蛟庄主五爪蛟吴豪,其次是紫霞神宫罗宫主,能现身的是一位斯斯文文的中年青衫佩剑客。
显然三个不是结伴而来的,适逢其会便成了有志一同,不约而同出现在大厅。
三人各据一方,没有坐下来享受香茗的意思。
坐下来火气更消了一半,很少看到有人坐下来打架的。所以三位来客不接受招待,可知来意不善。
“请坐。”周东主含笑促客。
“免了。”五爪蛟的话充满火药味。
“周东主,本宫主不是来喝茶的。”紫霞宫主话说得和气悦耳,但含义却有显明的敌意。
“周某知道诸位的来意,是否赏脸,周某不敢介意。”周东主依然保持风度:“吴二庄主要求周某供给对头的线索,罗宫主则要求提供千手飞魔的下落。
至于望云小筑主人,侠义道英雄霸剑灵官孙兄云涛,也适逢其会光临敝号,周某就不知原因何在了,可否请孙兄明示?”
望云小筑的名气,甚至比腾蛟庄更响亮些。腾蛟庄是黑道豪霸的堂口,望云小筑则是夹义道群雄尊重的山门,性质迥异,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筑位于开封跃马集,主人霸剑灵宫则名列武林十剑的第二剑,真才实学不但比五爪蛟高明多多,声誉也遥遥领先,一黑一白,声誉地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紫霞神宫的罗宫主,是魔道的第二号人物;五爪蛟吴豪,是黑道的代表性枭霸,霸剑灵官孙云涛,则是侠义道名号响亮的英雄。
三方面的人不约而同光临,周东主的处境恶劣得很,压力之沉重,不言可喻。
“周东主,在下来得鲁莽,但事非得已,休怪。”霸剑灵官脸上有愧意:“两月前,天道门门下有三位使者,在郑州刺杀尊称为及时雨的仁绅东方尚义,波及十三名无辜邻居,血案如山。”
据在下所知,天道门十大使者中,血符使者是那宗血案的执行人,这位名杀手已前来贵地快活,因此在下特地前来请东主协助。
贵船行人手众多,消息灵通,盼能获得东主的鼎力,查出那些杀手的下落。”
“周某不否认在南京地面,拥有相当强大潜势力。车船店脚牙,算起来多少也可以称之为江湖行业,周某的船行,不得不具备自卫的能力。”
“所以吴某也要找你帮忙呀!”五爪蛟毫不脸红,甚至有理直气壮的意思:“你老兄是南京的强龙,江湖朋友的仁义大爷,吴某是外地的土霸,远来贵地办事,当然得拜你老兄的码头,是吗?”
“吴老兄是用这种方式拜码头的?未免太过份了吧?”周东主不再示弱:“周某经营江湖行业,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的确结交了不少英雄豪杰。按江湖道义,周其不能出卖任何一位朋友。比方说,易地而处,另有人向周某讨索诸位的消息,诸位何以教我?”
“周东主之意……”
“无规矩不成方圆,道义与规矩是我这种人必须严格遵守的金科玉律,如非绝对必要,决不得罪任何一个人。诸位的要求,已严重违反了江湖道义武林规矩,请另请高明,周某恕难、应命。”
“你拒绝吴某的要求了?”
“经过昨晚的事故,姓吴的,周某不找你算帐已经够情义了,你请吧!”周东主下逐客令。
忍让是美德,但忍让到某一种程度,人的天生野性便会爆发出来。
对方的要求,超出周东主所能承受的范围,恶例一开,今后他将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各方责难的目标,成为不讲道义的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无义小人。
把心一横。他不再忍让,在强大的压力下,他必须为自己的声誉形象,作英雄式的反抗。
“周东主,你想到后果吗?”五爪蛟沉声问。
“我知道。”周东主冷冷一笑:“你已经说服了金陵双豪联手合作,那两个混蛋早就想把周某逐出南京.打破双雄并立的局面。你来明的,他们利用权贵的恶势力来暗的。现在,你又和紫霞神宫望云小筑联手,泰山压卵,周某这次算是毁了。”
“那么,你……”
“周某已别无选择。人活着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打击挫折免不了的,如果没有勇气面对打击与挫折,耻辱地活下去实在没有意思。晏总管!”
后堂大踏步出来了大总管冷面太岁晏平,身材高大,死板板不苟言笑的面孔,全船行的人,没有一个不怕这位总管的。
“晏平听候东主吩咐。”大总管欠身说。
“送客。”
“遵命。”冷面太岁应诺,转身面对三个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夷然无惧,右手向外一伸虚引:“诸位请吧!”
“无礼!”紫霞宫主不悦地冷叱,左手罗袖猛地向前一拂。
阴风乍起,劲流汹涌。
冷面太岁双掌一分一合,袭来的冷流四散,发出气旋的呼啸声。接着双掌向外一翻,不徐不疾吐出。
气爆声随吐出的双掌传出,刚猛无匹的气流涌发。
“哼!”紫霞宫主的纤纤玉手伸出袖口,一抄一拂马步微挫。
刚猛的劲流随她的玉掌一抄之下,突然侧射流泻,另一道奇异的暗劲,从冷面太岁的掌劲旁透入。
“砰!”
冷面太岁突然侧摔出八尺外,沉重的身躯在地面滚了三匝,爬不起来了。
这瞬间,五爪蛟已扑向周东主,伸手抓人,爪功极为精纯,五个手指成了刀剑不伤的铁爪。
周东主已别无选择,大喝一声一掌拍出。
“呃……”
五爪蚊如中雷殛,仰面连退四五步,右手不住发抖,爪功自消。
厅外人影来势如电,四个象貌狰狞的青袍人同时到达,腾蛟庄三妖七怪十夜叉中的四个怪,以快速绝伦的奇速疾射而至,四掌齐挥,事先早有准备,行出其不意的雷霆一击。
后堂概六位重要执事人员,但已来不及出手了。
周东主刚才一记劈空掌,已耗去三成内力,已来不及门退,不得不竭尽全力自保,双掌齐发,风吼声中迎着袭来的四股狂飚硬接。
“砰!”倒了一个怪。
“叭匍!”另两怪摔翻在地。
周东主也踉跄后退,脸色泛青,口角有血流出。
身旁多了一个人,霸剑灵宫孙云涛。
“暂时离开此地,周东主。”霸剑灵宫急急地扶住了他:“在下决无恶意。”
“我不走!”周东主咬牙说:“你是什么东西?”
人影纷现,紫霞神宫的六名男女,与及腾蛟庄的六个夜叉,挡住了想上前抢救的六位执事。”
“孙云涛,人我要带走,闪开!”最后出现的腾蛟庄主闹海蛟焦腾蛟厉声说,站在厅口象个门神般高大。
“人我要,你休想。”紫霞宫主拦住了闹海蛟:“孙云涛,你是侠义道风云人物,不要淌这一窝子浑水,把周东主交给本宫主,你走。”
霸剑灵官左手挽住周东主,右手拨剑出鞘。
“谁敢阻挡,得问孙某的剑肯是不肯。”霸剑灵官单人独剑,居然威风八面:“紫霞宫主,你威胁不了我的。谁敢拦阻,后果自负”
厅口传出一阵娇笑,五毒三娘出现在厅门口。
“霸剑灵宫,你的剑也许真的很厉害霸道。”五毒三娘娇笑着说:“但老娘可以和你打赌,你绝对闯不过我五毒三娘的五毒大阵。”
不但霸剑灵官闯不过五毒大阵,连紫霞宫主也对毒物深怀戒心。
江湖上有不少使毒用毒的宗师,毒物千奇百怪性质迥异,他们的武功有限得很,但声威比那些超等的高手名宿更强盛三两分。
很少有不怕毒的人,所谓辟毒药物,也决不可能辟所有的奇毒,所以几乎人人闻毒色变。
厅内本来紧闭的明窗,突然拉开了。
“哈哈哈哈……”大笑声震耳欲聋。
雍不容仍是昨晚的装扮,但右手轻拂着一根尺余长,形如戒尺的小木板条,跨坐在窗槛上大笑,旁若无人的神情极为引人反感。
所有的人皆被狂笑声所吸引,弄不清这不起眼的人是何来路。
五毒三娘却惊得手脚发僵,浑身发冷。
“五毒三娘,你的五毒大阵到底有多厉害呀?”雍不容笑完说:“你摆阵吧!看我能不能闯你这一关?”
“天地不容……”五毒三娘惊骇地大叫,扭头一跃出厅如飞而遁。
天地不容的名号仅传出一天,吓不倒这些超等的风云人物,但五毒三娘望影而逃的情景,的确让这些高手名宿暗暗心惊。
“好啊!”雍不容跳下窗,夷然无惧向前走:“是强盗打劫?简直不象话,南京毕竟是有王法的地方,官司你们打定了。”
他往人丛中间闯,必须经过一些人的身旁。
似乎,四周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一直往里闯,往人的夹缝中闯。
旁若无人,就是这意思,这会把那些自以为是天老爷第一,自己第二的好汉们,激怒得发疯。
果然有两位夜又气得发疯,四只铁臂一合,要把他夹住抱牢,抱断他的腰脊,甚至想把他箍住成为肉柱。挤碎他一身骨肉。
“叭叭”两声怪声!
木板条抽在两夜叉的鼻尖上,鼻尖下陷,鲜血并流。
“砰匍!”
又是两声暴响,血流满脸的两夜叉向外分开摔翻在地,是被踢翻的。
“不知自爱。”雍不容似笑非笑仍然向前举步,向挡在前面的一位紫霞神宫美女眨眨眼:“好狗不挡路。你这么一位标致美丽的粉头,小心我施禄山之爪,保证你出乖露丑难过得很。”
“闪开!让他过来。”紫霞宫主向女郎下令。
女郎本来就心中发毛,急急闪开让路。
腾蛟庄的十夜叉,都是该庄派出惧伏江湖群雄的高手,水陆能耐都是上上之选,被雍不容谈笑间摆平挂彩。
谁还敢逞英雄拦路挡道?
雍不容到了厅中心,原来在厅门附近的闹海蛟也恶狠狠地到达。
面面相对,大眼瞪小眼。
“你就是天地不容?”闹海蛟嗓门就象打雷。
“错不了,就是我。”雍不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如假包换,货真价实。”
“你昨晚废了五湖游魂?”
“错不了,就是我。”
“你贵姓大名?”
“你知道我叫天地不容就是了,姓名谁都可以改变的,姓名没有绰号靠得住。”
“你以为你废了一个三流人物五湖游魂,就可以扬名立万,在本庄主面前撒野?”
“你是甚么东西?应该说,你胆敢在我天地不容面前撒野?”
闹海蛟怒火焚心,云龙现爪劈面便抓,爪功比五爪蛟更凌厉更霸道,真可以抓石成粉,裂人胸肺。
水性的人对爪功学有专精,水中搏斗拳掌用不上劲,攀船抓舟爪是为实用。
“噗噗噗”三声暴响似在同一瞬间传出。
“哎呀!”闹海蛟飞退丈外,右爪五个指头不住抽搐,抬不起来了。
众人大吃一惊,很难相信那戒尺似的轻巧木板条,能把坚逾铁石的手爪击伤。
“下次,你敢在我天地不容面前张牙舞爪。”雍不容的小木板条向闹海蛟一指:“我一定断你的爪拔你的牙,你最好给我记住这最容易记的警告。”
闹海故一咬牙,伸手拔仗以成名的四爪铁爪。
“你的记性太差,马上就忘了”。雍不容脸上的怪笑容敛去,星目中冷电森森:“好,你上,我天地不容今天替你闹海蛟除名,弄不断你一双狗爪,算我天地不容学艺不精,决不饶你,冲上来!”
闹海蛟并不蠢,不敢取下腰带上的蛟爪,当然更不敢冲上。
雍不容哼了一声,目光落在霸剑灵官脸上。
“你一个侠义道高手名宿,名列武林十剑之一,做出这种犯忌的事,你不觉得可耻吗?”他声色俱厉:“腾蛟庄的人可以原谅,他们本来就是无所不为的黑道混蛋;紫霞神宫的人也可以原谅,因为他们是众所周知的邪魔外道。而你,却不可原谅。”
“在下是诚意而来的,并没打算强行胁迫。”霸剑灵官脸有愧色:“只是情势不由人……”
“强辩!”
“你……”
“你的剑已经在手。”
“周东主受了伤,在下必须用剑保护他。”
“现在,用不着你保护了,是吗?”
“阁下保护得了他?”
“那是毫无疑问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除非你想和周东主同归于尽,不然决不可用周东主的生死来威胁我。你已经犯了一次错,不能再犯了。”
霸剑灵宫的确想用周东主的生死,来逼雍不容放手不管。心中的打算被点破,难免暗暗惊心。
“在下犯了什么错?”
“你来南京找周东主,逼他不守江湖规矩,就大错特错。日后天道门的杀手来找他讨公道,你岂不是坑害了他吗?哼!放了他!”最后句沉叱,有如焦雷狂震。
霸剑灵宫骇然一震,手一松,周东主恢复自由了。
“小辈,你已经狂够了。”紫霞宫主阴森森地说。
“在你们这些人面前,我天地不容配称狂。”他的口气又狂又托大:“紫霞宫主,收回你兴起的杀机,你那七成火候的神魔掌,不客气地说,你还不配在我面前张牙舞爪,不信你可以试试,出手啦!我等你。”
紫霞宫主先前一掌便摆平了大总管冷面太岁晏平,用的就是神魔掌,被雍不容揭破她的绝学,不由心中暗懔,也激起她的杀机。
一声冷叱,她踏进一步一拳吐出。
一股无俦的,劲道有扭转的暗流,向雍不容汹涌地扑去,瞬即及体。
雍不容不闪避,宝象庄严,马步微挫,右手的小板条向上虚空一挑,右掌猛地反掌向前一拂。
蓦地罡风爆发,神魔掌击出的无俦劲流出现激荡的异象,蜕化为呼啸的罡风,激旋着回头反走,似乎速度增加了一倍,威力也突增一倍。
紫霞宫主双掌连环拍出,疾退了八尺,裙袂与罗袖飘扬,象在暴风中扬袂起舞。
她身侧的四名男女,踉跄暴退出丈外。
“你还不到七成火候。”雍不容冷笑:“在下高估你了。不过,你比闹海蛟的内功修为浑厚多多,他为何胆敢和你在虎口争食,委实令人莫测高深,除非他有强力的靠山后援。闹海蛟,你的后援何时可到?”
闹海蛟哼了一声,扭头举手一挥。
紫霞宫主神色一变,也举手一挥,几位男女迅速地以她为中心,聚结在一起布下防卫网。
雍不容将周东主向后面一推,示意六位执事人员,扶了周东主和大总管,快速地退入内堂口。
首先抢人两个人:金陵双豪。
这两位豪杰,身材形成绝配。
横行内城的南都城隍巴隆,头如巴斗高大如门神。势力范围在外城的飞天大圣刘奎,短小精悍象个干猴。两人并肩一站,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十分可笑。
接着,进来他们的八位随从,每豪有四名,似乎他们在选择随从时,也有意挑选适合自己身材的人。因此这八位随从也是四高四矮。
十个人左右一分,高左矮右象是站班的堂官,看排场,便知道这两位大豪只是听候使唤的人而已,并不是腾蛟庄的靠山后援主要人物。
当两位年约十二三,俊秀灵慧穿得光鲜亮丽,佩了剑的书童小侍女出现时,紫霞宫主与霸剑灵官,脸上皆露出惊容。
“大自在公子!”紫霞宫主惊讶地轻呼。
年轻的这一代武林高手,有不少名门子弟崭露头角,有不少身怀绝技的少年英雄出人头地,有些扬名立万成为当今年轻俊彦中的风云人物。
江山代有才人出,世上新人换旧人。
在这些年青风云人物中,最成功、最有名气、武功最深不可测的人,大自在公子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一个江湖朋友弄不清底细,公认他是非正非邪、非侠非魔、行事任性、情绪不稳定的江湖遨游者。
很难把他归属于某一道一线上的人,反正不招惹为妙。
即使是老一辈的高手名宿,也不敢对大自在公子掉以轻心,认为他是一头长了钢尖毛的刺猬,碰不得!
因为这位公子爷在江湖游荡了四五年,把一些威望不小的高手名宿的名号勾销了。
这两位小书童小侍女,正是大自在公子的亲随,称为金童玉女,小小年纪武功之精深诡奇,令江湖的一流高手也深怀戒心,那些想向大自在公子寻仇报复的好汉们,很难过得了金童玉女这一关。
大自在公子从不通名,五年来谁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底细来历了。
但以他的排场和气概估计,他可能是某一位武林世家的豪门公子,拳剑的师承家传一脉,所以难以看出他的武功渊源家世。
脚步清晰,接着进来了两男两女四亲随拥簇着,神气万分的大自在公子。
好一位英俊绝伦的书生型年轻公子爷,穿一身碧蓝色薄袍,佩剑,一双星目神光炯炯,龙行虎步器宇轩昂,比王亲国戚的子弟更神气,更出色。
四亲随两男两女,同样英俊、秀美、年轻。
紫霞神宫的女弟子们,本来就是美女中的美女,但与这两位亲随相较,似乎要差那么一分半分颜色,一比就比下去了。
“焦某惭愧。”闹海蛟欠身行礼恭迎:“一切只有仰仗公子爷成全了。”
“焦庄主客气。在下既然管了这档子事,当然得尽力而为。”大自在公子含笑说,甚至不曾答礼:“诸位请退至一旁。”
“公子爷,街坊与有关人员,在下与巴爷联名关照过了。”双豪的飞天大圣也行礼禀告:“即使街上出了事故,也不会有公门的人出面干预。”
“很好,很好。”大自在公子一点也不象一个助拳的客人,倒象一个主子:“你们可以袖手旁观,本公子与人打交道,不希望有人介人插手。”
“在下知道公子爷的规矩。”
“那就好。”
这些人自己打交道,旁若无人,紫霞宫主是个不饶人的魔道巨掌,居然忍住一口恶气不敢发作,心里恨得要死,却又有所愿忌,不敢现于辞色。
厅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位少女,一穿翠绿衣裙,一穿淡绿,都佩了剑。
穿淡绿的少女梳了双环髻,这是代表侍女的发式。
说美真美,一个十六七岁含苞待放的青春少女,即使才貌一不怎么出色,也会流露出动的青春气息,和吸引人的魅力神采。
除了大自在公子的人,其他的人皆以为这两位旁观的少女,一定是大自在公子安排在厅外警戒,或者防范厅中人脱逃的警卫人员。
这期间,大自在公子已经看清了所有的人。
雍不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身材既不特殊,象貌也平平庸庸,既没有霸气豪气流露,也没有威严惧人,怎么看也不象一个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
唯一令人感到不解的是:他手中那小小的木板条是什么?不可能是兵刃。
闹海蛟知道这木板条不好惹,腾蛟庄的两位威震江湖夜叉,就是被这根小木板条,打破了鼻子。
大自在公子并不知道先前厅中所发生的事故,因此并没留意毫不起眼的雍不容,注意力全放在紫霞宫主身上,不论声威与地位,紫霞宫主都是在场的人中最高的,人数也多。
“叫周东主出来说话。”大自在公子不理会其他的人,向内堂高叫。
周东主不能不出来,脸色有点泛青,从内堂沉着地踱出,他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
“在下没有什么话好说。”周东主沉声说:“阁下有话就说吧!”
“本公子不想多说,你知道本公子的来意吗?”
“大概知道。”
“本公于要带你走。”
“很抱歉,周某不会受人摆布。”
“本公子要做的事,不许任何人反抗.今晚一定要带你走,还有人反对吗?”
“我、我反对。”雍不容接口。
“你?你是谁?配吗?”大自在公子颇感意外,语气充满不悦和狂傲。
“我,天地不容。”雍不容语气也充满火药味:“配不配立可分晓,并不是你个人认为我不配就成定论的,你以为你是谁呀?玉皇大帝的儿子?”
“掌他的嘴!”大自在公子勃然大怒,举袖一拂,星目中杀机怒涌。
金童身形倏动,好快,象是电光一闪,便到了雍不容面前,一耳光抽出。
雍不容身材高,小娃娃真不该向比自已高出尺余的人抽耳光的。
“去你娘的!”雍不容怪叫,下面一脚挑出。
金童的欺近身法快如电闪,快得令旁观的人不易看清形影的移动。而雍不容这一脚,似乎更快了一倍。
连站得最近的霸剑灵官,也没看到他的脚移动!
一声惊叫,金童的右膝被挑中,身形飞退而起,半空中倒空翻两匝。
太过自恃的人,早晚会碰钉子的,金童这一下挨得不轻。
玉女及时抢出,伸双手接住了翻落的金童。
大自在公子吃了一惊,狂傲的神态消减了三分,但眼中的杀机却增浓了三分。
江湖朋友众所周知,大自在公子身边的金童玉女,足以击败一流高手,比目下的成名高手名宿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两年好象曾经折辱了不少名号响亮的人物,真才实学比大自在公子的前任金童玉女强得多。
今晚,一照面便吃了苦头。
立即抢出一男一女两位亲随,迎面无畏地冲上。
“大自在公子,你算什么人物?”雍不容大声说:“你是这样在江湖称英雄的?叫爪牙轮番上阵,呸!你是甚么玩意?”
“退!”大自在公子沉喝。
男女两亲随应声收势,退至一旁戒备。
大自在公子缓步逼进,星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我总算有点佩服你这混蛋了。”雍不容口中不饶人:“这才象话,才象一个凭真才实学扬名立万的人,不是一个靠狐群狗党张牙舞爪而扬名立万的混混。”
“哼,本公子……”
“算了吧!阁下,别在嘴皮子上逞能。”雍不容打断对方的话:“你替腾蛟庄出头,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公然登门行凶掳人,说出来丢人现眼。你唯一可做的事,是闭上嘴来硬的,打倒我天地不容再把周东主掳走,江湖朋友就不知道你今晚所做的狗屁勾当了。喂!你要动拳脚呢,抑或是拔你的剑壮胆?”
“你有兵刃吗?”大自在公子实在不想动拳脚,刚才雍不容一脚把金童踢飞,简直比闪电还要快,要和这种人动拳脚真是冒险。
“这片木板条。”雍不容将木板条举起轻晃两下:“用来揍人灵光得很,就算是我天地不容的兵刃好了。你可以用剑,别客气,更不必感到羞耻。
据在下所知,你与人交手,即使对方是赤手空拳,你也会毫不迟疑用剑砍对方的脑袋而不以为耻,是吗?”
“狗东西!你这种泼赖态度,可算不折不扣的混混。”大自在公子忘了自己高贵的身份,骂的话刺耳难听,快要气疯了。
“我天地不容连混混都算不上,所以叫天地不容。”
“你是周东主的打手?”
“你看我象个打手吗?周东主是个讲道义的生意人,船行勉强可以算是江湖行业。决不会任意得罪任何人,所以不会养打手。船行上起东主,下迄脚夫,决不可以在船行的经营范围内得罪顾客,生死关头才可以自卫。”
“那你是……”
“阁下,你以往从来没有盘根究底的习惯,今晚怎么啦?你叫大自在公子,迄今为止,江湖朋友没有人知道你姓甚名谁,你会把你的根底告诉我吗?
你怎么问这种不上道的江湖忌讳?你也不是来讲理的,摆在眼前的问题简单得很,你要掳走周东主,结果将只有一个:不是你大自在公子死,就是我天地不容去见阎王。”
“混蛋!你配说这种话?”
“在你这虚有其表,小有名气便狂傲自大的混蛋面前,说这种话是抬举你,知道吗?你再苦练十年八年,还不一定能和我天地不容拼死活呢!”
再说下去,那就更为难堪了,一个成名人物,那能与一个泼赖的混混斗嘴?
大自在公子感到浑身不自在,怒火陡然爆发。
“你死吧!”大自在公子怒叫,劈面一掌拍出。
雍不容向右跨出一步,掌发步移,配合得丝丝入扣,似乎他早已料中对方怒极出手的时机。
神奇的掌力象排山倒海吐出,他恰好在掌劲前移位。
“砰嘭……乒乓……”
茶案远在丈五左右,被可怕的掌劲虚空击坍,茶具飞起,掼碎。
好雄浑的神奇掌力,竟然能碎案于丈五以外。
紫霞宫主的神魔掌,是掌功中极为神奥可怕的一种。
以她四十载的精深修为,也只是能在丈二以内伤人,看到大自在公子这种惊世骇俗近乎不可能的掌功,这位女魔大吃一惊。
霸剑灵官更是骇然变色,一言不发悄然退向窗下,准备退走,知道虎口夺食势难如愿,再不见机置身事外,后果极为严重。
“这才是真正的泼皮打法。”雍不容嘲弄地说:“但也是以鄙而极为愚蠢的打法。你暗中默运神功,突然行猝然一击,一旦劳而无功。就耗掉了三成内功,你那有度劲和我作生死之斗,我可怜你。”
“可怜你自己吧!”
声出掌随,挫马步掌出连环三拍浪,一连三掌,紧盯着雍不容闪动的身影行致命的重击。掌劲封锁了三方,整座大厅似在狂风中撼动、颤抖,罡风劲气狂猛地涌腾呼啸,三丈方圆径内神奇的劲道澈骨裂肤,啐了的案桌飞射抛掷,声势之雄,惊心动魄。人群纷纷惊退。
受不了劲气的压迫。
雍不容闪避的身法并不迅疾,共换了三次方位,每一次皆一能在千钧一发中,避过掌力凝聚的劲道中心。
余劲对他没有威胁,每一次闪动皆能在对方神意初动的前一刹那,脱离掌力的汇聚威力圈,有惊无险。
三掌无功,就差那么一点点。
神意已被雍不容所掌握控制,一百掌也是枉然。
“你走吧!”雍不容神定气闲挥手:“走了就不要再来。周东主已经在我天地不容的有效保护下,再来的人,将灰头土脸,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你这是什……什么闪避身法?”大自在公子极感震骇,狂傲的神情一扫而空。
“说出来你也不懂。今晚到此为止,你们可以走了。”雍不容下逐客令:“记住:不要再来。”
在出人命之前结束,这是最好的结局。
双方没有深仇大恨,情势不利的一方,见机安全地全身而,退,这是绝大多数的人,所采取的最佳行动。
可是,大自在公子从来没经过这种挫折,不知道失败与挫折感的滋味。
这滋味当然不好受,又苦又涩。
心高气傲自大才疏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尤其受不了这种苦涩滋味。
一咬牙,一声阴森森的冷哼,寒芒四射的宝剑出鞘,大自在公子恼羞成怒拔剑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大自在公子的争,理所当然。
森森剑气似乎已笼罩住雍不容!
宝剑映着灯光,闪烁着慑人心魄的奇光!
剑一伸,剑势便已控制住雍不容。不管他动不动,剑便会象浪涛般淹没他。
雍不容虎目神光四射,似乎,他全身焕发出一种只有行家才能感觉得出的灵异气旋,一种神秘力场在形成。
似乎他整个人已陷人神秘、诡奇、不测的气氛中,他不象是真实的人,而是来自不明世界,或者来自地底的幽灵。
剑升至出击的定位,剑身发出朦胧奇幻的闪光。
不是剑气,而是苦练一甲子内功,也难以修成的剑道至高境界:无量剑气。
剑气凝聚发出时,石破天惊,可以在有效的距离内化铁溶金,得看修习者的火候而定了。
修为再深些,便到达所谓无神御剑境界,用神意控制攻击的方向与目标,不需要用手眼来控制剑势了。
不论剑气或剑气,任何一种以内功发于体外伤人的所谓绝技,最大的缺点是必须有充裕的时间,将功力凝聚于一点,与及发出之后,精力的消耗十分可观,伤不了人,自己也受到损害,甚至会出现精力虚脱现象。
大自在公子先前一掌突袭失败,便已耗损了三成精力,再连三掌,也耗损了两成。
五成精力依然可以产生剑气.可知修为确以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了。
紫霞宫主也练成了剑气,是个识货的行家,一看大自在公子御剑的神情,不由地心底生寒。
各种神功秘学一般说来,大同小异相去不远,除了一些天生相克的秘学外,通常功深者胜,修为决定一切。
修为决定于智慧、恒心、信念,成就各有不同,取巧不得,更无侥幸可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极少例外。
紫霞宫主心中明白,与大自在公子相较,她所练的内功御使剑气,自己差了几分火候,难怪大自在公子敢于藐视她的存在。
再一看雍不容所显现的神秘诡奇,莫测高深的宝象,她心中暗叫侥幸,幸而自己没有抢先向雍不容挑战,不然结局将相当可怕。
一声冷叱,剑气突然迸射,似可隐约看到一道电芒,自剑尖破空射出,气流的激荡声象是午夜惊涛。
在远处全神贯注观战的人,只感到心向下沉,毛发森立。
雍不容怪异的身影,突然在剑气的迸射中萎缩,眨眼间形影具消。
这瞬间,风雷隐隐慑人心魄。
旁观的人眼一花,便看到雍不容的身影幻现在大自在公子的身左。
“啪啪!”
木板条连击两下,全抽在大自公子的左颊上。
“哎……”大自在公子惊叫。向右飞移丈外。
剑气全消,风止雷息。
大自在公子脸色泛青,左颊则先是苍白,立即徐徐泛起红印痕。
“下次,我天地不容必定废了你。”雍不容站大自在公子先前站立的地方沉声说:“凭你这不足七成火候的无量神罡,还不配横行天下。你走!”
“你……你封死了我的无量神罡,可……可能吗?”大自在公子骇然问。
“是否可能,你心里有数。假使你不是先耗掉五成精力,神罡御剑可以强烈一倍,就不会有被封死的感觉了。你给我牢牢记住,下次再碰头,你最好不要一开始就用致命的绝学对付我,以免我兴起毙死了你这混蛋的念头,这次饶你。”
声落,人化逸电流光,突然消失在厅门外。
但厅外美丽的少女手急眼快,伸手便抓。
“哎呀!”少女惊叫,急退两步,纤手轻抚红馥馥吹弹欲破的右颊。
“追!”她恼羞地叫:“这人真可恶!”
领了侍女狂追,一闪不见。
第一个撤走的人是霸剑灵官,其次是紫霸神宫的人。
大自在公子的左颊,出现两条青紫浮肿的条痕,无量神罡已经运起。全身坚似金钢,不可能受伤。
即使用刀剑也会被震飞,却被脆弱的小小木板抽了两记。而且出现于痕,所以他怀疑无量神罡已被封死了。
“周东主,天地不容是你请来的保镖?”他咬牙切齿向周东主厉声问。
“周某并不认识这个人。”周东主坦诚地说:“甚至我怀疑他是对周某有所图谋的人呢!”
“你没说谎?”
“周某用不着说谎,不然我可以谎称他是本船行的人,今后没有人敢向本船行讨野火。
更不敢明火执仗打上门来掳人勒索。”周东主话中带刺,余恨难消。
“下次,哼!”大自在公子放马后炮:“下次见面,本公子用十成功力御剑毙了他。”
“周某也希望你毙了他,落在你们手中,总比落在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绰号吓人叫天地不容的人手中幸运些。去对付他吧!毙了他再来劫持周某尚未晚。”周东主是个直肠直肚的人想到就说百无禁忌。
“你等着就是。”大自在公子临行丢下狠话。
金陵双豪垂头丧气,偕同腾蛟庄的人狼狈而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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