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之后,也是一个高大的老和尚,相貌清癯,但一双老眼神光炯炯。也没戴僧帽,穿常服。手持一根代表方丈权威的九锡禅杖。
三个人出现,众僧纷纷行礼,徐徐退向两侧。
秋华收了暗器,迎上首先行礼,沉着地说:“江湖后学吴秋华,参见三位老前辈。晚辈三生有幸,居然在此得见武林三位掌门,深感无上光荣。”
第一位老僧淡淡一笑,含笑问:“施主认得老衲么?”
“晚辈仅凭臆测,猜想大师定是少林的明业大师,不知是与不是。”
“是平空臆测吗?”老僧再问。
怪人呵呵大笑,笑完说,“老和尚,你真没有用,有我在,他当然一猜就着罗!小伙子,你的剑很好,是凝霜剑吗?”
秋华挪了挪剑鞘,说:“正是凝霜剑,抢来的。”
“哈哈!要不要砍找两剑?”
“晚辈不敢。”
“呵呵!不是不敢,而是言不由衷。如果我所料不差,你早知我在这儿,所以前来找我的。”
“这个……”
“你在伏虎寺,不是向本善说要找我和明业道友吗?别客气,砍下我的脑袋。哈哈!”
秋华胆气渐壮,心神一定,勇气来了,也哈哈大笑道:“你张大仙的脑袋,连当今皇上也砍不了你的,小可何许人也,岂敢放肆大言?不错,小可本是要找老前辈的,但经过多方思索之后,不得不放弃希望了。”
“为什么?”
“老前辈不怕小可唐突无礼?”
“贫僧愿听你畅所欲言。”
“老前辈对名单之事,是否无动于衷?”
“贫道对俗事不愿烦心。”
“对黄山十二耆宿大会的事,也不愿烦心?”
“呵呵!你认为如何?”
秋华扫了三人一眼,微笑道:“据小可所知,当年十二名宿中,大仙与明业大师皆曾与会。至于一心方丈,如果小可所料不差,曾经与会决无疑问。目下三位全在,如果诸位亦不介意,那么,又何必出面拦阻小可呢?”
高大的老和尚,正是峨嵋光相寺的方丈,峨嵋门下的掌门大师一心。他上前两步,微笑道:“居士料对了,那次天都峰大会,老衲确曾参与。听居士的口气,似乎已从西海怪客鲜于居士口中,套出了不少消息。居士曾经亲口承认杀害鲜于居士,看来此事果是真的了。”
秋华暗中戒备,冷冷地说:“小可已从大师的目光中,看出大师动了杀机。鲜于老前辈的事,小可不想多费唇舌。假使大师不能从鲜于老前辈的为人中,看出他老人家的为人,足以证明大师没有知人之明,小可即使是舌底翻花,也难以获得大师的信任。请问大师到底有何打算?”
张三丰呵呵一笑,说:“小施主的话,大有文章,口气不亢不卑,胆气亦雄。世人谣传贫道已修至半仙境界,能知过去未来,那是不足凭信的,贫道不是仙。但贫道已猜出小施主与西海怪客有不寻常的交情,西海怪客的死,于你无关,贫道希望知道其中详情。目下四神即将派人赶来察看,此地不适宜久留,可否借一步说话,随贫道一行?”
秋华冷笑一声,沉声道:“三位老前辈居然惧怕四神,委实令人难信,不可思议。诸位该知道小可有人质在四神手中,限期将届……”
“呵呵!你还有一天工夫,不必多虑,人质不劳担心,贫道可保证他们的安全。”
“又一个说大话的。”秋华不悦地说。
“请随贫道一行。”张三丰不以为逆,招手叫。
“除了诸位随小可到归云寺之外,别无商量。”秋华斩钉截铁地说。
一心大师寿眉轩动,变色道:“四神的人将到,道友不必和他废话了。即使鲜于居上不是他所害,但他为了救人质,出卖消息极有可能,何况他已在伏虎寺留下话,岂能无虞?”
“他不会的,你们不了解他的为人。”张三丰沉静地说,举步向秋华接近,伸出大手笑道:“小施主,贫道这几个人,确是不宜与四神的人照面,免得横生枝节。请随我来,贫道保证人质的……”
秋华对张三丰缺乏了解,认为对方要伸手擒人,岂肯甘心?大喝一声,不等对方将话说完,闪电似的拔剑出鞘,向伸来的大手挥去。
张三丰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五指一勾,向挥来的剑搭去,快得令人肉眼难辨,手一动使挽住了急速挥来的锋利剑身,剑势倏止,被他挽住了,五指一收,凝霜剑对他的手不起丝毫作用。
他正欲用引力将剑带过,蓦地一声沉喝震耳传来:“住手!张君宝,你敢?”
张三丰名全一,也名君宝,三丰,是他的号,江湖人称号,称名的人不多。
当今之世,在张三丰面前称名道姓的人,实不多见。用这种口气叱叫的人,得未曾有。
秋华见宝剑被张三丰抓住,不但拔不动,而且有一股奇异的引力,将他连人带剑向前吸引,不由大吃一惊,正待打出飞电录解危,听到喝声甚是耳熟,赶忙停手扭头看去,虎目中泛起喜色。
张三丰也循声看去,松手放剑,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哈哈!你还未羽化,仍在人间现世么?”
来人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高年老道,梳道髻,却不穿道袍,穿的是宽大的灰袍,眉白如雪,正是曾在栈道出现,赶走崆峒弟子的怪老人。
明业大师和一心方丈不认识怪老人,全都怔在当地。来人口气极为托大,难怪他俩发怔了。
怪老人徐徐走近,呵呵大笑道:“你放心,我升不了仙,你也成不了道,不必咒我。上次你在金台观装死,如果用汞灌入你的棺中,你便得死翘翘,就休想惊世骇俗了。”
“哈哈!除非你捣鬼,不然贫道死不了的。”
“呵呵!贫道才懒得管你的闲事呢。”
张三丰向两僧招呼道:“两位道友,贫道替你们引见一位满肚子鬼画符的老不死。这位是大成丹士夏珂,周颠的师弟。两位道友对他也许生疏,但对周老怪当不会陌生。呵呵!他没有师兄的能耐,但当今之世,论武学却是宇内第一,连贫道也怕他三分。”
两僧皆心中暗惊,对周颠的事,天下间上至皇帝公侯,下至贩夫走卒,谁不知周大仙的事?饿不死也淹不死、烧不死……可说妇孺皆知,太祖高皇帝还在庐山为这位大仙建碑立传呢,周大仙的师弟,那还了得?
大成丹士撇撇嘴,哼了一声说:“你少跟我嘻嘻哈哈。如果你真怕我,怎敢向我的门人毛手毛脚。”
张三丰一怔,讶然问:“什么?你的门人?”
“是的,我想将大成练气术传诸后世。”
张三丰苦笑道:“见你的大头鬼,你居然收起门人来啦!咱们先离开此地,找地方谈谈。”
“用不着离开,四神派来探消息的八个人,全在前面的树林中睡大觉,好梦正……,两个时辰方可醒来。说吧,你这算是啥玩意?”
“呵呵!你的门人脑袋上,并未刻上大成丹士门人的表记,谁知道他是你的门人?贫道对他并无恶意,你操个什么心?”
“你对我的门人并无恶意,但那位峨嵋掌门,却借出玉牒,招引四川群雄,在飞仙岭众打群殴,直闹至成都,紧锲不舍,我要这位掌门还我公道。”
一心方丈大吃一惊,赶忙说:“道友可曾问过令徒?”
“哼!我还用问我的门人所做的事?见你的鬼!在宜禄镇我就跟在他身旁,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目力所及之下。哼!你再仔细看看,他是不是用名单换人质卖友求荣的人?为人在世,信义为先、他行事时虽有小暇,但大仁大义守礼守信,出生入死为友全交。他这次前来峨嵋,本打算传四海怪客的死讯,要你们十二名宿小心谨慎,你们却一再迫他,真是岂有此理。名单他早就烧掉了,如想图富贵,还用等到今天?你既然愚蠢到这步田地,贫道不怪你,懒得和你计较。你们怕四神召官兵剿你们的山门,我可不怕。走!秋华。”
秋华总算恍然大悟,心说:“这位师父真妙,既然存心收我做门人,却沿途袖手旁观,眼看我闯刀山蹈剑海,不九死一生便不出手拖一把。”
但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欠身道:“徒儿这就走。”
“你先走,一切还得靠你自己,不可倚赖我,我要和张邋遢聊聊。”
“徒儿遵命。”秋华恭敬地答,向诸人行礼,扭头便走,一面心说:“又来了,不到生死关头,他不会出手相助的。”
一心大师心中大急,抢出一步叫:“居士……”
大成丹士伸手虚拦,哼了一声抢着说:“不许阻他。我知道你肚中的尴尬,我答应你,他不会要那位持玉牒搬人马生事的人的命。”
“道友……”
“那人糊途透顶,该受到教训。”
“刀剑无眼……”
“他死不了,你急个什么劲?”
一心大师稽首为礼,心事重重地说:“道友金诺,贫僧放心了,谢谢。”
张三丰向大成丹士笑道:“老怪物,你是不是太宠门人了?你得小心,以免日后栽培出一个小怪物来,麻烦可就大了。”
大成丹士呵呵一笑,说:“你以为我宠他?见你的大头鬼!这一路来,他九死一生,如果我当真宠他,岂会如此?他可以凭年轻人的冲劲闯天下,看看众生相磨练磨练,铁不打不成钢,这样他才能明是非辨善恶。你们是他的老前辈,我可不愿你们欺负他。废话少说,咱们谈谈如烟往事,谈谈你替朱家皇朝效忠的狗屁倒灶事,然后去看看我那位门人,如何与四神斗智斗力。”
“你那位得意门人,以一比一,也许能小胜四神,以一比二,恐怕……你会失望。哈哈哈!俗语说,明师出高徒,你这位名师,却调教出这种蹩脚徒弟。”
“别笑,咱们走着瞧好了。他练大成练气术,仅有月余工夫,你说他蹩脚,那是你有眼无珠。”
四人一面走,一面闲谈,逐渐隐入密林深处。
秋华沿小径向上走,绕过一道崖壁,归云寺在望。
修葺过的归云寺,仍保持着往昔的庄严形态,原先改为华岩的匾额,换了归云禅寺四个字,所掘到的华岩石碣,改立在大雄宝殿前。这座古刹,是宋朝绍兴年间,高僧士性禅师所手创,可能是结构最奇特的一座寺院。梁柱的卯榫接头,皆用的是螺旋榫头,在当时来说,可算得是工程学上空前的创举了。
远远地,便可看到翠绿的树影中,院墙上的六个大字,南无普贤菩萨。寺前的广场花卉成圃,寺右一带的菜园一片青翠,寺四周在修寺时种下的栅树,已亭亭如盖,这种树也称木凉伞,有无穷的寿命,树形也十分可观。
寺前不见人影,形如死域,既听不到梵唱之声,也没有钟鼓的应鸣。
他大踏步向寺门走去,心说:“他们似乎十分大方,故示神秘哩!”
距寺门还有十余丈,脚下出现七级卷云形的奇古石阶。他拾级而上,刚踏上第七级,蓦地“砰”一声爆震,一支蛇焰箭在他身右的矮林怪石丛中冲天而起,“啪”一声在半空爆炸,火星四散。
“身后有人埋伏,有进无退了。”他想。
他冷哼一声,转身向蛇焰箭升空处看去,心说:“先收拾外围的人,争取主动,入寺去找他们,等于是受人所制,我可不愿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他突然一跃而下,人如怒鹰,掠上一座岩石,再以飞隼投林身法,奇快无比疾射入林。
三名青衣人突然从树下长身而起,一声大喝,九枚瓦面镖破空射出,三方齐聚。
在未摸清对方的修为,以及未弄清暗器是何种玩意之前,即使是艺臻化境、不畏刀枪的人,也不愿冒险让兵刃暗器沾体,谨防意外。他自然也不例外,左脚沾地、暗器从枝叶的空隙射到前的一刹那,突然扭身仆倒,奋身急滚,在滚动中已乘机拔出了三把飞刀。
三名青衣人打出暗器,还未拔出兵刃,反击已猝然光临。
秋华滚到一株小树后,并未站起,上身一挺,双手已发,银芒脱手后,他再滚动一匝,一跃而起,凝霜剑已然握在手中。
九枚瓦面镖穿越他先前纵落处,穿枝透叶响声如暴雨,全部落空。
“砰匍!”倒了一个青衣人,手掩右肩,倒地后方“哎”一声大叫,是被飞刀的巨大冲力所掀倒,飞刀尖已贯穿后胛骨,所以冲力出奇地凶猛。
另两名青衣人一被飞刀贯穿右上臂,一被射中右肘,兵刃皆未曾拔出,狂叫着扭头便跑,向林中深处一钻,狼狈逃命。
秋华飞扑而上,一脚踏住被射倒的人,踏在膝骨上,制止对方坐起,剑尖抵在那人的咽喉前,冷笑着问:“老兄,人质藏在何处?”
“我……我不……不知道……”那人恐怖地叫,语不成声。
奇冷彻骨的剑尖,徐徐下降接触咽喉了。
那人心胆俱裂,魂飞魄散地叫:“小的确……确是不知,小的只……只知道用信号通……通报,因……因为小……小的认……认识你,所……所以派……派小的在……在此监视,请……请别……别……杀我。”
“四神在寺内?”秋华冷冷地问。
“都……都在寺内。”
“那么,人质也该在寺内了。”
“小……小的今早离寺前,不……不曾见……见过人质。”
“人质是什么人,你该知道了。”
“是……是姓秦的两主仆和四个姓秦的朋友,还有黑煞女魅。”
“你们的同伴中,有谁知道人质的下落?”
“负责寺内警戒的人,都知道。”
“四神带了多少人来。”
“约五十人左右。”
“寺中不像有人呀。”
“除了派有几个人在外守候之外,都在寺内。”
秋华不再多问,收脚冷冷地说:“飞刀贯入骨中,你老兄快找人起刀上药,死不了。”
说完,收剑归鞘,出林而去。到了路中,眼前情景一变,归云寺已不是空间无人的死域,寺前的广场中,高高矮矮站了二十余名劲装青衣人,一字排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中间站着一名青衣小童,向他招手叫:“是四海游神么?敝长上已久候多时。”
他大踏步走近,笑道:“小兄弟,你人小,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是不是以为你已经长大了呢?呵呵!四神何在?”
在众多高手前,他居然目中无人谈笑自若,镇静从容的神情,哪像是前来赴死约会的人。
青衣小童笑道:“有志不在年高,我现在年纪小,过些年不会比你四海游神差。吴兄,你会不会呈帖投刺求见?”
“出门人甚是不便,同时,在下从不用名刺,也不会求见贵长上。”
“你不是应约前来救人质吗?有求于人,岂可不投刺求见?”
“哈哈!你错了,小老弟,江湖人朋友众多,却非每个人都是知交,有过命交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在下此来,并非前来救人质的,而且黑煞女魅也不是在下的过命交情朋友。”
“那么,你来做什么?”
“贵长上留下话,约在下前来,显然并未将在下看在眼内。江湖人无不重名,为了争强斗胜,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所以我来了,小老弟,去叫贵长上出来答话,龟缩在内摆官家的臭架子,在下可不吃这一套。”
“你的话说得很满哩!投刺免了,跟我来。”
秋华哈哈狂笑,声震屋瓦,笑完说:“我是客,贵长上是主人,客人到来,岂有主人不出迎之理?他们不出来,抱歉,我可要不讲理了。”
“你……你要不讲理?”
“不错。”
“你……”
“我,我一把火烧了归云寺,看他们出不出来。”
“你……”
“我先要揍你。”秋华笑答,声落人动,疾抢而入。
小童一声大喝,左手一抬,“咔”一声崩簧声,三枝袖箭从袖口飞出,幻化成三点寒星,射向秋华的胸腹。
两侧两名大汉也大喝一声,双掌齐出,急取秋华的左右胁,阻止秋华抢扑小童。
秋华右手疾沉,“唰”一声接住了全部袖箭,顺手向右扔出,左掌斜削,“噗”一声切中左侧大汉攻来的右手脉门,人犹健进,蓦地一脚疾挑。
“噗!”靴尖挑中小童的左膝,小童“哎”一声惊叫,倒飞八尺,砰然倒地,跌了个仰面朝天。
“啊……”右面的大汉凄厉地狂叫,三枝袖箭有两枝插在攻出的掌心中,另一枝射中右颊,箭尖从右耳下冒出头来。
左面的大汉脉门被击中,腕骨折断而皮未损,惊叫一声倒撞而退。
同一瞬间,秋华一声长笑,宝剑出鞘,转身面向着一拥而上的十八名大汉,立下门户作势进击。
小童虽被踢倒,但秋华脚下留情,受伤并不重,狼狈地爬起便跑,向寺内狂奔。
这刹那间的接触,捷逾电光石火,胜负立判,已镇住了所有的人。
十八名大汉皆不约而同止步,谁也不敢再向前接近,而且已接近至危险距离的人,反而向后挪退。
“谁敢接我宝剑一击?上!”秋华意气飞扬地叫。
没有人敢贸然上前,紧张的气氛令人感到窒息。
秋华突然徐徐后移,令人捉摸不定他的意向,谁也不知他有何用意,是进攻呢,抑或是后撤?
十八名大汉本能地移步跟上,保持双方的距离。
他们刚移动,秋华突发豪笑,向前急进三步。
众大汉心中早虚,不由自主凛然急退。
秋华的豪笑声倏落,宝剑幻发着耀目光华,龙吟隐隐,他要进击了。
蓦地,身后叱声似沉雷:“住手!你好狂。”
秋华反而飞跃而上,一声暴叱,剑发如电,抢入了人丛,风雷乍起,剑气飞腾。
“铮铮铮铮……”金铁交鸣声像连珠花炮爆炸,火星飞溅,折断了的刀尖剑刃八方激射,人影以秋华为中心,成幅射形向四面分张。
风息雷止,跃动着的人影也渐渐寂静,十八名大汉分退在四周两丈左右,地下掉落了三段刀尖,四节剑身。有三名大汉受了伤,两伤肩一伤肘,所有的人全部脸色泛灰眼睛睁得像灯笼。
秋华淡淡一笑,徐徐收剑归鞘,将左手未发的三把飞刀,若无其事地一一插入皮护腰的刀插内,然后缓缓转身,向寺门瞥了一眼,沉着地徐徐举步向寺门走去。到了寺前,呵呵一笑道:“如果不狂,在下也不会来了。”
寺门口,陆续出来了十一个人,领先的四个人,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及三位中年人。
三个中年人中,秋华认识两位,那就是血雨剑青伯巨,旱天雷池晋。
只要认识这两个人,便知四神到了。老太婆其实并不太老,身材相当高,长相也不坏,只是一双鹰目厉光闪闪,有一种可透视对方肺腑的威严,令人望之不寒而栗。手中持着一根紫金盘龙杖,十分的沉重,如被她一杖击实,不粉身碎骨才怪。
阴风客邹士隆曾在飞仙岭现身,但秋华并未与他照面,虽感到陌生,但看了他腰中的盛紫金玉如意的锦囊,便知道他是谁了。
听刚才的叱喝声,便知是阴风客在发话,秋华的话,登时便激怒了阴风客邹士隆,脸色一沉,便叱道:“你这江湖亡命,无礼已极……”
秋华不等他说完,抢着说:“姓邹的,你大可不必狐假虎威,江湖亡命总比做皇家的鹰犬强。说我无礼,你也不见得比我懂得礼数多,彼此彼此,你用不着五十步笑百步。你只不过是姓胡的一名走狗鹰犬而已,神气什么?要想吴某见面便称你一声大人,办不到。”
他的话份量甚重,用意便是想激怒阴风客出手,先出其不意击倒一个,再诱他们离开归云寺决战。
阴风客果然怒不可遏,举步大喝道:“小子无礼……”
紫云娘伸手虚拦,沉静地说:“邹大人,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初生之犊不怕虎,他如果不狂,便不会单身前来救人,他明知身入虎穴生死须臾,落得英雄些死亦光彩。不必和他计较。”
“贺姥姥,咱们岂可听任他放肆?”阴风客沉声说。
“老身自有主意,且让老身和他打交道。”
秋华见计谋落空,立刻向后徐退,冷笑道:“在下不是来打交道的,要和你们决一死战。”
“既然要决战,为何退走?”紫云娘微笑着问。
秋华感到老太婆的微笑中,似乎充满了奸诈和阴谋,心中一懔,警觉地扭头回望,心中暗叫糟了,一着错全盘皆输,心说:“我不该听信伏路恶贼所供的消息.以为他们只来了四五十个人,而轻身涉险到寺前叫阵的。想退走已不可能,只有在这儿和他们决斗了。”
原来在身后的石丛矮林中,露出了四十名带甲壮士,每人手持土番蛮人用的藤牌,佩着钢刀,背系镖枪革囊,手中举着一枝镖枪,背囊上还插有九枝,枪尖光亮耀目,长有五尺。
四十个人成半环形列阵,相距在十丈外,镖枪遥举,作势掷出。假使他想脱身撤走,一冲之下,最多仅可冲进四丈左右,正好在镖枪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内,四十枝枪齐聚,势将成为刺猬,再高明的好汉,也难逃此劫。镖枪是浑铁打造而成,沉重而锋利无比,奋力一掷,威力可怕极了,护体神功是否挡得住众多镖枪全力一击,很难保证。假使这些人中有内家高手,功深者胜,普通气功是禁不起一击的。何况练气护身的人,不可能长期运功护体,只消在排枪突围时稍有耽搁,真力耗损气功自散,同样难逃性命,这种险冒不得。要说在这种场合中一无所惧,那是欺人之谈。
他压下心中的惧念,回身冷笑道:“人说四神如何英雄了得,今天看来,未免浪得虚名,言过其实。做官府鹰大的小人,不可信任,果然不错。”
紫云娘不以为逆,笑道:“这些人皆是蜀王府中的骁卫,镖枪可贯重甲,每个人皆可赤手空拳力搏虎豹。要说他们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也许有点夸张,但以一敌二十,决非吹牛。除非你想逃走,不然他们决不会向你动手。老身四人并不自命英雄,如何想法悉从尊便。”
“你想怎样?”秋华沉声道。
“你很大胆。”紫云娘答非所问地说。
“好说好说。”
“你是来救人质的。”
“不错。”
“有何打算?”
“能救则救救不了再言其他。”
“救不了你以死全交?”
“不然,以死全交。不如留得性命,待机复仇。”
“那么,你是想用名单交换人质了。”
“在下没有什么名单。”
“那你打算……”
“打算和你们公平决斗。”秋华一字一吐地说。
“不顾念人质的死活?”
“求生是人的本能,当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时,别人的死活,就算不了什么了。”
“黑煞女魅是你的爱侣么?”
秋华略一迟疑,挺挺胸膛说:“不错。”
“你不顾念她的安全?”
秋华哈哈大笑,说:“别说是爱侣……”
“只有爱侣,方值得赴汤蹈火死而无怨。”
“哈哈!不见得。别说是爱侣,夫妻又待如何?俗语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假使黑煞女魅死了,在下会替她索回血债的。如果在下殉情而死,岂不便宜了你们?
今天你们四神结伙而行,但总有一天你们会落单的,到那时,就是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你已没有机会了。”
“不见得。”
“你似乎很有自信。”
“如无自信,在下也不会来了。”
“名单交出,人质全部释放,你给不给?”旱天雷接口叫。
“在下不知什么名单。”秋华用坚定的语气答。
“西海怪客那份藏在竹杖中的名单,你敢说不知?”紫云娘沉声问。
秋华冷哼一声,反问道:“西海怪客是谁杀的?”
“我们正要问你呢。”
“他死在化血迷香弹下,天下间使用这种歹毒暗器的人,为数不多,旱天雷手下十大将之一的天煞星李权,便是其中之一。叫李权出来答话。”
“你还不配。”旱天雷怒叫。
“那么,在下惟你是问。”
“正好,池某也要找你,在宜禄镇轻易地被你逃掉,这次你休想侥幸。”
“你出来。”秋华点手叫。
紫云娘摇手阻止旱天雷出场,向秋华冷笑道:“其实,名单上的人,我们早已知道,只不知他们的化名而已。年初,老身在云南,搏杀两个和尚,一叫应能,一叫应贤,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秋华心中一惊,应能应贤,皆是名单中的人,而且排名在二、三两名,可知必是极端重要的人物。
他脸上不露异色,笑道:“在下没听说过这两号人物。”
紫云娘的目光,紧盯着他,捕捉他的眼神,和神色的变化,阴森森地说:“应能,是逆臣前吴王教授应能。应贤,是逆臣前监察御史叶希贤。”
“抱歉,在下从不过问朝廷中事,朱家皇朝狗打架,叔侄相残人伦大变,江湖人才不管这些肮脏事呢,也不配管。”
“你真不愿用名单换人质?”
“笑话!在下一个江湖亡命,无亲无故,六亲不认,何来的人质?在下的朋友多着呢?
如果每一个朋友都被你们捉来做人质,吴某岂不成了舍身菩萨?”
“那……难道你故意前来送死的?”
“你们在江湖中闹了个鸡大不宁,指名叫吴某前来应约。在下为了江湖声誉,所以来了,来要你们的命,这就够了。说这么多废话作甚?要单打独斗,快上,要倚众群殴,在下奉陪。如果你们有种,咱们到玉女峰峰顶天池旁公平一决,诸位意下如何?”
紫云娘阴阴一笑,说:“你这人很够气概,而且也相当机警。青大人你能擒下他吗?”
血雨剑青伯巨欠身道:“在下足以擒下他献上。”
秋华心中狂喜,只要他们肯一一下场,大事谐矣!他故意装成心怯的模样,说:“你们首先便派雨神出场,似乎有欠公平。”
“世间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小辈。”血雨剑笑道,大踏步而出。
秋华徐徐后退,手按上了剑把,后退,等于是示怯。
四神久走江湖,声势如日中天,曾经围攻过张三丰,威胁过武林各门派,在江湖广布眼线,对江湖大势动静相当了解,秋华在飞仙岭中力斗群雄,在成都力逼锦城馆主就范,劳动华山老人与伏龙尊者出面排解,声誉极隆。因此,四神岂敢大意?紫云娘胸有城府,自然不会上当,再向阴风客挥手,笑道:“邹大人,你看,他听说只有青大人和他交手,表面上示怯,心中却高兴得要死,自以为计呢!你也下场让他失望失望。”
阴风客一声长笑,接着举步走近。
秋华果然有点失望,但两个人他尚无怯念。
“贺姥姥,在下也算上一份。”旱天雷意气飞扬地说。
紫云娘含笑点头,说:“也好,但不必操之过急,可逼出他的看家本领来,便可查出他的师门底细了。”
旱天雷应喏一声,快步跟上血雨剑和阴风客。
秋华心中暗惊,忖道:“以一比三,我必败无疑。看样子老虔婆也有技痒插手的可能,我的处境危如叠卵。我得走,和他们在林野间决战,逐一解决。”
走,往何处走?冲向后面甲士的镖枪阵,不啻飞蛾扑火。由前面寺中脱身,寺中恐有埋伏,寺门的七名鹰犬,皆是四神的亲信爪牙,艺业决非泛泛,加上退回两侧的十八名青衣大汉,已构成了冲不垮击不破的铁壁铜墙,同样危险,威胁甚大。
惟有从寺中脱身,方有一线希望,只有利用房屋掩蔽身形,或许可望侥幸。
雨、风、雷三神缓步接近至丈外止步,血雨剑笑吟吟地说:“以追踪你的时间久暂来说,以青某为期最长,在鬼迷店大奥谷之时,青某本存有邀请你的念头,想不到你机伶过人,被你溜掉了。因此,第一个出手的人,该是青某。小伙子,普天之下,能劳驾三神同时出手的人,恐怕虽不是空前,也将是绝后之举了。今天如果你仍能逃过此劫,今后江湖上你四海游神的名号,将天下闻名,妇孺皆知,无往而不利,只怕你活不到明天,那就遗憾终身啦!你准备好了没有?”
已没有多废话的必要,生死关头到了。秋华心知大成丹士可能已经来了,但双方交手,生死须臾,即使大成丹士站在身侧,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抢救困难无能为力。他心中一横,徐徐撤剑道:“在下早已准备停当,请赐教。”
他一面说,一面留心三人的眼神,他记起黑凤的话,说真正想取他性命的人,只有一个,所以希望在对方的眼神中,找出那一个人来,希望能制造机会,行雷霆一击。可是他失望了,三人的神色皆看不出异状,远处的紫云娘也脸带笑容,看不出他们心中所隐的杀机。
“接招!”血雨剑意气飞扬地叫,虚点一剑,剑上的血斑幻化出点点红星,剑气直追八尺外。
秋华虚接一剑,拂剑斜退半步。
血雨剑招变“灵蛇吐信”,跟上再点出一剑。
秋华招化“拦江截斗”,仍用的是虚招架接。
左侧的阴风客一声长笑,紫金如意迎肩便敲,叫道:“不许移向邹某的方位。”
秋华向右闪让,右面的旱天雷剑取下盘叱道:“这是池某的地盘。”
四个人各站方位,出招客客气气,似乎不带火药味,出招接招慢腾腾的,都是在试探对方实力的招式。
秋华不再后退,沉剑急截,剑势加快。
“铮!”双剑相交,爆出了火花,有剑受损。秋华心中暗惊,这姓池的雷神果然名不虚传,修为似已登峰造极了,能以一把比常剑好不了多少的佩剑,硬接凝霜剑的锋剑一击,仅出现一颗豆大的缺口而已,可知旱天雷的内力修为程度了。
这瞬间,阴风客的长笑排空而至,展开了快攻,紫金如意突然幻化一张紫色的网,排山倒海的罩来。
血雨剑也嘿嘿怪笑,剑化“满天飞瑞”,狂风暴雨似的抢入力攻,罡风剑气刺耳锐啸。
旱天雷也再次进击,连人带剑揉身切入,“怒龙争窝”卷入下盘,剑上风雷俱发。
秋华不敢逞能,不接三人合击,凝霜剑一带,人向左急闪,快逾电光石火,迎击阴风客,回避前、右两方的袭击,展开所学行雷霆一击。
“铮铮!”震开了紫金如意的连环袭击,溜出了一阵火星,双方的兵刃相错侧移,身形急旋,光华紫电再次纠缠,“铮”一声暴响,双方同被震退,人影疾分。
秋华占了阴风客的位置,交换方位,阴风客反而挡住了血雨剑的进击路线。
旱天雷却从侧绕过,下许秋华喘息,剑长化虹一闪即至,猛攻秋华的右胁。
秋华身形未定,赶忙封招自救,“铮!”架开了袭来的一剑,旱天雷的第二剑随即跟着攻到。
秋华不该存心脱离现场,而且无可否认地心中带有些许怯念,因此心神未能集中,面对着三神的快攻,显得有点手忙脚乱,第二剑很难封架,不得已只好向后急退避招。
阴风客和血雨剑已从两侧抢到,同声大喝:“接招!”
两人来得太快,如意击顶,剑取双足,声到刃已及身。
生死须臾,形势垂危。
秋华心中一急,存下了拼命之念,大喝一声,自参的防身绝招“法雨金轮”被逼出来了。剑芒先八方倏张,然后幻化为轮形剑幕,身剑合一挫身滚旋,罡风乍起,冷电四射,“铮铮”两声暴响,三件兵刃飞腾扑击,略一纠缠,突然响起两声暴吼,剑气乍敛,人影疾分。
秋华旋退五六丈,倏然垂剑静止。他的左肩后侧,裂了一条两寸长的血缝,鲜血沁衣。
右腿侧被如意擦过,裤管被擦处碎如粉末,露出红润的肌肉,未受损伤,他的护体神功禁得起如意的打击,却挡不住宝刃血雨剑的突袭。
未参予出招的旱天雷骇然一震,呆了一呆,站住了,忘了乘机进搏,似乎对秋华刚才临危拼命的奇招大惑不解。
阴风客侧飞丈外,落地后踉跄再退两步,左胸衣破裂,一条三寸余长的浅浅血缝,从肩井下斜划至乳尖方行停止,这说明了他曾经一度跨入了枉死城的城门,几乎被死神将他留下了。
血雨剑的左手小臂,划开了一条血槽,鲜血如泉水般涌出,顺着掌背向地上滴,像断了线的珍珠。倒退了丈五六,脸色大变。
远处观战的紫云娘骇然一震,举步上前凛然地说:“这小辈的剑术霸道绝伦,玄之又玄,神奥不可测,似非目下武林各门派的秘学。你们退下,老身要试试他的斤两。”
秋华从鬼门关中逃出,对四神的艺业,总算捉摸出他们的根底了,心说:“以一比二,我足以应付,但以一比三或比四,大事不妙。此时不走,尚待何时?”
由于相搏时交错换位,这时他的左侧是阴风客,阴风客左后方是寺门。这是说,他的左前方是寺门了,紫云娘正急步向他奔来。
他抓住这瞬间众人震骇的机会,突向紫云娘迎去,身形似电,长啸震天,身剑合一奋身迎扑,急冲而上。
在经过阴风客身侧的刹那间,他突然扭身改袭阴风客。
阴风客吃了一惊,如意急挥接招,左手一掌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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