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清醒了,站起,急退,张口欲叫。
来人是卓天威,手疾眼快,猿臂一抄,便勾勒住看守的脖子猛压,右手五指已罩住了看守的口鼻眼。
“反抗就宰了你。”他凶狠地说:“放乖些,不许呼叫,你不想被勒死吧?或者让眼珠子被掏出来?”
只要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一收,眼珠子即使不被掏出,双目也瞎定了,看守怎敢反抗?
“你……你是……”看守惊骇地问。
“不要问我,该我问你。你最好不要妄想把腰干挺直、扭转反击,所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有……有话好说……”看守放弃挣扎。
“白天,上午,你们在湖滨掳走了一艘船,没错吧?”卓夫威开始问口供。
“皇天在……在上,我……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谁真的知道?”
“我……”
“老兄,你要明白,你们有两个人,我一个一个问,谁的口供不对头,那么,结果你应该知道。”卓天威阴森森地说:“就算你真的不知道,也该知道一些风声。而且在下可以断定,你一定知道你这里的人,哪一家的鸡被黄鼠狼偷吃了,全船场的人都会知道,何况摇劫一艘船的大事?看来,不给你一点苦头吃,你是不会乖乖招供的了,好…”
“我招,我招……”看守崩溃了。
“我在听。”
“我是听人说的……”
“听人说些什么?”
“一双老夫妇,前来寻找疤眼老八易飞易管事。说是来找易老八这位远亲,经不起船场几位爷三盘五诘,就这么打起来了。老夫妇厉害得很,把我们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后来,场主派人控制了他们的船,船上的女眷船夫也十分了得,被她们逃上岸。”
“后来呢?”
“后来把他们诱往坞西面的木料洞,把他们封闭在洞内。但另有人说,人已被诱往浮坞囚入坞底去了。”
“场主是谁?”
“路大爷路寿年。”
“他住在何处?”
“船场的后工场,但好像到城里去了,昨日下午走的。”
“何时可以返回?”
“不知道。场主的船如果系在码头上,那就表示他回来了。”看守有问必答,充分合作为自己的生命而一一详述所见所闻,深怕说错了老命难保。
卓天威沉思片刻,一掌把看守打昏,下亭去了。
他作了一些必要的准备,在村内走了一趟。
村中也有守夜的人,但没有人能发现一个行动快速如鬼魅的人在村中出没。连那些可看到鬼魂的家犬,也被一种药物所震慑。
五更将尽,警锣声打破沉寂的夜空。
被打昏和被制了睡穴的看守,被前来换班的人发现了,警锣声惊醒了村中的人,一阵大乱。
村里住有行家,发现村中所养的家犬,被一种嗅到即昏迷或逃匿的药物所制,便知道有行家潜入村中了。
一阵好搜,列处火把齐明,男女老少提刀带棒地分头穷搜,呛喝声远传数里。
船场也戒备森严,码头湖滨有武装人员往复巡逻,如临大敌。
船场的店堂就在码头旁,一连五间门面,内间三进,门面摆满了船只。二进厅是招待贵宾客户的地方,这时挤了二三十个人,喧哗议论的声音显得乱糟糟。
两位管事;张宏、李宽;两位工头:童猛、颜彪。四个人带了三个工人,提刀挟枪入厅,喧哗立止,他们的权威可见一斑。
人一多,天气又热,灯火也多,有些人是提了灯笼来的,整个厅堂乌烟瘴气。
“大家静一静,坐好。”张管事的嗓门真宏亮,声如其名:“咱们穷忙了一个更次,连兔子也没发现半个。你们说,哪些人发现有可疑的事物?说出来让大家估料估料,搜索村东的领队人,你先说。”
“我什么都没发现。”搜村东的领队人大声说:“不要说人,连鬼也没看到。”
“你还能看得到鬼?废话!”张管事不悦地骂人:“你大概吃多了撑坏了,他娘的胡说八道。搜后坞的领队人是谁?”
“是我。”一个留小八字胡的大汉举手说。
“发现什么了?”
“没有,自己人倒发现了两个?”
“咱己人?谁?”
“梁家的小七子,和巴老头的小闺女。”
“什么?他们晚上跑到后坞?干什么?”
“偷汉子不在夜晚,难道会在白天干活?”
“去你娘的!”
立即引起一阵狂笑怪叫,紧张的气氛一空。
“那是一种江湖人最名贵的驱犬药。”李管事粗亮的嗓音,压下了哗笑声:“在行家的指引下才能配制的秘药,任何猛犬嗅到这种气味,都会惊恐地找地方藏匿,嗅多了甚至会昏迷不醒。所以,今晚咱们这里来了夜行人是无可置疑的,两位看守被弄昏就是最好的证明。
诸位今天要特别当心,来人身手高明,不知有何图谋,在他未暴露形迹来意之前,咱们必须严密防备。场主说过天亮就可以赶回,可不要让咱们丢场主的脸。”
“李管事,会不会与昨天的傅老头有关?”一个粗眉大眼的人大声问。
“不许问傅老头的事,你给我乖乖闭上嘴。”张管事沉下脸:“任何人都不许提。
昨天没发生任何事故,没有什么傅老头一家人前来本地,知不知道?”
又是一阵嗡嗡议论声!
“有两个人知道,就不算秘密了。”厅口突然传来陌生人清晰的语音:“纸包不住火的,知不知道?”
最后一句完全模仿张管事的语音口吻,连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神似。
众人吃了一惊,有些人甚至惊跳而起。
“什么人?”李管事沉喝。
“来找傅老头的人。”卓天威将刀挪到趁手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把傅老头一家男女老少交给在下带走,不伤和气,皆大欢喜。要不,你们这白云坞船场,将有大灾祸降临,凶星高照,霉运当头。”
近门处的两名大汉,一个手中有花枪,一个手中提了砍刀,哪将一个年轻小伙子看在眼下?不约而同怪叫一声,挺枪挥刀猛扑而上。
一枪扎空,枪杆被卓天威抓牢一抖,不但将大汉的虎口震裂将枪夺过,也用枪杆打落另一名大汉的砍刀,揉身抢入,枪杆左右分张。
“噗噗!”
两大汉各伤了一条腿,一个左趾骨折,一个右脚遭殃,狂叫着摔倒鬼叫连天,断了一条腿起不来了,痛得狂叫救命“来一个在下收拾一个,对付一群野蛮的蠢货,打个半死难没错。”卓天威抖动着花枪狞笑:“等会儿在下动刀,看到底有多少脑袋瓜落地,杀不光你这鬼船场的人,算你们祖上有德……来得好……”
五个人先后冲上,刀枪齐进,叫骂声雷动,吆喝声震耳,声势汹汹,十分吓人。
第一个人被挑飞,第二个人被打倒,第三个人被敲昏,第四个人……
卓天威手中的枪有如灵蛇,点、打、挑、拨,时枪时棍,有如虎人羊群,枪现处波开浪裂。
吆喝声、狂叫声、叫号声……
眨眼问,五个人倒了一地,刀枪四面抛掷。
没有人毙命,反正挨枪的必定伤得不轻,不是手脚被孔穿,就是手脚的骨头被打折,鬼哭神号!
卓天威堵在厅口,一枪在手有如天神当关,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我,霸王卓。”他摆出泼皮的粗野横蛮姿态怒吼:“你们这鸟船场一群土鸡瓦狗,霸王我不将你们砸个稀烂,就不配称霸王。你们这些天杀的、目无王法的贼王八,居然胆大包人,青天白日之下掳人劫船,你们还让不让别人活?不杀光你们这些贼王八,不烧光你这乌村,此恨难消,天理何存?滚你娘的五香茶叶蛋!”
枪一点一挑一拨,冲上的三个凶悍大汉丢刀扔斧,倒在地上满地乱滚,一个滚出门外,两个滚入厅内。
张管事乘隙疾冲而上,单刀猛格花枪,想砍劈花枪切入,以发挥拼命单刀的威力。
“当!”单刀飞走了,掉落堂下其声震耳。
“滚蛋!”卓天威沉喝,花枪一挥,敲折了张管事的右脚,张管事重重地摔倒,再被枪一挑,沉重的身躯向内滚,滚了三匝方停止下来,爬不起来了。
李管事用的是剑,一声怒啸,冲进剑发仙人指路,剑上突然迸发剑气,快速绝伦,有如电光流失,不但剑术已获神髓,内劲也浑雄万分,这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比仅会几手鬼划符基本功夫的张管事强上十倍,甚至二十倍。
可是,卓天威也用上了真才实学,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碰上高手行家,便得以绝学应付。
他的枪如获神功,比先前快了十倍,一阵急吐,枪花令人目眩,但见一丛虚影急剧闪烁,不知哪一道芒影是实体,也分辨不出芒影是吞或是吐,反正令人眼花镜乱,不辨虚实。
剑如果对付枪,就没有单刀灵活,尤其是枪长剑短,用点字诀不啻授人以柄,输定了。
幸而李管事这一招是虚招,用意就是将枪诱出,便可改用错字诀切入,所以招发一半,等枪吐出便立即用错字诀,想错开枪取得中宫位置突人中宫,没料到一错落空,枪疾退疾进,锋尖已闪电似的到了右胁下。
右胁是要害,李管事不得不闪身、沉剑、封架。可是,枪影消失,却从上方射入,到了咽喉前。
主客易势,主动抢攻的剑,反而成了急封乱架、章法大乱的防守者,连封二十余剑,剑连枪也没碰及,枪尖不断透过剑网深入中宫,在胸腹喉胁前弄影,连退十余步,被迫人堂下,毫无还手的机会。
卓天威将李管事逼到堂下,他自己也就陷入重围,厅门已被堵住,退路已绝。
“上啊!分了他的尸!”有人怒吼,人影上涌。
(少一段)
卓天威说得不错,杀十个吓不倒其他的亡命,但杀一千或一万,不害怕的人就没有几个了。
终于,后到的人丧胆了。
不知是谁领的头,开始退走。
只有一个李管事和卓天成捉迷藏了,其他三四十个发着抖、流着冷汗的人,瑟缩在外围避得远远地观战。
有些臂骨折断或腿骨折裂而仍能支撑爬走的人,纷纷向村中逃命,爬不动的人,在地上哀号求救。
一大群妇孺,在远处号哭狂呼,呼叫亲人的叫号声,令人闻之酸鼻。
两艘快舟张帆飞驶,向码头急驶而来。
卓天威盯紧了绕圈子退避的李管事,花枪不时左右闪动截堵。
“你是个武林高手,混迹在这里不知有何图谋。”他一脚踢开一个挡路的受伤人,紧跟着李管事:“你一定知道傅老头的来历,竟然胆大包天,纠众行凶掳劫他,等到天下白道群雄前来问罪,你这里的死伤,恐怕要比今天严重十倍。阁下,乖乖挨在下一枪,在下替你去祸消灾。”
哪有人愿意乖乖挨枪的?
李管事一面绕走,一面向码头外面眺望,看到急驶而来的快船。
“阁下,你不要得意。”李管事一跳两丈,避过一枪咬牙说:“你打伤这么多工役莽汉并不见得光彩……”
“闭上你的臭嘴!”他大骂:“就是你们这些武林败类混帐东西,教这些村夫莽汉几手鬼画符臭功夫,利用他们为非作歹、惹事招非,教他们争强斗胜,却不教他们武德武义和做人的道理。这些人,天下不乱则已,乱则凶性大发,弱肉强食,不是土匪就是强盗,你还有脸说这种话?大爷我今天大发慈悲,动枪而不动刀,伤人而不杀人,用意就是给你们留一条活路,伤手伤脚,他们今后就没有为非作歹的本钱,想为匪为寇也力不从心。至于你,我非要你半条命不可。”
“哎呀……他……他他……”惊叫声大起。
两艘快船已经靠上码头,五六十名大汉飞奔而至,尚未列阵,恰好看到卓天威的身形绕过,看清他的面容。
领先到达的七个人,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血液都快要凝结了,也愤怒得快要失去理智了。
可是,他们一看清行凶的人是卓天威,七个人骇然止步了,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因惊恐而失去血色。
“好啊!到府城去的人回来了。”卓天威大叫,丢下李管事向纷纷列阵的人走去:“妙极了,你们一定认识我霸王卓,你们对我卓天威不陌生,但我却不认识你们,这岂不是不公平吗?”
“你……你们……”为首那位大胡子手长脚长的中年人,伸手指着他怪叫,激动得几乎语不成声。
“我怎么啦?”他在两丈外止步狞笑着问。
“该死的!天啊……你……你看你,你杀了我这许多人,你……”
“没有杀,应该说,在下大发慈悲手下留情,伤人而不杀人。现在……”他丢掉花枪,挣一声拔刀出鞘:“你们如果也想不讲理一拥而上,杀无赦。”
“你敢?你……”
“天杀的!在下为何不敢?杀光你们这些劫船贼,烧光你这窝赃藏匪的贼窝子,天下虽不至于因此而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天啊…”
“你不要叫天,你是这里的场主?”
“是的……”
“龙王路寿年?”
“正是在下,你……你为何前来……”
“前来讨公道。”
“什么公道?”
“昨天,你们掳劫了傅老头的人和船。姓路的,把傅老头一家老少,原人原船交给在下,不然,哼!在下要血洗你这鸟场鸟村,绝不容清。”
“胡说人道,你有何证据?你……”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路场主,你可不要表错情,我霸王卓不是善男信女,苏州府这几天死伤无数,都是我卓天威的杰作。傅大侠是侠义英雄,他做事中规守矩,凡事讲道理要证据,所以常被歹徒小人所欺。我卓天威从现在起,绰号叫霸王,我可不是什么侠义门人,我可不想和你讲理要证据。这里都是你的人,你可以找出一百个人,甚至五百个人,指证历历、证明你并没有掳人劫船,打官司你是赢定了。
我已经知道你掳劫了傅大侠一家,这就够了。傅大使是侠义英雄,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奈你何,他就不敢像我一样,把你这些工人蠢汉打个落花流水。现在,我只问你放不放人船。放,在下拍拍腿走路;不放,屠光你们这些贼王八再走路了。你说!”
“你欺人大甚,你……你凶残恶毒……”
“我霸王卓要屠光你们!”他举刀怒吼。
撤兵刃之声大起。
右首一名大汉,拉拉龙王路场主的衣袖。
“稳住他,上船去取用利器毙了他。”大汉凶狠地低声说:“一不做二不休,此人不除灾祸不止。”
“天杀的!你们失败了一次,还想来第二次。”龙王路场主死瞪了大汉一眼:“利器一现,保证这里会变成人间地狱,你是什么意思?”
“这……场主……”
“你不信?好吧!”龙王路场主一咬牙:“反正船场不是我的,这里的人也不是我的,大不了我龙王路寿年再改个名字,再到湖里面入伙。你是东主的人,你可似作主,你下令好了。”
“杨主,在……在下作……作不了主。”大汉陡然地打一冷颤:“场主该怎办?”
对面,卓天威高举的刀徐徐下沉。
“我给你片刻工夫布阵,看我霸王卓能不能屠光你这五六十个人。再过片刻,村中便会起火,也许要不了片刻,火一起,就最我霸王卓大开杀戒的时候了。”
“老天!”龙王路场主狂叫:“你……你要放……放火?你……你……你另有……
有同谋……”
“不错,另有人负责放火。”
李管事已经避到龙王路场主身后,急急往前挤。
“场主,他……他已经来了一个更次,村中的狗都被奇药所制。”李管事惊煌地说:
“很可能有人潜伏在村内,候机放火。”
村中的人全都涌到湖滨来了,成了一座空村,妇孺们号哭之声震耳,有些胆大的女人正在抢救受伤的人。
村南的一栋牲口栏的草堆内,点了一根牛油烛,干草堆至烛中段。现在,火焰即将点燃下面的干草。
“卓无威!”龙王路场主仰天叫号:“你……你……你不能这样残忍,你……你不……
不能……”
“你掳劫傅大侠一家老小,比我仁慈不了多少。”卓天威沉声说:“如果傅大侠一家老小有什么三长两短,哼!你将会大开眼界,将会知道什么叫残忍。”
“村里在冒烟,天啊……”有人狂叫。
火已经烧起来了。
“是时候了!”卓天威厉吼,挥刀直上。
有人离群奔跑,向村中狂奔。
“住手!”龙王路场主凄厉地狂号:“我……我把人质给你……”
众人在整洁的前舱盘膝而坐,船渐渐远离荐福山。
“傅前辈,你们怎么落在他们手中的?”卓大威微笑着问。
其实,他早就知道答案。
“别提了,唉,这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碰上一些愚夫蠢汉,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长春谷主摇头苦笑:“人墙一堆,连楼带抱,我又能怎样?除了逃,毫无办法。
最后被他们边诱进逼,跌入浮坞内的水牢,泡了一天一夜,就是这么一回事。老弟,你怎么知道……”
“张捕头告诉我的。”卓天威笑笑:“你们侠义门人办事,不敢领教。”
“卓大哥!”傅凤鸣睑色仍然苍白:“请告诉我,你讨厌我们是侠义门人吗?”
“傅姑娘言重了。”他正色说:“人世间,形形式式的人都有。我对侠义门人并没有成见,我只是觉得我不配行快,我只能用我认为适合的方法办事。如果我直言,诸位是否介意呢?”
“老弟,你像有许多牢骚。”长春谷主拍拍他的肩膀微笑:“我们如果介意你的直言,就是没有心肝的人了,对不对?”“如果我行侠,什么是侠?请教,诸位侦查镇江血案,就算查到了凶手,诸位又能怎样呢?他和你们拼命,你们能杀死地吗?杀了他,你们是不是凶犯?你们能不守王法吗?不守王法能算侠?以我来说,我丢了珍宝,我应该报官,官府能替我查出罪犯吗?我自己查就犯了法,就不能算侠,侠只能打抱不平,评论小是非,帮助官府跑跑腿。抱歉,我没有这种修养。”
“所以你背弃前约,不理我了?”傅姑娘大声问。
“这……是的,君子爱人以德,我不能让你有损侠誉。”他说:“我要走了,告辞。”
“你……”
他向舱外一钻。
浪里鳅的小船,正扬帆御风而至,傍着大船并行。
“后会有期!”他扭头向跟出来的人说,腾跃而起,飞越三丈空间,轻灵美妙地飘落在小船上。
长春谷主一家站在舱面,目送小船像天鹅般冉冉远去,卓天威轩昂的背影,背手凝望前方并未回头。
“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意思。”长春谷主哺哺地说,老眉深锁:“如果他真的对侠义门人有误解,以往就不会与我们融洽相处。”
“更不会掀起血雨腥风,前来援救我们,老伴!”傅夫人肯定地说:“他态度的转变,一定另有原因。”
“女儿,他曾否告诉你有关丢失宝物的详情?”长春谷主向显得无精打采的傅凤鸣问:
“譬如说,丢了些什么宝物,价值如何等等。”
“他根本就不愿说。”傅凤鸣摇头苦笑:“恐怕除了众所周知的三珠凤钗,与我们所知道的小翡翠龟之外,其他便讳莫如深了。”
“在宋家石室中,他曾用隔物听音术,知道有个什么骚狐狸,要用什么宝物来交换你们两个人。”
“是的,很可能是三星盟的七幻狐。”
“在地底藏珍室内,藏有百万金珠,他曾经搜查寻找他的珍宝吗?”
“没有,他只开了几箱,看了几盒,为了那些令人发狂的百万藏珍,他曾经有所感慨,女儿也感慨万端。””
“哦!女儿!”傅夫人说:“你是否曾经怀疑他对那些百万藏珍动了贪念?”
“娘,女儿怎么会呢?”傅凤鸣幽幽一叹:“他这人真令人难测,共患难时,他对女儿那么好,要是没有他的安慰与鼓动,女儿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但一出险境重获生天,他却对女儿那么冷淡,视同陌路。”
“且慢,女儿,我想,症结恐怕就在那百万藏珍。”傅夫人毕竟具有女性的特有敏感:
“在清理上,他在外寻找失去的珍宝,碰上百万他可以任意取得的藏金,依常情论,任何人也会起意据为己有,何必再冒生命之险,去追寻已经失去的珍宝?如果,他有此念头,女儿,他一定会杀你灭口。”
“娘,你不能这样批判他……”
“娘只是就常情论人性,当然不是指他是这种人。女儿,如果他重视财富,他必须杀掉你。你想,天下间有几个人肯做出毁家救灾的笨事?至少我们傅家就没有这份人溺己溺、人饥己饥的伟大情怀。所以他对百万金珠毫不动心,娘认为他这人的自尊心极为强烈,他不会对不属于自己的财物动心。女儿,在他的心目中,你是侠义门人,你的言行他会暗中留心,因为他追寻失宝所用的手段,自以为不合侠义行径,他一定会揣摸你的反应。女儿,你说你曾经对那些百万金珠感慨万端。”
“是啊!他也……”
“且慢,你把当时的情景细说来听听,越详尽越好,或许或以找出他对你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来。”
卓天威的船已经不见了,消失在一条流入太湖的小支流内。
“到舱里面谈。”长春谷主似乎颇感兴趣:“反正驶返府城还得花费半个时辰。
疤眼老八易飞的姐夫,卫所武备库的库大使,该不会也被人杀之灭口吧?疤眼老八恐怕两月前就被处理掉了,盗卖军品反正也是死罪,他死得不免。可惜的是,这次未能发现有人使用弓箭。”
小船驶入一处小河湾,靠上河岸。
“谢谢你,潘兄。”卓天威跳上岸,回身向舟子浪里鳅挥手道别。
“不谢不谢。”浪里鳅大笑:“辛苦一天半天,卓爷所赐赏的银子,几乎可以买一艘船了,该道谢的应该是我。有事请到前塘来找我,无任欢迎;再见。”
“再见。”卓天威举手一挥,扭头便走。
其实,他并未远走。
他藏身在竹林内目送小船消失在视线外,再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悄然离开;他是很小心的。
远走两里外,岔入一条小径,不久便看到林荫内的一座小茅屋。不等他走近,柴门开处扮成村姑的月华仙子喜悦地向他奔来。
“无威!我……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月华仙子忘形地扑入他怀中,秀颊紧贴在他的胸怀里:“我……我好耽心,不知道你到何处去了。”
“我不是平安地回来了吗?”他挽了月华仙子向茅屋走:“我去荐福山,去救应几个人了。哦!他们没为难你?天孛星总算是个聪明人。”
“他是不错,已紧急召集盟友开香堂,正式办妥我脱盟的事,我把所有的财物都给他们了。”月华仙子欣然说:“唯一反对的人是无情贾七姑,幸好她独木不成林,掀不起风浪。”
“那七幻狐黎玉香呢?”卓天威眼中有奇怪的表情。
“奇怪,她居然没有来。”月华仙子眉心紧锁:“她是二爷织女星的得力臂膀,在盟友中地位很高,按理不可能不来参加开香堂大典的。天孛星似乎不管,织女星也没有表示,武曲星毫不介意,这就怪了。天威,我总觉得有点不对。”
“有何不对?”
“没有人看到她,我又不敢问。她不来,这表示她并不理会三星盟与你和解的事,她可以推说不知情,而继续对你玩弄阴谋诡计。”
“我不怕她,她来好了。”卓天威突然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拧了一把,哈哈一笑,神色一懈。
“你……”月华仙子一怔,先是红云上颊,然后血色迅速地消退,神色渐变,嗓音也变了:“天威,我……我承认我曾经存心不良亲近你,我更不否认是用美人计,但是,并不表示我是一个淫贱的女人,我……”
“咦!你多什么心?”卓天威神色一正:“本来我怀疑你是七幻狐,现在已证实你不是七幻狐……”
“哎呀!原来你好坏。”月华仙子恍然失笑:“好啊!我看,你将会有许多次挨耳光的时候。”
“什么?”
“你无时无刻都在提防七幻孤,必定对每一个接近你的姑娘们毛手毛脚,不挨耳光我就不信……”
“不会的,你以为我是个风流浪子吗?”他进入茅屋,顺手掩上门:“也许,为了这头狐,我真该扮一扮风流浪子,我会捉到她的。月英,肚子好饿!”
“早就替你准备好早餐了,我是五更初回来的。”月华仙子往屋后走:“我下厨的手艺不错呢。”
“女人本来就该有下厨的好手艺。月英,填饱肚子,带我去找拔山举鼎许福。”
“他在忙,在准备接应盟友们登船,天孛星希望尽快离开苏州。”月华仙子在后面厨房内说:“吴中一龙失望极了,怪三星盟不支持到底。郝四爷很得意,杭霸主将他召往虎丘商量,大概是要迫不及待向吴中一龙下手。”
“让他们杀吧!月英,吴中一龙的实力,比你们三星盟所想像的要强大得多。”
“你说什么我们三星盟?”月华仙子捧着食物盘出来,娇媚地白了他一眼:“你可要说清楚哦!”
“好,好,我说错了,道歉,总可以吧?晤!好香!”
“这还差不多,不许动手,我还没安排好呢,馋鬼!”
在月华仙子身边,卓夫威的确没有拘束感。
他觉得月华仙子的温柔性格和气质,与傅凤鸣那受宠爱的千金小姐个性差异很大。
也许他是个很随和的人,因而对月华仙子所表现的亲切爱娇情怀,接受力与亲和感要强烈得多。
这种感觉,使他完全不介意月华仙子计算他的仇恨,并不影响他往昔双方培养出来的友情,甚且在不知不觉的接触中,向爱情的路途迈进。
苏州卫卫城的官兵,三日一操五日一练,之外便是耕种自己的卫田,平时很少进城走动了。
走动的几乎大半是余丁,因为余了没有粮响,有缺方能顶补,所以必须自谋生活费,有些成为流民、逃丁、混混、痞根……甚至作奸犯科的歹徒、鼠窃、盗匪。
疤跟老八易非,在白云坞船场弄了一份差事,这是卫所余丁相当好的出路了。这位仁兄在船场任管事,凭他那块料,根本不配在那地方混上那么好的差事,他被看中了是另有原因的。
他有位姐夫姓罗,在卫所武备库任管军械的库大使,小武官无权无势,但管军械却是肥缺,因为有些军械是由民间艺匠承造的。
这就是易老八得以任船场管事的原因:可以利用他姐夫的路子,监守自盗。
那时,太湖盗群出没无定,海贼与倭寇世乘船流窜。水上作战,弓箭为先,箭便成为最热门的利器。
箭不难制造,但要造得精巧准确却非易事。军械局南京武备库所造的箭,却是最精良的上品。
苏州卫武备库失窃了一千五百枝箭。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罗大使不愿被军法砍脑袋,他有办法伪造一批箭抵账,再推销一部份,总算瞒上不瞒下保住了脑袋。
因此,他恨透了这位不争气的内弟。
一谈起了这件事,这位大使便会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乎想证实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城东南的双塔寺前面,形成一条颇为热闹的小街。
这里的食店通常分为两种,一是供香客进食的斋店或居士林,一是供各色人等解决肚皮问题的酒坊食店。
量天一尺的朋友杨信,在毫不引人注意的一家酒坊宴客。
客人是傅老头和穿便服的罗大使。
“罗大使,令内弟在白云坞船场失踪,几乎已可断定遭了毒手。”傅老头感慨地说:
“遭毒手的祸因,就是那批箭。”
“他最好是死了。”罗大使恨恨地说:“他要是不死,我这颗脑袋早晚会被他断送掉的呢。”
“罗大使,你不了解黑道人的毒辣手段。”傅老头说:“令内弟并不是存心要害你,只是身不由己,他如果不听命,那些人会用比死还要痛苦百倍的办法对付他。”
“他活该!”罗大使忿恨难消。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令内弟一步走错,不能全怪他,可能计算他的人早有预谋,他哪有对付那群人的能耐?罗大使,能不能将令内弟交往密切的朋友姓名,与可疑的坏朋友所作所为说出,让老朽参详参详?”
“他很少带朋友返家,到底是哪些杂种勾引他为非作歹,我的确不清楚,我也很少过问他的事。听贱内说,府城里面他有三四个酒肉朋友。”
“能记得他们的姓名吗?”
“这……一个姓高,叫什么蝎子高峰;一个姓夏,叫夏源;一个叫蔡十二;另一个姓……对,胜田,田……田什么我不清楚了。”
“田盛候。”杨信果然不愧称捕房的公人,对一些不良份子的底细颇为培熟:“绰号叫秃猴,一个武功相当高明、心狠手辣的货色,两年前曾经在吴中一龙的江湖行业中,作过枫桥赌访的主事人。”
“现在呢?”傅老头追问。
“在百花洲的北端,地近前门,洲旁有座百花水树,名义上是前门户百万户应嘉大爷的产业,事实是吴中一龙的宴游处所,秃狱在那儿做护院。”
“他与神手无君交情如何?”
“神手无君曹三爷只喜欢漂亮的女人,喜欢到外地猎艳,对吴中一龙的江湖行业很少过问。当然,他认识秃猴,但从不走在一起游乐。”
“我想,我已经找到一些头绪了。”傅老头哺哺地说。
三星盟的人,正在召回所有的暗桩密探,要所有的人撤到枫桥镇候命登船,以便离开苏州返回江北自己的地盘,已向外宣称不再过问苏州的事了。
小舟驶经溪口村西面的一处河面,小码头上站着一位绿裳俏女郎。
“七姑,借一步说话。”俏姑娘向小舟招手。
河面宽仅六七丈,看得真切。
舱内钻出无倩贾七姑,欣然命舟子将船靠上码头。
“原来是你。”无情贾七站登上码头,债主面孔居然有了难看的笑意:“是不是黎玉香要你在这里等候的?”
“哦!七站,你知道我?”
“猜想而已。”无情贾七姑毫无戒心地说:“其实黎姑娘对我的仇视是没有必要的,毕竟是自己人,目标相同,只是各人所采的手段有异而已……咦!你……嗯……”
话未完,已被绿裳姑娘一指头点在七坎要穴上。
小舟上有两名舟子,舱内还有三名三星盟的盟友,都是名义上由无情贾七姑指挥掌握的人,突然看到绿裳俏女郎出手向贾七站袭击,不由大吃一惊!
“贾七姑……”三位盟友大叫,飞跃出舱。
绿裳俏女郎挟起贾七姑,飞掠而走。
三位盟友不假思索地飞步急赶,一面大呼大叫两位舟于急急放下桨,掀舱板取兵刃。
码头两侧人影从草中暴起,四个人影疾如鹰跃登小舟,半空中电芒破空而飞。
“呵……”船首的舟子首先遭殃,狂叫一声上身一挺,然后向下放。
追逐绿裳俏女郎抢救贾七姑的三位盟友,仅追出了三五十步外,便被几个伏在路旁的暗器高手所击毙。
小船控舟的舟子,比船首控桨的舟子机警得很,看到四个蒙面人向船上飞跃,便知大事不妙了。
他将舱板向飞扑而上的人影掷出,前滚翻避过两枚暗器,再一翻便滚落微浊的河水中向下急沉,形影全消。
“糟!逃掉了一个。”登船的人怪叫。
“沿河搜,不能留活口。”岸上出现的另一位蒙面人大声下令。
同一期间,卓天威偕扮成村妇的月华仙子,登上枫桥镇头的一艘快船。
五位高头大马的魁梧大汉,在舱面迎客。
“许兄,来得鲁莽,诸位海涵。”卓天威向那位特别壮实的大汉含笑行礼:“凌姑娘知道许兄在此地坐镇,所以带在下前来拜会许兄。”
这位就是三星盟负责调度船只的拔山举鼎许福,那壮实魁梧的身材即是活招牌。
其他四人在一旁冷然屹立,神色并不友好,显然对卓天威仍怀有敌意,因此拔山举鼎并不替卓天威引见。
“好说好说,不敢当。”拔山举鼎的神色也不怎么好,不请客人入舱:“但不知卓兄枉顾,有何指教?咱们很快就会动身,至迟明早便可北航。卓兄,不是前来赶咱们走吧?””
“呵呵!许兄把卓某看成真的霸王了?”卓无威不以为逆:“住盟的行止,与在下无关。”
“那么,有何见教?”
“许兄在扬州主持盟堂。两月前,有位叫赵元咎的富商,从北面光临扬州,许兄可记得这个人?”
“赵无咎?”拔山举鼎沉思:“晤!不错,有这么一个人。”
“贵盟的人起初盯上了他,后来又不再理会。许兄,其中有何缘故,可否见告?”
“本盟的宗旨,如非必要,尽量不要惊扰规规矩矩安份守已的正当人士。商人可说是咱们的衣食父母,他们如果没有把柄落在咱们手上,咱们是不向他们乱打主意的。”拔山举鼎侃侃而论,理直气壮。
“那赵元答是规规矩矩的富商?”
“在进行调查时,半途便放弃了。”
“为何?”
“那时,吴中一龙秘密派来连络的代表龙王路寿年,恰好正打算返回苏州,得悉本盟的人注意赵无咎,便向在下表明赵元咎是他们的人。因此,在情在理,在下必须尊重路老兄的请求,所以便取消调查的事不再过问了。”
卓天威一怔,眼神一变。
龙王路寿年!白云坞船场的场主。
老大爷!原来长春谷生是为此而去的,姜是老的辣,抢先了一步。而他,将长春谷主一家子救出,不问经过便匆匆走了,错过了大好机会。
“去找长春谷主商量。”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吴中一龙先后派了三位连络专使。”拔山举鼎说:“通常都在场州与大爷洽商。
镇江是三不管也是大家都想管的地方,而以吴中一龙在镇江的实力最雄厚,本盟的连络专使,通常在镇江等候吴中一龙的代表前来苏州。龙王路寿年是第二位专使,那次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谢谢许兄的消息,容图后报。”卓天威抱拳为礼:“打扰打扰,告辞。”
“好说好说。不送了!”
出了镇南,沿横塘东岸的小径急走。
“天威,你要到何处去?”月华仙子忍不住发问。
“去找傅姑娘。”
“傅姑娘?哪一位傅姑娘?我认识吗?”
“请不要多问。”他说:“见到她你就知道了。本来,我和她曾经约定见面一同行动的地方,我已经不去赴约了,但不知她还去不去。如果她也不再前往,得费些工夫去找她的船了。”
“你与她一同行动?怎么没听说你有同伴?”月华仙子更惊讶了。
“她追查凶手,我找盗宝贼,可能我和她所找的是同一个人。”他简单地解释:“不同的是,她是侠义门人,我是亦正亦邪的霸王,所以找不想和她一起行动。现在,得找她交换消息。”
“她是怎么样一个人?”
“等见了她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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