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电闪雷鸣,山丘撼动,大雨倾盆,十丈外不见人影,气候对他大大的有利。
贼人仍不知他已到了山下,百名箭手分为五处,每一处二十名,分布在五处可能接近帐幕的方向,距帐幕约有半里地。
黑旗令主和两名九宫堡的两大高手坐在布棚中,凝神静听四周山林中是否有警讯传来。
九宫堡三大高手,总管银剑孤星孙长河排名第一,他心中不知怎地,有点气血不顺,这是心惊的兆头,他知道今天可能有点不妙,有点魂不守舍,无心倾听四周的动静。他向另一张大环椅上的黑狐令狐超看去,黑狐的脸上有点苍白,坐立不安,不时疑神疑鬼转头倾听,显然,这以机智出名的高手也有点心虚哩!
没有警讯传来的声音,风雨和雷电太大,听不真切,更令他心焦。
帐幕中,分坐着三堆人,都在打坐行动,淮备一搏。
上首,是一个仙风道骨,寿眉深垂的高年灰袍老道,腰带上悬着长剑,脚下是多香麻鞋,鸡皮鹤发,一表人才,确象一个有道全真。这人就是青城山的松风丹士,一甲子之前的武林奇人。
另两人是雄伟的老光头,一身大红僧袍,大红镶金袈裟,身旁放着一根沉重的浑铁降龙杖,沉重的令人咋舌。一个鼻头发黑,是早年被入击中的结果,他是大师兄嘉生活佛,年纪已在九十以上进入一百大关的人。另一个颧高凸,怪眼似铜铃,大鼻如鹰嘴,是老二甘珠活佛。两人久处边荒,脸上却没留下多少风尘之色,依然十分红润,大概保养得好。据说,红教子弟对玩女人的功夫十分到家,不但元精不泄,更可以吸补,整天除了念经之外,便是参欢喜之术,功艺号称一绝,所以能百战不疾,所以能成为宫庭的国师,所以能做皇帝的内廷顾问。
两僧一道坐定,不管风雨飘摇。
左首,一群人是无尽谷主;神医高一清,还有两名白道中赫赫有名的镖师,五省锻局总镖头风雷全力施世全,和曾在老君谷出现过的江湖游神夏候天。
右面,是七幻道,除了北旗擎天一剑童威之外,三名红字旗令,十二名金字旗令,十六名银字旗令,全都派出外面来了。擎天一剑曾被文昌释放,有反叛之疑,所以黑旗令主不敢派出,要他在这儿和文昌拼老命。
黑旗令主心中又忧又喜,忧的是爱女的命可能完了,喜的是死对头蔡文昌今天不来则已,来则不啻羊投之虎,必死无疑。不仅外围的埋伏的高手如云,而且占了暗袭的地利。亡命客即使能偷越外围,退出却难,而且第二道箭十分可伯,这一关无人可以飞越。至于第三关,他太放心了,有二僧一道在,岂能容他妄自出手?他是二僧一道的晚辈!只消等着替亡命客收尸便成啦!
天空中电光一闪,接着“轰隆隆”雷声惊天动地。
黑旗令主定神倾听,一无所闻,寄望殷切的警号始终没传到。
“大概午牌已到了吧?”银剑孤星向黑狐低问。
一个老江湖,如果不能从不正常的气候中正确地道出时刻,他在江湖生涯早该自动结束了。银剑孤星这位老江湖中的老江湖,竞向黑狐探问,可能他心中乱极。
“大概是吧。”黑狐令狐超心不在焉地答。
由于没有太阳,日月无用,不知正确的时辰,等候的滋味委实不好受。不知道亡命客何时到来,如果来了,必定已连破两关,即将面对生死存亡的决战,点不令人焦燥难安?
“别说话,留心听着。”黑旗令主低声叫。
除了雷声和风雨声,听不到任何声音,雷声震耳,风雨声如千军呼号万马奔腾,令人心中发冷。
“轰隆隆……”雷声与闪电齐至,另一座山头的一株千年古木突被雷火所殛,火光一闪。
“啊……”一声绝望的,动魄掠心的惨叫,在雷声刚落的稍后一刹那,从东面传到,就在前面不远。
包括黑旗令主,三个人惊得跳起来,几乎撞翻了大环椅,可知他们受惊的程度。
“他……他……死了……”黑狐张惶地叫。在所有的高手中,他是最差的一个,死的机会比别人多,他怎能不怕?
“啊……”又一声惨叫,盖住了风雨声。
帐门一掀,高手们全都出来了,分站在布棚中,雨打在桐油浸造的棚布中,隆然有声。
雨丝太密,视界只有十五六丈左右,看不出半里外的景物,箭手布在半里地,惨叫声就传自半里外。
“小狗来了。”黑旗令主大声说。
银剑孤星提高了声音,向帐后叫:“鸣锣,将他引来。”
“当!当1当当当当……”巨锣的沉重震耳轰鸣传出,压下了风雨声。
锣声没落,十五六丈雨影中,慢慢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蓝衣人影,手中拖了一具尸体,看到了帐棚的人,脱手扔掉尸体,缓缓举步,一步一落实,如同一个铁打的人,无畏无惧地向棚前走来。
文昌到了,到的正是时候,午牌左右。
他消灭了外围的埋伏恶贼,向山下飞奔,穿出山下的秘林,便进入了野草丛生的小山范围。
由于他已有了伏击红云葛龙的经验,所以对枯草深深怀戒心。在山林中,极少有猛虎,而山岗的野草中,正是猛虎的猎场,所以树木倒不可怕,草地却必须当心。
他耳目并用,伏身而进,轻拔青草贴地慢搜,风雨将枯草刮得不住狂舞。象波涛起伏不定,他即使发出声音,也不会被人发觉,但他仍然小心冀翼。他根本用不着着急,让他们等吧!他亡命客握有来去自如,不受缚的自由,一个时辰之内是活的,足够他行动自主。
正走问,突见前面草浪中出现了一群怪草,上升了尺余,十分古怪。
他的耳目十分锐利,而且机警绝伦,第一眼便看出那是一个人头,用草在头上围着,如不留心,很难发现是人,得多谢无情的风雨,如不是草丛波动视线不清,那人也不会露出草尖上方。
他向草中一伏,突然贴身射出,随着一阵风刮的刹那间,到了那人身前。
那是一名箭手,突见有人射到,还弄不清是人是兽,喉咙便被扣住了。
文昌将人按倒,看了身旁的大弓,冷笑一声,拔出箭手的单刀,心说:“这儿决不止一个人,且试试看。”
他抓住箭手的左肩,将人抓起,残忍地将刀刺入箭手的大腿,向上一带,箭手的腿肉裂了一条大缝,雨水一浸,痛得箭手发出一声可怕的狂叫。
果然不错,左右方每隔两丈左右,便站起一个同样装扮的箭手,弯弓搭箭的讶然了望。
他一掌将箭手拍昏,拾起了弓箭,突然将人抛出。
箭手早安排好毒计,所站立的地方是固定的,只消看见任何移动的人,便二十箭齐发,确是高明。
弦声狂鸣,箭向抛飞的箭手集中攒射。文昌观个真切,向左方一名箭手发了一箭。
那名箭手刚低头取箭,文昌的箭已贯穿他的腰部。
“啊……”他狂叫,丢掉大弓挺了挺胸膛,半旋着扑倒。
文昌再向右发一箭,右面的箭手被箭贯胸部,“嗯”了一声,重重地倒在草丛中。
他贴地向左窜,碧玉屠龙剑如风卷残云,剑至人倒。他这次聪明了,贯喝出剑,免得对方发声。
箭手看不见动的人,风吹草动,视线不良,雷雨乱入耳目,怎知有人从草中出手袭击?
可怜!二十名箭手不消片刻,没留下一个活的。
文昌抓住最后一名箭手的尸体向前推进,循锣声传来处贴地急窜,如果有人袭击,正好用箭手挡上一挡。
到了,已看到帐幕了,黑旗令主和一群死对头全来了,多了三个极陌生的喇嘛和老道。
他丢了尸首,默默运无极真气护身,阴沉沉地向前走,面前这么多强敌,他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轰隆隆……”电光一闪,雷声震耳。
他仍向前走,毫不在意。
黑旗令主突然扭头向黑狐叫:“去!试他三招,他这种神情太可恶。”
黑狐心中狂跳,绝望的感觉无情地向他袭击,几乎双腿支不住他的身躯。
“快去!不许他摆出这付面孔。”黑旗令主催促了。
黑狐知道躲不掉,一声长啸,硬着头皮冲入雨中,距三丈外,他撤卞锤,一面抡一面叫:“接招!”
飞锤炼子全长三丈,他不敢近身,飞砸而出。
电光一闪,“轰”一声大响,所有的人目为之眩,耳膜欲裂。
飞雷在空中炸裂,黑狐一声没发,浑身焦黑,倒地不起。众人鼻中,闻到一些硫磺味和焦臭。
文昌被震的飞抛五丈外,“叭!”一声摔倒在地。
布棚距门扬远在一丈外,所有的高手全都向后退,功力差的人竟被摔倒在地。
“我的天,这……这小狗……”黑旗令主脸色死灰的叫。
文昌狼狈地站起,莫名其妙,心说:“这家伙的飞锤太可怕了,爆炸声如巨雷,天!好厉害。”
威灵仙风丹士的声音,直震耳膜:“诸位休慌,雷神显圣,不必惊怪。无量寿佛!诸位如果用长兵器,切记不可向上空挥动,不然疾危!”
一言惊醒梦中人,文昌心说:“我该用幻电小剑和他们拼命了,千面师太曾经说过,在雷电交加中,幻电剑可发三尺电芒,无坚不摧,我得试试看灵是不灵,如果用碧玉屠龙剑,说不定雷神找到我头上来哩2”
他决定用幻电剑,但看了两个喇嘛的浑铁降龙杖,又想:“他们的杖比剑长得多,他们不伯我何所惧乎?等危急时用幻电剑不算太晚。”
这一想,几乎送掉了小命,双方全力以生死相拼,急何时光临,看也无法预测,等到危机临头,已没有自救的机会了。
黑旗令主扭头又向帐后叫:“鸣角。”
这是撤回外围党羽的信号,九宫堡的人纷纷向小山上进,高手云集,要将小山围住。低沉悠长,角声破空而起,外围把守在各地的贼人和助拳的高手纷纷向后撤。
文昌一步步向前走,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他却不为所动,虎目中冷电四射,冷静得象具铁铸的人。在距布棚八丈左右,他站住了,双手叉腰,吐出第一句话:“亡命客蔡文昌到。”嘉生活佛冷静地打量了文昌片刻,向黑旗令主问:“就是这么一个小子?”
“大帅所说不错,就是他。”黑旗令主恭谦地答。
“是他和施主约定的?”
“时地都是他约定的。”
“他的党羽呢?”
“晚辈不知他是否邀来了。”
“不象有其他的人哩!”
“这小辈诡计多端,晚辈不知他的阴谋。”
甘珠活佛插口道:“不对,恐怕不是那么回事。”
“这小辈虽则狂妄高傲已极,但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左右,要说他能杀了我们的师弟,师兄相信么?”
“等会儿问清再说,世间不可思议的事多着哩!我虽则不信,但师弟确是死了。
“好吧!擒下来再问。”甘珠活佛答,正待出棚。
嘉生活佛摇手止住甘珠出棚,道:“师弟且慢!先让正主交待场面。”
另一面,站起灵仙松风丹士向黑旗令主道:“常施主,贫道要找的人,决不是他。”
“九转玄丹确是在这人身上,仙长不信可以一问。”黑旗令主躬身苔。
“贫道的丹丸被窃之时,这人还在穿开档裤,屎尿不分,也许还没有断奶。”
“仙长明鉴,也许是那小辈的师门长辈所为哩。”
“贫道没有找他的理由,但可以问问下落。”
风雨太大,雷声隆隆,文昌无法听清他们的话,见他们似乎只顾交头接耳,没派人出外答话,象是不用理会他的光临,心中火起,大吼道:“呔!你们是怎么回事?躲在布栅内不滚出来,是怕死呢,还是怕风雨?姓常的,你,赫赫一代盟主,以雄才大略才艺过人著称,怎么今天如此反常,有失你的盟主身份了。哈哈!你一向是如此待客的吗?多心啦!我一个初道江湖的亡命客,武林末流,吞不了你常令主,吃不了你常盟主,还不滚出来答话?还有,还有那位白道盟主姓秋的,也委实令人失望,竟也成了一个畏首畏尾的怕死鬼,可怜!
白道群雄将这种人奉做盟主,难道武林道的江湖日下,不但没有出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只出了一些没出息的无耻小人,实非偶然、你们两人在汉江边联手将蔡某打下汉江,今天你们两人为何不一起上?”
文昌的话尖酸刻薄,骂得够绝,顿时激怒了所有的人。但黑旗令主是主人,主人不出面,他们自不能越俎代庖。而黑旗令主动地说服两僧一道,不上前答话,令他们空自焦急,全向黑旗令主注视。
黑旗令主不在意地一笑,举步出棚,进入风雨之中,极有风度地向文昌走去。
无尽谷主也几乎同时举步,进入暴风雨之中,暴风雨一阵猛裂,他们身上立即湿淋地。
四周,人影渐合,九宫堡的外围高手一批批地往回撤,各占方位候令发动。
文昌向四周看了一眼,向走近的两人间:“九宫堡和无尽谷的人全来了么?”
黑旗令主在三丈外站住了,道:“不错,全来了,假使本令主剑上溅血,他们便是你未来的下属。”
无尽谷主也道:“秋某是论理而来,尊驾必须有所解说。”
“哈哈哈哈……”文昌大笑,笑完道:“先兵后礼,秋谷主道是雅人。在死伤无数爪牙,与黑道盟主联手之后,你的得力助手金夺银刀已被活擒了,现在阁下提出理论,不是太晚了些么?”
无尽谷主吃了一惊,变色问:“凌光祖已落在尊驾的手中了?”
“信不情由你,反正他被俘确是千真万确的事。”
“看来,你是迫秋某孤注一掷了。”
“掷不掷是你的事。告诉你,如果在下不死,九宫堡毁消之后,下一处便是武陵无尽谷。阁下大可放心,蔡某会找得到的,大名鼎鼎的无尽谷主不会上天入地,在下保证决不会迷向。”
“尊驾真不想理论?”
“不错,太晚了,目下已不适宜理论,四年前在邙山你该邀请蔡某的,可是你没有,你却派人捉住在下,你用暴力对付蔡某在先,已没有任何理论了。”
“尊贺既然坚持,秋某只好不论,唯一解决之道,只好诉诺武力。”
“正是此意,你早该说出这句话,何必噜苏?事实胜于雄辩,汉皋山下,邙山之会,目下的秃顶山,黑白道盟主并肩联手,这是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实,你何必再假惺惺和蔡某理论!即使你能蒙住天下人的耳目,也无法令这些事实真相永远教人深信不疑。别废话了,准备用你的侠义之剑,诛杀我这位江湖小贼的道义。”
无尽谷主默然退下,脱掉氅袍丢在一旁准备动手。
黑旗令主一面将剑改扎在背上,一面问:“大丈夫恩怨分明,一人做事一人当,妻子子女无罪,小女目下可好?”
文昌摇摇头,道:“令嫒不在我手,恕难见告。”
“什么?你入堡祸人,箭留在尸上为证,怎说不在你手?”黑旗令主怒吼。
文昌冷冷地道:“不错,人是蔡某拐走的,但她已不在我手,半途丢失了。哼!你该知道蔡某是淫贼,是杀人不眨眼的凶魔,如果令援落在蔡某手中,你将感到无脸再见天下人了。丢失了她,是她的幸运,也是你的幸运。”
“你该死一万次。”黑旗令主暴跳如雷。
“该不该死,剑下见真章,用不着鬼叫,蔡某是叫不死的,拔剑,你们两位盟主一起上。”
人影疾闪,七幻道到了,哈哈大笑道:“且慢!有我一份,贫道的人不能白死,贫道的珠宝不能白丢,咱们之间仇深似海,贫道有优先算帐的权利。”
“不必先后,你们何不一起上?”文昌冷冷地答。
“你是说,要咱们三人联手?”七幻道怪叫。
“不!是四人,瞧,那位要夺秋山烟雨图的人来了。”
鬼魑山堂果然来了,慢腾腾地,走近道:“小辈咱们可不谈联手的事,这儿草坪广阔,联手不易。我鬼魑可不愿和他们联手,但要插上一脚,假使你死在他们的剑下,我老不死岂不一切成空?小辈,把秋山烟雨图给我,我鬼魑校腿就走。”
“蔡某如果说不呢?”
“你说说看?”
“不给!我可要再说一遍?”
鬼魑山堂扭头向左走,一面道:“咱们在这儿玩玩,让这小子选吧!他愿意先找谁,谁便可以自行接招。小辈,希望你先找我。”他到了五文外,屹立不动,向文昌怪里怪气地招手。
七幻道往右走,一面道:“右面是贫道的,小辈,先来吧,不要令贫道失望。”
无尽谷主从左绕到文昌右方,道:“东面是秋某的,来吧,秋茶盼望着阁下先来。”
风雷金刀施世全和江湖游神,默默地走到无尽谷主身后,也分占了两处地盘。神医高一清略一迟疑,也举步走出占了一处角落。
擎天一剑和九宫堡的人,到了令主的右侧后方。银剑孤星孙长河,则在令主左后方不远处占了一角。
黑旗令主朗朗地道:“今日之会,常某乃是主人,你我的生死,在此山顶草坪中决定。
本令主如果失手,你就是未来的黑道盟主。按理,今日之会乃是你我之争,但他们都与你有不解之仇,不愿错过机会,本令主岂能自己快意?所以无法勉强,目下咱们各占方位,各自可战,尊驾行入何方,其他的人不会越界而攻,咱们都是江湖成名人物,不会失言,准备了,你选吧!”
文昌举目四顾,呵呵大笑道:“呵呵!这不等于是单打独斗么?”
“当然!此间竟有这种不知自量的人。”
“尊驾有何所指?”
“你们这些人中,谁比碧眼青狮高明?”
两个老喇嘛上前了,松风丹士也举步走入雨中。黑旗令主笑道:“事实上,碧眼青狮的功力修为,我们尚没印证过,难下定论谁弱谁强。而你,必须连斗这么许多人,任何人也不许可你避战逃走,想想看,你的处境本令主委实替你担心。”
“好吧:蔡某只好依你们,就先找你。”
文昌刚踏进两步,嘉生活佛到了,大叫道:“且慢!施主,你刚才提到碧眼青狮,是吗?”
“不错,喇嘛,有何见教?”文昌答。
“贫道嘉生,那是敝师弟甘珠。”
“都是喇嘛,叫喇嘛便成。请示来意,助帮的?”
“碧眼青狮乃是贫僧的三师弟。”
文昌大吃一惊,暗暗叫苦,碧眼青狮的师兄,功力岂会比师弟差?有他们两人,大事不妙。但他已豁出去了,毫无顾虑道:“好,两位可以带令师弟的遣蜕返回五台了。”
“是你下得毒手?”
“他追杀在下四年余,在下一再在令师弟的毒手下逃生,这次追到九宫堡,不是他死便是我活,何足为奇?”
“那么,贫僧等着你。”嘉生说完,举步后退。
“在下有幸,决不错过。”
松风丹士也说话了:“施主,九转玄丹是你在青城偷的?”
文昌一怔,问:“道长是……”’
“贫道威灵仙松风丹士。”
“哦!原来是威灵仙前辈,请听晚辈道来……”’他将从虬髯客在黑龙潭畔的故事简略地说出,最后道:“这是全部事实,老前辈如果认为晚辈有罪,悉从卓裁。”
感灵仙颌首微笑,道:“你没错,贫道并不怪你,你很高傲,也够英雄,但高傲与英雄,并不值得赞扬。你很年轻,该收敛些。贫道不参予任何一方,作壁上观,小心了,好自为之。”说完,退在一旁,但没退定。
两百余名九宫堡的人,已经先后到了,在外面分守四方,严阵以待。
文昌缓缓四顾,心说:“鬼魑山堂是侠义门人,只是贪心而已,恶不致死,我何不先打发他滚蛋?”
他转正身形,阴沉沉地向鬼魑走去。
“哈哈!我鬼魑深感荣幸。”鬼魑山堂怪笑怪叫,拔剑了。
文昌向鬼魑山堂走去,并没有撤剑。鬼魑山堂谈笑自若,其实心中有点紧张。能击毙碧眼青狮的亡命客,在今天集天下高手大成的场合里,毫无惧色,冷静从容向这许多武林顶尖儿高手叫阵,岂会是庸手?所以他有点心虚。
文昌艺高胆大,单剑闯龙谭的英风豪气,首先在群雄的心理上加上一种无形压力,压得他们心中发苦,占了天大便宜。
他不知这些人有何阴谋,不得不小心从事,这种决斗方式外表公平,其实他吃亏太大。
决斗中,势必有进有退,退入任何人的地境,这人便有权进击,可想而知他的处境是如何的困难,即使能在不越境的光景下逐个铲除,连闯数关他同样会累死。”
他心中不无思量,讨道:“我必须速战速决,决不和他们死缠不休。”
他踏入鬼魑山堂的地境了,从对方的右侧一步步跨去,神态从容,脸色冷漠。
左面不远,黑旗令主虎视耽耽。左外方,银剑孤星手按在剑把上,徐徐拔剑。
他一步步踏进,绕对方身后徐徐而行,脸向前面,并不向鬼脸注目,他的举动,大逾武林常规,高手过招,眼光所落处是对方的眼睛而不是手,眼神中可以看出对方的未来举动。
但他根本不向鬼魑瞧,不象要和鬼魑交手,一面沉着徐缓地举步,一面高吟:“铁拳如电,剑上寒……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江湖莽莽兮!唯我独尊。吠!”
他朗声高歌,反而把所有的人全镇住了,都在心里骂他不知死活,在这生死关头,死比活的机会多的恶劣环境中,仍若无济于事地唱他的亡命之歌。
鬼魑山堂先是听得迷惑,接着是无名火起。他先拔剑,在气度上便输了招,接着是文昌泰然自如,他却盯着文昌转动剑尖,作势上扑,如临大敌,局外人一看,便知他在心里上已受到严重的威胁,马脚已露,即使能胜,也胜得不光彩。
他越听越火,火暴地运功力透剑尖,等文昌“尊”字刚落,突然疯狂而上,剑出“惊涛骇浪”。剑气将暴雨迫得向旁激射,剑如排山倒海似的声势涌出,攻向文昌的肋腹。文昌已超过了他的所站处,右半身暴露在他的剑下,这一招空前猛烈疾如电闪的出其不意狂攻,文昌岂逃得出他的剑下,死定了。
岂知文昌一声“呔”字出口,人影后闪,“惊涛骇浪”落空,鬼魑的半身反而暴露在文昌眼下。
快!快得肉眼难辨,快逾电光石火,快得没有任何超人的反应皆无用武之地。
文昌疾退,旋身,迫进,拔剑,出招,暴退,象是同一瞬间完成,象是同一刹那发动,魔幻三剑的奇招已出,人影乍合乍分,但见碧芒一闪,胜负已判。
鬼魑山堂冲出丈外,“啊”一声狂叫,踉跄两步,长剑徐徐下降,艰难地痛苦地转过身来。
他的右肋背裂条大缝,鲜血涌出,从左脚流下,污染地下的泥水和枯草。
“轰隆隆……”电光一闪,雷鸣震天。
“天哪!”鬼魑山堂绝望地叫,摇摇欲倒,长剑脱手下坠,用左手反掩住肋背伤口,又道:“你用的定是亡魂剑法,你练成了,我枉费心机,我……我好……好……恨。”
文昌屹立如山,站在两丈外冷冷地道:“亡魂剑法不可能流落江湖,梅谷绝学不会在江湖出现。这不是绝招,剑道深如瀚海,但力与快为功艺之神,你输在慢字上,用不着恨。我不杀你,你走吧!”说完,垂下剑,向左绕,绕向银剑孤星,歌声又起:“海角天崖,梦魂飘泊……”
鬼魑山堂脸色死灰,拾起剑巍颤颤地走了,高大的身躯僵挺着,显得苍凉无力老态龙钟。
四周的人张口结舌,例如了一口凉气,如果不是亲见,他们以为在做梦呢!大名鼎鼎的鬼魑山堂,竟然一招落败,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黑旗令主脸色大变,慢慢地说:“他要夺黑道盟主宝座,不过是早晚间事。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上天保佑我!”
文昌泰然地跨入银剑孤星的地段,歌声飞扬:“饱尝了人间辛酸冷苦,走遍了万水千山……”
银剑孤星心胆俱裂,举剑的手不住发抖,一步步往后退,狂风暴雨令他的身躯无法站稳。
“打”他竭力大叫,左手一扬。但没有把他成名的暗器星形镖发出,再退了一步,三枚星形镖方出手。
他横行江湖,极少使用三枚,通常是一枚便够了,所以外号中称“孤星”,但他今天破例用三枚了。
文吕不屑地撇撇嘴,但见碧芒一抖。
“嚓啦啦!”三枚星形镖翩然坠毁,近不了身。文昌的口中,吐出短短的两个字:“献宝。”
声出人突然扑进,如同电光一闪。但银剑孤星已退入擎天一剑的地段内,脸色死灰不敢接招。
文昌踏入了擎天一剑的地段,道:“银剑孤星,你听着,四年前你在西安府所杀了十余名穷苦老弱,威风八面,那时的威风到那里去了?听!狂风厉号,暴雨如泣,象是我那些苦朋友在向你索命了,拿命来!”
狂叫声中,身剑合一飞扑而上。
银剑孤星和擎天一剑心胆俱寒,不约而同向后飞退,退入了黑旗令主的地段。
黑旗令主一声长啸,剑化怒龙天娇,但见无数电芒飞舞,从左侧狂风似的卷到。
银剑孤星和擎天一剑也腾身反扑,三枝剑几乎同时攻到,剑啸似沧海龙吟,两丝八方激射。
三剑合一,碧芒化为一团光轮,猛地收缩,突又涨大了一倍,人影一合即分,分向四方飞出丈外。
“铮铮铮铮!”惧人心魄的剑锋外触声,如同连珠炮爆炸,在人影分开时方行传出,可知奇快无比。
“呔”文昌怒吼,身形刚止便急射而上,扑向还没站稳的黑旗令主。
“铮铮!”人影再分。文昌点住黑旗令主刚才所站的方向,但黑旗令主却不在那儿,飞退三丈,进入了七幻道和无尽谷主的地段中间,双脚落地然后幌了幌方行站稳,脸色铁青,左脸面出现了被锋芒扫过的一丝血痕,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没踏进去。
文昌的右大腿外侧,裤子裂了一条缝。
“呔!”文昌再吼,疯狂地再扑进。
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的事,变化太大太快了。
原地留下的两个人,这时起了变化。
擎天一剑右臂鲜血不住往下滴,“嗤”一声剑掉下了,身子摇了摇,闭上眼吁出一口长气,挂下了两串英雄泪,踉跄举步,头也不回了。走近外围的人丛,虚愧地说:“永别了,江湖,永别了,朋友们。我作了一个恶梦,现在恶梦醒了。”
他是向外围的人说的,挤出了人丛,隐没在狂风暴雨之中,从此洗手告别江湖和朋友。
银剑孤星没那么幸运,他的银剑飞出丈外,胸前有一个剑孔,鲜血一路阵涌出,他的左手,死握着一枚没打出的星形镖,身躯不住摇摆,他仍挣扎着不倒,脸上筋肉抽搐,抖动,收紧。腾地咬紧钢牙,脸部和肌肉崩得死紧,双手一阵颤抖,“哨”一声,手中的星形镖被他抓碎了,“嗤”一声,他也扑倒了,手脸一阵抽搐,吐出了七个字:“永别了,花……
花……世界”声落,头向下一落,寂然不动,死了。抢出援救的人,来晚了一步。
斗场中,恶斗如火如荼。
文昌扑向黑旗令主,令主急退八尺方挥剑反击,大吼道:“杀了他,不然大劫临头。”
决斗处在七幻道和无尽谷主的地段交界处,两人也知今日大劫将至,如不将文昌诛去,少不了他们都得在文昌的剑下毁去一世英名,和辛辛苦苦从刀山剑海中挣来的一切成果,包括他们的生命,全得化为乌有。
“杀!”两人怒吼着左右急上。在两人的地段中间,他们有权参子了。
人影飘摇,剑芒如电,分不清招式,辨不清人影,剑气宜迫三丈外,但见无数扭曲飞腾的虹影,以合以分,追逐纠缠,暴进暴退,八方飞旋扑击,地下的泥水枯草,都被狂风扫出。
好一场罕见的高手大拼搏,三名武林的顶尖儿霸主魔头,斗一个后起的超人高手,只看到四周群雄浑身发紧,掌心流汗,心已提至口腔,几乎可以在狂风暴雨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斗了多少招,身法仍旧末缓,纠缠越来越紧,险象横生,决定生死的时刻可能快到了。
守在自己地段的江湖游神,突向神医高一清道:“神医,我们怎么办?”
“你能插得上手?”神医神色紧张地问。
“不能。”江湖游神坦率地答。
“那不是够了么?你如果想死,上吧,我郎中没有机会救你的,上去准完。”
“你行么?”江湖游神反问。
“不行,我老了。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老年人同样适用这两句话。人老了,骨头硬了,挨上拳头,会痛上三两月,骨头如果断了,接起来比年轻人困难得多。在医言医,老弟休怪,你如果上就自己上,都无药可救。”
曾被文昌赏了三剑的阴魄韩韬,这时出现在帐幕后,左脸的剑疤末落,他抓起锣锤,向持牛角的贼人叫;“鸣角!”他的锤也击向金锣。
角声锣声狂鸣,八十名箭手列阵迫进。
阴魄韩韬奔向箭手阵,技剑叫:“听招呼,并箭齐发。”
同一时间,嘉生活佛向甘珠叫:“师弟,我们上,此人不除,武林危矣!不乘此时出手,师弟的仇报不成了。”
“上!”嘉生活佛大吼。
松风丹士摇头,自语道:“即使众败俱伤,武林将精英尽失了,可怜,贫道方外人,老了不中用了,不管也罢!”
激斗中的四个人,优劣已到。
许久没听到兵器的接触交鸣声,这时突冲出一阵刺耳的剑鸣,碧芒一分,突然脱离了三面包围的剑网。
“哎……”有人叫,是无尽谷主。
四个人开了,同时身形不稳。
无尽谷主左肩挨了一剑,不太重,鲜血渗出。
文昌的左胯外侧,也出现了血迹。
七幻道右胸下方,剑孔入肉三分,狂气拦不住文昌全力一击,幸而剑尖抵胸骨的一刹那,被迫被走逃得性命。不等身形站稳,他一声厉叫,左手洒出一瓶丧智迷香,狂风一震药沫飞腾。狂风暴雨之中,他的飞磷毒火无法使出,丧智迷到是管用。
文昌知道厉害,强提真气全力飞掠五丈外,脱离了下风,到了安全所在。
箭手们也在下风,他们不知七幻道用上了狠毒玩意,迷香被风一刮而出,迎风飞扬。
第一个例霉的是阴魄韩韬,突然扔箭便到。
八十名箭手排成三列的半狐形,这时象热汤泼雪,纷纷倒地,劲矢脱弦乱飞,刹那问便倒了六十名以上。
阴魄韩蹈十分阴险,他要利用这批箭手做本钱,九宫堡中,他的艺业在银剑孤星和黑狐之下,早度心怀不测要出人头地。这次眼看令主大事已去,高手大多死的死伤的伤,正是好机会,该他出头了。这批箭手,是他一手选拔训练的心腹,他要在群雄全都在场,而且都精疲力尽之际,一网打尽,连黑旗令主也包括在内,以后的江湖好汉只有他一个人了,九宫堡也会是他的了,甚至黑道盟主的尊号舍他其谁?
岂知七幻道来上这一手,他的阴谋功败垂成,一切成空,连老命也贴上了。
一名箭手在他身后,也同时扑倒,箭本已上弦,而且拉满待发,人向前扑,手一松,劲矢脱弦,不偏不正贯入他的背脊,宜透前心,他的好梦完了,一切都化为乌有,含恨走向阴府大道。
东北角,炼狱谷的人上了山,如飞而至。
文昌身形落地,精力损耗至巨,以一斗三,对方全是武林的杰出凶魔袭雄,斗成平手已是不易,气血已有点不平静了。
他的无极气功已练至化境,刀枪不入,可是七幻道的狂气已练至九成火候,以狂气卸剑行雷霆一击,无极气功同样抗不住,所以受了轻伤。
四人都受了伤,也都有脱力的现象。
红影射到,两根降龙杖齐向文吕招呼,劲道如排山倒海,晃耀霆击。
“小辈,超度你。”两个喇嘛同声叫。
文吕大吃一惊,百忙中心向后退,挥剑错招。
“叮”碧芒突化长虹,飞出五丈外。
“纳命!”是甘珠活佛的吼声,降龙杖拦腰扫到。
文昌已经脱力,怎受得了降龙杖全力一击?细小的碧玉屠龙剑被沉重如山的力道震得脱手飞射,落入危局,大事去矣!甘珠那一杖力逾干均,铁打的金钢也受不起。
同一瞬间,炼狱谷的人从外围人丛中冲入,惊叫声响起,小娟叫声尤其尖厉:“哎……
天哪……”
也在同一瞬间,文昌左手全力斜拍,拍向扫来的降龙杖,“嗤”一声劲道斜接,他倒得更快,被震得砰然落地。
这是他临危自救的冒险奇招,果然被杖劲震倒,加快了倒地速度,让他逃过一枚,杖拂过他的胸部上方,他已滚出三丈外。
“砰”一声暴响,甘珠的杖改扫为砸,砸入泥中两尺以上,但文昌已经滚走了,危极险极。
嘉生活佛从旁边到,杖向下落叫:“孽障……你啊……”叫声之后,是一声凄厉的狂号,真怪。
“轰隆隆……”电光闪耀,雷声震耳,风更狂,雨更大。
光华耀目生花,与此比亮。文昌的手中,幻电剑幻出三尺耀目光华,飞跃而起。
原来他滚势没尽,嘉生活佛的降龙杖已经砸到,截住他的滚动方向砸落,完了。
他却突然刹住滚势,闪电似的拔出幻电剑,剑出鞘光华立现,三尺电芒令他精神大震,反往回滚,随手一剑挥出,剑过无声,光华掠过降龙杖和嘉生活佛的双脚,杖断了,脚也断了。
文昌举起右脚,接住倒下的嘉生活佛,猛地一蹬,嘉生活佛的身躯往回飞,胸骨尽裂。
文昌飞跃而起,甘珠活佛也到了,两人相距太近,几乎面面相对拥抱啦!
降龙杖扫到文昌的顶门,头巾被打掉了。文昌的剑,刺入甘珠活佛的心窝,透背而过。
“哎……”甘珠狂叫,左手松掉杖,临死反噬,一掌登出,“嗤”一声击中文昌的右胸,可惜他已无法使用大印掌了。
文昌被震飞丈余,屈一膝跪地。
甘珠胸口和背心鲜血狂喷,吃力地站住,杖掉了,以手掩胸,怪眼瞪得似要暴出眶外,嘴不住顿动,一步步挪近嘉生活佛的尸体前。
“师……兄……”他吐出两个字,突然扑倒在嘉生的尸体上。
文昌象一头疯虎的咬牙切齿冲向果立在远处的黑旗令主三个人,厉叫道:“你们都得死!参与九宫堡出手的入都得死!”
他手中的幻电剑光华炽炽,令人望之澈体生寒。
“文昌大哥,住手!”是小娟的叫声。
“大哥,大哥!”是小娟和黑铁塔。
“该死的东西!”是黑魅的怒叫。
原来文昌首先扑向黑旗令主,一旁的七幻道突然至文昌身后,紫铜管一伴,他顾不了风雨,用上飞磷毒火。
岂知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黑魅正好赶到,一枚狠毒霸道的夺魂神镖,已经光临七幻道的脊心。
“叭”一声神镖在七幻道体内爆裂。
“啊……”七幻道竭力叫,紫铜管的飞磷毒火,反而喷在他自己的头脸上,雨水一时压不住火势,但见火光一闪,七幻道砰然倒地。
黑旗令主一声怪叫,一剑挥出,人向后暴退。他感到右臂一麻,想收手,收不回来了,手和剑已离开了他,跌在地上抽动。
“你们都得死!”文昌疯狂地叫,扑向无尽谷主。
“天哪!我的手,我……的……手……”黑旗令主狂叫,跌坐在他自己的断臂前。
无尽谷主惊破了胆,身后有人叫,“谷主,快退!”神医高一清和江湖游神的声音。
无尽谷主真听话,向侧急闪。
人影一闪,香风入鼻,小娟冒险掠入,大叫道:“大哥不可赶尽杀绝。”
文昌如受雷击,神智一清,看清是小娟,扭头便跑,向涌来的九宫堡高手冲去,一面狂吼:“你们都上,都得死。”
九宫堡的群豪,本是奔出抢救令主,见文昌挺光华的幻电剑冲来,吓得向侧飞逃。
“无量寿佛!没有人可制使他,他大概自小便受到不平的苛待,这时杀得神智有点昏乱,久蕴的不平怒火如山洪暴发,不可截住了。”松风丹士向掠到的不归客说。
不归客舌绽春雷,大喝道:“施姑娘,施姑娘!”
文昌赶杀九宫堡的人,刚冲近山轿附近。山轿旁有君山夏家的人,还有老奶奶魔剑阴煞。
轿门突开,施姑娘轻盈地出轿,大叫道:“蔡壮士,我是施玉英,过来啊!”
风雨已经传小,暴风雨似已过去了,她的声音依然传得很远,没被风雨声所掩盖。
文昌如被触电,幻电剑几乎脱手掉落。这声声的呼叫声,他永难遗忘,在施姑娘闺中养伤的情景,在他的脑中永难磨灭。
他站住了,循声源来处看去,依稀,他眼前升起他敬如天神的施姑娘的幻象,她头部有一圈佛门弟子所说的,只是菩萨才有的荣光;象是观音大士的化身,正向他无邪地一笑慢慢地从天宇中下降。
他用手抹了抹脸面,定神看去。天,不是幻影,施姑娘梳着三丫髻,穿一身黛绿衣裙,雨丝无情地打在她身上,她正撩起衣裙,粉脸上绽起天真无邪的笑容,正轻盈地向他走来,“施姑娘!”他目定口呆嘎声叫。
四周的人站得远远的,哑雀无声,全用困惑的眼神,注视着这头狂狮在一个弱女子前驯服。
施姑娘走近了,亲热的挽着他的臂膀,微笑道:“谢谢你,你还记得我。”
文昌手足无措,默默地道:“除非我已进入坟墓,我永远不会忘了你的音容笑貌。”
“啊!我能叫你大哥么?”
“不成!施姑娘。”他摇头惶然叫。
“不!我要叫你大哥,大哥,收了剑好吗?”
他顺从地收了幻电剑,道:“遵命,哟!你怎样来的?”
“大哥,先别问我。你送我返成都,为何不来看我。”
“我……我……”
“你去了,但却是两年之后,是么?那时,我被迫得去找小娟姐,你为我杀了锦城之虎,后来到了云阳,明知我在炼狱谷,你却不去看我,也不去看小娟姐。大哥,我以为你恨我呢。”
“我……我怎敢恨你?那锦城之虎欺负你,我气得发了狂。我……我不是好人,所以不愿见你。”
“大哥,你,作贱自己,不可以的,我不依。”
“我确是无可救药了,不说也罢。走吧,雨大了,你不能在这淋雨哪!”他的声音十分温和,怒气全消。
“扶我到山轿旁,小娟姐在那儿,她要怪你了。”
文昌抬头四看,看到轿旁有不少人,全都含笑向着他注视,四周,九宫堡和无尽谷主的人都没走。
这些人中,他只认识小山,黑铁塔,和夏家的人,白衣龙女象是木雕的,站在那儿毫无生气。
他想溜走,施姑娘却抓实他了,笑道:“你的事小娟姐全知道,她不怪你。”
“你呢?”
“你真傻,我不是在你身边?没人会怪你,甚至白衣龙女夏姐姐也不怪你。你误会了,夏姐姐是专程赶来向你赔礼的,岳阳湖中的事她已查明了,悔恨交加,大病缠身几乎不起。
大哥,你不可对她粗暴啊!不然我不依。”
文昌扶着她向山轿,一面低声道:“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
“大哥,我可在乎啊1”
“我希望再次送你回成都,这世间我只管你一个人。”
“娟姐呢?你……你……”
“我天生流浪命,今后,我格浪迹天下,做啸江湖之间,做我亡命客。小娟妹乃是武林世家,武林中声名赫赫,我觉得……”
“大哥,你忘了你和小娟姐的……”
“我没忘,我只是感到门不当户不对,我不能误了她终身幸福……”
“大哥!”施姑娘站住了,哀伤地道:“大哥,我……我多难受啊!小娟姐对你一往情深,自从得知你坠下黑龙潭之后,谷中她特地建了一座慈云庵,她在庵中苦修,午夜伤神、面对为你设下的神位,哭泣着流泪到天明,而你……”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我该死,我……”文昌痛苦地叫。
“大哥,你不会让小娟姐伤心吧?”她抬起有雨泪的粉脸,满怀希求地问。
“可是,小娟妹的爹娘……”
“放心吧!大哥,方爷爷和老奶奶都来了,就为了你才来的。”
“方爷爷?”文昌惊叫地问。
“是的,小娟两侧,便是方爷爷和老奶奶。”
文昌一听是不归客夫妇,确是吃了一惊,天!那天他拷问金陵双妹,小娟一群人闯来,其中就有两老在内,糟了!我怎有脸面见他们?
施姑娘似乎已看出他尴尬,笑道:“大哥,你的手段也太……太缺德了些,但方爷爷问明了经过,并不怪你,反而治了金陵双妹。至于常春玉的事,方爷爷还比你先到,一切尽入目中,老人家还极为称道你呢!”
两人边谈边定,姑娘纤足难举,泥水枯草十分讨厌,自然走得慢。文昌扶着她,众目睽睽之下,自不能抱着她走,姑娘靠在他身上,他也恨不得高远些哩!
“方爷爷把常春玉怎样了?”他问。
“点了穴道,放在我坐的山轿中。原想用她迫黑旗令主放手的,但无法和常令主面商,太仓促了,唉!如果半途没通上黑魅谷大姐,还不知你在这儿苦斗哩。”
“唉!谷大姐怎知我在这儿?”
“是那个姓凌的说的,方爷爷也把他带来了。”
说着说着,已到了山轿旁,文昌放了手,拜倒在不归客夫妇面前,道:“晚辈叩见老前辈,两位老前辈乐安。”
不归客扶起他,笑道:“怎么?哥儿,你叫我老前辈?”
文昌脸红耳赤,低下头,轻声叫:“爷爷,奶奶。”
“哈哈!这才象话。去,你们兄弟聊聊,我替你善后一些琐事。”
不归客招来了两名弟子,一个夹了金夺银刀,一个夹了常春玉,大踏步向黑旗令主的帐幕走去。
老奶奶也跟着走,向文吕道:“蔡哥儿,该见见夏老伯。”
文昌向黑铁塔和小山张开双臂,三个人抱成一团,大家都没做声,抱得紧紧地,许久许久松开拥抱。
小山向轿旁的小娟努努嘴,将文昌推出。’
文昌走向含泪而笑的小娟,她提着文昌的屠龙剑,风雨中充满了泪水,也放射着喜悦的光芒,在她的眼中,文昌可以看到她内心蕴藏着怎样深情。他在她身前注视着她,慢慢伸手替她温爱地轻拭眼角泪水,颤声轻说:“娟妹,原谅我,原谅……”
姑娘丢下剑,忘情地扑向他怀中,伤心地哭泣。许久许久,她才抬头含泪地道:“能和你重聚,我已不再希望什么了,我满足了。”
“我也是的,娟妹。”他由衷地说。
一个白色人影缓缓而来,是白衣龙女,她眼中挂下两行珠泪,咽哽着说:“蔡壮士,我是一个无知,自大,狂妄,任性,而又不知克制自己的女人,惩罚我吧!我惭愧地向你求恕,我……”她哀伤地盈盈下拜。
文昌一手把住她,苦笑道:“夏姑娘,同样,我从你身上,也看到了自己,彼此皆有不是,不必再提了。几年来的误会,冥冥中鬼神在作弄我们,目下误会冰释,该值得庆贺。请替我为令尊引见好么?”
布棚中,轻重伤的人都放在帐幕中,由神医高一清替他们包扎上药。
四周群雄仍呆立在微雨中,议论纷纷。
风将息,雨将停,雷电渐止,但两三天内仍不会晴朗,天气和江湖的大风暴虽已渐止,但余波不息。残局必须得收拾,不归客义不容辞,挺身而出收拾残局。
其实,江油恩怨的残局十分难以收拾,也许拖上十年八年,甚至延及于子孙孙,仇恨纠缠。上一代的人带着残躯进入坟墓,肉体死了,仇恨却未曾黄土深埋,仍留在世间,留给没伤的人,留给新生的下一代。想收拾这种残局,谈何容易?
人生和风暴相似,有兴有衰,有起有息,决不会永远如此。目下风暴过去了,无论如何必须暂时止息,不管下一个更大的风暴是否已在酝酿,目下必须结束这场因风暴而损毁的创痕。
不归客夫妇踏入了布棚,后面的两名弟子带着俘虏。
无尽谷主面色灰青,他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年。在文昌疯狂似的凶猛袭击下,他失去了横行江湖数十年的豪情壮志。他一生中,从没遇上这种令他胆落的场面,他第一次和死神接得那么近,他第一次看到了为他敞开的地狱之门。他发觉这是极为深刻的体会,体会到“此身难得”和生命是如何值得宝贵和珍惜。他站在那儿,呆呆地象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萨。
“秋盟主,久违了。”不归客的话,将他从恶梦中拉回现实。
“不必再称某为盟主了,我不配。”他的声音是如此衰老,而且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感慨。
不归客挥手令弟子送上金夺银刀,道:“方某来的晚了些,来不及阻止这场江湖大劫,深感不安,特向阁下致揪。事已至此,方某不再绕舌,多言无益,空言也无计于事。但方某认为,凡事将心比心……”
“兄弟请教方兄,蔡文昌的撑腰人……”无尽谷主抢着问。
“非也。”不归客也抢着答,脸色一冷,又道,“方某也曾经横行天下,也沾有满手血腥,仇人满天下,多三五个算不了什么。但方某可以告诉阁下,在此之前,方某没见过蔡文昌到底是人是鬼。”
“那么,方兄为何在江湖找他?”
“我那孙女儿与他有点儿感情上的纠纷,所以方某要找他查明底细,方某家人在昨日赶到的,没赶上。好吧!这笔帐方某揽下了,可到炼狱谷结算,再会了。”
“方兄请勿误会。兄弟想,方兄的话确有道理。将心比心,推已及人。假使秋某是亡命客,我也会如此发泄的。谢谢方兄释放凌兄弟的感情,后会有期。”
不归客走向正在裹伤的黑旗令主,一面扭头道:“凌老弟是蔡哥儿所擒的,不用谢我,详情凌老弟相信比方某知道的更多。”
黑旗令主看不归客走近,冷冷地道:“方谷主,是催常某搬出九宫堡么?”
不归客淡淡一笑,道:“九宫堡雄竣有余,险阻不足,不怕你笑话方某自夸,比起方某的炼狱谷,唔!差远了。没有人要你的九宫堡,区区是将令嫒送回的。”
后面的子弟拍开常春玉的穴道,妞儿只叫了一声“爹!”奔过去便抱住黑旗令主饮泣。
“小女是阁下擒走的?”黑旗令主咬牙问。
“不!正相反,方某凑巧救了令嫒,详情令嫒自会相告,不必方某绕舌。如果阁下仍有不明,请驾临炼狱谷,兄弟无比欢迎。”
黑旗令主发出一声苦笑,道:“请转告亡命客,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常某老了,只好让位。黑道盟主的宝座,不是让得的,必须由同道们公举,胜了旧盟主,他成功了一半,寄语他好自为之,另一半他尚须尽力。”
“蔡文昌永不会成为黑道盟主,阁下放心,再见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松风丹士,跟着不归客到了棚外,突然问:“施主,请留步。”
不归客忽然转头,讶然问,“仙长有何指教?”
“有事打扰施主……”
“仙长上下如何称呼?恕在下眼拙。”’
“小事请教,休问来处。请问,那位小姑娘竟可以驯伏行将疯狂的无敌高手亡命客,必定是功力奇高的高手,不知她出自那一位高人的门下,能见告么?”
不归客哈哈大笑,笑完说:“仙长错了,那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名门闺秀,只会一手好女红。”
“施主幸勿笑话。”松风丹士正色发话。
“在下字字皆真,不得与仙长戏言。”
“贫道不信。”
“哈哈!仙长,你知,柔能克刚,仙长岂能不知其中之理?瞧,那位穿白衣的小姑娘,叫白衣龙女,出身君山武林世家,小小年纪在江湖出入头地。哈哈!她想以刚克刚,刚则易折,她注定要失败,再不改弦易辙,她永远抓不住这位豪气和杰傲皆俱的亡命客。仙长,在下告辞。”
不归客走了,许久,松风丹士一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哈哈大笑道:“是的,该打,我怎不知柔能克刚的道理?哈哈!该打!”说完,也走了。
一群人出了伏牛山区,当天在篙县投宿。黑魅谷真含笑和众人道别,高兴地走了。仍然在江湖闯荡,她在找她的归宿。她和文昌的一段情,慢慢地淡忘,但愿她忘得了,能忘的人才真是幸福的人。
当晚,不归客两者抓住了文昌,把文昌的身世弄得清清楚楚。
次日,一群人浩浩荡荡东下汝州。文昌的意思,本想送施姑娘仍由栈道入川,顺道探非我人妖梅林公子,和看看张华的故居。但施姑娘婉转地劝他先到炼狱谷暂避风头,等江湖平静些少时日再走动不迟,目下他已成为众矢之的,短期间恐又多生是非,那无尽谷主乃是一代霸才,白道朋友大多是大门派弟子,会不会唆动爪牙各地煽动六大门派的师门长辈出面为难,谁也不敢预测,这时再在外面走动,实不相宜。
文昌对施姑娘的话,毫无异议地顺从,这位桀傲狂野叱咤风云,单人独剑敢向天下英雄叫阵的青年人,在施姑娘的爱情抚慰下,却成了温顺无比野性全消的文静大孩子,真是奇迹。
一行人沿汝河谷直奔汝州,果然不错,快接近汝州,便有了麻烦。
山轿走在中间,文昌和小娟走在轿后,轿前是金刚般的黑铁塔和小山,人群之前是不归客。人群之后十来丈,是君山夏家一群人紧跟而行。
绕过一座山嘴,不归客一怔,高举右手要后面的人停下,独自向前迎去。
官道左右,山坡下罗列着上百名老少憎人。为首三名高年和尚,披了青条玉色袈裟,穿茶褐色常服,披绿条浅红袈裟,持紫金禅杖,一眼便可看出他们的身份,穿玉色常服的和尚地位极高。
“阿弥陀佛!老衲稽首。”老和尚行礼迎上发话。
不归客回了礼,笑道:“掌门人客气了。方某来去勿忙,未能至宝刹参佛随喜,罪过罪过。请问大师有何见教?”
“老她想与亡命客蔡施主一谈,希施主代为引见。”
“是架梁么?”不归客语气有点不悦。
“非也,老衲愿为武林同道请命。”
不归客向后招手,叫道:“文昌,来见见少林掌门方丈静安大师。”
文昌大踏步走近,躬身行礼道:“武林晚辈蔡文昌,大师法安。”
静安方丈狐疑地注视着文昌,念了一气佛号,道:“老伯唐突,向施主请教两事,望施主见告。”
“晚辈极愿效劳。”
“听人说,施主曾在西安府大雁塔见过家师叔……”
“不错,晚辈与度劫大师有一面之缘,但无可见告,抱歉。”
“老衲只须知道家师叔仍然健在,足矣!其次是请问施主今后有何打算?经过伏牛山九宫堡之会……”
文昌脸色一怔,朗声抢着道:“晚辈不想做江湖霸主,也不想横行江湖,但今后,也许仍会邀游天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有任何人打扰晚辈的安静,哼!我要他死!言尽于此,晚辈告辞。”
“阿弥陀佛!善哉!但愿檀越不忘斯言,江湖幸甚,武林幸甚,打搅诸位施主了,恕罪。”
双方行礼告退,少林弟子让在道边,一个个打量着文昌,目送一行众人去远,方抄小路定了。
小娟依偎在文昌肩下,微抬粉面,一面走一面含笑问:“文昌哥,你真的不想做武林霸主了?谷大姐说对了?”
文昌点点头,感慨地说:“是的,何必替自己找麻烦,我心狠手辣,霸足矣!才却不及,不是霸主的材料。我但愿有机会邀游天下游山玩水,足矣!无需他求。”
小娟挽着他的手紧了紧,温暖而幽香阵阵的身躯几乎挤在他怀中了,挤得他心中一荡,由来而生地俊脸发赤。
“带我邀游天下么?哥。”她低声地问。
“是的,没有你在身边,山水为之减色,何必游它?”他也手上一紧,情意绵绵地说。
“油嘴。”她微笑,假嗔羞怯,又道:“还有玉英妹。”
“娟妹,不可乱说。”他正色答。
“哥,你真傻。”她轻笑,又道:“别笑我,我羡慕她,也有点心妒她哩!但我确是真诚地爱她,我知道她比我知道你还多。哥,想想看,你在她的深闺中静养三日,你该知道在一个末过世情险恶折磨的少女来说,会是平常的事么?她会重新再找一个从没见面的夫婿?
傻子,你没看出她对你的情意?她不小了,不再是不懂事的黄毛丫头了。哥,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不是神,不是仙,只不过是她比我们这些野丫头纯真文静些,心地比常人善良些而已。哥,假使你认为用一个爱小妹妹的纯真感情去爱护她,你在害苦她了,她如果得不到你的爱,想想看,后果该多严重?”
“你别胡说好不?”文昌烦燥地说。
“我不胡说,我比你知道的多,哥,你看她多傻,她在可怜白衣龙女,如果我告诉她的打算,你不跳起来才怪。”
“她如何打算?”文昌讶然问。
“天机不可泄漏,等到了洞庭君山你便知道了。”
“什么?谁要到洞庭君山?”
“我们,我们都去,在武昌府上船。”
“不!我不去。”文昌大声的叫起来。
“文昌哥,你不去那儿?”山轿中的施姑娘娇声问。
文昌象泄了气的皮球,苦笑道:“我指的是龙驹寨的故乡,目下暂时不去。”他顿了顿,低声:“麻烦大了。”接着他突然大声唱:“铁拳如电,剑上光寒……”歌声裂石穿云,余音袅袅,在天宇中震荡,一行人逐渐去远。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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