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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抑暴酬恩

  地底刑室已被闭死,石壁缝中放出了有毒的狼烟,渐渐下沉。不久,石缝中又渗出黑色的油液。老道们横了心,要用火将他们焚毙在内了。

  黄立晖知道天张老道熟悉他下室的机关,提醒君珂快找天张老道设法。君珂扶起老道一把脉门一按人中,叹口气说:“糟!这家伙的胆快被吓破了,恐怕难以救活唯!””

  黄立晖狂叫道:“不行!胆吓破了也得叫他活转来,不然咱们全得死在这儿。谁有灵丹?”

  崔碧瑶闻声纵到,递过一颗丹儿说:“用我的夺命金丹救这种贼牛鼻子,真该为灵丹叫冤。”

  没有人听清她的话,救人要紧。天张老道因祸得福,灵丹入腹,药力一冲,他便悠悠苏醒,睁开眼了。

  黄立晖一把将老道抓起,大叫道:“快!老道,再慢咱们便要变成烧猪了。”

  这时,人群中已传出惊叫和剧烈的呛咳声。

  天张老道一蹦而起,叫道:“跟我来,无妨。”

  他奔到剥皮台旁,伸手将挂牛耳尖刀的刀架一扳,“轰隆”一声大震,一面三尺宽的石壁向下疾沉,现出一座石门,黑黝黝地。他叫:“快走!这是出路。”

  君珂回头向室内大叫道:“诸位,快由这儿出险。”

  老道正想窜入,碧瑶已一掌按在他的背心上,冷笑道:“等会儿,让他们先走。”

  人群走了一半突然上面机声轧轧,石头徐徐下降,像是千斤闸。

  老道大叫道:“千斤闸要放下了,快走!慢了便没命啦!”

  “等人走完再走。”君珂说。

  “救多少算多少,别傻。”老道惊叫。

  君珂飞掠而入,伸手将石闸托住了,一面叫:“快!快!这玩意好重。”

  老道惊得腿也软了,结舌道:“你这家伙真不知死活。力道确也值得骄傲。”

  这时,狼狈的人群惊叫着狂奔,因为刑室中已经起火。有两个几乎是赤身露体的人,擦碧瑶身侧而过。姑娘睑上戴着面罩,看不出表情,但大眼睛的差意极为明显,扭头向侧一闪,纤掌便离开了老道背心。

  天张老道怎肯放过机会?向前一俯,便远出三尺外,随人潮溜走。

  他脱出闸外,突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从衣内拔出一把匕首,便待向姑娘脱手飞出。

  君珂本是面向外托住石闸的,已看清老道的举动,苦于无法拍手,便大喝道:“崔兄小心!”

  碧瑶闻警转身,眼角已瞥见白芒已将及身,她向后一闪,匕首贴着胸前掠过,一发之差势将挂彩。

  她大喝一声,向前猛扑,但天张老道已经急急如漏网之鱼,远出五丈外,往人丛中一钻,没入黑影之中。

  千斤石闸门下一沉,压下了两尺。君珂因说话分心,几乎支持不住。但他大喝一声,向上全力猛托,额上大汗如雨,浑身骨节格格作响。石闸升上了尺余,无法再升回原处,而且压力愈来愈大,快支持不住了。

  碧瑶本待将老道追回,但看了君珂吃力的景况,大惊失色,叫道:“林兄,放下算了。”

  “不!还有几人?”他无法回头,所以发问。

  “还有十几名老弱。”

  “崔兄,撬两块大石下来,不然你赶快离开。”

  碧瑶怎能离开?她拔剑撬石,火花四溅中,她拼命向石壁攻去。

  人群走完,石闸也压下了三尺。君河这时是用肩顶住,伛搂着腰,浑身已被大汗湿透,想脱身已经不可能了。烟火已经到了闸口,炙烈的气流迫人无法立足。

  他叫:“崔兄,快走。”

  碧瑶被烟呛得喘不过气来,她不走,“砰”一声,她撬下一块三尺见方大石,说:

  “不!要走一起走,要死在一块儿死,你把我看成只顾自己的小人?哼!”

  “砰”一声,又掉下一块大石。

  君珂只感到浑身脱力,大叫道:“完了!快走……”叫声中,他喷出一口鲜血,肩一松,闸又沉下三尺。

  碧瑶突感到顶门压力压到,丢掉剑一声惊叫,向上伸手急顶,可是已来不及了,首先便被压倒在地。

  君珂坐倒了,千斤石闸以万钧重力向下压到,砰然一声大震,向底部急坠。

  地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但听十余丈外传来黄立晖的切齿嗓音:“老杂毛,还有我黄立晖呢!你最好别妄动,不然体怪我双尾蝎黄爷爷翻脸不认人。”

  “你想怎样?”是天张老道的声音。

  “想怎样?哼!设法弄起石闸。”

  “人已被压成肉泥,弄起石闸有屁用。”

  “不管怎样,你非设法不可。我双尾蝎人虽毒,但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要替他俩人收尸。”

  “你算了吧,你拿口袋装他们的碎尸么?目下你我皆是亡命之徒。天洪道长绝不会放过我们。走吧!我领你和这一群该死的囚徒走后山秘道逃命,这条秘道只有我和天玄观主知道。”

  许久,方听到黄立晖的一声长叹,说:“好!我双尾蝎认命。走……"突然,传出天张老道一声惊叫,急声叫:“姓黄的,你……"“没什么,制住你的督脉,脱险时再替你化解,免得你弄鬼。”黄立晖冷冷地说。

  “王八蛋,你果然够毒。”

  “四大魔君的门下谁不毒?我双尾蝎还算是最好的一个。你这老杂毛狠心狗肺,比我还坏,不制住你,我也会被你出卖的。走!别废话。”

  朝阳从东面山头升起,九华观的琉璃瓦映着朝霞闪闪光。又是一天了。

  后山一处山谷内,黄立晖押着天张老道从谷底石壁内出。后面,百余名男女老少鱼贯而出,相掺相扶送入谷中林。

  等人群走完,黄立晖冷然一笑,在老道背上拍了三掌.食指向下一滑,说:“老杂毛,你可以走了,找一处名山起间茅庐,过下半辈子的安贫生涯算了。”

  “你……你这贼王八……”老道怒骂。

  黄立晖淡淡一笑,挥手道:“别骂了,我已经对你够客气,一顿子皮鞭,把在下打得死去活来,你想我会甘心么?留一条命,已经是黄某破天荒手下留情了。滚!”

  天张老道死盯了他一眼,说:“咱们会有见面的一天的“在下等着。独剑擎天的门下,不会隐姓埋名偷偷摸摸。"老道再投过一瞥怨毒的眼神,方瞒珊着走了。黄立晖发声向林中喘息的人说:“诸位.你们已经出险,可沿山谷向西走,十里外便是贵池河,快逃生去吧!”

  一个中年人走出林中,大声说:“请兄台留下大名,以作……"“不必了,在下也不是好人。”立晖答得顶干脆。

  “那两位恩公呢?”中年人仍往下问。

  “死了。被千斤闸压成肉泥,好惨。”

  “死了?他……他们是……是谁?"

  “在下只知一个叫林君珂,另一个是女的。”立晖苦笑着回答,声落,人已如飞而逝。

  龙华观不见人迹,但阴森之气慑人,所有的老道,全隐身在暗处,似有所待。

  蓦地,两条人影从小溪对面闪电似掠来,在观前倏然止步,人影乍现。

  最前面那人,是一个鹤发童颜的高年老道,如银白发挽了一个道上髻,脸如满月,粗短的白眉,大牛眼,白髯拂胸,红光满脸,皱纹甚少。身材修长,穿了一袭已泛灰色的道袍。

  他身上没带任何兵刃,大袍飘飘仙风道骨。

  老道身后的人,是个身穿洁白儒衫,潇洒英俊的青年人,个儿高大雄伟,剑眉斜飞,脸白唇红,人如迎风玉树,倜傥出群。唯一的缺憾,是他脸上似乎没有笑容,而且嘴唇嫌薄了些,眼中的光芒也嫌太厉太冷。

  他一身白色儒衫,没带头巾,黑发结上有一只白玉发箍,系着青绸带。腰上悬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显然他是个有两手儿的练家子,不是装幌子用的。

  说两手儿,未免太估低了他;看了他前面的老道,便可看出他定然是个非常人。

  “咦!怎么没人?”青年人讶然叫。

  老道冷哼一声,说:“谁说没有人?全在暗中等我们入伏。真阳,打进去。”

  青年人名叫真阳,他躬身答:“谨遵师父金谕。”

  一声龙吟,银芒电射,他撤下了一把银芒耀目的古剑,白得令人望之心寒。

  “喂!里面的人听了,在下要打进来了。有人,滚出来;有狗,爬出来。”

  “彭”一声巨响,他一脚踢中半掩的外观门,“砰嘭”两声,门向内飞倒,撞得四分五裂。他这一脚的力道,十分惊人,平常人要合两人之力,方能将门掩上,但他一脚便将门报销了。

  红影一闪,暗廊下截出两个老道,迎门一站,暴眼同翻,右首老道大声说:“无量寿佛!”施主为何如此放肆横蛮……"

  声未落,但见白影一闪,接着是“叭叭”两声暴响,老道挨了两耳光,狂叫着坐倒了。

  另一名老道吃了一惊,一声想叫,去拔衣襟下的长剑,可是晚了一步。

  真阳身法之快,委实骇人听闻,剑尖已闪电似抵在老道胸口,冷冷地说:“想活,赶快跪下去;想死.拔剑!”

  老道不想活,也不想死,手仍放在剑把上,冷笑道:“青年人,你怕贫道宰你……

  哎……”

  他还未说完,银色剑尖突然贯入胸口五分深浅,刺入处在鸠尾穴下,巨阙穴上。这儿是脆蔽骨相交之处,人怎吃得消?

  “狗东西,你……”老道痛苦地骂,摇摇欲倒。

  “宰了他。”身后,真阳的师父冷叱。

  真阳淡淡一笑,手向前一送,剑尖直透后心,手腕一撇,老道尸身向右倒下,封口鲜血激喷而出,抽搐了片刻,蹬腿了账。

  真阳跨前两步,剑尖向下一垂。

  被耳光击倒的老道,刚拭掉满嘴鲜血,挣扎着爬起,刚好剑尖正等着他。

  “问问他。”身后,真阳的师父又冷然发话。

  “徒儿遵命。”真阳答。剑尖一滑,点在老道的左乳上左鹰窗穴,关问道:“呵呵!

  老……仙长,好好回答在下的问话。”他本想叫老道,猛想起自己的师父也是老道,便改口叫仙长。

  这瞬间,钟声大鸣,红色人影-一现身,各处暗影中皆有老道出现。代观主天洪道长率领着十名高年道人,从大殿中飞射而至,大喝道:“施主请住手,贫道……”

  真阳根本没将老道们放在眼下,似若未见,仍向被制的老道发话,眼中的冷电令人心悸,说道:“快准备回话,希望你不想死。贵观观主何在?说!”

  天洪道长抢至老道身侧,冷笑道:“贫道乃是代观主,有话冲贫道来说。”

  “你是代观主?好极了!道长上下如何称呼?”真阳转脸向天洪问。

  “贫道天洪。”

  真阳呵呵一笑,笑是笑了,沮脸上肌肉未带任何表情,他这种笑委实令人害怕.说:

  “原来是二当家,失敬失敬,天玄当家道长可在?”

  “冲贫道来也是一样。”天洪冷然道。

  “好吧!就冲你也是一样。”真阳说。突然对肘一送,剑无情地在受制的老道鹰窗穴上一吐一收。

  “哎……”老道惨叫,左手一拨。不拔倒好,拨了手也断了。

  天洪道长大吼一声,闪电似撤下长剑,扑上出剑,吐出百十道剑芒,攻出一招“天外来鸿”,斜攻真阳上盘。

  真阳也一声暴叱,以攻还攻扭身出剑。

  刹那间,风吼雷鸣,罡风四射,剑气的锐啸声慑人心魄,银芒如万丈波涛,白光似电光急射,互相纠缠冲击,旋扑,人影依稀。

  钟声急鸣,呐喊声雷动,一二百名红衣老道,纷纷仗剑从各处角落里抢出,将观门口的两个侵入者团团围住了。

  门口两团创芒经过片刻纠缠,愈迫愈近.突然传出了令人心向下沉的错鸣和双剑撞击声,像一连串鞭炮炸啊。

  “铮!铮铮!铮铮铮……”剑气直荡丈外,地下沙石飞射。

  银芒一迸,再进,又再进,将白光逼近了观门了。

  十名老道同声大吼,拔剑向前一涌。

  “铮铮!”人影乍分,真阳飞退八尺,再退了两步,站住了,银剑斜指,脸上神情更冷。

  天洪老道踉跄退至现门后,脸上冒出汗迹,额上青筋跳动,持剑的手微颤。

  “退!”他沉喝一声,人向前缓缓举步重行逼进。

  十名老道闻声后退,在后成半圆形列阵。

  许久未出声的灰衣高年老道,这时突然发话道:“小辈叫你们的人全上,看我老前辈杀得光你们么?”

  天洪道长一听对方口气狂妄,心中一懔,沉声道:“尊驾是谁?看尊驾的装束,也是吾道中人,上门生事,到底所为何来?"

  灰衣老道哼了一声,向真阳说;"先别告诉小辈们为师的名号,只告诉他为了何事。”

  “徒儿遵命。”真阳答。转向天洪老道说:“贵观主是致书天下武林,要在“下月初五日在这儿举行建帮大典么?”

  “正是。”天洪点头答。

  “是叫黑龙帮?”

  “不错。”

  真阳探手人怀,取出一支小小的白旗,上面绣了一条黑龙,脱手扔出说:“接着!”

  白旗呼啸着出手,天洪不敢大意,斜身一把扣住,上身晃了晃,展旗一者说:“这是本帮的信旗,尊驾由何处得来?”

  真阳眼中神光一闪,冷笑道:“你承认了,很好。半月前,龙江府湖口县县南,邵阳湖中的青山湖滨,有一家谢姓大户,午夜全家被杀。凶手不小心,在奸杀谢家大小姐之际,遗落这支小旗在床内。好了,你们的东西,拿回去算了,但有交换的条件。”

  “条件?哼!阁下想得不错。”天洪冷笑着答。

  真阳没理他,向灰衣老道说:“禀师父,请示知条件,让徒儿转告二当家。”

  灰衣老头点点头,漠然地说:“好,你数数着,他们共有多少人。”

  真阳环顾四周,良久,禀道:“禀师父,能看到的计有一百零九人。”

  “青山谢家共死了多少人?”

  “大小共二十四口。”

  “以五偿一,还少十一人,是么?”

  “禀师父,是的。”

  “那就连宫观全算上。”

  “禀师父,是烧掉么?”

  “自然烧成白地算了。这儿地方虽是不错,可是没有为师的青城行宫好,要来何用?而且为师下月在湖康九疑山有约,没空善后。”

  天洪老道大吃一惊,因为他听到“青城行宫”四字。据说,三仙中最凶狠冷酷的青城炼气士申公亮,在青城各处山谷有四座行宫,宫中没有任何人居住,只有他一个人独自往来,任何人如果误闯,必死无生,列为武林禁忌。

  他心中大骇,变色问:“仙长仙号如何称呼?尚请见告。”

  “你为何不问贫道与青山谢家的渊源?”灰衣老道反问。

  “晚辈请教。”

  “三十年前,贫道曾得了谢施主一株三尺高的珊瑚,彼此有些香火缘。”

  “一些香火缘,便要一百二十人偿命?”

  “还算便宜你们呢。”

  “那谢大户乃是鱼肉乡民的……”

  “呸!用得着你管他的为人?安庆府卫家,四代良善,你们也将他的老太太掳来,勒索黄金一万两,像话?哼!你想用惩贪官劫恶霸来掩饰你们的罪行?”

  “前辈真要如此见责,晚辈有口难辩。目下敝观主不在,可否请在三天后……”

  “呸!别说三天,三刻也不行,贫道有事等不及,要赶朋友的约会。而且,我青城练气士申公亮从不喜欢拖泥带水。真阳,动手!我收拾这小辈。”

  天洪道长心胆俱裂,“青城炼气上申公亮”,天!这魔头天生的杀人狂,五十年前有一次在长沙府岳麓山下,天下群雄设擂印证绝学,他赶来参加。合该有事,一名三流武师有眼不识泰山,骂他方外人不该也来争名夺利,狠毒地挖苦了他一番。这老魔凶性大发,一口气杀了一百二十名武林高手,英雄擂烟消云散。时至今日,武林中人谈起此事,仍感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天洪心中一凉,这一百零九名不太高明的同道,真不够老魔头消遣哩!这三二十年中,传说老魔头已经成道了,竟然在这儿出现.还带了一个门人,这还了得?糟!死定了,在劫难逃。

  他不想死。也是想活,不等老魔头有所行动,他突然向后飞射。

  他距真阳约有两支余,距老魔更远,有七八丈,来得及。人似电闪,从后面十老道中间闪过,进了观门。

  “你走得了?”青城炼气土沉喝,像幽灵一闪即至。

  真巧,十老道夺路向观中逃命,将观门堵住了。

  青城炼气士大袖一挥,罡风乍起,但见红影飞抛,惨叫声惊心动魄。

  天洪得十老道替死,他已进了廊下,突然伏地一滚,滚入一个陷坑中不见。一阵罡风掠到,廊柱“咋喀”一声倒下了。

  所有的老道,狂叫着四散逃命,狼奔豕突,齐向观中逃生,速度奇快。

  真阳一声厉啸,人化白虹.剑似狂龙,八方飞跃追杀,片刻间便宰了十余名。

  可是两个人拦不住四面奔逃的百十个人,再快也没用,观中处处皆可藏匿,顾得东,顾不了西。

  “放火!在外面等,出来一个杀一个。”青城炼气士怒叫。

  东殿火起,没有人出来。

  西殿火焰冲天,也没有人出来。

  大殿成火海,怪!也没看见有人出来。

  “这些贼骨头在下面建有地道,可恼!”青城练气士怒吼,但无可奈何。

  糜资百万的一座九华观,在烈焰飞腾中被火德里君接收去了。黑龙帮的建帮大计几乎胎死腹中。

  青城练气士活了一百二十岁,杀人如麻,造孽天下,这次却做了他一生中唯一的好事。

  其实这也是偶然的事,三十年前他偶然放舟邵阳,舟泊青山之下,听船夫说青山有一位谢大户极为富有,而且为富不仁,家中珍宝如山。他不管富不富仁不仁,听说有珍宝便动了心,上门拜望谢大户,要看风色。谢大户不是等闲人,一看便心中了然,顶豪爽,捧出一株上品血红珊瑚,送与他作为神前供品。那时,珊瑚是最宝贵的禁品,三尺高的珊瑚,不多不少值黄金二千两。

  恰好碰上青城炼气士情绪正佳,也就不为已甚,老实不客气收下带回青城,结下了这段香火情。

  这次师徒俩经过江西,顺道跑了一趟青山,到得不是时候,谢家在头天晚上家破人亡,二十四具尸体还等着官府前来勘验。

  师徒俩先勘验了一番,找到了遗下的黑龙旗。青城炼气士一向不管武林是非,江湖的事他不了然。但他的徒弟不简单,立即着手查访。

  他的徒弟姓冷,名真阳,本是带艺投师的小伙子,为人聪明伶俐,眼光过人。冷真阳能拜青城炼气上为师,也是偶然,那是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冷真阳十八岁,少年英俊,佼佼不群,悬剑邀游江湖,不可一世,凭手中一把银剑一袭白衣,以“银剑白龙冷真阳”的名号,在江湖历练闯荡,手底下确有过人能耐。

  只是,他的身世和出身门派,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更弄不清他的来龙去脉。

  世间事,一个缘字委实神秘难解,他能拜青城炼气士为师,只有一个缘字可以解释。

  青城炼气士为恶一生,从未收过徒弟,二十余年未莅江湖,他静中动了游兴,偶然到湖广九疑访友,回来时取道贵州返川,到了峨嵋碰上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和尚,两人为了佛道二教,斗起口来。

  青城炼气士确是张道陵的教下门徒,讲的是奉神事鬼,炼汞烧丹,飞升成道登仙。那和尚挖苦他的教,说他们是邪魔外道,藉佛教而生,骗诓戒民,不伦不类。

  恰好冷真阳路过那儿,一时兴起驻足而听。他家中也供的是神道,对来自天竺的外国佛教不感兴趣,愈听愈不是味道,不由火起,一时性起。拔剑将和尚宰了。

  就这样,青城炼气士收他做了门人,带往青城苦修三年,传了他不少玄门绝学。

  师徒俩在江湖逛了一圈,到了青山碰上了谢大户这椿事。冷真阳神通广大,不消半月便将九华观的底子摸清,引起了这一场大火。

  师徒俩站在火场外,直至大殿垮下方准备离去。

  青城炼气士看实在找不到人可杀,便说:"这些家伙们溜了,日后你留意些,遇上了那个天玄老道,毙了他。”

  “徒儿留心就是。”冷真阳恭敬地答。

  “我即往九疑山,何时返回青城,不一定。你在江湖历练,多加小心,别坏了我的名头。在你未炼成罡气之前,最好别提起我。明年六月三十日前,你必须返回青城完成功候,我再传授你日后称霸武林的绝学。刚才那老道比你差了三成,为何不用天罡剑法制他?让他接下了十二招,丢人!与人印证,可以用花招,免得让人偷招盗艺。拼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出手制故死命。乃是上上之策。记住了。”

  “徒儿谨记师父的教诲。”

  “你走吧,明年青城见。”

  冷真阳跪下大拜四拜,说:“徒儿去了,请师父保重。”

  他再拜起身,倒退出三丈外,方转身走了。

  地道中,由于外面有青城炼气士师徒在捣窑子,所有的手全离开了。大火一起,老道都避入了后山秘室,机关已无

  H人控制,发挥不了作用。

  君珂和崔碧瑶并没有死,当然不会被石闸压成肉泥。崔姑娘已挖下了两方巨石,千斤闸也并非突然一坠而下的,被巨石顶住了。

  但君珂已受内伤,喷了两口血,躺在闸下动弹不得。

  姑娘先前也吓傻了,好半晌方回复清明。她拖了君珂,慢慢爬出了石闸,喂了他一颗灵丹,他方能活动。

  他连忙坐起说:“崔兄,你先走一步,我要调息半个时辰。”他还不知碧瑶是女人,真没出息。其实也难怪他,他自小在深山里长大,极少出山,一辈子除了他母亲之外,没见过女人。

  虽然踏入江湖已半月之久,在街上可以看到不少女人,但他没和她们接触,一无印象。

  崔碧瑶戴有头罩,只需一双眼睛,他又没有时间去打量她浑身上下,怎知她是女人?不错,她身上确有奇异的幽香逸出,却并不足以证明她是女人;因为许多少年子弟,家庭处境好的,用香薰衣并非奇事,香并非女人的专有享受物。

  而且在这期间,他崔兄长崔兄短胡叫,姑娘也不否认辩解,更大胆地称他林兄,他更没留意啦!

  半个时辰中,姑娘提心吊胆替他仗剑护法,深怕有人闯来误了大事。皆因行功疗伤一事,乃是内家高手修为到家的绝学,可以将内腑纳归原位,驱出经脉中的淤积,十分管用。

  好则好矣也相当风险,如果受到外力干扰或打击,即所谓真气走岔,轻则伤势加重,重则一命呜呼,大意不得。

  姑娘知道他受伤定然不轻,不然也不会在危机重重中冒此风险,便在旁仗剑戒备,心中懔懔。

  半个时辰后,他霍然站起,笑道:“崔兄,谢谢你。”

  “谢我?”她莫明其妙地问。

  “是的,该谢你,你的灵丹乃是无价至宝,我感激不尽。而且,还劳驾你替我护法。”

  “啐!你怎么婆婆妈妈地?算不了什么,我还没谢你呢,你是来救我的,该谢你才是哩!”

  “好吧!谁谢谁都是一样。走!去看看那些受难的人走了没有。”

  她有点生气,气愤地说:“早走了,全是些没有心肝的人,不顾我们的死活,他们走他们的路。”

  君珂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面笑道:“怪他们不得,谁不想先逃出死穴?咦!崔兄,这条路是天然石孔道,不是人工开辟的,风由前面来,怪冷地,可能前面是出口,快走。”

  “快走?不怕有机关么?”

  “看光景不像有机关,快出去找老道们算账。”

  转了两个弯,前往约十余丈,君河突然向壁上一贴,轻声道:“有人来了,咱们正好找他们带路。”

  姑娘功力比他差不了多少,也轻声说:“有两个,你我各擒其一。”

  “最好不用剑。”他笑答。

  碧瑶噗嗤一笑说:“你还恨我那一剑么?”

  “恨倒没有,但有点害怕;你的剑可削铁如泥,乱晃一气,我吃不消。”他也笑答。

  “你的剑够重,也够利哩!"

  “利倒不利,是定造的;我用不惯轻剑,重些趁手。”

  她突然伸手扣了扣他的膀子,低声说:“你好雄壮,臂力到底有多少斤两?”

  “不知道,五七百厅倒还马虎。”

  “你客气,那千斤闸力道何止千斤?”

  “不然,那是缓缓压下的,如果突然掉下,不被压成肉泥才怪。准备了,来啦!”

  两名黑影已转过前面壁角,向这儿摸来,一个说:“真糟!咱们走到秘道里来了,要被发现脑袋准得搬家,但愿没人发现咱们才好。”

  另一个哼了一声,愤愤地说:“怕什么?逃命嘛!准顾得了那么多?要是责怪我们,未免太不通情理。”

  “哼!要讲情理,谁愿做亡命之徒?废话。”

  说着说着,已到了两人隐身处。君珂目力超人,但亦只能看到一丛黑影而已”

  “啪!”他一掌拍出,正中后面那人的耳门,一声未吭,人便昏倒了。

  同一瞬间,姑娘也伸掌出道中,一触来人的胸前,便摸清了方位,突然扣住了对方的肩并穴内力骤发。

  “哎……”那人只叫了半声,人便软了。

  君珂将人抓起,一推他的巨阙穴,人便苏醒。

  “你该死!擅入禁地。”君珂沉声说。

  “饶命!容弟子禀明……”

  “别禀了,带路上去。”君珂不和他胡缠。

  老道方发现不是自己人,惊怖地问:“尊驾是……是……谁?”

  “我,书生林君珂。”

  老道心惊胆跳,结结巴巴地说:“公子爷要……要往何……何处去?”

  “到大殿找天洪老道。”

  “天!上面大火如海,怎敢上去?”老道叫。

  “什么?大火如海,什么意思?”君珂惊问。

  老道便将青城炼气上今晨率徒前来,杀人放火的事-一说了,最后说:“小道师兄弟两人逃慢了些慌不择路,误闯入秘道,所说句句是实。”

  君珂两人都吃了一惊,青城炼气士出现江湖,委实是骇人听闻的大事,似乎令人难信哩!

  “真的么?”碧瑶惊问。

  “小道怎敢撒谎,确是字字皆真。”老道差点要发誓。

  “天洪老杂毛呢?”君珂问。

  “谁也不知谁的下落,大家只顾逃命。”老道确是不知。

  “秘室在那儿?”

  "小道如果知道,也不会误闯到这条秘道上来了。”

  “这秘道通往何处?”

  "后山。"

  "有多远?"

  “没走过,听说有五六里。”

  “滚!饶了你们。”君珂叫,将人推开。

  两老道如漏网之鱼,跌跌爬爬逃之夭夭。

  君珂问姑娘说:“崔兄,咱们走,这家伙的话,不像有假。唉!可惜。”

  姑娘跟在他身后,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那一筐子书,定然被火烧掉了。”

  姑娘笑得几乎打跌,差点儿要撞上他的后肩,说:“你真是书呆子,为了几本书惋惜,怎不替这些人命惋惜?不像话嘛!”

  君珂也忍不住笑了,一面走一面问:“崔兄,你救的人是谁?"姑娘叹口气,惋惜地说:“是一个姓卫的老太太,祖上四代都是大善人,被妖道们掳来要勒索,黄金一万两。天!一万两挑也得六七个人才挑得动,卫家全部家当,也值不了一千两。是我路经安庆府,听到消息忍不住要管闲事,差点儿死在地底。如果没有你赶来,一切都完了。林兄他们真是要请你做军师?”

  “谁知道是真是假?我是听他们自己说的。黄立晖那家伙不是玩意,没安好心,难怪见面那么豪爽,呸!见鬼。要不是我精灵,几乎上了大当。”

  姑娘不再往下聊,转变话锋问:“请问林兄仙乡何处,今年贵…贵庚?在江湖真是游学探胜么?”

  “寒舍在湖广郧阳府……哦!你在套我的口风,真坏!你先前不告诉我,别想在我口中得到什么。快走!要是出口被堵死,麻烦着哩!”说完,向前急走。

  总算不坏,出口没被堵死,他们亦由后山谷中出口走出,重见天日。

  君珂掀藤外出,吸入一口大气,看了看地下凌乱的草迹。喃喃地说:“被囚的人,都由这儿出险了,谢谢天!我总算改了心。”

  姑娘拉掉了头罩,傍近他说:“你怎知他们已出险了?不为我们庆幸么?”

  他并未转身看她,仍在细察足印,林缘有点潮湿,所以看得真切。他说“请看这些脚印,全是赤足,且有妇女的弓鞋印;不会是九华观的老道。至于我们出险当然也值得庆幸。

  崔兄……”他转身看她,如中电触,怔住了,突然退远三步。

  他眼前出现了奇迹,是一个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女面孔,头上流了三丫髻,簪了三只珠花圈儿,那是大明未婚少女的标志,名花无主,光棍朋友可以一追。新月眉,大眼睛深如海洋,泛出顽皮的笑意,无所顾忌地凝注着他。美好的挺直琼鼻;弓形的樱桃小口,嘴角略向上挑,不笑时也含了三分笑意。晶莹腻骨泛着桃红的脸颊,令人看了真想咬上一口。

  可惜,一袭黑色直裰掩住了她里面的紧身夜行衣,看不见她浑身的曲线,遗憾之至。她身材相当高。有六尺以上,比他矮半个头,定然是个刚健婀娜的美人儿。

  她冲他微笑,扇形的漆黑长睫毛略闪,大眼睛亮晶晶似在说话,像在说:“你还胡叫?

  看还能称兄道弟么?”

  他目定口呆,将话咽回四中,半晌方说:“咦!你……你是女孩子?”

  她噗嗤一笑,以手掩住樱口,可见她极有教养。大眼睛一眨,笑说:“咦!谁告诉你我不是女孩子?”

  “我叫你崔兄,你不是没反对么?”他扳着脸说。

  “古人称姐为女兄,叫兄又有何不可?”她顽皮地反问。

  “你强辩,不和你说;我要走了。”

  “是回池州么?”她问。

  “不!”

  “你要到那儿?”

  “不告诉你。”他摇头答,又道:“我要四出游学,随遇而安,走到那儿算那儿。”

  “好,我也性喜山水,陪你逛逛江南,如何?”

  他朝她一撇嘴,哼了一声说:“你?算了吧!一个女孩子……"她双手叉腰,这次可显得野了,迫近说:“怎么?女孩子又有何不对?你说。”

  他向后退,摇手道:“没什么,女孩子很好,很好。尤其是你,可算得巾帼英雄,胆气超人一等,够了吧?但如果和你走在一块儿,蜚语流言我倒不怕,你可禁受不起,再说……

  "

  “不怕!一千个不怕。我可以换男装,挽发结易钦而笄。再说什么?”她贝齿咬着下唇,泛着顽皮的笑容。

  他不住摇头,说:“不说也罢。总之,我有大事待办,你也有你的要事待理,走在一块儿,必须耽误一个人的事。后会有期,告辞了。”他拱手长揖,转身走了。

  她默在那儿,突又叫:“林兄,请告诉我你今后何往?”

  他转身摇头道:“在下曾说过,今后将随遇而安。崔姑娘,你这一身打扮委实岔眼,仍可看出血迹,千万小心,免得惹起麻烦。珍重再见。”

  她闪身掠出,拦住了他,脸上布满哀容,苦笑着问:"林兄,说真心话,你是否讨厌我?别敷衍我。”

  他一怔,咦了一声说:“什么话?崔姑娘,我为何会讨厌你?怪事!”

  ‘我……我刺了你一剑,所以你讨……”

  他爽朗地笑了,打断她说:“你真傻,怎会呢?在那种境遇里,换了找我也会挥剑的,这是人的求生本能。我不仅不怪你,反而怨我自己冒尖,该先出声招呼的。”

  她仍然幽怨地说:“你言不由衷,看你的神态,对我像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模样。你如果不对那一剑耿耿于心,能将我当小妹妹看待么?”

  “崔姑娘,在下确是心无芥蒂,尚清放心。”他用微笑答复她,又诚恳地问:“恕在下冒昧能请教姑娘的芳龄么?”

  ‘我……我虚度十六春……”她忸怩了。

  “我知道你定然是小妹,呵呵!所以不称你女兄。小妹再见了,珍重。”

  他含笑一揖,飞纵入林。

  姑娘刚敛衽回礼,他已掠走了。她一怔之下,正想追,突又止住了,向他的背影喃喃地红着脸说:请你往哪儿走,我会盯住你的。哦!他……他真……”

  当天,山城石埭来了一个俊美的雄壮青年人,在这儿购置衣物行囊;他就是林君阿。他的书箧和衣物丢了,但银钱与重要物品是随身带着的。

  这里且表表这座小山城。这个县确是小,辖境只有五乡,长方只有百余里,怎能不小?

  本名叫做石城县,乃东吴时所建,几经变迁更易,梁朝大同二年,正式称为石埭县,因为贵池河的上源在这儿,有两座石坝将溪水拦住,便以此为名。所谓埭,也就是坝,两岸设有绞盘,可将舟船绞上,与目前的水坝稍有不同而已。想想看,那时的“埭”工程有多大?该在县西一百七十里石埭乡中,位于贵池河与大洪岭河合流处,不仅可将轻舟拽过石埭,载货的船也同样可以拽过。水坝可以行船,我国的水利工程值得骄傲。

  除了石埭之外,这小城最脍炙人口的还有一段神话,就是陵阳山的窦仙坛。据说,窦仙名子明,曾任陵阳令。陵阳山在县北三里,有一条山溪绕山而过。有一天他到这儿钓鱼,钓起了一条白龙。他老兄于心不忍,将白龙放了。数年之后,他又来钓鱼,又钓起一条白鱼,他不再放了,剖鱼作羹,白鱼腹中有一部道书,教他烧炼修真之术。

  他按书修练,大有所成。三年后,白龙来迎,他跨上龙背白日飞升。此后,乡民就在他飞升处建祠,据说极灵验,香火不绝。

  县南与徽州府的黟县交界处,有一连串的高峰峻岭,那就是舒溪的上源。舒溪,有人叫施溪,流经县城南面,直抵宁国府的泾县,会合了徽河,叫做赏溪,也叫泾溪。再往下,会合了南陵县的淮水,便叫做青弋江,从太平府芜湖县县西南鱼港巡检司流入大江。

  距石埭县县南三十里,舒溪左岸有一座小村庄,正位于一处山脚下,静静地安谧地座落在那儿。这就是有名的彭家村,彭都指挥彭胜安的家乡。

  村中的村民约有五十余户,耕种着河两岸的一片广阔的田地,与世无争,安贫乐道。村中虽然出了几个有名人物,但并不失其山村淳朴的风气。

  可是,自从八年前发生了彭胜安的族弟,全家二十二口午夜飞头的惨剧血案之后,这儿也就成了气氛沉重的山村。

  不光是这件事,另一件事也令全村村民喘不过气来。

  彭胜安一家不知下落,在血案发生的前一夜举家失踪。他一走,彭家村顿时失去了支柱,没有一个有名望的人在村中坐镇,便会受到邻村的骚扰;因为他们的邻村,是真正的强邻。

  上游五里地,也有一座小村,约有六十户人家,叫做石弓村。村中人有三姓,荆、曾、雍。这座村,建村不过百十年。荆姓人最多,荆家的子弟最强悍。

  荆家的族长叫荆荣,人倒没什么;可是他的儿子荆百禄,却是横行无忌的一方之霸,不是个东西。

  石弓村的人是在本朝初从外地迁来的,来得太晚,好的土地轮不到他们,只好向上游荒谷中开垦发展,对下游彭家村的肥沃土地,虎视眈耽,吞没土地赶走彭家村户的念头,在石弓村三姓子弟的脑海中,念念不忘,要找机会实现。

  到了荆荣这一代,彭家村出了一位都指挥,算起来是正二品堂堂大员,统率大军掌握虎符还了得?石弓村三姓子弟,天胆也不敢讨野火。

  当然啦!十年风水轮流转,没有几辈子全当大官的人,彭胜安获罪致仕在家闲居,声势大降,但石弓村仍不敢惹事,皆因彭胜安两膀有千斤神力,一根枪一柄剑勇猛如狮,百十人近身不得,不然怎能冲锋陷阵?

  两村在百十年来,不是争地就是争水,结下难解的仇恨,像将爆发的火山。

  石弓村的子弟,他们也练武,却不是练长枪大戟,而是江湖朋友的高来高去,剑如龙刀如虎。

  彭胜安举家失踪,他的族弟遭了殃。自此,彭家村走了霉运。

  不到五年,石弓村看彭胜安确是没有返回的消息,便开始闹事了。

  第六年,他们建坝拦水,绝了下游彭家村灌溉的水路。

  彭家村的人奋起而争,但一败涂地,死了十几名子弟,只好建水车取水灌田。

  第七年,石弓村开始划田,又械斗了一番。

  第八年,也就是这一年。

  彭家村的田地,禾苗欣欣向荣;但石弓村的人却开始侵入村中闹事,彭家村的子弟惨受凌虐,萎枯了。

  荆百禄每天带了百十名如狼似虎的三姓子弟,每天在彭家村逛荡,只消看见彭家村的子弟带棍持棒,便动手揍个痛快。白天来,晚上走;呼啸而来,狂叫而去,像一群土匪,鸡犬全倒了霉,横暴逐渐加到妇孺身上了。

  他们扬言:如果不搬出这条河水两岸,彭家村不久将和八年前一样,血案重现。

  忍,实在忍不下去;拼,枉送性命。彭家村在石埭县上告,县太爷大怒之下,曾派人下乡勒察,要抓人充军杀头。可是不知怎地,不到半月,怒火熄了,人也没有再派来了,只派一位县丞到了彭家村,晓谕彭家村的族长,说这是双方的世仇,百十年也无法调解,难予处理,着他们自己和解,别再麻烦县太爷伤神,县里事多着哩。

  官府不管,私斗无力,怎办?他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搬村。搬村说来简单,办起来却寸步难行,又不是游牧民族,如何搬?往那儿搬?

  第二条路是花钱买刺客请打手,拼了!

  但办来不易,要请上百打手,势比登天还难,没有人敢来应征,也找不到那么多。

  彭家村的人忍辱输生,惶惶不可终日。

  有两家受不了,搬走了。

  又有三家搬走了,难以忍受嘛。

  石弓村的人,大概知道彭家村的人早晚要被逼走的;加以四月底正是农忙之际,派来的人也少了。人少,当然不敢入村,怕彭家村的子弟拼老命,所以只在村外监视。

  又是一个艳阳天,早上下了一阵雷雨,空气特别清新;快到黄梅雨季节了,必有一段晴朗的好日子。

  彭家村通往县城的小径,走着一个英俊雄伟的青衣书生,手提书箧儿,胁下挂着小包裹,腰中是一把三尺六寸的长剑,鞘尖斜垂,距地面还有半尺,可见他身材够高。他就是林君柯,被他找到群山中的河畔彭家村了。

  他不能直接去找人询问彭恩公的下落,得费一番心机从村民的口中套出,怎样套?他准备住一段时日再说。那时,读书人最吃香,到那儿也会受到欢迎。

  彭家村村前有一座松林,由林隙中,可以看到村前的栅门,到了。

  松林中,倚树坐了两个敞开衣襟,挟着栗木齐眉棍的大汉,正用不屑的眼神,盯注着缓缓而来的书生。

  君珂信步而行,信口吟道:“只解劝人归,都不留人住。南北东西总是家,劝我归何处?去住总由天,天意人难阻。若得归时我自归,何心闲言语。”

  他吟的是宋朝陈鼻的卜算子,信口吟来,摇头晃脑,踏入了松林。

  两大汉撇撇嘴,腿伸至路中,一个说:“哦!原来是条书虫。”

  另一个眯着眼笑笑,轻蔑地说:“有这么大一条虫,真可成为活宝哩。”

  君珂一怔,心说:“什么?彭家村的人竟是这般横蛮无礼?”

  他有点不悦,但为了要在这儿稍事逗留,生气不得,仍含笑向前走。

  两大汉的脚伸得直挺挺地,将路挡住了,如要过去,必须从他们的腿上跨过,要不就绕道。

  君珂需和村民建立交情,且和他们扯扯再说,在两人脚前站住了,含笑道:“两位大哥请了,请教这儿是什么所在?”

  大汉半躺在地上,一个说:“喂!书虫,先别问,你刚才鸡猫狗叫我没听懂,不过倒有点味道,比城里的粉头唱得好,只是嗓子不够嫩,哈哈!可否再唱几句听听?捏着鼻子放轻些,也许会动听些。”

  另一个怪声怪气地说:“废话!把鼻子割掉他也变不了女人,把那活儿割掉也不成,最多变成太监,免了吧!"

  君珂仍没生气,说:“两位大哥哥取笑了。小生乃是过路之人……"一名大汉指指腿,哈哈大笑道:“别废话!你腰悬宝剑,大概想学当年的韩信,带着剑唬人的。偌偌偌!在腿胯下爬过,不让古人专美于前,九泉下的韩将军有伴同道了。”

  君珂歪着头打量,摇头笑道:“两位的腿放得太低,委实难以爬过。小生不敢媲美古人,不爬也罢!”

  大汉怪眼一翻,哼了一声说:“这儿是彭家村,除了咱们石弓村的人以外,从来没有带剑的人。你如果想过去,把剑留下,不然……”

  君珂已听出端倪,这家伙是石弓村的人,而不是彭家村的,心中大恼,但仍含笑岔口:

  “不然又怎样?”

  “怎样?哼!有你受的。郎中们有生意了,有碎骨头让他们医哩。”

  “呵呵!小生倒是第一次听说哩。两位,你们是石弓村的人?”

  “是的,你想怎样?”大汉气势汹汹地问。

  君珂笑道:“不怎样,不怎样,小生只是过路的人,又能怎样?不过,小生挂剑路过,并未犯皇法,不会有人打碎我的骨头的。”说完,绕道举步。

  两大汉一蹦而起,伸胳膊一栏,沉喝道:“由原路爬回县城,此路不通。”

  “咦!为什么?”君珂问。

  “为了你带有剑。而且,彭家村不许外人经过。”

  “怪!两位既不是彭家村的人,为何不许小生经过彭家村?”

  “没道理可说,少罗嗦。”

  他们在吵,村栅门挤着七八个青年人,往这儿紧张地观望,却不敢过来。

  君珂毕竟年轻,渐渐有点忍不住,脸上神色依旧,但心中已经大大的不悦,说:“如果小生要过呢?”

  “大爷拆了你的骨头。”大汉傲然地说。

  “唷!你们不怕王法?”

  “王法三文钱一斤,便宜得紧,这儿没人要。”

  君珂打量对方好半晌,咧着嘴说:“喷喷!了不起,了不起。你要拆小生的骨头,胳膊有多少斤两?行么?”

  大汉将大拳头在地面前竖起,拳外尖距君珂的鼻尖不过半分远,狂妄地说:“瞧,试试看,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虫骨头,看是否游刃有余?”

  君珂瞠目结舌,倒抽一口凉气,惊惶地说:“天!这拳头好大,可以在上面站人。”

  “胳膊上还可跑马。”大汉加上一句。

  “跑得,跑得,瞧!胳膊多粗?天!我摸摸看肌肉结实不结实。”君珂装得真像,大袖一抖伸出他那细皮白肉的手掌,果然要去摸大汉的胳膊。

  大汉看了他那软绵绵的细皮白肉手掌,撇撇嘴,哼了一声,功行右臂,肌肉成了一团团,说道:“书虫,摸摸着。”

  君珂轻扣大汉的肩上三角肌,再滑下双头肌,说:“好棒,好结实,你是怎么个练法的?”

  “书虫,你读上一千万本书也练不成。”

  君珂手向下滑,到了肘弯,大拇指一压曲池穴,说:“没练到家,这儿就不成。”他用了半分劲。

  大汉“嗯”了一声,浑身一款,成了根面条,要向下软倒。君珂放了手,大汉像条死蛇躺下了,牛眼睛似要凸出眶外,似乎仍不信这是事实。

  君珂似乎慌了手脚,惊叫道:“不好!不好!这位大哥中风,快!快请郎中,救慢了他要死,快!”

  另一大汉吃了一惊,丢了栗木棍向前抱人,急叫:“怎么了?老四,老四……”

  君珂去翻出箧地,手忙脚乱地说:“慢些儿,别动他,我翻翻医书,看可有救急单方。”

  又要快,又要慢,话都让他说尽了,另一大汉见同伴额上直冒大汗,只能乱推乱拍。

  被制的大汉大概明白了三分,也大概曾经听说过点穴术,身躯被制,口中仍可说话,虚弱地叫:“逮住这书虫,他……他弄鬼。”

  大汉一蹦而起,大吼一声,伸手抓君珂的左肩,急冲而上;左手捣出一拳,攻向君珂的右胁骨。

  君珂向左一闪,惊惶地大叫:“使不得!使不……”他右手信手一拨。

  大汉以饿虎扑羊的姿势向前冲,直冲出三丈外,“叭哒”一声,跌了个狗吃屎。如果不是冲向小径,冲向松树时,不撞个脑袋开花才怪。即使是冲向地下,他也爬不起来了。

  君珂惊叫一声,提起衣尾,向村栅门撒腿便跑。在跨过曲池被制的大汉身傍时,脚尖一拨。震开了大汉的穴道,但也踢松了他的肘筋,让他暂时不能逞凶。

  栅门口的人,全感到莫名其妙,相距有一二十丈,自然无法看清是怎么回事。

  君珂抢入了栅门,立即恢复原状,摇头向人群说:“诸位请了,贵村是怎么回事?那两位大哥真吓人,一个发病一个发疯,你们怎不救救他们?”

  栅门口共有八个人,三位老人五位青年,全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一名老者伸手一拦,惶急地说:"相公,你犯不着冒生命的危险,快!转回县城。”

  “转回县城?”君珂讶然问。

  “是的,返回县城后也不可逗留,城里有他们的狗腿子,那儿也不安全。”

  “他们能杀人放火?”

  “能的,这儿久已没有了王法。相公,快走。”老人又转向几个少年,低声说:“为了这位相公的安全,去,把那两个家伙捆回放入地窟,尔后再说。”

  君珂伸手一拦,说:“老丈,且慢!小生足迹遍天下,没听说过有这种无法无天的所在。小生既然惹了事,自然由小生善后;但有事向老丈请教。”

  “相公的意思……”

  “他们为何如此穷凶极恶?”

  老人家长叹一声沉痛地说:“一句话,他们要赶走彭家村的五十户人家。”

  “为什么?”

  “为了要夺彭家村的田地。这三年来,我们逆来顺受,前后已死了二十三名子弟,无法相抗了。唉!今年秋收之后,大概彭家的祠堂势将拆走了。”

  君珂冷笑一声说:“什么话?反了!对方是些什么人?”

  “就是南面五里地的石弓村,主事的是荆百禄那无赖,不知由何处请了来几个骠悍的中年人,下手不留情,杀人如儿戏。其中还有一个女的,美得像朵花,一双手简直像阎王的催命符。她带了一把剑,幸而从未见她拔出,不然……唉!不说也罢!相公,出门人……”

  君珂淡淡一笑说:“老丈放心,小生理会得。”

  他大踏步转身,走向松林。那儿,两个大汉在跌跌爬爬,还未爬起来呢。他在两人身前一站沉下脸说:“好汉们,别装孩子,站起来!竖起驴耳听我说话。”

  跌了个狗吃屎的大汉,满脸的血和泥,正用栗木棍当拐杖,支起了身躯,蓦地怒吼一声,咬牙切齿一棍扫到。

  君珂右手一抄,木棍到手,叱道:“你替我滚!”

  大汉怎能不滚?撒手丢棍,向侧“砰”然倒地,滚了几滚方被树干挡住。君珂一声冷喝,将棍脱手飞掷,“嗤”一声响,枝叶一阵震撼,松针纷掉而下。”

  六尺长酒杯粗,坚硬无比的栗木齐眉根,贯入一株合抱大的巨松干上,两端露出一般长短。

  两大汉心胆俱裂,如见鬼魅,乖乖!没有万斤神力,怎能办到?君珂突然撤下长剑,比拟着两人,声色俱厉地说:“你们听了。我姓林,名君珂,一个游学的书生,却天生有管闲事打抱不平的怪毛病。今天你们找我的麻烦,我自然也要以牙还牙。我要在这儿逗留数日,你们走着瞧,动拳脚,林某亦用拳脚回敬;动刀剑,这把剑要贯穿你们的胸膛,仔细瞧,看看长剑利否?”

  “克察”一声,身侧一株约三围大的松树,应剑而折,扑簌簌倒下了。

  君坷收了剑,又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明天,我到贵村走走。今天要找我,我在彭家村等着。林某与彭家村无亲无故,但相信他们不会赶我。滚!快滚!记住:明天已牌正,林某要到贵村拜会贵村的厉害人物。”

  他目送两个脸色死灰的大汉,狼狈着走向村旁河岸急遁,方大踏步走向村中栅门。

  柳门左右,这时已围了三四十名男女老少,一个个目定口呆,全用奇异的眼神向他注视,并纷纷自行让路。

  他走向先前老者身前,含笑放下书箧长辑说:“请老丈行个方便,小生要打扰贵村两天。”

  老人脸色仍是默默地,慌忙回礼说:“相公明鉴,村中怎敢留相公的大驾?非是小老儿不通情理,委实是大家的身家性命……”

  君珂也知不可勉强,说:“贵村可有无人居住的空屋么?”

  应声闪出一个年轻小伙子,向老人大声说:“三伯,请让侄儿接这位相公去住。我一条命,拼了。”

  老人未否置答,君珂问:“大哥是一个人住么?”

  小伙子苦笑道:“家人早搬走了,我在守家,也准备到时拼命。”

  “大哥尊姓大名?”

  “本村人全姓彭,小弟叫继宗。”

  “好,继宗兄,打扰你了。”他又向老人说:“请老伯告诉大家,说小侄住在继宗兄处,他们来找我的话,可告诉他们,小侄打发他们走路。”说完,拾起书箧儿,随继宗走了。

  村中不大,只有五十户人家嘛!中间是祠堂,村北村南是村栅门,每户人家相距都有一段距离,便于建晒谷场和牲口栏,看去甚为凌乱,但房屋却是宏大宽敞,建材和格局都不俗。

  祠堂西面不远,是彭胜安的府第,大厅五间九架,瓦兽屋脊,用青碧绘饰。大门是三间五架,大门陆离已脱剥不堪,兽面锡环已现黑灰色,门关得紧紧地;显然,主人已经离开太久了。只有侧门可以出入,有两个老家人在内照管;过些时候,可能面目全非了。

  继宗的宅院,正好在彭胜安的大宅后端,是一所三间的宅院,明窗净几,倒也洁净清雅。

  继宗家里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堂叔,这位堂叔,叫凯良,只有三十余岁,人也相当雄壮,也是个随时准备抛头颅的拼命三郎;因为他排行第三,曾受了三次重伤而不死。

  凯良听继宗说了经过,高兴得上了天,亲热地和君珂寒暄,并亲为他打点宿处,并请一位大婶下厨治酒食果品。

  叔侄俩陪君珂在厅中聊天,凯良便将百年来两村的结怨经纬,以及这三年来所受的凌辱情形-一说了,最后说:“论人丁,石弓村并不比我们多,但他们请来的人个个武艺高强,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外地人,委实拼不过他们。我们村中的男丁全愿意拼命,可是有老有小,奈何?总有一天,我们会拼的,目前等秋收之后,先把老少妇孺外盘,留下能拿刀枪的人生死一决。我们的刀枪都埋藏得好好地,为保家园,我们的血经常准备流,脑袋随时准备搬。

  小兄弟,你来得好,咱们三人好好干一场。”

  君珂一直静静地听完,接口道:“目前小侄还未摸清石弓村的底细,暂时请三叔和继宗不必插手,等摸清之后再定行止,请两位拭目以待,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前,小侄不愿惊动贵村的人.以免带果你们玉石俱焚。”

  继宗摇头苦笑道:“老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三人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时想逃也不可能了。且别说谁带累谁的话,你老弟确是为彭家村而招来的祸患,我村中的父老兄弟皆因此而万分抱歉。”

  这时,族长派人从后门送来了一席酒,交代凯良叔侄,说如果林相公不敌,可往村左山中暂避。

  厨下的大婶理好酒菜,搬出前厅后,也惶然走了。

  君珂愈看愈不是味,着实恼火,他说:“别说抱歉的话,俗语说:祸福无门,唯人自找;咱们都是自找的,谁也别怨谁。哼!官府既然不管,好办,人命不关天,好说话。”

  凯良肃客人座,由继宗把盏,举杯道:“林公子,我先敬你一杯,感谢你为敝村的事,而卷入漩涡两肋插刀的豪侠义举。敬完这杯酒,咱们不必客气了,先装饱肚皮,等会儿石弓村的人快来了。”

  君珂举杯干了,含笑问:“三叔,他们会来?”

  “会来,即使是骂了他们的人,他们也会涌来找人出气,何况打了?”

  “请三叔注意,千万不可乱插手,听小侄招呼行事,让他们尝尝滋味回去。小侄敬两位一杯,先别管打架的事,先干为敬,请!”

  三人酒到杯干,灌上啦!叔侄愈来愈心中佩服,小书生根本没将生死大事放在心上哩!

  已有了七成酒意了,外面找麻烦的人也来了。

  一群凶猛的石弓村村民,拥簇着九名胜貌狰狞的中年大汉,分成三排,挟枪提矛,竟然以军伍的阵容,大踏步到了南村口。

  九名狰狞的中年人,长相极为狞恶,一个个雄壮威猛,身材高大。最先那人背插一根沉重的竹节钢鞭,眉心有一条刀疤向下拉过右额,一脸胳腮乱胡子,委实唬人。

  后面四人背系长剑。更后两人悬单刀。最后两人一使三截棍,一使两节的双怀杖。

  全队人数,总计是三十八人之多,踏着整齐的步伐,昂然走向栅回。

  彭家村的村民,全将门打开了,除了妇孺之外,全在门口用怨毒的眼神瞪着这群凶神恶煞。

  踏入了栅门,为首的有刀疤大汉举手一挥,人全站住了,走出一个刀隐肘后的青年人,向最近一家大门口走去。

  门口站了八名老少,青年人突然将刀抖出,指向一名小伙子的胸膛,厉声说:“小狗!

  那姓林的狗东西在那?”

  小伙子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说:“继宗哥的家,你该不会陌生的。”

  “谁是继宗?”

  “你忘了?前年几乎打扁你的头那就是他。”

  青年人左手疾挥,“啪”一声揍了小伙子一耳光,恨恨地说:“小王八蛋,有一天我要活劈了你。”

  小伙子锉了锉牙齿,冷冷地说:“你除了用刀逞凶之外,敢与我赤手空拳公平相搏么?”

  青年人回头走,一面说:“还没到时候,会有你送命的一天的。”

  一群人在青年人的引领下,向继宗的房舍走去。所有的村民,全默默地向那儿走。

  彭胜安的宅后,本有一块后院花圃,稍后更有空地约南余。大明的官员住宅,四周留有空地不许其余居民接近,这是规矩。继宗的家位于彭宅之后,屋前有晒谷场,所以屋前的空地,足有三四亩大小,容得下三四百人。

  石弓村的人到了晒谷场上,左右一分,三方散张,向外挺刀枪戒备。

  彭家村的人足有三百余,在四周围观,没有人做声,全用怨毒的眼神作无言的抗议。

  正中间,九名凶猛大汉半环形列开。

  先前问路的青年人,挺刀向大门闯去。

  在晒谷场上,已可看清厅中的三个人。君珂高据主客位,面向外自然将场外情景看清。

  他将凳旁的长剑系上,站起举杯向继宗眯着醉眼大声说:“继宗兄,敬你一杯。海内逢知已,天涯若比邻;承我兄盛情,留小弟暂驻三五日,这份情义,小弟铭感五衷。呃……小弟醉了,呃……借花献……献佛,呃……干!”

  他干了,照了照杯,又将酒斟满。

  提刀的青年人,恰在这时跨入大门。

  君珂呵呵一笑,推椅而起,举着酒杯说:“呵呵!来了不速之客,妙极!借东道主人一杯断肠之酒,敬这位贵客一杯。”他向青年人迎去。

  青年人大概不知厉害,用刀一指怒叫道:“王八蛋!你就是林君珂?”

  君珂逼近刀尖,令旁观的人直替他捏一把冷汗,急死人,他却疯疯颠颠地说:“怎么?

  你……你明知我……我叫林………林君珂,还敢骂……骂我?呃!我好……好意敬你一杯断……断肠酒,你却不……不识抬举,敬酒不……不吃吃罚酒?”

  “王八蛋!你敢装疯?”青年人怒叫,刀尖指向君珂心坎。

  “你……你又骂人了。呃!将这白棍子拿开。"青年人将刀尖压在君珂胸衣上了,冷笑道:“真是不知死活的……”

  “我叫你把刀拿开。”君珂沉喝。

  青年人吃了一惊,突又大怒,将刀向前一送,他要下毒手了。

  “叭”一声脆响,单刀飞出丈外,“铮”一声撞在墙壁上。不知怎地,但见人影一闪,青年人已被君珂扣住后脖子,将酒向他口里灌,狂笑道:“我说你生得贱吧?敬酒不喝喝罚酒。”

  门外晒谷场中,九名大汉同声怒吼,要往内闯。

  君珂信手一推,将青年人掼跌出门外,嘴撞在阶石上,撞掉了两只大门牙。君珂向外叫:“老兄们,别嚷嚷,有你们一份,小生就来。”他向里伸手叫:“请斟满杯,小生要敬他们。”

  继宗心惊胆跳,替他斟上了酒,太多了,酒漫出洒了一地;他看了这许多人,心中暗叫完了,几乎提不起酒壶啦!

  君珂踉跄举杯向外走,到了九大汉之前,眯着醉眼打量人,心中已经了然,这些小脚色不是敌手,人多派不上用场。

  他俊脸红似火,步履不稳,酒杯里的酒不住晃动,一滴滴往地下掉,十足是个醉汉,直向眉心有刀疤的人走去。

  有刀疤大汉双手叉腰,也狞笑着向前迎去。

  双方逐渐接近,四周寂静如死。

  君末踉跄而至,相距五步,打着酒嗝说:“呃!呃……好家伙,我敬你一杯。”他将杯向前递。

  大汉冷哼一声,左手拨杯,右足踏进一步,右掌疾如电闪,在同一瞬间一掌向君珂左颊上掴去。

  君珂右手一沉,让对方的手从杯上掠过,左手由下向上一崩对方的右手,“砰”一声一拳上勾,击中对方下颔。

  “哎……”大汉如中巨锤撞击,疾退八尺,站不牢仰面跌倒,狂叫出声。

  君珂摇摇晃晃,怪叫道:“怎么了?酒没喝就醉倒啦!起来起来,敬你一杯,小生是诚心的……”

  话未完,另一名背剑大汉已疾冲而上,一招“力劈华山”,掌如利斧斜劈而下。

  “别急,给你!"君珂怪叫,酒杯向前一倾,“嗤啦”一声酒泼了大汉一头一脸。

  大汉“嗯”了一声,向后一仰,双目难睁,连退四五步。君珂乘机抢进,杯突向扑来的另一名大汉扔出,双手左右开弓,闪电似连抽四记。

  “啪啪啪!”响声如连珠,接着“砰”一声响,一拳擂在大汉的肚子上。他一声狂笑,退回原位。

  大汉脸上挨了四拿,肚子又挨了一拳,虽未用劲,怎吃得消?像倒了一段枯木,先仰面再下俯,倒了。

  同一瞬间,“啪”一声暴响,酒杯在三丈外将扑来的另一名大汉,打得鬼叫连天,以手掩胸也倒了。

  一照面间,便倒了三个,用的全是粗俗的手法,但十分干净俐落,先后不过是刹那间事。这一手闪电似的重击,把所有的人全镇住了。

  另六名大汉同声怒叫,拔兵刃向前一拥。

  有刀疤的大汉正挣扎着站起,大喝道:“退!我要亲手砸扁了他。”

  他不佳摇头,不住咧嘴,用衣袖拭掉口角的血迹,脸色极为厉恶,双手十指不住张合,咬牙切齿向君珂逼去。

  君珂背着手,哈哈大笑道:“老兄,何必装成这鬼样子?难看极了,像抓老鼠的凶劲儿唬不了人哩!来来来,上!”

  大汉真听话,闻声扑上,左手“云龙观爪”猛抓,右手突然登出,居然内力呼呼,力道甚猛。

  君珂向右一闪,右手反勾了对方的左爪;转身,出左脚急旋,一扭虎躯,将人从身侧凌空向后扔,“叭噗”一声,跌了个大马趴;说俗气些:饿狗抢屎是也。

  君珂存心戏弄他们,下手极有分寸,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他指着在地下挣扎的大汉,大笑道:“老兄,你别客气,五体投地的重礼,小生可受不起。哦!我错了,你不是向我行礼,真不好意思。起来,起来,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像样的,哈哈!”

  大汉狼狈爬起,疯虎似的冲到。

  君珂伸手等他,一面叫:“老兄,撒鞭,徒手相搏你不行……"叫声未落,人已冲到,“渔阳三槌”三拳已到,拳风虎虎,力道奇猛。

  君珂屹立如山,“双盘手”连拨两拳,左手一刁第三拳,向左下方一带,大汉人便向前冲。君珂左膝急抬,“克”一声再次击中大汉下颔。大汉一声未吭,上身一仰,直挺挺地倒下,昏倒了,满口都是血,乱虬须一片猩红。

  一名使三截棍的大汉,撒棍从右冲到。使双怀杖的大汉,也分握两杖由左冲上,两个人有七截家伙,四节钢三节铜,来势汹汹,同声大吼:“小辈撤剑!”

  君珂身躯仍在晃动,醉态可掬,点手儿叫:“上!上!老兄们,用不着剑,我的剑你们受不了。”

  三截棍先到,像一个金色光球,飞滚而至,突然破空射来,可及七尺之遥,居然劲风呼呼。

  双怀杖一攻胸腹,一点地扫到,十分凶猛,捷如电闪。这两种兵刃都可折向,不易招架,也不易使用,双手配合得宜,方能得手应心。

  君珂比他们快多了,在棍杖及身的刹那间,突然一声长笑,向前一闪,由两人中间掠过,引两人变招。

  果然料中,两人左右急旋,棍如灵蛇猛点后心,双怀杖“上下交征”分攻上下,快!真快。

  君珂向右一闪,懒得回头,左大袖闪电似卷住了三截棍的第一节,不等棍尾点到,就喝声“滚”!

  大汉丢了棍,被棍上传来的奇大震劲,震得向左飞撞,撞向使双怀杖的同伴右肩胁。

  使双怀杖的人骤不及防,还来不及躲闪,撞个正着。“哎唷”两声,倒了。

  不等他们爬起,君珂已旋身反扑,手握棍的中节,向前一振,分点两人背上脊中穴,应手而中,认穴奇准。

  他认为玩够了,大喝道:“站住!听我说。”

  另四名大汉本待一拥而上,被这一声焦雷也似的断喝惊呆了。君珂丢掉三截棍,继续往下说。“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少前来献宝,丢人现眼。杀你们污我之手,你们这些人还不够塞林某的指缝。明天,巳牌正林某准到贵村拜候。滚!快滚!”

  一名使剑大汉定下神,沉声问:“尊驾是彭家村请来助拳的……"话未完,君珂往前逼进,厉声道:“竖起你的驴耳听了,林某乃是游学路过之人,你们的人不讲理对林某无礼,所以林某架了这段架子,你满意了么?,还有,我知道你们都是些高来高去的江湖恶贼,今晚必然前来找我,我警告你们,不要命的可以来,不会有目下的好相与了。滚!”

  随着暴喝声,响起两声清脆的暴响,大汉“哎”一声惊叫,被两记迅捷无伦,不轻不重的耳光击倒在地。

  另一名大汉沉喝道:“退!咱们认栽。”又向君珂道:“咱们明天见,巳牌正敝村恭候大驾不见不散。”

  说完,命人背起昏厥了的人,一群人威风尽失,在四周村民激动的目光下,狼狈地匆匆而遁。

  彭家村的族长,就站在彭胜安的后园旁,这时激动地奔出,正要向君珂跑去。突然他站住了,他看到君珂在向他摇手,耳中听到清晰的声音:“老伯,叫兄弟们退去。石弓村好手未至,胜负难料,小侄不愿连累你们,退!”

  老族长怔了一怔,只好点点头,向四周人群默默地挥手,将人-一赶退。

  晚间,大厅中一灯荧然,桌上有几味下酒菜,一壶酒,只有君何一个人自斟自酌。

  三更正,时辰到了,三更,是夜行人活动的时刻,是不成文的规矩;三流人物,却不愿守这规矩,宁可到四更下手,或者提早至二更。

  君河往靠椅上一靠,俊面上红似榴火,拔出长剑一振,再弹指而歌,清朗的吟声,有铿锵的剑鸣相和,如珠走玉盘,字字透人心坎:“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事可留春?纵使青春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

  任是好花须落去,自古,红颜能得见时新?暗想浮生何事好,惟有,情歌一曲倒金樽。”

  最后是几声铿锵的剑吟,徐徐隐没,却响起他一声长笑,剑尖一挑,尖上多了一杯酒,虚空手举,豪放地说:“姑娘,小生不才,虽非江湖混混,亦非无能之辈,明日定然准时赴约,不劳姑娘芳驾盛意相邀。明日已牌之后,不知你死我活;今晚权且小休,也许这是人生最后一次良宵,何必血肉相见?小生请姑娘小留片刻,借花献佛敬姑娘一杯美酒。”

  剑尖移向东面明窗方向,他也站起了。

  绵纸糊的明窗徐徐移张,紫影一闪,进来了一个浑身裹在紫色夜行衣内,透凸而丰盈的蒙面人,身材看去极为喷火,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完满曲线,在灯光下着实诱人犯罪。

  人入厅,香风也入厅,一双大眼睛发射着令人心动神摇的媚光,可惜看不见她头罩下的庐山真面目。

  此外,她还有两样反光的装饰品,一是背上的长剑,柄上镶的大红宝石红光闪闪;另一样是薄底子快靴前端的钢尖儿,银光闪亮。

  她轻盈地向桌边徐徐举步,一双水亮大眼睛死盯着君珂,小蛮腰轻扭,丰臀地摇,长剑系结在胸前随着乳波儿荡漾,不徐不疾走近,银铃也似的语音,在面罩下扬起:“欧阳修写得好,你吟得更好;可是,有美中不足之处。”

  君珂淡淡一笑说:“好说,好说。请教其理安在?”

  她已迫近剑前,泰然拈起剑尖前搁着的酒杯说:“这首词你用弹铗相和,不是太不合情调么?”

  君珂收了剑,伸手虚让客座,笑道:“姑娘,小生身畔无弦相伴,奈何?权借剑声相和,确是不适,小生承教了。”

  夜行人坐下,放下杯问:“你怎知我到了窗下?”

  “幽香阵阵,焉能不知?姑娘,夜行人最好不用香薰衣。”

  “你不请教我的姓名?”

  “免了,明天自会相见。”

  “要否看看我的真面目?”

  “免了,小生知道姑娘定然美绝尘寰。”

  “明天你准时赴约?”

  “准时赴约,小生不是无信之人。”

  “好!干一杯,为明日的你死我活干杯。”她掀起一角头罩,喝干了杯中酒。

  两人照了杯,一声后会,她闪电似的穿窗而逝。

  君珂目送夜行人消失在窗外,灯火摇摇,幽香袅袅,夜风将幽香直送入鼻端。

  “这鬼女人好高明的轻功!将是我一大劲敌,明日之会,吉凶难料。”他喃喃自语。

  他掩上窗,慢慢转回桌边。也许是酒力在他心中发酵,不知怎地,夜行人那被夜行衣裹得曲线毕露,健美丰盈撩人绮思的身影,似乎在他眼前隐现;那令人兴起遐思的幽香,更令他难以或忘。

  他不是个好色之徒,也没和女人相处过,这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而且他已二十出头,正跨入壮年,壮慕少艾,这是极为正常的现象,不足为怪。

  由这个女的夜行人,他想到了数天前在九华历险所救的崔碧瑶,那女娃娃脸蛋之美,美得令人目眩,可是在美中,透露出高贵的气质,令他这个深山里长大的孩子,感到有高不可攀的感觉。而且,崔姑娘在外面罩了一件直裰,看不清她的身材,掩住了女性最吸引人的曲线;在他的心目中,尚无其他感受。

  “这女入不同,真的不同。”他想。

  “哦!如果她有崔小妹的脸蛋那么美,真可算得十全十美,天生尤物了。可惜!她走错了路。”他又想。

  他正在胡思乱想,厅后已传来凯良的声音:“林公子,那女人走了么?”

  他走下神说:“走了,今晚不会再来了。三叔,请出来喝两杯。”

  凯良转出大厅,坐下摇头苦笑道:“这鬼女人,比罗刹婆母夜叉更狠上三分,含笑杀人如同儿戏,心肠之辣无与伦比。”

  “她姓甚名谁?”

  “不知道,只听人称她吴姑娘。”

  “她心肠歹毒,容貌也歹毒么?”

  “正想反,看了她的清丽脱俗脸容,谁也不信她会是这类女人。在本村的姑娘中,没有人能与她一较短长……哦!也许如珠侄女长大时,可以和她比美。”

  “谁是如珠?”

  “是本村第一位获得二品功名,出掌虎符的胜安弟的千金。可惜!要是他在,石弓村的人怎敢如此欺凌我们?”

  君珂心中大喜,上了正题了。他敬了凯良一杯酒,若无其事地问:“彭胜安?哦!他不是池州府大名鼎鼎的彭都指挥么?”

  “正是他,在咱们池州府,他确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哦!近年来,倒没听到提起都指挥大人了,据说已致仕在家,怎又不在呢?”

  凯良叹口气道:“说来话长,八年前……唉!不说也罢。”

  “都指挥大人正当壮年,为何归隐?”

  “一句话,朝廷不用人才。”

  “是否已经起复,故而不住本乡?”

  “没有起复的可能。”

  “目下居住在那儿?”君珂向本题单刀直入。

  凯良沉吟良久,摇头道:“目下确是不知,不然早将他请回了。”

  “半点消息都没有?”

  “没有,前些时听说在仙霞岭隐居,曾派人前往寻找,可惜已不知迁往何处去了。”

  “这些年来.他设和村中有书信往还?”

  “极少,根本没听说过;目下的族长是他亲叔父,也不知他的下落。”

  “谁又知道他曾经在仙霞岭隐居过?”

  “是他早年的一个部属,曾在仙霞岭见过他一面。唉!别谈了,这些事乃是本村的秘密,我多言了,请公子不可向外人谈及,免得麻烦。听说朝廷也在找他,是否起复抑或治罪,难以逆料。”

  “按理,朝廷该找得到他的。”

  “不然,目下虽建有天下黄册,可令各州县细查;但深山大泽之中,政令不行之地,仍可以隐藏,不易找到的。林公子,我敬你一杯。夜已深,明日你还得赴约,该早些儿歇息了。这些话千万不可外泄。”

  从彭家村往南走,沿江而上五里地,就是石弓村;村右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五丈高的巨石极像竖起的一张弓,因而取名石弓村。

  村庄傍山偎水,约有六十户人家,但村庄却比彭家村小,房屋倒还像样。朝北一面起了一座牌楼式的村门,近河一面,有一条绕村而过的小径,可以通向徽州府的祈门县,但走的人不多。

  进村有一条石板路,通过一二十间农舍,可直达村中心的三姓祠堂,全程约有五十丈左右。

  一早,三姓祠堂人声嘈杂,村中青年和壮年子弟,百余人全在调堂中聚会。祠堂宽敞,大厅的两排大柱旁廊下,全坐满了人。正厅中,村中三姓父老和族中主事人,分坐长案两侧,神情肃穆。

  中间另设有一张长案,高坐着二十名凶猛狞恶的大汉,昨日惨败而归的九个人,也在座中凑数;昨天挨了狠揍的人,今天精神萎顿,显得脸上无光,垂头丧气。

  正中间,倚坐在大环椅上的,赫然是一个粉面桃腮,有双令人想做梦的大眼睛、千娇百媚的女人,头梳了一丫髻,是个未婚的女郎哩!五官无一处不美,都是经过精工雕塑的完善艺术品。她穿了一身窄袖子劲装,一色紫,紫得令人神经发紧,衬出她那一身令人想人非非的三围更为突出,也更为撩人。

  她身傍扶手上,搁着一只百宝囊,一把长剑。剑把上镶有两颗大红宝石,光华夺目。

  百宝囊外有水湖绿绸子作套,外侧用紫色丝线绣了一头栩栩如生的飞凤凰,极为抢眼。

  她脸上神色有点茫然,嘴角微含笑意,用她那纤纤玉手,信手抚弄着剑把云头上的丝穗儿。她的目光,由于是半昂着脸,自然地望向屋顶,似乎没留心听众人的议论,只自顾自在想她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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