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声卿卿,但毫不影响他的听觉。片刻,他的脸徐徐转向左前方。野草荆棘高与肩齐,附近零星生长着一些不知名古树,视界远不及丈,根本不可能发现附近潜伏的人,走动时也无法不发出声息。
身形微挫,作势欲起,双手连扬,四颗飞蝗石鱼贯抛起,速度不快,没有破风声发出,向左前方三丈外的草丛飞落。
小石落在草丛的第一声传出,他斜飞而起高及两丈,半空中升至顶点,手挥脚扭身形斜穿急降,身轻似燕灵活美妙,下降的速度加快了一倍。
下面野草中分,有人排草急窜。
完全被他料中了,非常准确地排空扑落。
窜走的淡淡人影,居然发现上空有警,一阵暴响,草折叶飞,造成刹那间的暴乱,灰雾一涌,幻化为三个淡影,分向三方飞跃而起。
他的落点差了四尺,身形再起,衔尾追逐一个淡影破空狂追追,不理会灰雾和另两个谈影。
他比淡影快,在两丈外的草梢追上了。
淡影猛地缩腿连横后踹,向下急降。
双掌连挥,将踹来的双脚错偏,他一伸手便按住了淡影的腰脊,另一手抱住了对方的双脚。
“哎呀……”淡影尖叫。
他按住对方背脊的大手,百忙中散去将发的劲道。
砰然大震中,他压在对方的背邵摔落草丛。
“是你。”他放手一滚而起。
“怎么会是你?”随后跳起来的人也叫。
是施明秀,弥勒教地位颇高的仙女。
虽然仇人相见,却并没份外眼红。
“你的三尸神幻形术火候不差呢!”他呼出一口长气:“你该拔剑用真本事给我致命一击的,呵呵!错过机会了,很后悔是不是?”
“我以为是苍天教的高手追来,拚道术我并不比他们差。”施明秀今晚不穿白衣裙,空了深绿色的夜行农,用掌背轻拍腰脊,大概他按上的一掌力道不轻:“武功道术,我都甘拜下风。
如果知道是你,我怎敢班门弄爷?后悔也来不及补救啦!对不对?““你杀了那个人……”
“我打算捉话口的,花了许久时间接近那两个警哨,他们一动,我一急就抢着下手。手一触那个人的身躯,便感受到可怕的劲道反震,只发下杀手。
“哦!原来他们在等你。”
“不对呀!”他惑然说。
“怎么不对?”
“他们不想杀死我,要活的才有大用。这两个家伙的飞刀和袖箭非常可怕,夜间哪能要活的?”
“看来,你对情势并不了解。”施明秀说:“他们的教中重要人物,下令一定要活捉你。
雄风会的陆大仙,包括他们的会主绝剑天君,把你很入骨髓,对主事的灵光佛母和三菩萨的命令阳奉阴违,暗中要求会中的弟兄,务必不择手段杀死你。““你们为何要活口?窝里反?你们双方一直就分分合会,有志一同……”
“说你笨你还真笨。”施明秀低笑调侃他:“他们要在芜湖建香坛,一山不容二虎,我们会真心和他们合作吗?如果不是你在呼风唤雨不断引起纠纷,我们早就大开杀戒把他们赶回京都了。
双方目下是各行其是,把你当成勾心斗角的借口,你为何不就此远走高飞呢?我……我实在不愿和你……只要你一走了之“我不能一走了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就加入我们吧!我……我愿跟……跟你一辈子,无怨无悔”我们不谈这些。“他对这位仙女的好感日渐加深,但却无意牵入情感的纠纷中:”你知道我所发生的事故吗?
苍天教的人都躲进城来了,城内反而容易藏匿。““我们的消息灵通得很呢!你那位女伴被他们擒住,就囚禁在山麓的张七爷别墅内。”
“真的?”
他大感意外。
“包打保付庄票。”施明秀没把他当成敌人,像在和老朋友说笑:“天黑后不久迁去的。”
“我确是消息不够灵通,以为他们把人囚禁在街尾刘家,我就是前往踩探的,算是白跑一趟了。好,我就前往张七爷的别墅,让他们高兴高兴。再见。”
“高兄,不要去,他们的重要执事人员全在,很可能布阵等你入井……”施明秀用恳求的口吻劝阻。
他身形乍动,两起落便消失在远处的草丛中。
张七爷的别墅,就称为张家别业或盛园,占地不广,五六座建筑,另有前后花园,亭台秀阁,环境颇为清幽雅致。盛夏期间,张七爷通常在此地宴客招待佳宾,平时仅留下五六位老仆照料,花木修剪得整齐美观。
园门是木牌坊型建筑,外园栽丈余高的木樱作园篱。可拔升丈余高的轻功高手,稍作势便可一跃而过。这是说,不是理想的防御处所,必要时,可以砍树篱钻入。
把人囚禁在易于接近进入的房屋内,要不是故意引人入伏的陷井,就是并不重视人质的价值,不需特别戒备保护人质的安全。
想潜入活动,必须先探道。
探道以秘密观察为主,不需每处地方都去走一趟。
他却一反江湖禁忌,突然以高速绕园外飞奔一圈,枝叶折断声又快又急,足以让里外的听得一清二楚,简直就像一头发怒的大枯牛,声势之雄令人闻之心惊。
他不是鼠窃神愉,不需秘密踩盘子探道。片刻工夫他绕了一圈,重新出现在园南不远处的松林内。
陵阳三峰的树林,以松柏为主,但以丛数栽植,并非全山皆遍栽松柏。这种树禁不起野火,以三五株为一丛栽植,便不至于火一发全山成为火海。
先弄来一大把蔓藤,拾枯枝混合松树的落叶,扎了五个两尺长的枝叶束,工作得神情轻松。
绕园奔跑了一圈,该有人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啦!附近恐怕已聚集了三五个眼线,留意他的动静了,天太黑,眼线可能已蛇行驾伏到了二十步以内。
取出火把子,他进行第二步工作。
江湖人其实不喜欢花重金买火折子使用,这玩意既不经济,又不可靠,毛病多多,反而没有带火石火刀来得稳当些,更为实用,只是体积大有点不便而已。
他的火折子颇为精巧名贵,除石、火刀、纸媒管、油芯套简,都是小型的,而且一体成型。比方说:火刀;成弯月形.宽仅如手指.长约两寸。比起一般半月形火刀,轻小三倍左右。
“咧”一声脆响,火刀一击,华石的火星引燃纸媒,轻轻一晃,媒头便扩烧成为红的火星。
身旁有声息,似乎阴风乍起。
他不加理睬,非常熟练地喝口短促一吹,纸媒的火星立即光现焰起,技巧极为纯熟。
点燃了油芯套简,火光加盛稳定。
“你要干什么?”阴冷的语音来自身后。
“放火。”他简要地说,并没回头察看:“这种火把不怕风吹水浇,燃烧迅速,愈拍打烧得愈旺,松枝叶是最好的引火物。投向五处地方,你猜,要多久才能把这座园烧成白地?”
“你敢?你……”
“我为何不敢?”他冷笑,准备点燃第一束火把:“你们能扮掳人犯,我为何不能扮纵火犯?”
“你……”
“阁下,不要把我这刀客,看成大仁大义的英雄,你们看错人了。迄今为止,你们的表现愈来愈糟,愈来愈像鲜廉寡耻的组合。去告诉灵光佛母与陆大仙,赶快站出来和我光明正大打交道。”
“小狗你……”
“你这狗养的杂种给我听清了。”他转身大骂,举起火把子威猛如天神:“如果你们是四海社天暴星那些人,掳走甚至杀害杜小姑娘,都是理所当然,合乎江湖道义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我与你们的是非,你们必须和我自行解决,不能把局外的第三者拖入漩涡里。这里火一起,然后摆上三二十具来自京都的教匪产体,想想吧!会有何种结果?”
“你不要夸海口。”
油芯套筒的棉芯燃烧甚旺,但简内的菜油供应不足,因此光度不能维持稳定,短暂的片刻便会熄火。
余光仍可看到丈外的景物,可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衫佩剑人形影。
陆大仙的亲信爪牙神手翻天范天虹,居然敢夜间独自现身和他打交道,令他颇感意外,这家伙委实勇气可嘉,似乎胆气比陆大仙要大些。
“你们不断设计制造一举搏杀我的好机,没有人敢以英雄气概向我挑战,暗算偷袭反而断送了不少人,这岂是夸海口所能办得到的?你一个人能阻止我吗?”
火褶子的火焰,终于缩小至将灭界限,树下光影摇摇,黑暗即将重新光临。
火焰就在最后一个字出口时向下一缩,突然熄灭。
神手翻天抓住机会冲上,一闪即至大手疾伸。
同一瞬,两侧暗器似飞蝗。
高大元并没被神手翻天的冲进出手所引诱,不但不迎上,反而右手虚空一抓,身形疾退丈余。
“不要……”神手翻天狂叫,向前一栽。
预计神手翻天可以引诱高大元迎上,双方在八尺左右会合,掌劲必可及时将高大元挡住,身形一顿的一刹那,暗器恰好聚集,暗器从两侧向中汇合,万无生理。
可是,神手翻天无法及时刹住脚步,被一股凶猛的无穷抓力所吸引,身形加快前冲,冲入暗器的汇合点,双脚抗拒不了这股强劲的虚空抓力。
幸好前冲的抓力太猛,速度甚快,居然越过了暗器汇合点,鬼使神差躲过了变成刺猾的厄运。
在后面的右腿和右股,共中了三枚暗器,背脊也被一把旋转的柳叶刀掠过,右琵琶骨被割裂了一条血缝。
“哎……”同一刹那,两侧传出厉叫声。
有急促的脚步声传出,有人逃走了。
高大元出现在右侧两文外,拖起一个仆倒在树干下的人。伸手一摸对方的左腹肋,拔出那把一指宽,两寸余长的火褶子专用的新月形火刀,拭掉血迹,插回火褶子的火刀夹袋。
踱至左侧,两丈外树下也爬伏着一个人,胸前的七坎穴挨了一枚小飞蝗石,两对肋骨被震碎断裂,痛得蜷缩俯伏无法站起。
两个人的伤都相当严重,都需及早救治。在了断杜英的事之前,他还不想下杀手。
挟了五束引火物,他向百步外的盛园接近。
这次,他的速度放慢了,心中疑云大起,脚下有点迟疑。对方该已知道他可怕,死伤了不少爪牙,多次暗算强袭-一失败,为何只派了三个二流人物,便敢大胆地向他攻击送死?
他百思莫解,所以不再强行快速进袭。
神手翻天在他眼中,只能算二流人物,其实这位仁兄,却是威震江湖的高手中的高手。
迄今为止,他一直就凭自己的直觉展开行动,在了解对方的心理上,不曾作进一步分析。对方会用何种妙策对付他,这方面他是陌生的。
盛园无险可守,苍天教留在盛园的人数有限,只要知道强敌从何处进袭,便可预先调集人手应付了。牺牲三两个人便知道他袭击的方向,便成功了一半。
他想来想去想不通,摸不清头绪。他不再推敲,开始快步接近。
远在三步外,便可看到房屋的顶部,以及黑黑的丈余高树篱,却听不到异样的声息。
“是时候了。”他自言自语:“该有决定性的结果,看你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敢到南方扩张扬威,欺江南无人。”
丈余高两丈宽的树篱,只有超等的轻功高手才能跃过。他是超等中的轻功高手,无畏地从容飞越。
树篱后是三四文宽的防火短草坪,然后是一处建了花坛亭台的中型院子,两侧有黑沉沉的房舍。
中间的草坪,是一座秋千架。
是内院,女眷们游玩的地方,外人莫人,陌生男人的禁地。
奔入院子,冲向右首的房舍,房前是隐约可辨的朱栏长廊,打算到廊下点燃火褶子准备纵火。
冲过那座小亭,距长廊仍有三四十步,墓地四面八方涌起阵阵灰雾,涌腾的速度甚快,愈来愈浓。
“咦!怎么可能?”他自问,急向长廊飞纵。
显然是预置的,可定时控制的施放浓烟喷筒在发生作用。对方是初来乍到的外客,怎么可能有许多喷烟筒布置在这附近?如果全园布置,一千具也不足分配。
通常,大量使用的喷烟具,燃烧所涌发的浓烟,作用是让人侵的人变成盲人,难辨方向,不会具有毒性,毒物经火便十之九成为废物,不发生作用。
再就是入侵的人视觉失效,也刺激肺部导致呛咳,咳就暴露位置,吸引防守者的暗器反击。
他不假思索地冲进,跃过朱栏,单足一沾地,便响起一阵清鸣,是各种小铃的悦耳鸣声。
“这家鬼园的主人真会享受,他娘的!”他不由自主咒骂,放下五束纵火物,定下神准备敲火石引燃火褶子,这种地方纵火容易得很。
长廊离地三尺,正是令人羡慕的响廊,用木板铺设,木板具有弹性。板下,安装高低不平的触码,按人的重量和走动时重心的移动而触及另行安置高低不等的弦索。弦索牵动所击的各式五音小铃,便发出悦耳的鸣声。在江南称为响廊或履廊。原始的用途是防刺客,后来演变成让美人歌舞的游乐处所。
盛园的张七爷,竟然在这里建了响廊,果真是财大势盛的豪绅。
也许,这位豪绅意在防贼。
但如果单纯为了防贼,为何栽树篱而不建高大的围墙?可知张七爷家中,肯定蓄养了乐伎舞娘。
那年头,大户或富贵人家,如不蓄养歌舞伎,简直不配称上流人家。歌舞伎必须习元曲、杂剧、传奇、散曲……有佳宾光临,如果没有乐伎歌舞娱客,是非常去脸的事,很可能被贵戚名豪看成拒绝往来户。至于到教坊叫歌舞使来家表演娱宾,只能算次等人家。
毫无疑问,屋内肯定是有舞池的宏大娱乐厅。
火刀一击火石,火星溅出。
糟了,暗器破风的厉啸入耳。
没有时间燃火褶子了,浓烟涌腾看不见人,哪能看到暗器?他向下仆倒,撞毁了朱栏,滚落地面。暗器击中青砖墙像雨打残荷,震落响廊的笃笃声如珠落玉盘。
吸入不少烟,快受不了啦!眼前不能见物,连方向也分不清了。
他爬行王二十步,不再有暗器射来。
现在,他只能靠耳力了。
冒险轻轻登上响廊。仍有铃声发出,立即引来一阵暗器。还不错,隐约可以看到一排长窗。“
不能在外面被免,砰然大震中,他撞毁窗进入屋内,果然屋内没有烟,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浓烟从破窗涌入,幸好浓度不足。
头有点晕,再也忍不住了,呛得咳了几声,慢慢摸索前进,不知身在何处。
纵火物已经丢掉了,没有纵火物,白忙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摸索着墙壁走,先后经过三座门。门都没上锁。这在大户人家来说,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天黑之前,每一座通道门,都必须上锁的,不容许任何人在夜间乱闯。尤其是内院的门户,管制得十分严,负责的管家姆姆,必须躬亲其事,亲自经手上锁。天亮之后,再-一打开。有些主母,更亲自掌管门户启开,怀春的大闺女或侍女想偷情,门都没有。
一声轻响,脚绊及某种物体。
他本能向上飞升,手触及上面厚厚的承尘。
下面有小木板倒下的声音,以及多枝暗器击中墙壁的怪响。
是梅花神弩,可破内家气功的利器。
无法反击,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对方不动就没有声息发出,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一咬牙,他悄然向下飘落,左手一扬,一颗飞蝗石破空而飞,啪一声击中厚实的木板而非砖造墙壁。
一定是房间,有人躲在门内,从门缝向外发射梅花神弩,他所经处安装了坠板,板一被触就跌落,弩箭循声发射,发则必中。
他如果不立即向上升,决绝逃过五枝劲矢的攒射。
轰然一声大震,他飞踹而出残破了寸厚的板壁,冲人一间内房。
里面的人被板壁破裂声所惊,本能地射出花心最后一枝劲矢,推开房门向外狂奔。
“互不相亏!”他沉叱,三颗飞蝗石循声飞射。
“哎……”刚逃出房外的人惊叫,然倒地。
他循声抢出,感到气血一阵翻涌。
很不妙,摸到倒地的人,而且摸到湿湿的脑袋,那是血或脑浆。
飞蝗石不易致人于死,他意在找活日,却鬼使神差,第三枚最后发射的飞蝗石,无巧不巧地击破了这人的头颅,口供没有着落啦!
头一晃,晕眩感又出现了。
“这屋子里泄放出有毒的气体。”他打一冷战,心中一凉。
他事先服了辟香辟毒的药物,但迷香毒香的种类繁多,药性各有不同,甚且相克或相成,世间绝对没有能练成可解百毒的解药名家。
总算所服下的药物,仍然发挥了一些功能,中毒的情形并不严重,他体内的排毒拒毒功能也不差,些少不适他仍可忍受。
必须出困,不能久处于毒气中。处身在黑茫茫的凶险陌生环境里,随时皆可能发生不测,而又英雄无用武之地,处久了不发疯才怪。
他定下神,忍受体内的不适,小心地慢慢用手脚探索而进,避免发出任何声息。各处皆可能安有绊线和堕具,稍一碰触便会发出音响,成为暗器攻击的目标。
如果手中有一根瞎子用的问路杖,该多好?
幸好还有一囊飞蝗石,尚可派用场应急。
啪一声响,他弹出一颗飞蝗石,在约三丈左右,击中一堵墙壁。是砖墙,此路不通。
没听到暗器射击声,那附近埋伏的人相当精明。
共发出四颗飞蝗石,每石的方向与劲道皆不相同,从传回的声响高低变化中,他凭听觉和经验,判断所应采的行动。
他像一头蹑鼠的猫,无声无息探向第三颗飞蝗石的掉落处,伸手一摸,没错,是一座门。再一摸索,原来是一座房门,里面上了闩,表明里面一定有人,外面的门扣没有锁。
急于脱身,他无暇多想,猛地一脚飞踹,人随崩倒的门抢入房中。
他听到有厉叫,原来有人躲在门后,从门缝倾听外面的声息,被踹倒的门撞翻了,倒在地上叫号。
而门倒风入的瞬间,灯光一闪即没。
门内的人点了灯,灯光不曾外泄。
这短暂的灯光,被他观测到房中的格局。妙极了,这间房有窗。
他毫不迟疑地在脚一沾地的刹那间,当机立断飞跃而起,双掌一分,小窗在暴响中崩散,他越窗跃出,看到了清晰的星光,没有烟雾。
可以看清景物了,是一座小院子。
他全力卯上了,奔入对面的月洞门,沿一条长廊疾掠,踢开一座半掩的门,眼前大放光明。
是一座小厅,有几具双柱烛台,光照全厅,厅内正在商议的五名大汉,惊得跳起来。
东侧廊下,也有三个男女:九幽逸客陆大汕、芳华仙史陈芳华。灵幻仙子丘天香。三人都认识高大元,一看便惊怒交加,不约而同拔剑扑上了。
五大汉也不慢,九剑齐举一拥而上。踢门抢人的人,当然是敌非友,所以立即攻击,不管来的人是谁。
高大元已耗去不少精力,而且头重脚轻的感觉愈来愈严重,志在出困,却闯入对方的聚会处,立即激发野性,钢刀倏然出鞘。
首先看清陆大仙的形影,其实他眼前已有点模糊,一声怒啸,他人刀合一冲向陆大仙三男女,招发狠招风扫残云,像是突然迸发的一道闪电,刀气破风声如刺耳的裂帛,有撕裂人心的魔力。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陆大仙三男女,都是名动江湖的高手名家,一看到眩目的强猛刀光,便知道无法承受,三支剑挥出,身形却不进反退。
三支剑不可能同时到达,最先与刀接触的陆大仙机警地松手弃剑,左掌攻出一记小鬼拍门,用风雷神掌掩护后退,这一掌也卯足了全力,风雷乍起。
“挣”一声大震.剑在刀光下寸断崩飞.风雷神掌的猛烈劲道,也被震得回头散逸。
陆大仙已退出丈外,眼中涌现惊骇的神情。
刀光续进,但芳华仙史两个女人,已在陆大仙的剑崩裂的刹那间,仰面倒下滚翻了两匝脱出危境,几乎被碎剑所击中。
“用暗器毙了他,他已中毒。”陆大仙突然大叫,左手一扬,一把小飞剑破空而起。
高大元刀招已尽,踉跄冲抵墙壁,左手抵住了墙,勉强稳下马步,转身时脸色不正常,被陆大仙看出溪跷。用暗器比上前拼死有利多多,因此妖道阻止五大汉上扑。
他向下倚壁坐倒,小飞剑嗤一声贵人墙壁三寸,距他的头顶仅寸余,他滑坐的速度如果慢两寸,有死无生。
他的刀,已无法及时拍击小飞剑了。
同一瞬间,阴风乍起,一个黑色的巨大球体滚入大厅,足有丈余径大小,烛台的火焰一伸一缩,在阴风中猛然熄灭。
厅中漆黑,奇异的风声和利器破风声震撼全厅,异声四起,恍若进入阴曾幻境。
五名大汉还来不及发射暗器,有三个已被近身的黑球所发的阴风,刮得飞跌出丈外。
“是人!不要怕。”黑暗中,传来陆大仙的暴喝,然后是连珠发出的风雷掌特异风雷声。
高大元一滚而起,强提真力忍受头晕目眩的不适感,刀隐肘后窜入走道口,发出一声怒吼,一窜两丈外。
阴风随后跟到,是从他的怒吼声找来的。
“跟我来。”熟悉的语音先一刹那传到:“我知道何处可以藏身。”
他心清一懈,几乎难以举步。
又是一座地窟,格局很小,只能容纳三五个人,没有食物留置。有一只烛台,一支小火焰的长明烛,散发出暗红色的微弱幽光。
高大元坐在地上,用五岳朝天式打坐。他已加服了辟毒的药物,同时用坚强的毅力,与无上的玄门心法修为,凝聚先天真气行功排除体内异物,精力正加快复元中,如无外力侵扰。不久便可复原。
施明秀坐在不远处,用心地缠绕一条黑色的长丝巾,轻柔地折成四段,再系在细肢腰上,不但可当腰带,又可当作武器。卷入大厅的黑球体,就是她这条怪腰带挥动时,所呈现的幻象,可知她以神御带的真本事十分了得,内力修为也将近登峰造极境界了。
她那身墨绿劲装,是以夜行衣型式缝制的,非常贴身,走动时决不会有所阻碍,因而把浑身的曲线,皆暴露无遗,玲拢透凸极为诱人。如果白天出现在街市,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暴动。
系妥腰带,整理好百宝囊和背系的长剑,她左顾右盼,直至感到满意为止。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茜草香味。
爱美爱整洁,显出她是个有教养的大姑娘。
她到了高大元身旁坐下,目不转瞬地注视着高大元冒着汗水的脸面,流露在外的眼神颇复杂,最后出现单纯的欣然笑意。
高大元像一具化石人,呼吸像是停止了,大汗淋漓,半闭的虎目映着烛火,像泛出一线幽光,不是活人,而是来自阴曹的鬼物。
她是行家,知道高大元正在引气归元。
“你对地窟的知识令人难以置信,难道盛园张家的人,也是贵教弟子的亲友?”高大元突然张开虎目,双手上举伸伸懒腰。
“情势不利,就往地窟躲。本教的香坛,有八成是设在大户人家的大宅内。我们出入贵戚名豪的宅院,的确对地窟地道的修建,有深入的了解,一看格局便知可能建在何处。我们不认识张七爷,被我幸而料中而已。”
她加以解释:“我是跟在你后面来的,却失去你的踪迹,看到烟雾笼罩的房舍,不敢往里闯,只能在外围乱窜,居然找到你在狭窄的厅堂中,与那些暗器名家玩命,你真以为你是不坏金刚吗?”
我刚从黑暗地狱闯入那座有灯烛的厅堂,不得不豁出去玩命呀!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面临生死关头,谢谢你啦!上次你也带我入地窟躲避,下不为例,让他认为我是只会逃避的胆小鬼,多没面子呀!“
“逞匹夫之勇,不见得有面子,哼!”她狠瞪了高大元一眼:“明知他们在这里布阵……”
“为了救我那位女伴,我能不来吗?”
“哦!那鬼丫头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这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而是我必须去做的道义。我把她看成朋友,她又在我身边被掳走的,虽然论友情感情,我不能以命为她蹈汤起火,但也必须尽力而为,尽其在我为她争取生机。”
“其实你已经用性命来为她尽力了。”
“就算是吧!但我不后悔”“
“你一定很喜欢她……”
“不谈她,我对她所知有限。喂!你为何暗中跟着我?”高大元抛掉话题。也许不便谈喜不喜欢的敏感问题:“难道你们真和苍天教决裂?”
弥勒教杀了苍天教不少人,苍天教也让弥勒教死伤甚重,想合作又各怀仇恨,想联手又心有不甘。
上次高大元与杜英强袭三家农舍弥勒教的住处,苍天教随即行雷霆攻击,施明秀的四位姐妹,事实上是被苍天教的人杀死的,如果弥勒教进行报复,一点也不稀牢。双方本是利益冲突严重的对头,随时皆有撕破脸你死我活的状况发生。
“我们必须了解他们的行动计策,以订定埋葬他们的大计。”施明秀说得理直气壮,其实脸上发烧:“你在里面看到他们的主事人灵光佛母吗?”
“没有。真不妙,不知道他们把杜小姑娘藏到何处去了。按理,应该藏在盛园的。”
“我问过口供,他们还有一些人,躲在山上的元妙观。听说那位红尘三魔之首,人魔道真观主,与苍天教颇有渊源,有门人投入苍天教。人如果藏在元妙观,那老魔你恐怕接不下他的太玄魔罡重击。”
“你不要用激将法捉弄我,想跟去浑水摸鱼。”高大元伸手拧拧她那吹弹得破的脸颊:
“红尘三魔不是超拔的高手,只是心狠手辣行事恶毒,让江湖朋友畏如蛇蝎而已,你即使不用道术,凭你的武功就可以任意摆布他。”
“嗯……你你……”她用手抚摸被拧处,窘态更增三分妩媚:“你为了救那小丫头,反正要去的,是不是?”
“不急。”高大元长身而起,伸手拉起她:“天色不早,活动的时间不多了。我得先解决这里的人,让他们心胆俱寒才好办事。走,出去。”
她不但不挣脱高大元的手,反而兴奋地紧握高大元强劲的虎掌。
布阵无功,撤走是最佳选择。苍天教总算知道情势已经失去控制,没有能与高大元力拼的高手,必须极力避免受到高大元的雷霆攻击,得设法制造绝境把高大元陷入,以免被高大元逐一铲除。
“看来,你非跑一趟元炒观不可了。”施明秀站在屋脊向黑沉沉的山顶眺望:“我陪你走一趟,不管你是否欢迎。”
“我当然不欢迎。”高大元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你们的主事人守护天尊,会如何处置你通敌?我并非怀疑你居心叵测,想找机会除掉我。但我必须避免苍天教的人,误会我玩弄权术与你们联手合作。”
“高兄……”
“算了,你我的恩怨纠缠不清,已经搞得情势愈来愈复杂。总之,除非你们的人能明理,不再过问我的事,放弃杀我灭口的愚蠢念头,你我的敌对形势永不会改变,总有一天你我将面对生死相拚的局面。我喜欢你,真不希望你我有生死一拚的轨情断义事故发生。回去告诉你的人,离开我远一点,再见。”
“高兄……”她急叫,伸手急抓。
高大元已现身在邻屋的屋顶,再一晃便消失在屋脊后。
她盯着高大元消失的屋顶发征,最后叹了一口气黯然离去。
悦来老店只是一家小客栈,接待码头的一些水客,旅客天一亮就早膳结账离店,店中很少有长住的旅客,因此旅客一走,店中一静,要等到申牌以后,才有旅客上门投宿。
高大元并没离店,他不是长住的旅客,不急于进早膳,直至已牌初,这才恢复精力前往膳堂进食,整间膳堂,只有他一个食客,店伙替他张罗一些食物,便不再理会离去另干活计。
堂口出现一个人影,像幽灵飘入脚下无声。
他据案大嚼,吃像有点不雅,抬起头冷冷瞥了来人一眼,重新埋头进食不加理睬是一个像貌狰狞,面孔像花脸老狼,穿了一袭青道施,梳了灰白头髯的高年老道,三角眼冷电森森,瘪嘴唇鼠须全白了。腰带上,有一把用来抓背痒的铁如意,乌光闪亮把玩得光可鉴人。
老道冷厉的目光吓不倒他,大感没趣,哼了一声,拖出桌对面的条凳重重坐下。
他又抬头瞥了对方一眼,仍然不加理会。
“小辈,你消息灵通,知道贫道的来历,是吗?”老道用老公鸭嗓子发话,特别刺耳难听。
“咦!老道,我应该知道你的来历吗?”他放下竹著剑眉一挑;“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我不知道你是哪座寺观的神佛,不算犯法吧?”
“小辈牙尖嘴利……”
“老道,不要在我面前鸡猫狗叫自讨没趣。”他一拍食桌,碗盘乱跳:“你既然来找我,就不要婆婆妈妈,有话你说话,有屁你就放。你已经老得一条腿已踏入尸坑,不必妄想倚老卖老,吓唬威胁我这种傲啸山河的年轻人,结果将是自取其辱,绝不可能获得我的尊敬或害怕。哼!你比苍天教那些武功与道术皆将臻化境的人高明多少?你连一个圆光菩萨也抵挡不住,少来丢人现眼好不好?”
“你……”老道的三角眼似要喷出火来。
“我又怎么啦?”高大元嗓门增高了一倍:“你之所以敢出头,原因是你在本城颇有名气,被称为活神仙,只要你一出面,全城的人都会把我看成外地恶棍,巡捕们也会峰涌而至。告诉你,不要冒险,你死了一切都不存在了,而我却可以远走高飞逍遥。”
“你以为一定对付得了贫道?”
“那是一定的。”他的炯炯虎目神光暴射:“你人魔的名号,在江湖只能吓唬一些二流人物,你引以为傲的太玄魔罡根本不是罡气绝学,只是气功中蛤蟆功的旁支别传,我一个指头就可以在你的肚子开一个洞。放聪明些,让灵光佛母和三菩萨陆大仙那些人来找我,不关你的事,你还可以躲在元炒观多活几年。”
“贫道不信邪。”老道拍桌而起,伸手拔铁如意。
“滚!”高大元右手阴掌向外一拂:“不知自爱。”
桌上的饭菜盆盘,突然向老道激射。
“嗯……”老道倒摔而起。
一降暴响,老道压垮了一张食桌两张长凳,再倒翻一匝,挣扎难起。
身侧出现换穿了一身云裳的施明秀,用怜悯的目光俯视着老道不住摇头。
“你已经运足太玄魔罡,依然禁不起轻轻一掌。”施明秀一面说一面苦笑;“似乎你这曾经横行天下半甲子,威震江湖的红尘三魔之首,确是浪得虚名。走吧!不要再做蠢事。本城的捕快们已受有心人的关照,不会出面替你挡灾啦!”
老道挣扎着爬起,浑身在发抖,似乎突然苍老了十年,颤抖着出门狼狈而走。
接着踱入穿水红衣裙,明艳照人的龙紫霄,清彻的明眸中,涌现惊骇的神情,似乎仍难相信,凶名昭著的人魔,如此狼狈遁走的景象不是真的,应该发出激烈的打斗,应该食厅七零八落天动地摇,应该……
看到穿淑女装的施明秀,龙紫霄油然兴起戒心,不是冤家不聚头,仇敌见面份外眼红。
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大敌当前,她不得不且搁下在芜湖受到埋伏截击的仇恨,先解决眼前的困境。
老道人魔没交手便灰头土脸遁走,只能靠自己了。
“你也是来捉他的?”她向施明秀问,用勉强的笑意掩饰心中的尴尬:“多一个人,机会是否要大些?”
“哦!你配和他动手动脚?”施明秀轻蔑地撤撇嘴。
“他现在身上没带刀。”她狠瞪了高大元一眼。
“就算他没有手,你也奈何不了他。”
“那……那你来干什么?”
“我想找他谈谈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施明秀嫣然一笑:“在大庭广众间,见面就举剑挥刀,这算什么呀!我可不做这种犯忌的蠢事。刚才替你们造势逞能的老人魔,就是这样灰头土脸的。好吧!我先让你和他打交道。”
“呵呵!对,龙大小姐应该先和我打交道。”高大元邪笑,拖出横座的长凳拍了两下:
“过来坐,先不要竖目横眉咬牙切齿,你这么一位天仙化人似的美丽大姑娘,实在不宜扮泼妇有损形象。我对你仍有三分温情,不至于用强制手段对付你。怎样,是不是奉命和我谈条件?”
“佛母准许我和你谈条件。”龙紫霄怒形于色走近落座:“你不要不识相。”
“我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哦!这次你还要放那种有毒的气体吗?香喷喷肉香四溢的大姑娘,可以掩盖一切异味。上次我就上了你的当,要不是跑得快,尸体该已被蛆虫做大餐啦!
你们对暗中施放迷香毒雾学有专精,我必须小心提防以免遭殃。”
“没能毒死你杀死你,我一直感到遗憾。”
“啃!真那么绝情吗?”
“罢了,真杀了你,我可有罪受了,佛母怎肯饶我?”龙紫霄强悍的神情消失了,用幽怨的目光注视着他:“其实能和你合籍双修,我是心甘情愿的。但你的态度一直就没有半点诚意,把我当成……当成……”
“当成欲海男女的一场男欢女爱游戏中,可以获得销魂蚀骨感觉的可爱对手。”
“你这杀千刀的混蛋!”龙紫霄气得破口大骂。
在不远处旁观的施明秀,听得直摇头。一个漂亮的淑女,在大庭广众间激发野性,亮丽的风华必定一扫而空,令人不敢领教。
龙紫霄是女强盗头头,羞怒中本性便自然流露,骂的话还不算是最粗俗的,穿上淑女装也不像淑女。
“好了好了,等你有杀我的机会时,再杀我一千刀尚未为晚。佛母准许你和我谈条件,她肯接受我所提的条件吗?所以她应该当面和我谈,小宝贝,你根本作不了主。她亲自乘人之危掳走了杜小姑娘,直接向我挑战,你我之间的事已经不重要,所以她亲自来和我谈。你走吧!你已经没有谈的份量。”
“佛母并不想把杜英当作谈条件的价码……”
“她最好放聪明些,先释放社小姑娘再和我谈。杜小姑娘管闲事与四海神结怨,与你们毫不相干,佛母在我身边把她掳走,我能若无其事和你谈吗?她掳走杜小姑娘的目的,就是要利用作为挟制我的最后价码。她在弄巧成拙,反而加深我对你们的恨意。”
“那小丫头的事,也与你无关呀!”
“岂能说无关?她与四海社结怨我恰好在场,而且冲突的起因在我。你们节外生枝把她扯进来挟制我,简直是烧错了香拜错了菩萨。我自己的事并不重要,朋友的道义在先,我把杜小姑娘看成朋友,必须把她的事列为优先。说吧!你怎样解决杜小姑娘的事?”
“哦!你很重视她……”
“不错,非常重视这份情谊。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行道江湖人士的优良传统。”高大元一字一吐,不容误解:“所以我把自己的事,暂且搁在一边。在她的问题没解决之前,其他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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