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没有公平。”景六爷说:“你出动大批凶徒,拂晓突袭毫无防卫力的石固寨,屠杀老弱妇孺,火焚村寨,这叫公平吗?你凭什么要求别人给你公平?你曾经什么时候给予别人公平?你真是至死不悟!”
“景六爷,我梅宫的人,不想牵涉入你们的恩怨中。”大龙卷叫。
“大龙卷,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景六爷沉声说:“宋老弟曾一而再的给你机会,你不但-一错过,最后更恩将仇报,向宋老弟动剑。
你,名列字内三魔,你在江湖横行三十年,满手血腥,潜势力庞大,你已经享受了大半辈子,名位、财富、女人,你已经享受够了,事实证明你还没有满足。
你要求飞龙秘队的人受你指挥,你要火凤密谍做你的情妇,你要飞龙秘队的珍宝银票,你还要宋老弟的命。你不死,天道何存?“
“你……”
“退!”景六爷大喝。
六位枪手向三方面退。南门彪不接受挑战,他们大感脸上无光。
“景六爷,突袭石固寨,是我南门彪的主意。”大总领大叫:“好汉做事好汉当,在下向你挑战,你敢不敢与我南门彪公平决斗?你来,我等你。”
“你飞枪将只知道率领贼兵杀人放火,你配说决斗?呸!你是什么东西?”
姜巡检从怀中掏出一枝三角小红旗,向上高举。
“龙夫人,没有你的事,退!”景六爷接着叫。
龙夫人长叹一声,不但不退,反而向大龙卷走去。
“官人,你虽对我无情无义。”她黯然叹息:“但我仍和你共患难,谁教我是你的妻子呢?”
“你走吧!”大龙卷声调变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何况我和你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我的女人太多了,而你已年华老去……”
“别说了,官人。”龙夫人哀伤地说:“这时说这些话,你不嫌多余吗……”
姜巡检手中的红旗,突然向下一挥。
号角长鸣,令人闻之毛发森立。
弦声狂鸣,第一波能雨到达,破空飞行的厉啸,令人闻之心服俱寒。
八十余名高手互不相顾,向外冲,向四面八方冲,要夺路逃命。
惨号声震耳,惨极。
四队人并不冲锋。四十名箭手沉着地发箭。
没有真正挡得任箭雨的人。八十步距离,正是两石弓可贯重甲的致命射程。
幸而躲过箭雨的几个人,冲不过盾手的阻拦,钩镰枪长有一丈二尺。两枝枪左右一钩,两面一拉,人已被钩得肉绽皮开,哪能反抗?
景六爷口说有三分之一的人可以活着上法场,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四队勇士根本就没有提活口的打算,钩镰枪将人钩住,盾手已抢出加上一刀。
大龙卷身上共中了十二技箭,几乎变成了刺猬。
秋素华火红色的身影十分抢眼,她向寨门方向冲,护住全身,奋勇飞跃而进。
她感到奇怪,竟然没有箭光顾她。
距勇士所列阵势不足二十步,阵左出现舒云和小绿。
“秋姑娘,这边来。”舒云招手叫。
她如受催眠,茫然地向舒云奔去。
“宋爷……”她丢剑扑入舒云怀中,浑身发抖痛苦地哭泣。
“你哭吧!哭一阵子也许好过些。”舒云凄然地说。“跟我回德平,姑娘。”
“那……那畜生……”
“当然得先找到他。”
“我……我哪有脸回……回德平……”
“时间可以让你忘怀痛苦,你必须坚强地活下去。生逢乱世,怀有刻骨铭心大痛苦的人多着呢!姑娘,勇敢地活下去。”
惨号声渐止,她擦泪转身观看,只感到毛骨惊然。
一百二十名勇士,加上景六爷,枪手等十几个人,每六人为一组,向尸横满地的斗场中心推进。
已经没有能站立的人,只有一个人在地面爬动,是那位小婢女。
推进中,只要碰上尸体,不管是死是活,首先由两把钩镰枪左右将尸体钩住,左右一拉,盾手上前加上一刀。
她,与那位小婢女,是仅有的两个活口。
景六爷带了四个人,大踏步向他们走来。
“景耀光谢谢诸位高义。”景爷向众人抑拳行礼:“宋老弟,老朽十分抱歉。”
“太狠了,六爷。”舒云惨然地说。
“老弟,这就是乱世。飞龙秘队从德平杀到泰安,他们如果得逞,山东全境将饱受涂炭,不得不以杀止杀,请老弟见谅。”
“大龙卷他……”
“这些宇内凶魔,比响马更可恶。盗匪们冒杀头抄家的风险,大龙卷这种人都是地方上暗中杀人的豪强。老弟,你已经给他多次机会,老朽眼看他向你动剑,我恨不得活剥了他呢。”
“你……你要我投……投案吗?”秋素华怯怯地问。
“宋老弟的事,老朽十分清楚。”景六爷笑笑:“老朽在军中,有不少朋友和门生。姑娘的两位兄长,一定在德州前线。
飞龙秘队组织严密。不会把他们和你一起留在谍队中,必定把他们送往贼兵中冲锋陷阵,流动性极大,南门彪即使想杀令兄泄愤,也无此能力。
老朽即派人前往前线,请朋友们留意,务必让令兄接受招安返家团聚,请相信老朽还有这份能力。“
“谢谢六爷成全。”秋素华含泪下拜。
景六爷不愧称军卫武学教头,他的军事常识丰富得很,在泰山行动期间,连飞龙秘队的密谍也不知道丝毫线索。五虎寨大屠杀的消息,封锁得极为成功。
几个赶来会合的飞龙秘队漏网之鱼,曾经悄悄地前来找寻首领,看不出任何异状,连演武场的血迹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次日一早,有人看到一身火红的秋素华,背了包裹佩了剑,坐上北行的齐鲁车行的长程马车,冒着酷阳驰向济南府城。
车上有十名旅客,全是些朴实的生意人,全都对这位孤身美丽的红衣小姑娘,投以奇异惊讶的目光。但两天之后就见怪不怪了。
在济南,她停留了三天。再往北走,便是风声鹤喷的半乱区,旅行的手续相当繁琐,向衙门办理费时费事,她不得不作三日的逗留。
终于,一头小驴踏上北行的官道。
在这一带,女人骑马的不多,驴就是最好的交通工具,尤其适合女人骑乘。
驴在这一带的命运,比牛还要悲惨,要拉磨、要代步、要驮物,驴肉味美,驴皮可以熬阿胶,驴骨可以做肥料……
驴性倔,走起路来却有板有眼不徐不疾,只要不惹发它的倔性,确是妇女们最好的坐骑。
一身红的秋姑娘身材高,坐在驴背上也就更显得矫健婀娜,隆胸细腰,随着小驴的走动而款摆,真让那些大男人们想入非非。
炎阳似火,小驴脚程慢,就是这样走走歇歇,一天走不了五六十里,第三天才通过济阳城。
济阳以北,途中旅客更稀少。
县北三十里一片荒野中间,小沙河贯穿其间。名称虽是小沙河,其实水中没有沙。荒野地势起伏不定,野生着一些杂树和灌木丛。一条五六丈长的木桥,成为官道的重要孔道。桥北两里地,便是只有十余户人家的小沙河村。
三天前,村东最偏远的一家农舍中,神不知鬼不觉住进了两男一女,农舍主人一家老少七八口,谁也不敢透露丝毫口风。而村东南的荒野树丛中,也有人影悄然出没。
近午时分,炎阳正烈。官道南面蹄声得得,老远便可看到驴背上的红影。
桥南的路旁大槐树下,坐着一个花帕包头的村妇。
小驴一步步接近了桥头,驴背上的秋素华挪了挪头上的宽边遮阳帽。目光透过热浪蒸腾的路面,落在两里外路东的小沙河村。她在想:前面该是打尖的好地方。
小沙河村距县城只有三十里,平时不是打尖的地方,既没有酒肆,也没有村店,只有供歇脚的凉亭,亭内有茶水供应旅客解渴而已。
能吃苦耐劳的小驴,平稳地向桥头走去。
坐在槐树下的村妇,等小驴走上了桥,才从树干下抓起一只长布囊,缓缓站起,转身面向桥,冲秋姑娘的背影冷冷一笑。慢慢拉开布囊的锁口带结。
蓦地,她僵住了。
“你负责堵住退路。”身后传来陌生而又并不陌生的俏甜语音:“却不知你自己的退路早已被我堵住了。乖,慢慢走,我带你找生路。”
她想叫,叫不出声音。想挣扎,全身使不出力道,被人勒住脖子连拖带拉,挟人树后的蒿草丛。
桥北的路旁与河岸,也生长着不少槐树,一株老槐树后,突然闪出一个秃子村夫。
“秋姑娘,你才来呀?”秃子村夫邪邪地笑:“你不是要见总监吗?我带你去。”
她滑下驴背,警觉地前瞻后顾,空荡荡的官道不见人踪,荒野中草木萧萧,田野中没有干活的村人。
桥南道旁坐在树下的村妇只看到小半身躯,仍然坐在该处不言不动。
“那就有劳了。”她牵了小驴往前接近。
“客气客气。”秃子村夫把手向东面小河下游虚引:“请这面走,总监就在前面不远。
小驴放了吧,这里自有人照顾。”
“我相信你们一定准备得很充分。”她放了小驴,不再多说,随着秃子村夫,走上沿河下行的小径。
西里、三里,前面流林中,背手卓立的年轻刘总监含笑相迎,英俊魁伟有如临风玉树。
“辛苦辛苦,林子里歇歇。”刘总监温文地微笑,像是向旧情人慰问:“我准备了一些吃的和喝的,午膳相当丰富呢。”
“我知道你会的,你很会献殷勤博取女人欢悦。”她居然毫不激动,泰然往林子里走:
“火凤密谍除了天涯三凤之外,大多数女人都和你有一手,都愿意为你献身。我,也和你上过床。”
她说的话一点也没有淑女风度,一点也不含蓄,赤裸裸地说得露骨粗俗,语气毫不激动。
“素华,我们这种人,过得了今天不知明天,追求欢乐也是应该的,不要太过认真。”
刘总监的话倒也委婉:“乱世儿女,太过认真,活得是很苦的。”
林中的空地上,铺了一块土青布,上面有荷叶盛的八色食物,一壶酒,两只水葫芦,两双杯筷和两只碗。
“我等了你好些天。”刘总监取壶斟酒,脸上一直绽放着令姑娘们心醉的微笑:“本来我打算先到德平布置的,可是又怕错过机会,怕你中途折向,所以……来,先敬你一杯。”
她接过杯,举杯向天遥祝,然后莫洒洒地。
“你知道我一定会返回德平的。”她放下杯:“因为我信任宋舒云,我一定要返回西河镇重整家园。
首先,真得谢谢景六爷,他不念旧恶,给了我一万两银票,当然,这银票原来是大总领准备付给大龙卷的。“
“哦!宋舒云似乎不够意思,他应该护送你返回德平的,却将你托付给景六爷,偕同神山门人,浩浩荡荡到济宁州准备游江南,而景六爷回到石固寨就不管你了。”
“他已经够情义了,倒是你。”她凄然一笑:“真够狠够毒的。你害死了我爹,害得我家破人亡,将我两位兄长送去做匪,占了我的身子。天啊!你也是人,你怎么会做出这种绝子绝孙的歹毒勾当的?”
“素华,我说过,这是乱世……”
“乱世又是谁造成的呢?不是你吗?”
“胡说你……”
“景六爷是专家,他的门人子弟学生遍布军中,只消花一点点工夫,他就把你这以复仇客身份,在天下各地用谍布间的底细摸清了。
你真姓刘,你是刘六的儿子,刘三死后,刘六当上了大元帅,名义上你已经是少帅的身份了,难怪大总领也不敢疾言厉语管束你。““你知道了也好。将相本无种,天下不是朱家一个人的天下”我们不谈这些,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对夺江山争社稷的事毫无兴趣。由于我平凡,因此对毁家辱身的仇恨无法放得下,我的要求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秦华,不要激动……”
“我一点也不激动,你看。”她斟满一杯酒,持杯向前平伸:“我的手,杯面的酒,可以证明我一点也不激动。不信你也来试试,你伸出的手一定会抖动,酒可能会溢出杯口,因为你知道你没有胜我的把握,你的心在发慌。”
“你……”
“你打了来舒云一掌,已经暴露了你的真才实学,他已经一而再揣摸、求证、已经知道你所隐藏的绝技,是佛门的内功旁支解脱禅功,他已经告诉我破解你的技巧。说真的,他对你确是甚感佩服。”
“他佩服我?”
“是的,当初在德平,你居然在他行功疗伤时看出他功竣待发,千钧一发中改变碎然攻击他的主意,反而杀死了自已的人博取他的信任。你挨了两枚针,外伤之巧妙也瞒住了他。
最后你杀了自己人吴市吹萧客,以便接近花梅影,也是正常人极难办到的事,他就没有这种黑心肝。”
“家父就曾经称赞过我,称赞我是天生的将才,一将功成方骨枯的将才。”刘总监颇为自负的说:“真正能纵横婢阁的人,就是我这种人。素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让我们重新携手”不了,阁下。“秋素华打断他的话:”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忘不了过去的创伤,我只有一个最平凡的要求,那就是杀死你。你准备好了吗?““不要傻,素华,你杀不了我的。”刘总监仍在笑:“我却舍不得杀死你,你知道你很美很美吗?为了你,我几乎杀掉天罡真人……”
“你任何侮辱我,称赞我的话,都不会影响我的情绪。”秋素华淡淡一笑:“我会杀死你的,因为正义在我这一方,我有强烈的信心,一定可以杀死你,血可以洗涤我的耻辱。你的剑和暗器都准备好了吗?这将是一次公平的生死决斗,你可不要忘了任何杀人的工具,你干刺客勾当经验丰富,不需我提醒你。”
“我是个天生的将才,我不会和你公平决斗……”
“你会的,因为你非决斗不可。”
“我已经召集了不少人……”
“他们不会帮助你,这个秃子也帮不了你。”秋素华指指站在不远处的秃子村夫:“宋舒云前往济宁州,第三天便以一夜三百里脚程往回赶,与神山门下悄然到达济南。
我骑小驴穿红衣裙,走得慢吞吞,就是让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准备,你居然没有看出破绽,你的刺客生涯白混了。“
“你……”刘总监骇然惊跳而起。
“你沿途安排、侦查、布伏,没有一样能逃过宋舒云和乔姐姐眼下。”秋素华也倒跳而起:“要不信你可以发讯召集你的爪牙,我保证他们不会来了。你躲在前面村子的农舍中,宋舒云和乔姐姐就潜身在屋外,三天中你一无所觉,其他的人更是如在梦中。”
刘总监发出一长两短三声锐啸,要证实秋素华的话靠不住。
久久,没有任何声息。
“咦!”刘总监的脸色变了。
“我用不着骗你。”秋素华冷冷地说,一声龙吟,拔剑出鞘:“现在,你必须靠你自己了,我一定要杀死你,一定。”
秃子村夫俯身伸手,在树下的草丛中抓起一根虎尾棍,份量相当沉重。
“你不能参加。”身后传来警告声:“这里没有你的事,阁下。”
秃子村夫丢掉虎尾棍,向前一栽。
“宋舒云!”刘总监骇然惊呼。
“谢谢你还记得我。”舒云微笑着接近:“姜是老的辣,阅人的经验老一辈的人毕竟丰富。齐叔曾一而在提醒我,要小心防着你一点。我也知道你这人城府甚深不好惹,最后仍然几乎丧命在你的解脱禅功之下。
我猜,飞龙秘队的人中,知道复仇客就是他们大总监的人,屈指可数,恐怕连火风密谍也没有人知道:“
“这就是我刘总监成功的地方。”
“泰山逐鹿,你仍然失败了。”
“失败在你一个初出道的人手中,在下真的不甘心。”
“不是失败在我宋舒云手中,而是失败在你们太贪太残忍。自德州至泰安,你们沿途杀戮,没把全部精力用在大目标上,却沿途零星闹事,在石固案终于隐埋下败亡的种子,终至得到全军覆没的噩运。”
“那景老匹夫……”
“我不怪你攻打石固寨的举动,那是你犯下的致命错误。你们的大元帅刘三,死在景六爷的门人罗百户手中,你恼怒景六爷就不够风度,那不是景六爷该负的责任,凭这点你就不配称将才。
好了,闲话少说,我来安排你和秋姑娘的公平决斗,虽然我一点也不赞成她的要求,因为你这种恶毒阴狠的人,根本就不配……“
“去你娘的决斗!”刘总监破口大骂,双手齐扬,六枚三棱透风锥分向两人飞射,白茫去势如电,全力发射霸道绝伦。
两人早有提防,向侧急闪。
刘总监一跃三丈,穿树飞纵去势如电射星飞。
“恶贼你走得了?”秋素华尖叫,衔尾狂追。
林中小绿斜截而出,可惜方向稍偏了些。逃走的人通常要比追的人快,因为追的人必须防备对方用暗器相阻,也不易估计逃命者的逃向。
刘总监的轻功,比秋素华差了一两分,但起步早,又有林木掩护,在两百步内,仅从五丈余被逼近至两丈内,可知已用了全力奔逃。
一声水响,刘总监到了河边,突然飞跃入水。
秋素华怎肯干休?正要往水里跳,却被紧跟她身侧相机策应的舒云喝住了。
“不可以下去!”舒云急喝:“水色浑浊,追不上的,不可冒险!”
她这才大吃一惊,这才想起自己不谙水性,是个旱鸭子,跳下去岂不糟了。
“我决不放过他,决不!”她狂叫,沿河岸往上游奔跑,全神注意水中的动静。
河宽仅七八丈,水流并不急,但水色浑浊,两岸草木丛生,到处都可以躲藏。
小绿水性超人,但在这种浑浊的河流中,水性再佳也无用武之地,她发出两声娇啸,召请在官道附近的乾坤手、青姨一群人起来相助。
“不要到处乱跑。”小绿急叫:“”记住所走过的处所,和留下的痕迹,以便找出踪迹利于追寻。他逃不掉的,他上不了天入不了地。“乾坤手和青姨,可算是搜踪的专家,而刘总监更是专家中的专家。
可是,乾坤手方面人手多,优劣互见,正好在这一带荒野各展神通。
乾坤手和舒云,曾经在德平躲过大批高手的搜捕,现在,轮到他们来搜捕对方了。
次日辰牌初,日上三竿。
刘总监从村西北五里外的一座小丘陵爬出草丛,刚躬身徐徐站起,便看到前面十余步外的一株大树下,乾坤手倚树而立盯着他怪笑,如意插在背领内,手中有一包烧卤和一葫芦酒。
“辛苦辛苦,才来呀?”乾坤手伸出酒葫芦:“喝两口提提神,对你有好处的。这一带找不到水喝时,有酒也不错呢!”
“我宰了你!”刘总监切齿叫,飞纵而上。
乾坤手撒腿便跑,狂笑震天。
“哈哈哈哈……没有我的事。”乾坤手一面窜走一面怪叫:“我老人家明哲保身,从不为别人的闲事而逞匹夫之勇,强出头决斗。真要和你拚老命,女人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秋素华嘴上是不饶人的,她不愿意任何人动她的目标,你就是她的目标。哈哈哈哈……”
他怎敢穷追?扭头向东奔,一口气奔出三里外。
真有点累了而且饥火中烧。
“兔子来了!”前面草丛深处有人大叫,闻声而不见人,声音约在十余步外。
又折向窜走两里地,远远地便看到一座小丘上站着俏丽慧黠的小绿。
“秋姑娘不在这里”。小绿招手高叫:“我要用太清神罡,斗斗你的解脱神功,来来来,硬拚十剑。”
他吃得住乾坤手,却惹不起小绿,乖乖往草木丛中一钻如飞而遁。
昨日秋秦华经过的小桥头大树下,两个青袍人背手而立,虎目炯炯迎渐来渐近的三个中年挑担村夫。
三个村夫各挑了一担麦箩,并不沉重,脚下朗健,逐渐到达桥头,有意无意的瞥了两位青袍人一眼。
“不要过去,诸位。”那位佩刀的青袍人突然扬声叫:“前面小沙河村虽然留有暗记,但那是最后一处,往北就再也找不到暗记了。”
三村夫已到了桥头,不约而同止步转身。
“什么暗记?你们是……”最后那位村夫狐疑地问。
“你们大概不认识我,但一定听说过在下的名号。”
“你到底是哪一位神圣?”
“那天,你们有五个人,躲在梅坞藏身,幸而逃得性命。后来,你们分头寻找大」总领的下落,失望地离开泰山,但有两个人并未与你们会合,他们已落了网。”
“你……”
“我,呼风唤雨景耀光景六,护送来舒云老弟赴德平,并不是哪座庙的神圣。”
三村夫大吃一惊,撒腿向对岸狂奔。
“好走!黄泉路上你们不会寂寞。”身后的呼风唤雨说,声如洪钟。
二十步外,闪出四个人,每人背上有十枝飞枪。
“相好的,送你们上路。”一位好汉举枪叫。
三村夫骇然转身,接着脸色大变。
又是四个壮汉,四把扶锋刀映日生光。
“这也是向你们学的。”一名壮汉扬刀叫:“围点打援,对不对?你们起来赴援的人,咱们是见一个杀一个,永绝后患,决不留情。”
“啊……”一名村夫狂叫着扔担摔倒,背心出现一段飞枪杆。
外援已绝,飞龙秘队全军覆没已成定局。
包围网逐渐收紧。
刘总监已经远出十里外,但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向敌人接近了,而不是逐渐脱离,因为前面不时传出怪啸与呼喝声,左右也有声息。
已经是近午时分,他觉得似乎已经超过了十年那么久,天如果不赶快黑,他一定逃不出对方的追搜。
饥火中烧四个字,形容得最为传神。
肚子一俄,燥火往上冲,冲出口的气体真是热的,口干舌燥鼻中冒烟,真令人受不了的。
他就到了这种境界。想找到一条河喝水,可是却不知河在何方。
终于,他看到前面的小树下,站着正用葫芦喝水的舒云,微笑着向他注视,似乎相当和蔼可亲。
“给我水。”他硬着头皮说,一步步欺近。
“抱歉,不能给你。”舒云一口拒绝:“我本来就反对秋姑娘和你决斗,那对她太不公平。可是,她坚持,我无法阻止她,所以我不能给你任何帮助。”
“你们这么多人追捕,算公平吗?”
“记得在德平,齐叔受到你们暗算重伤,你们出动了多少人搜捕?阁下,你也是输不起的赌徒,你没给别人公平,你也就无权要求别人给你公平。”
“你……”
“你可不要再用三棱透风锥了,惹火了我,我可不饶你。”舒云脸色一冷:“你那些玩意,不要再班门弄斧。”
“放我一马。”他快要崩溃了:“这一辈子,我决不踏入山东半步,决不……”
“那不关我的事,我又不是山东人。”
“我给秋姑娘一万两银子赎罪……”
“她已经有了一万两银子。阁下,把你的命交出来,她也可以给你一万两银子。”
“冤家直解不宜结……”
“你害得她家破人亡,又占了她的身子,你居然要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怎么说得出口?啧啧!我可怜你。”
“宋兄……”
“接受我的建议吧!大总监。”
“什么建议?”
“你的剑很利吧?”
“很利。”
“自杀。”舒云说:“这是你唯一的归宿。”
“我决不自杀,宁可拚死!”他狂叫。
“好,往南走。”
“往南走?”
“对,往南走。”舒云用手向南一指:“你看,秋姑娘在那儿等你,已经等了很久啦!
去拚命吧!死也要死得英雄些。”
三十步外是一座短草坪,秋素华站在烈日下,一身红裳映出刺目的色彩,冷然举剑相候,一双凤目冷然直视,远在三十步外,仍可感觉出眼中怨毒的神情。
他先是浑身一震,然后是一挺胸膛,仰天吸入一口长气稳定情绪,直至觉得心跳已恢复正常之后,方沉静地向前迈步。
“你能伸剑伸得这样稳定吗?”秋素华将承影剑平伸得平平稳稳:“我不希望你是个懦夫怕死鬼,毕竟你是我第一个男人。”
一声剑吟,他拔剑出鞘向前一伸。起初,剑的光芒闪烁不定。
“你是个曾经奋战沙场的人,应该有凶猛的气魄,坚强的斗志。”秋素华平静地说:
“你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应该可以看破生死。你毁了我的家,辱了我的身,但我不希望你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你这两天的表现已经够糟了,现在你一定要表现得像个大丈夫。”
最后,剑芒终于停止闪动,稳定下来了。
“承教了。”他果然恢复了往昔的英风豪气。
“生死相决!”秋素华升剑叫。
“不死不休”。他也升剑轻呼。
双方持剑行礼,退步拉开门户。
两双眼睛凶狠地、贪婪地逼视着对方,心神与意志行凌厉的接触,神功默运,劲贯全刃。
秋素华开始作小角度移位,行试探性的闪动,气势逐渐磅跨,森森剑气彻体生寒。
一声冷叱,她突然发起抢攻,剑出如电光一闪,走中宫强行切入,有如雷霆霹雳。
“铮铮!”他封了一剑回敬了一剑,双方快速地易位,乍合乍分重新凝神寻找对方的空门弱点,捕捉下一次的致命一击好机会。
“铮铮铮!”仍然是秋素华抢攻,猛烈的冲刺捷逾电闪,剑尖曾经两次突入对方的剑网中心,攻抵对方的右胁侧,距体不足三分,把对方迫退了丈五六。
“着!”他沉喝,乘秋素华攻势将尽的刹那间,抢得机先反击,招发乱洒星罗,一口气攻了十二剑,抢回刚才失去的地盘。
秋素华这次一反常态,居然采守势严密地封架,承影剑在窄小的中宫防守空隙中,以小幅度的封错保护中宫,任由对方以强大的声势强压,表面上看,似乎已反击乏力,在对方狂野绝伦的攻势中萎缩。
萎缩,再萎缩,一退,再退。
十三剑,十四剑……他的攻击势如怒潮。
一道精芒突然冲破重围,闪电似的斜飞而出。
“铮!”他封住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剑,飞退丈五六。
秋素华也失去追袭的机会,脚下一乱。
他感到右肩凉凉地,有儒湿的感觉,伸左手一摸,摸了一手血,原来右肩外测与右肩臂,被刺裂了一条缝,痛楚开始君临。
受了伤,立即心中一乱,失去了冷静,大喝一声,打出三枚三棱透风锥。
他忘了手掌有血。发射暗器,任何一点错误,任何一条肌肉出了毛病,都会失去准头,手上有滑腻的血就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承影剑化虹而至,而三棱透风锥却向下偏低了许多。
秋素华是身剑会一,以乳燕穿帘身法斜穿攻来的,三棱透风锥贴着下身擦过,劳而无功,但凶险已极。
“哎……”他惊叫,左闪斜冲而出,剑尖在他右胸整齐划了一条缝,恰好割开右乳。假使他闪慢一刹那,剑尖必定贯入右胸。
红影飞腾而至,承影剑光芒横空。
天龙行雨,自空而降的霹雳一击。
“铮铮!”两声震鸣,青色人影似乎突然幻化为数个人体,就在双剑乱崩中四面散选。
红影疾落,剑光一敛。
幻影消散,刘总监却出现在三丈外的灌木丛中,披头散发衣袍凌乱,胸口的血迹似乎扩大了些。
“这才是武林独步的解脱神功。”不远处的舒云大声喝彩:“可惜阁下耽于女色,为机谋而分心,而至火候不够精纯,可惜!”
娇啸震耳,红影再次飞跃而起,来一记威力万钧的平射扑击的鹏搏九霄。
舒云与秋素华第一次见面在马家桥,就是在这一招狂野似雷霆的鹏博九霄下遁走的。
刘总监修为不纯,刚才的一击已耗去大半精力,已到了强弩之末,但不得不为自保而作最后挣扎,挫身移位挥封封架。
“嗤!”承影剑击破护体神功刺人体内的响声传出。
红影急速地倒翻腾,翩然落地。
刘总监踉跄后退,噗一声长剑脱手坠地,右颈侧裂缝深抵颈骨,割断了大动脉,鲜血像喷泉般涌出。
“壮志未……酬……”他叹声向天呼号:“我……好……好恨”砰!“他终于倒了,开始挣扎、抽搐。
秋素华也力尽,以剑支地剧烈地喘息,脸色灰败,冷汗如雨,她也用了全力。
第一个赶到的人是小绿,急急将秋素华扶住。接着来的是乾坤手、青姨……
“谢谢你,乔姐姐。”秋素华虚弱地说:“让我躺一躺,我……我好累”
“我……我死……死不瞑……瞑目……”刘总监含糊地叫,呼吸一阵紧。
“成王无望,霸业成空,是吗?”舒云站在一旁叹息着说:“阁下,你安心地去吧!”
“我……哦……”刘总监猛然一震,喘出的气息见弱,不再有气吸入了。双目瞪得大大的,瞳孔开始扩散。
“就在这里埋了他。”舒云蹲下替死者抹上眼皮:“这世间并没有亏欠他什么,他应该瞑目的。”
秋素华从怀中掏出已被大汗湿透、白纱绣丹凤的丝巾,巾已无法抖开,看不见飞舞的火凤凰了。
“把这标帜让他带去吧。”她将巾递给小绿,有点感伤:“他在飞龙秘队中,手创火凤密谍的组织,这图案标志也是他设计的,这条丝巾是他亲手交给我的,就让这丝巾和他一起埋葬吧。”
“秋姐姐,你恨他吗?”小绿怔怔地问。
“恨会随他一起埋葬了。”她有点凄然:“我不明白,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如此残忍地去伤害陌生人呢?以我来说,我也不由自主地去伤害、甚至杀死陌生入,是不是人真有兽性潜伏在内心里?”
“我想,你也曾经爱过他。”小绿提出想知道的问题,她才懒得去探索人是不是具有兽性的玄理。
“是的。”秋素华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他不是陷害我秋家的人,我会为他做任何事的。”
“甚至杀人?”
“我已经为他杀了不少人。”
“我想,恨固然可怕。”小绿摇头苦笑:“爱也同样可怕。”
青姨走近,突然冲小绿怪笑,指指正在用剑挖墓穴的舒云。
“爱既然可怕。”青姨半真半假地低声说:“那就不理他,我们马上回东海。”
“姨,他,我不怕。”小绿毫不脸红地说:“我信任他。他决不会称王道霸,更不会为非作歹,所以我会为他做任何事,甚至杀人。”
“皮厚!我去告诉他。”
“姨!”小绿这次脸红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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