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复元的状况极为神速,进步的情形,让夜游神祖孙俩大感惊奇,几乎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短短的三天,不但淤肿全消,稍深的创口疤已经愈合干燥,呈现将要落痴现象。
他不但可以走动,而且可以活动筋骨。
草棚是小莹匿伏住宿的地方,有事才与乃祖会会,小小年纪闯了两年江湖,已可完全独立自主。
老人家已不再住店,提了行囊在草棚照料杨明。
白天,老人家要外出活动打听消息,很少在草棚逗留,照料病人小姑娘胜任愉快。
小莹灵秀慧黠,说起话来百无禁忌,活泼大方漾溢着江湖儿女气息,江湖经验颇为丰富,随乃祖历练四年,快要成为老江湖啦!
她替杨明上身下身换药裹伤,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几乎全裸的大男人,倒像是替宠物理容。
这天是祖孙俩预定逗留的最后一天,明早祖孙俩便要离去各奔前情。前后六天的照料,情至义尽,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来说,这份情义比天高比海深。
午后的炎阳,似乎连草木也垂头丧气,久没下雨水份不足,草木都快要枯萎了。
他赤着上身,身上涂满了紫褐色的药膏,小伤疤已经脱戒,但仍然涂了药。
棚外是树林,仍然热流蒸人,活动手脚片刻,汗水和药膏混自成胶质十分刺目,真像妖怪的原形。
小莹在棚内细心地补衣衫,一针针指法极为灵巧,不时目光留意他的举动,似乎如果他倒下,就会冲出救助,仍然不相信他能不需帮助使活动自如。
他坐下了,放松全身凝神内视,吸口气双掌外伸舒张,气机脉动如潮。
已经知道七星联珠锁脉术的底细,他不敢催动气机,以神引导先天真气徐徐运行,不绝如缕小心地进行试探性的探索。
没错,真气循任脉上升至巨关穴,便感到震撼,气血出现窒碍散逸现象,甚至有回行的反应。
这是说,已到达七星的第一星关卡,要想过关,目前他无能为力。
如果巨关是关卡前的中止站,那就表示自下一穴鸠尾,与中庭、膻中两穴,这三穴中的两段经脉,也就是从歧骨以上两乳的中间,这四寸左右距离,布下了七道关卡。任何一处关卡,皆不能用强劲的脉动冲开。
即使冲开,也会被距离不足的下一关卡反震,经脉一爆而断。
幸好他是用细水长流不绝如缕的柔劲导引,所承受的震撼不曾损及经脉。
他用最大的耐心,与天赋的毅力,以多种导引术探索,发掘七星联珠的弱点,要找出所用锁脉的方法与技巧,估计解锁时所造成的后遗伤害有多大。
整整一个时辰,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这老杂毛混蛋!”他心中欣然叫:“他把这段经脉,使用移经手法,作弯曲形移外一寸,真气直冲一定会被反弹回进。更毒的是,锁的顺序是相反的,必须从膻中向中庭鸠尾反冲才可。”
问题又来了,而且十分严重,先天真气如何才能在脉尾凝聚反流?
如果任督已通,就轻而易举了。
可是,督脉也施了同样的禁制,根本不可能上升至下唇的承浆穴会合任脉,死路一条。
他导气归元,凝神沉思。
灵光再现,他想到承浆穴。承浆也叫天池,是大肠经、胃经、任脉经与督脉经四经之会。
如果由手阳明大肠经,或者由足阳明胃经,在天地汇合,凝聚充足的精力,进入任脉经反冲而下,以不绝如缕细水长流的连线冲刺过关,有何结果?
“明天再说。”他自语,挺身站起:“今晚我一定可以想出最佳的方法,打通这要命的六星联珠关卡。”
“累了吗?多休息吧!可别蹦裂了伤口。”踏入草棚,小莹关切地说:“出门人一切得靠自己,如果你自己不知道保重,会出大纰漏的。杨兄,你好像喜上眉梢。”
“是的。”他在姑娘身旁坐下:“谢谢你的关切,我会知道自己保重的。我已经找出被制经脉的秘密,正在思索疏解的方法手段。”
“什么?你被制了经脉?”姑娘吃了一惊,手中的针失手掉落。
“对,出于王屋丹上那混蛋妖仙的秘学,七星联珠锁脉术。”
“哎呀!老天爷,那天杀的妖仙……”
“我受得了。”他咬牙说:“要不了我的命。”
“什么叫七星联珠锁脉术?”
“是一种诡异的令人迷惑的手法、妖道自取的唬人名称。武当门人是宗师级的制经穴专家,也经常巧立名目,为各种手法命名乱人耳目。”
“我要知道七星联珠的伤害程度……”
“我也不知道。”他不想谈:“哦!你的女红好细腻,每一针皆排列……”
“我还会绣花呢!”姑娘脸一红,匆匆将衣物收妥。
那是一件长裤,腰部裂了一条缝。小姑娘的长裤哪能让男人观赏?难怪粉脸涌霞。
“我深信不疑。”他微笑:“而且更相信,你的武功必定出类拔萃,我曾经有一个妹妹,小小年纪就会玩针线,好可爱。”
“曾经有过?”
“她去世了,那年她九岁。”
“哎呀!”
“那年,响马攻颖州,兵败朱皋镇,转而流窜宿州地区。我的家乡首当其冲,万骑冲杀,城镇为墟血流漂柞。我一家十八口,仅我和家兄偕残余乡民杀出重围。响马过后,全村遗下七百余具尸骸,我一家……”他双手掩面,嗓音全变了。
“杨兄,我……我好难过,我……”姑娘按住他的手,嗓音也变了,明眸中有泪光。
“没什么啦!”他反握住姑娘的手,搁在膝上轻抚:“替古人担忧,你是一位多愁善感、纯真富同情心的小姑娘,那已是老掉牙的故事了。全村丁口一千五百余人,能杀出血肉屠场,冲出百里尸横遍野茶毒区,而又能生还返村的青少年,仅有九个人,全部遍体鳞伤。
其他的人,不知尸填何处沟渠。那年,我十四岁。”
“这是命,杨兄,天灾人祸……”
“是的,人祸。”他眼中闪过一道怨毒的光芒:“白衣神兵那些元帅,将军,十之八九是地方豪强,他们平时争名夺利,攫取权势坐大。一旦发生灾变,便奋起争逐更大的权势,争逐更多的女子金帛。你爷爷不奢言行侠,惩豪强游戏风尘,是我心目中崇拜的偶像,所以我立志要效法你爷爷走他的道路。”
“那很难,杨兄。”姑娘苦笑:“其实爷爷好寂寞,他的敌人太多了,这条路真不好走。”
“自古英雄皆寂寞,我懂,但我无怨无悔。”
不远处夜游神踏草穿枝而来,提了一只大提篮。
“晚膳来也。”夜游神声如洪钟:“城里的牛鬼蛇神快要走光了,不怕有人前来打扰啦!”
“爷爷,他们没打起来?”姑娘跳起来,出棚接过提篮:“真可惜,等不到他们两败俱伤了。”
“老伯!他也站起相迎,不再称夜游神为老前辈:“人怎么可能走光?九州会不开山门?飞虎根本不可能逼他们关门大吉呀!”
“我亲眼看到九州冥魔得意洋洋,鲜衣怒马向东走的。他那些大名鼎鼎的爪牙,都化装易容秘密陆续就道。飞虎那些人,也丢弃轻车骏马,鬼鬼祟祟化整为零走了。”
“哦!老伯看到九州冥魔了?”他讶然问。
“没错,人模人样神气极了。”夜游神席地坐下:“顾盼自雄,不可一世,这混蛋……”
“老伯认识九州冥魔?”
“这……没见过。
“那又怎知他是九州冥魔?”
“他那些狐群狗党,众口一词说那是他们的会主。咦!你怀疑他是假的?你见过他?”
“我在孙宅没见到他,但我知道他是假的。”他信口敷衍:“他们往东走的?”
“不错,听说要前往徐州。他那些走狗中,我认识一些人,役魂使者清虚散人、天下三怪、追魂魔剑侯英武、铁门神欧阳壮。坑害你的那个女人,爪牙们叫她女皇蜂。另一个小辈毒娘子,和一个我相当眼熟的假者道走在一起。天杀的!这欺世盗名的恶魔,短期间怎么网罗了这么多的牛鬼蛇神,日后那还了得?”
他怦然心动,脸色变了。
徐州、毒娘子……是不是卓鸳鸯?江湖上有好几个毒娘子。
目标:他、笑孟尝。
在徐州开山门,比在颖州强百倍。
他心中暗叫:我得赶上去!
怎么赶?打通七星联珠锁脉术,需时七天。而七天之后,那些人早已到达徐州了。
焦急没有用,他得设法争取时效。
身上的伤不要紧。经脉有关卡,他与普通八流好汉差不了多少。而那些人都是一流高手中的高手,甚至是超级的高手。
王屋丹上就是超级的高手,天下三怪也是特等的凶果。
“杨兄,你在想些什么?”姑娘碰碰他的手肘:“人都走了,你可以在这里安心养伤了。”
“我正想那些人的去向,和他们的图谋。”
他必须想,希望不要不幸而料中。
世间并没有真正未卜先知的人,任何现象的发生,凭经验、智慧、见识,定可找出要发生的脉络,从而估计出可能的结果。
“不要想这些了,那与你无关。”夜游神说:“双头蛇是否也走,好像看不出征候,你如果打算向他报复,得小心他留置看守山门的高手爪牙。”
“我会小心的。”
“老夫明早就走,你能照顾自己吗?”夜游神掏出两锭十两左右的纹银送入他手中:
“我得跟去看他们弄什么玄虚,也找机会废了那恶魔。”
“老伯放心啦!主子一走,留下的狐鼠没有人管束,哪肯奔波追查一个重伤候死的无名小卒?这里一定很安全。谢谢老伯周济的银子,贤祖孙的大恩大德,不敢或忘,他日……”
“别废话了。不要把恩德放在心上好不好?丫头,早些进食,晚上我还得仔细侦查一番,最好能找出他们的藏金窟,呵呵!”
时不我留,他必须争取时间。
这些人如果在徐州建山门,将有不少人遭殃,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江湖暴风雨将降临徐州城。
笑孟尝是徐州可举足轻重的大爷,是侠义道声望极隆的名宿,他的朋友决不会坐视,地方的权势人士也会促使官府干预。
小是小非笑益尝可以担当,大群牛鬼蛇神压境,他想私自了断也势不可能,结果将是一场大灾祸。
他也知道自己的臆测并不一定正确,但必须假设可能发生这种恶劣的情势。
他杨家与笑益尝的项家毗邻,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杀搏,杨家铁定会被波及,他能不急?
最令他不安的是毒娘子出现,那就与笑孟尝绝对有关,也与他有关,可就牵扯在一起了。
江湖上以毒娘子为绰号的人有好几个,夜游神所看到的人,是不是卓鸳鸯大有疑问,可惜他怕夜游神起疑,并没追问这位毒娘子的姓名。
如果是卓鸳鸯,问题更复杂。
毒娘子与阴雷豹那群人,前往河南汝宁投奔四海牛郎,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九州会的牛鬼蛇神中?
那只有一个可能:阴雷豹那些人途经颖州,改变主意留下改投九州会。
不论情势如何诡异莫测,他都必须赶回徐州应变,不能焦急地等候七天,他必须在解经脉禁制上下赌注。
当晚,他便迫不及待着手试探。
一整夜毫无进展,受尽痛楚,内脏几乎失去功能,用了百十种方法与技巧,始终冲不破膻中第一关。
每一次脉冲,便立即经脉抽搐变形,先天真气却而不前,所引发的阵痛极为剧烈,精神肉体皆濒临崩溃边沿。
他不灰心绝望,再接再厉不断改变方法,忍受无边的病楚,以大恒心大毅力不断尝试努力不懈。
除了进食与片刻的睡眠之外,他争取每一可用的分秒时间。
次日已牌初,即将接近气血最旺,不宜练功时刻,他突然浑身停止颤抖,呼出一口长气,肌肉开始松弛,大汗徐收,闭上双目作深长的呼吸。
“我找到方法了!我找到方……法……了……”他突然睁开疲倦无神的双目,跳起来兴奋地高伸双手,向天大声呼叫。
第三天申牌末,他穿了一身村夫装,气色甚佳出现在汝上客栈的店堂,住进他原住的客房。
他失踪十余田,住处受到昼夜不断的严密监视,店东受到严厉警告,不许向官府备案报旅客失踪。
但在九州冥魔动身的次日,监视的人便不再前来守候了。
他的行囊受到多次的彻底搜查,连寄放在原房的马鞍荐褥也不放过,房中各种物品撤了一地,他得-一加以检拾清洗。
次日一早,他策马动身东行,枣驷不需鞭策,以快速小走步平稳地奔驰,向东又向东。
宿州是交通要道上的大城市,四通八达市况繁荣,比徐州毫不逊色,物产更胜一筹。
宿州向东伸的官道同样壮观、平坦、笔直,规模仅比大官道窄一丈二。百余里外便是灵壁县,乘马算一程,车与徒步旅客,要一天半或两天。
这里,是杨明的老家所在地。
碧瑶姑娘在城内的客店住了三天,主婢俩分头打听东乡杨庄的消息,所获的消息颇令她俩失望,众说纷纷莫衷一是。
城中居民,大多数没听说过东乡有这么一座杨庄。有些则表示听说过,但不知其详。
杨明兄弟的家称杨家庄,其实仅有他们一户人家,所以灵壁的杨庄是大是小,谁也不敢肯定。
假使也是三五户人家的庄,即使是邻村的人也没有多少印象。
主婢俩不死心,每天策马出东门,在东乡遍访各处村落,甚至在人带路逐村查询。就这样晨出晚归,依然不肯放弃。:这天近午时分,绕小径驰向前面的一座小村,村前有三株高大如巨人的大白杨,远远地便看到树下有人乘凉,几位村童在村附近嬉戏。
“我们真该请杨大爷派人带我们来的。”侍女小秋挪正阔边遮阳帽埋怨:“他也不通情理,去找他经常闹得不愉快,问起他老弟的事就支支吾吾,爱理不理,只要我们不必耽心。
小组,他们是不是亲兄弟?
“你少给我胡说。”碧瑶扭头白了侍女一眼:“长相相差不远,当然是亲兄弟啦!”
“那他为何一点也不关心亲弟的死活?”
“不许胡说,杨大爷是一家之主,处理田地的事已经忙不过来,你要他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守候着成残的弟弟唉声长叹?”
“好啦好啦!小婢只是心里烦,发发牢骚而已。我们几乎踏遍了东乡每一寸土地,依然不知杨庄在何处。小姐,是不是听错了,把西乡听成东乡?”
“不会听错的,杨大爷清清楚楚说出是东乡杨庄。”
“要不要四乡都走一趟?”
“以后再说。”
她们哪能长久逗留?跑遍四乡需要多少时日?
接近村口的大白杨,碧瑶下马牵了坐骑,离开小径往树下走,几位村民用好奇的目光迎接她们。
值戏的村童也奔到,吱吱喳喳指指点点。大概偏僻的小村,从来没有如此秀丽的女宾光临,所以人人都感到好奇。
“大叔请了。”碧瑶嫣然含笑瞥了众人一眼,最后向最近的一位中年村民颔首为礼:
“我们是来探访亲友的,大叔可知道附近有没有一座杨庄?”
“杨庄?”村民粗眉攒在一起了:“小姐,你们要找杨庄的亲友?”
“是的,好些年没通音讯了。”
“难怪,当然不会通音讯啦!”
“大叔的意思是……”
“那座庄早就没有啦!”
“咦!不可能呀!早些天……”
“我们这座三杨村是重建的。”村民叹了一口气:“九年前山东响马过境,来得太快,乡民来不及进城躲贼。官兵从东面来,十余万兵马交战,村镇全被大火烧成白地,尸横遍野,本村三千多村民,仅有三百余人逃得性命。杨庄,死得更惨,回来了几个人,最后把地交给官府,不知迁到何处落户了。”
“哎呀!这……可是,早几天有人回杨庄……”
“可能前往迁走在别处落户的村落,不会在老杨庄。”村民向东北角一指:“沿路走,十二里就是老杨庄,那里已成了荒野,连断瓦颓垣也被草木掩住了。”
“大叔,可有人知道他们迁至何处落户了?”
“不知道,问也是白问。”村民直摇头:“救死扶伤,重建村落,人人都在忙自己的事,谁还有工夫留意邻村的动静?半年之后,我们才知道他们抛弃家园。”
“谢谢大叔的指点,我们要去看看。”
“那一带根偏僻,两位小姐千万小心。”村民好意地叮咛。
“谢谢大叔关照。”
找了老半天,才发现草木掩覆的废墟。
下一步,是向废墟四周的村落,打听杨庄那些劫后余生的人,到底迁往何处落户的。
白费工夫,毫无线索。
她们不能久留,心情落寞走上归程。
归心似箭,抵达宿州东关外,天色尚早,未牌将尽,不是落店时光。
她们该在东关外投宿的,难阳驿就在东关外,附近的旅店甚多,高尚的旅店十之七八在东关。
来晚先投宿,鸡鸣早春天;早些落店可以获得上等雅房。
由于天色尚早,碧瑶不在东关逗留,她觉得明天向北就造,住北关省事些。沿绕城大道到了北关,北关的城外街市虽然比东关大,但高尚的旅店仅有两间。
南来北往的达官贵人,通常不在南北两关住宿,而在东关靠近驿站找客店,因此南北两关投宿的旅客品流复杂些,品流都不高,龙蛇杂处。
运气不差,住进北关最高尚的淮阳老店。右首不远处,则是规模最大的鸿宾客栈。
入暮时分,各处旅舍门前闭哄哄,人潮汹涌车水马龙,也异味素人,几乎家家客满,连居民也觉得今天的旅客特别多。
姑娘们在外行走,必须自我检点,尤其是在客店投宿,最好深居简出,膳食要店中仆妇直接送入房内,避免至膳堂抛头露脸惹是非,即使有自卫的能力,避免受到骚扰可以免生闲气。
碧瑶就忽视在外行走的禁忌,独自上街想看看有否徐州的亲友。
在徐州,项家城内城外都有宅院,她经常独来独往与亲友聚会,一些泼皮知道她性情温婉随和,难免好皮笑脸逗她发窘,她见怪不怪。
其实没有人真敢逗她生气,都知道她的武功比两位兄长更扎实。她两位老哥在徐州,真有降魔金刚的声威。
她把这里当徐州,独来独往逛街不会有危险。徐州的亲友往来风阳必经宿州,她希望能碰上亲友探问家中的信息,离家多日,不知家中的情形怎样了。
自从阴雷豹毒娘子那些人离境之后,家中的警戒并没松懈,提防天杀星唆使派群狗党再来生事,她不希望家中再生事故。
接近鸿宾客栈前面的大广场,身后蹄声得得,十二名扮成小行商的骑上,慢慢到了她身后。
她本能地向街边靠,扭头回顾。
很不妙,骑士们也看清她的面貌。
“咦!”第三位女骑士脱口叫,马鞭向她一指。
街上人多,对方也人多。女骑士虽然穿了粗布衣裤像贫妇,但美丽的面庞并没有走样,马鞭指向她,明白表示已认出她的面貌身分了,冤家路窄,双方都心中有数。
不能引起冲突,对方人多势众,她不假思索地急窜而走,钻入鸿宾客栈前大广场的人丛。
“那小丫头是笑益尝的女儿。”女骑士是毒娘子卓鸳鸯,飞离雕鞍猛急叫,排众急追。
马匹在这里只能在人丛中缓行,不能驱马追赶,共有四名骑上跃下马追出,拨开人丛声势汹汹。
她已别无抉择,一头钻入鸿宾客栈拥挤的店门,身后十余步,毒娘子正排众而至。
鸿宾客栈有三间店面,后进连厢曾院,可接待三百位旅客以上,到处都有人走动。她像灵活的蛇,在人丛中审走如飞,直趋后面的客院,从僻静的角落跳墙溜之大吉,把追的人摆脱了。
鸿宾客栈一阵乱,十二名骑上旁若无人地穷搜各处。
暮色四起,一匹健马出了街口,便放蹄飞奔,向北绝尘而去。
是侍女小秋,连夜北奔飞骑告警。
碧瑶毕竟欠缺经验,她应该和小秋一起走的。
十二骑士住进鸿宾客栈,店伙心中叫苦。
旅客流水簿中,查不出可疑旅客落店的资料,遍查客房,也没发现可疑的女客投宿。
这些牛鬼蛇神并不蠢,知道被项家小丫头愚弄了,利用客栈脱身,并没住在客栈内。
他们知道如何寻踪觅迹,知道猎物的可能藏匿处。人多好办事,北关一带受到有效的封锁。
碧瑶虽然不曾在江湖走动,但乃父的朋友,都是江湖之雄,耳儒目染,对江湖动静不算陌生。
在徐州,她也经常与本地的亲友往来密切,接触面相当广。
她所欠缺的是实战的经验,像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花。
欠缺经验就胆气不够,在一个性情随和,聪明有智慧的人来说,不但不是缺点,反而成为她的优点。
她换下淑女装,换上普通的村女衣裤,把需用的紧要物品塞入百宝囊,马包内的刻也取出来使用,随时防范意外。
她有不需返家的理由,深信侍女小秋一定可以平安返家报警,她要蹑在这些人附近,了解这些人的活动情形。她在心理上,就没有与这些人搏斗的念头,跟踪盯梢应该可以胜任,放机警些料亦无妨,她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
她却没想到,对方会全力对付她。
她知道毒娘子那些人,在鸿宾客栈落店,在店中穷凶极恶大搜她的踪迹,心中感到好笑。
要了解情势,必须与对方保持接触。拾摄停当,打算溜进鸿宾客栈,观察那些人的动静。
对方只有十二个人,估计即使被发现,撤走也不难,街市中脱身轻而易举,不逞强便不会有被堵住的凶险。
淮阳老店是高尚的旅会,普通升斗小民不会光顾这家店,二更初,便不再有旅客投宿,店中的活动逐渐沉寂。
与不远处的鸿宾客代相较,不可同日而语,客栈面前的!”场,仍然喧喧嚷嚷一片忙碌。
准备停当,挨了用布卷了的长剑启门外出,手中有门锁,表示不会在短期间返回。
拉开门,她心中一动。走廊的右首,一位青衣布裙,流了两根大辩的小姑娘,似是刚启房门而出,并没锁上房门,向站在门口的她嫣然一笑,举步向她走来,笑容毫无恶意,只是有点怪怪地。
“你笑得好美。”她个性随和,对这位小姑娘产生好感,态度也就流露出善意:“只是好像另有用意,能不能告诉我?”
她的打扮更像小村姑,因为没穿裙而穿裤。
“你不觉得,与他们住得太近吗?”小姑娘止步笑问:“露了行藏,就该迅速撤离。好像你是个初出道的生手,出门几天了?”
“咦!你……”她吃了一惊,对方的话意她懂:“我要看着他们有何图谋,走了就什么都不知道啦!这位姐姐难道能未卜先知,我的事……”
“你在街上追逐,我在场目击,正在找旅舍投宿,所以知道经过。那些人都是江湖人精,很快便可查出你的踪迹。我认识那个毒娘子,你与她……”
“有点不怎么相关的过节。进来坐好不好?姐姐贵姓?我姓项,项碧瑶。”
“你不是打算出去吗?”小姑娘指指她手上的门锁:“风声正紧,他们正在大举布网张罗,你这时出去侦查,不啻自授罗网,去不得。这里也不安全,不过还没有立即的危险。我姓李,叫小莹,晶莹的莹。”
肃客入房,加点了一枝烛,房中一亮。
“小莹姐,请用茶。”她请小莹在桌旁落座,斟上一杯茶:“他们不会知道我的宿处,让他们在鸿宾客栈闹翻天。真的不直前往侦查,谢谢你的指点。不瞒你说,我还没在外面走动过呢!”
“所以我说你是生手呀!你不走避,我也会跟着受累,所以来提醒你。”小莹说:“早晚他们会派人来查,单身女客都会受累。”
“我抱歉。”她知道事态严重:“这时走还来得及。小莹姐,一起走好不好?你是一个人?”
“我通常独来独往,不要紧。你知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吗?”
“十二个,我惹他们不起……”
“人数必须加上五六倍,他们有许多入分开行动。主脑是九州冥魔,另有一批淮河的枭雄,互通声气,葫芦里不知卖什么药。”
“哎呀!九州冥魔?”她脸色大变:“老天爷!那魔头怎么可能”
“他公然出面了,是九州会的会主。”
“九州冥魔怎么可能接纳毒娘子这种人?小莹姐,你有没有弄错?”
“九州冥魔就住在后街的兴隆老店,我是从颖州跟在他们后面来的,所以……”小莹突然急趋窗旁,侧耳倾听,像发现普兆的灵猫:“这些混蛋怎么来得这样快?把剑系在背上,准备走。我得回房取剑,你先走,不要等我,愈快愈好,脱身第一。”
声落,人已出了窗一间即没。
她仍然有点不信,但依言将剑系在背上。
她不想先走。相见投缘,她平空对李小莹产生一见如故的感觉。
稍一迟疑,就走不了啦!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机警地吹熄烛火。
“就在这里。”房外响起店伙的嗓音:“是两位女客官,而不是一位。”
小秋走时,并没告知店伙。
原房管理牲口的伙计,也不过向旅客的去向,只按旅客的需要,接收坐骑或准备坐骑。
所以管理客房的店伙,并不清楚旅客是否仍在房内。
“不管一位或两位,都得查。”另一人嗓门宏亮,气势汹汹:“叫门。”
“是的。”
不等店伙叩门,她猫似的钻出窗,审人房后的防火小巷,便听到房门被踢破的暴响。
李小莹出明机警,但也有失算的时候。
她知道必定会有人前来追查,却以为事不关已,对方不可能把她当成项碧瑶,不会李代桃僵认错人,当面一间便清。
因此,她并无积极应变的准备,所以要碧瑶先走,她要随机应变察看情势变化。
手中有剑,是应变的第一步。
她窜回客房,则将剑取出,房外已被堵住。
“轰隆”一声大震,房门崩坍掉落。
她反应甚快,一声冷叱,将唯一的小桌扔出,身形控低随桌急窜,像离弦的劲夫窜出房外。
踢门的人警觉心也高,小桌一翻烛火倏熄,飞出的小桌体积比人大,黑忽忽呼啸而出,不敢贸然出手阻挡,三个人向侧急闪,没留意桌下有人跟出,失去把人堵死在房内的好机。
外面是小院子,客房是分栋的。院子的花盆附近,隐伏着两个人。
一声狂笑,两人现身劈面拦住窜出的李小莹,一刀一剑伸出相候,等候她冲上。
“你们干什么?在客店抢劫?她不想引起恶斗,止步沉声问。
她的女性悦耳嗓音和身材,一看便知是小姑娘,不远处廊柱悬有一盏长明灯笼,光度足以看清轮廓。
“瓮中捉鳖,妙极了。”持刀的人得意地说:“项大小姐,你认命吧!哈哈哈!你是咱们在徐州建山门的最佳保证。”
后面破门的三个人,堵住了她的退路,五比一,她陪人重围。
“项大小姐?谁是项大小姐?”她反问,徐徐解开创囊的锁口绳,露出剑把。
“喝!怎么?和我耍赖?”
“你们来找什么项大小姐?”
“没错。”
“你看我像项大小姐吗?”
“别给我耍嘴皮子……”
“你简直岂有此理,张冠李戴闹笑话。你们要找的人是谁,总该认识这个人吧?我姓李,不姓项。你如果不认识,快找认识的人来证实一下好不好?”
五个人都是男的,没有女人。
每娘子是女的,该是认识项碧瑶的人。
不远处在项碧瑶房内扑空的三个人,已闻声飞奔而至,现在八比一,小院子完全堵死了。
“你不是徐州笑益尝的女儿?”那人一怔。
“哦!原来你们找那位烂好人笑孟尝的爱女,却误把冯京当马凉,贻笑江湖。喂!你们有。八个人,难道没有一个人认识那位项大小姐?快出来指认好不好?”
“认识的人不在这里,你是唯一符合项碧瑶特征的人,乖乖跟咱们前往客栈等候指认,不可自误,咱们不想伤害你,把剑丢过来。”这人所提的要求,在正常情形下还算合理。
但在江湖朋友的想法中,却又不合理啦!
乖乖缴械被押走,死活便操在对方手中了。
她是美丽的少女,后果将令人不寒而栗。
对方如果是正道人士,当然不会有危险。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不会承认误捉贻人笑柄。
“办不到,谁知道你们是何来路?我在这里等,等你们的人前来指认。”她当然拒绝,这也是合情理的要求。
“该死的小泼妇,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擒住你再说,接招!”
刀光一闪,这火扑上了,刀招是“拦江截斗”,封锁她左闪的经路,大手随后探出擒人。
她不用看也知道刀是虚招,单刀看的是手,对方志在擒人,一定会用手探入,刀制造出手的好机。
这人的手还没探出,刀招也将尽未尽,眼一花,人影不见了,“砰”一声问响,右助挨了一腿,向右扔刀扭身重重地摔倒。
“要活的!”有人大叫。
她一脚奏效,翻转的身躯还没稳下,马步只有一脚沾地,便感到右腿近外胯处微震。
右腿翻落着地,突然右腿一麻,接着剧痛光临,痛勾消了发劲的能力,向下挫倒。
她知道糟了,右腿外侧近聘骨处被暗器击中,这才明白有人叫要活的话中含义。如果不要活的,这枚暗器她死定了,天色黑暗,她也没料到对方有这许多人,足以对付她,怎么可能在旁用暗器偷袭。
暗器有毒,难怪先前突然感到一麻。
她后海已来不及了,摔倒在地便挣扎难起。
两个人同时扑出,四条大手像抓鱼。
黑影骤然从走廊扑出,快得难辨形影,两个大汉不知背后有人扑来,毫无所知地向左右急控。
黑影一掠而过,打击着肉声乍起,俯身伸手擒捉小莹的两个人,也飞抛而起,先前向两侧挖出的两个人还没落地,打击之快无与伦比,四个人似乎同时受到沉重的打击。
黑影疾退,肩上有李小莹。
“毙了她……”先前叫要活的那位仁兄,像是恶梦初醒,厉声大叫挥剑冲出。
四个人受到淬然的猛烈打击,另四人竟然没看清黑影是人是鬼,太快太突然,发觉有变已来不及反应。
在暗中用暗器偷袭的人,也来不及再发射暗器,黑影已窜入走廊,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民宅的后堂一灯如豆,光线不会外泄,但视线不明,检查伤口不易看清。
“我的右半身麻木了,暗器有毒,我……”李小莹躺在堂屋中间,绝望地低叫。
“你放心好不好?”碧瑶褪了她的裤腰,检查右外膀的伤口,不时沾了血液放在鼻端轻嗅,有行家验毒的气派:“是双锋针留下的创口,他们不想杀你,所以伤口不深。可惜针没留在体内,无法很快找出毒性。如果没有淬毒,这种创伤并不比被马蜂螫了一针严重多少。”
“你……你懂毒?”
“自从毒娘子出现在徐州之后,家父那几位玩毒的专家,便十万火急赶来,传授防毒治毒的要诀。我有多种解蚀血,溃烂、凝血、腐肌的药,带在身上防身……对了!是溃烂的毒药,毒性幸好还没发挥功能。”
知道毒性便简单了,双锋针的创口仅两分,塞入药本之后,甚至不需包扎。
为了使解药发挥最大功能不致脱落,以小膏药贴上便一切停当。再吞下三颗解毒丹,大功告成。
“这里是什么地方?”小莹挺身坐起问。
“北关最东端小巷底的民宅。”碧瑶小心地收拾百宝囊:“他们仍在那边穷搜,决不可能搜到这间民宅来,大可放心,明天你一定可以活动自如,只是创口小有不便,小小的痛楚不妨碍活动。”
“你怎么不早走?”小莹问。
“我不放心你,所以绕回来,果然老天爷有限,让我赶上了。我连累了你,如果你有三长两短,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碧瑶抱住了她:“但是,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事关我家的安危,我必须引他们走。小莹姐,原谅我自私。”
“嘻嘻!你爹是个烂好人,龙生龙凤生风,难怪女儿也是烂好人。”李小莹站起大笑。
“咦!你可以站起来了。”
“哦!我真站起来了,麻木感没有啦!”小莹也大感惊奇:“你的解药真妙。你没有绕回来救我的必要,你没欠我什么。”
“你”
“好啦好啦!我们扯平好不好?你要走,走得了吗?他们一定彻底封锁北行的路……”
“我不往北走,一定要把他们缠住,甚至引走,让我家有充裕的时间应变。”
“老天爷,你应付得了这一大群武功超拔的江湖人精?与九州冥魔周旋,可能活得不耐烦了。”
“我非周旋不可呀!我承认我不行,逃躲的能耐总该可以胜任吧?只要逃入城,他们绝对奈何不了我。宿州的知州大老爷叫宋铁头宋诚,对惩治匪盗兴趣极浓,抓住了就立即锁入死囚牢,宿州就没有蛇鼠敢结帮组会。州判大人的五组箭手校刀手,由各乡的箭社教师爷组成,反抗的人立加射杀。他们这些人,明天绝对不敢在城内城厢逗留。不信你等着瞧,巡逻的捕快一早便会蜂涌出城。他们只敢夜间偷偷摸摸活动,能找得到我?”
碧瑶当然知道宿州的情势,宿州与徐州是近邻。
俗语说,民心似铁,官法如炉;地主父母官如果不贪赃枉法,铁面无私执法森严,当地的治安一定良好,民壮丁勇也乐于拼命维持治安。
外地不明情势的强龙,如果冒失地闲事,那等于是与全州为敌,肯定要上法场或当场被格杀,除非见机跑得快。
城门已闭,城内的治安人员无法出城,所以这群凶果胆敢搜查旅合声势汹汹,大举出动在屋顶高来高去追逐,居民敢怒而不敢言。
但天一亮,不但城内的治安人员涌出,甚至可能出动民壮丁勇。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内功外功也有力尽的时候。
功臻化境的人,也仅能支撑片刻,哪禁受得起刀枪如林的致命攻击?一石弓力可贵重甲,绝世武功也禁受不起箭雨的攒射。何况在那些捕快中,也有武功超尘的捕盗名手。
“唷!你倒是怪谦虚的。”小莹一面活动手脚一面说:“如果那些人中,有人与本城的治安人员有交情,那就情势完全不同了,城里你躲得住?除非你向知州大人首告,你会吗?”
“这……”碧瑶一愣,她怎能向州衙告状?
“一厢情愿的想法,不合实际,此计难行。碧瑶姐,快另想办法。”
“那就引他们远走。”碧瑶一拍大腿:“他们一定多防止我北遁,我就让他们如意。”
“往何处远通?”李玉莹笑问。
“往东奔。”
碧瑶想起灵壁县:“那一带我地头熟,引他们去捉迷藏。”
她走遍了灵壁东乡每一角落,有把握逗弄这些人疲于奔命。
“决定了?”
“对,决定了,东走灵壁,引他们天南地北奔忙。”
“好吧!算我一份。”小莹的口气轻描淡写。
“什么?你说什么疯话?”碧瑶却大惊小怪。
“疯话?”小莹冷笑:“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我?不在旅会查我的根底?你跑不了,我能逍遥?我敢保证,他们要捉的人中有你,要杀的人中有我,我的处境比你更为凶险,明白吗?”
“这…小莹姐,我……我抱歉……”
“你怎么老是抱歉?讨厌。咱们两个人,一定可以让他们后诲。快点歇息养足精神,五更时分动身。”
“得等天亮呀!不然怎能引他们走?”
“我敢给你打保票,打不抽厘金的宝泉局保付官会票。”小莹笑吟吟说话风趣:“北关四周,恐怕已有人潜伏监视了,天一亮,谁也跑不了。五更初突然越野飞奔,他们来不及拦截,就会追来了。最好能打伤几个恶贼激怒他们,他们就会咬牙切齿穷追不舍啦!”
“此计可行。”碧瑶欣然同意:“你可以称小诸葛,我听你的。”
“嘻嘻!你该听我的,论见识与经验,你嫩得很。你老爹笑程是烂好人,你是胆小鬼只会选。喂!你几岁了?我十六多一点。”
“我……我我……”
“不许多报。”
“我十……十六岁……刚满。”
“难怪你叫我小莹姐。嘻嘻!我是老大,你名正言顺要听我的。现在,到后房睡觉。这家的人靠得住,不会与匪徒合作出卖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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