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中苦笑。我对别人振振有词,说什么害人者在于人心,可自己一念之差害了大娘,也难怪到头来会报应在自己的身上,使得亲妹妹都与自己翻脸。想想儿时,她也曾和我并排学绣,对镜插花,如今却落得满目凄凉。
宗人府不比别处,如果无人事先打招呼,便会有无数的刑罚等待着处置她,但她始终没有供出我,没有人会知道那七彩舞裙的图纸原出于我这里。至于她的妹妹,赎出青楼之后,我便托娘亲找人照顾她。
如今夏侯辰每每对着我的时候,脸上便露出沉思之色,神色中更添了几分探究。偶尔一转身,便见他眸如点漆,发如墨染,斜倚在睡榻之上,当真有让人不能逼视的俊颜。我始终提醒自己,我与他之间只不过是为了相互利益而达成的同盟,但每次望见他的容颜,我还是止不住的怦然心动。
很快到了甄选尚宫的日子。我与皇后皇上作为评判都列了席位,其他妃嫔则给予了观赏的资格。有夏候辰在场,妃嫔们自是个个都盛装打扮地到齐了。
尚宫局推出的是三位资深的司设司制级总管,个个都是在尚宫局呆了多年的手艺超群者。有一个名叫霍千萍的,年纪已约四十来岁,手艺一向是尚宫局最好的,但因人老实本分,只知制钗从不和人争斗,所以一直稳居司制这个位置,再也没能升迁。对她我是带有一分尊重的。我初来尚宫局之时,她教我良多。我最后爬上尚宫高位,她也毫无怨言,依旧尽忠职守。她在尚宫局地位崇高,如果能得到她的认同,素洁荣升尚宫高位便少了很多阻碍。
其余两位虽没有霍千萍那么高的地位,但都是聪慧精明的人物,手艺自是高出其他人一大截。我听说其中一位杜尔珍往皇后宫里跑得甚勤,皇后所用物品,她一直亲自送去,想来这一位就是皇后那边的了。还有一位林芷巧,想来是用来陪衬甄选,凑够数目的。
当素洁出场之时,人人皆知道她是我宫里头服侍于我的,只不过是一位名不经传的宫婢,从未在尚宫局做过。那三位脸上便露出不以为然之色。霍千萍表情冷淡,垂目袖手等候出题,一幅笃定至极的样子。
这种排场可算得上尚宫局第一次。原来任命尚宫,只需后宫之主指定便成,但这次由于我横插了一手,不但让皇上也参与了评选,更有众妃嫔作陪。我就是要让人知道,后宫之中,皇后再也无法只手遮天!
皇后道:“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尚宫之位便从你们四人之中选出。尚宫局一向的规矩,皆是以制钗制衫技艺高超者才可领导尚宫四房。不然众人若有疑难,问起其中手艺的关键,你却答不出来,岂不让下面的人大失所望,既而茫然不知头绪?”
皇后言语之中一切皆暗讽素洁,我只作不知,含了微笑轻轻点头,表示赞同皇后所提。
她继而道:“因此,此次考核,我们皆从基本的制钗环开始。盘子里的金丝银线皆已齐备,四位以一炷香的时间为准,绕出式样别致不同的金钗出来。四人用屏风隔开,在单间里制作,不得偷窥他人。”
盘中的金钗一模一样,皆是凤形鎏金的初步模型,四人只需在上面尽力修饰,或绕金线,或穿以金珠翡翠,修饰出凤凰的美态便行。盘子里的细钻翡翠数量大小都是一样的,金丝银线也一模一样。为求公正,我与皇后事先都查看过了,并无人敢在此样东西上做手脚。
这一项技艺比赛是实打实的,全凭各人手艺。白色的薄纱屏风隔开了制钗的四人,隐约能见她们在屏风后忙碌的身影。
在等待的期间,我枯坐于席上,就有机灵的妃嫔趁机离了座位,挨向夏候辰身边,或给他送样点心,或巧笑嫣然地追问他今日自己的发饰梳得好不好。
夏侯辰表情愉悦,也不责怪,反而很受用地任她们胡闹。我见皇后虽保持端庄的模样,笑容却越来越淡,心中好笑,也不点破,只自己端杯饮茶,注意素洁在屏风后的举止。
一众妃嫔见皇后与我都不出声,越发得意起来,差不多每一位都在夏候辰身边打了一个转儿。
香烧了一大半,就见霍千萍从屏风后走出,把手里的盘子递给接盘的宫女,向皇后皇上禀告道:“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已然完成。”
盘子被摆在放在厅中的一个长条台桌之上。我首先过去,拿给那钗环仔细一看,心中不由暗暗称赞。她的手艺的确是好,绕的凤身错落有致,疏密得当,凤眼以翡翠相点,光线照在其上,灵动得仿若活的。
珠钗被人在皇后皇上手里传了一遍之后,再传往各妃嫔处,个个称赞不已,却未见惊叹之色。想是珠钗中规中矩,款式与其他没有什么不同,毫无特别之处。
又过了一会儿,林芷巧和杜尔珍的便也已经做完了。杜尔珍的略为出挑一些,凤尾之上串了一串细钻,人若戴在头上,细钻便微微晃动,反射出七彩的光。
皇后选的人果然与众不同。杜尔珍虽说手艺还没有霍千萍的娴热,但其心思的巧妙,却在霍千萍之上。这一款凤钗果然赢得了众妃嫔不断的赞美之声。
而素洁,却是最后一个留在屏风后制作钗式的。香已快燃到尽头了,还不见她出来,我略有些着急。
皇后道:“宁妹妹,我看这杜尔珍就不错,在尚宫局多年,熟知尚宫一切操作,而且本身技艺超群。依本宫看,你宫里头的素洁虽经你悉心教导过,恐怕不够人比呢。”
我浅笑道:“如果她真不够人比,我自不会偏私,那也是她自己技不如人,本妃自得恭贺姐姐挑得中意之人。”
我们俩在上窃窃而语,笑颜如花,引得众妃嫔皆望向我们。夏候辰两道目光扫了过来,似讥似讽,我望过去,却见他捧起青瓷茶杯饮了一口。
仿佛拿捏着时间一般,香燃到尽头,素洁终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捧上轻纱遮盖住的红木盘子,而这个时候,燃香刚好烧尽熄灭。
宫女接过她手里的盘子,首先递给了我。我揭开轻纱,心中升起由然的喜悦。自己果然未看错人,只不过短短的几十日而已,她便领悟了累丝织金的精髓。
只见盘子之中那个鎏金的凤形模胎并未被使用,可一支栩栩如生的凤形金钗却独立木盘之上。它神形兼备,身躯隐隐透明,凤翅展开,上面骨骼羽翅生动非常,远远看去,连其身上的纹理都一清二楚。更奇的是,托在手里,它轻若鸿毛,并不像鎏金凤钗那么的沉重。
众妃嫔早已被其吸引了目光,赞叹惊呼之声不绝于耳,远胜过前面三人送钗出来之时。这下子孰高孰低便一清二楚了,但皇后却道:“此钗制得虽巧夺天工,但规矩便是规矩,说过要用盘内所示的凤形鎏胎来制得凤钗,可素洁用的却不是此材料。皇上,此种比法可不公平!”
我道:“初立规矩之时,便言明用盘内材料,但并未说明一定要用此凤形模胎。素洁所制凤钗,皆是用盘内金丝银线绕出,有何不可?依皇后如此说法,岂不是要用尽盘内所有材料才行,试问有那一位用尽了?”
我与皇后的争斗,一般皆在暗处,这还是我头一次在言语上与皇后针锋相对。一时间听得众妃嫔都怔住了。如若平时,站在皇后那一边的宁惜文定要帮口,但经过上次庆美人的事件,她便沉默了许多。众妃嫔见我的气势渐与皇后比肩,哪里肯多加言语的,个个都沉默了。
皇后被我一驳,怔了半晌,才坚持道:“个个背知制钗环时主要的部件一定要用的,素洁如此取巧,只怕不行。”
我待再驳,夏侯辰却摆手止住了我们的争辩,道:“朕看这样吧,素洁的凤钗制得显然不错,但皇后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么就由朕做个评判,素洁与杜尔珍并列第一,霍千萍以技艺胜长,列为第二,而林芷巧则排名第三。”
夏侯辰既已开口,我便止了与皇后的争吵,只气恼不已地瞪了皇上一眼。皇后眼中略显得意之色,显然,夏侯辰的评判偏向皇后那一边了。
接下来便是比试绣功,同样要在一炷香内绣出指定的龙凤呈祥图案。素洁此次做得无懈可击。她本是绣坊出身,再加上把我教给她的种种绣法运用得出神入化,其他三人绣功虽出色,但龙凤仪态平板,哪里比得上素洁采用了我母亲的绝技垫高绣的手法,让龙凤骨骼突出,富有层次感,简直像从布绷之中飞跃而出一般。
众妃嫔自是惊叹不已,连一向不服人的霍千萍都忍不住行了上前,手抚绣样,赞道:“此种技法已失传多年,奴婢只在少年见过。想不到今日能在殿中得以一见,奴婢当真心满意足了。”
皇后此次无话可说,素洁自然评得了第一。皇后见此,便略有失措紧张之色。若第三次比试杜尔珍还不能以技艺胜出,那么尚宫之位便会落入素洁的囊中。
我与皇后都明白,尚宫局是一个极关键的权力争夺所在,失掉尚宫局,在后宫之中便失去了小半江山。
第三轮比试,是斗图样巧思,用前面各自绣出的龙凤呈祥布料,做一个制件儿出来,既要体现出这块布料的特点,更得巧加思索,压人眼球才是。既是尚宫局,一般以为宫人制衫为多,但龙凤呈祥的图案用处却限制极多,不能用在一般的妃嫔身上,便只能往皇后和皇上身上的衣衫着手。这次的题目,由皇上亲出,连我事先都不曾知道。素洁虽恶补了几十日,但到底是新手,此次能不能成功,便看这一关了。一想及此,我不由暗暗着急。
皇后却笃定得很,坐在宝椅之上与夏侯辰喁喁细语。两人一往深情的样子,忽然间让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夏侯辰是否事先将考题透露给她知道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倒是枉做小人了。我原不应该这样想的,可他们两人依旧一幅夫妻情深、亲密无间的样子,却让我不得不如此之想。我甚至想到,夏候辰叫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真让我钳制皇后?在皇后那里,他又会怎么自圆其说?疑心一起,便不可遏制。这个贵为当今圣上的男人,既深知帝王之术,难免不会用帝王之术来对付我们。
一想及此,我便道:“皇上,皇后娘娘,前面两轮比赛中规中矩,没有什么趣味,这便是今儿个最后一轮比赛了,不如由臣妾提个建议,增加它的难度,也给众位妹妹看个趣味儿,你们看可好?”
皇后脸上着急之色一闪而过,更证实了我心中的想法。我心中暗暗冷笑,这个男人当真不值得效忠,也罢,我与他各取所需便是。
妃嫔们早被素洁这匹突然出来的黑马刺激得兴奋非常,更艳羡素洁所制之凤钗的精美,我刚说完,皇后还未出声,便齐齐赞同。
夏侯辰望了我一眼,我特地道:“皇上,您看众位妹妹可都雀跃不已呢,可别因了个别人扫了大家的兴。”
我特意指出个别人来,告诉他我已猜测到某些事实,他眼眸一变,笑容便敛了,道:“既如此,就由爱妃你来说说,怎么个增加难度法?”
我不理他的表情,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笑道:“既是用原来绣好的图样来制作物件儿了,不如我们再加一个限定,就限制作皇上身上的物件儿,更要让众妃嫔品评,此物件儿是不是更衬得皇上俊朗不几才好。你们说,好不好?”
如此一来,众妃嫔皆参加了评选,其结果便不是皇后皇上两人决定的了。再加上要品评是否将皇上衬得更俊朗,自是要皇上穿戴齐这样东西才行。相信素洁在制钗之时已获众妃嫔好评,有些妃嫔甚至因她与人并列第一,眼神之中带出了不满之色。看来经过庆美人的事件,围绕于皇后身边的势力渐渐地在松懈崩渍。
虽然还无人明显投靠于我,但以此次的事件看来,此景已不远了。
情况虽对我大好,我却有些忧心夏候辰这个人。他若从中做了什么手脚,一边安抚皇后,一边又维系于我,若事有突变,可能还会牺牲掉我,若是以前,我还能把这一切看成理所当然,可今儿一想,却有些心寒。我心中唯有冷笑,既把我拖上了你的船,想再让我一声不响地下船,只怕不可能。
我虽笑颜如花,心内却冰冷凄凉。夏候辰若有所感,脸色也冷了下来,淡淡地道:“爱妃既如此提议,朕哪有不答应的。”
容不得皇后插口,此事便定了下来。
皇后为尊,坐夏侯辰的右手,我的位置则略略下了一阶,坐于他的左手。
一连看了两场,虽说制出来的东西精美无比,让众妃嫔大饱了眼福,可坐了半日,终究有些累了,皇后便提议众位去花园里走走,道这里派人看着便是了。
我一想也是此理,便点头同意。
甄选取在朝阳殿进行,这里是夏侯辰的寝宫,殿内院落众多,我便向康大为要了一间居室,准备在榻上靠靠。正歪在靠枕之上,却想到皇后无端端地竟关心起妃嫔们劳累与否来了,莫不是她想趁众人不在的时候出些什么招术吧?
既是皇上的居处,当然是处处精美无比,但我却寝不安枕,终于还是下了床,在屋里踱步,又叫人去看了殿内的情况。报告却说并无异样,皇后也歇着去了。
我一听这歇字,顿时大悟。在殿内众人的身上动手,不若求了夏候辰。夏候辰与时家尚维持表面关系,还不想和她撕破了脸。我走出房门,恰看到皇上身边侍候的一名小太监,便叫住了他,往他手里塞了两颗金瓜子,问他:“皇上去了哪里?”
小太监见是我,便行礼道:“皇上有些累了,去了小西阁偏殿歇着了。”
我便独自往小西阁走去。那里离我住的地方并不远,只有几百步路而已。
小西阁的前后皆种满了翠竹,此时正是翠竹抽枝发芽的时节,一片的深绿夹杂着浅绿,枝叶摇摇,姿娑声声。我轻手轻脚地走在浓荫密布的绿叶之间,倒很有几分寻幽探径的意思。小西阁虽有康大为在外守着,但我却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直接到达那里,而不必经过守卫。
一个人疑心一起,便感觉他的一言一笑皆是在欺骗,便实在忍不住探个究竟。我如今的心情便是这样。
这条小径果然无人,居然让我摸到了小径的尽头。假山之后正对着的,便是夏候辰的居处了。从半敞的窗子里望过去,果然看见夏候辰坐在窗前饮茶,而皇后则亲手用银筷夹了点心送往他嘴里。他们俩相处的情形,让我想起了民间夫妻的相处.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暗自冷笑,又逼近几步,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刚听了几句“表哥,表哥……”,忽然肩膀上被人一拍。我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康大为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我的身边,扳着脸向我道:“娘娘既来了,可需要老奴向皇上禀告?”
我哪里想到听壁角会被人捉了个现形,心中尴尬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道:“不用了,本妃还是去朝阳殿看看,看她们做好没有?”
康大为向我行了一礼,道:“娘娘,皇上叫老奴转告娘娘:别偷看了,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对不住,这是皇上叫老奴原字原句转告的。”
我被他噎得脸上红一阵紫一阵,只得匆匆向他告辞,由原路返回。
康大为不阴不阳地在我身后道:“娘娘,您别担心,皇上说这话的时候,心情还挺好的。”
我身形一顿,恼羞成怒,转身道:“皇上心情好,本妃心情不好!”
说完,一甩袖子,便自走了,也不知道夏侯辰给康大为传话的时候让皇后听见了没有。如果让她听到了,只怕嘴巴都笑得咧到了眼眉之上。
我悻悻地回到了朝阳正殿,却见从御花园观赏花儿的妃嫔们都回来了,正坐在席上窃窃私语,而屏风后四位依旧在裁剪缝补。
待我们坐定,皇上与皇后才姗姗来迟,自然又引得众妃嫔一阵猜测。
皇后容光焕发,脸色微红,仿若重涂了层胭脂,一副春意荡然的模样。夏候辰扶她上坐,始终双目不离她的脸庞。我不禁恶意地想,他们两人不是趁此空当荒唐去了吧?
想想夏侯辰那无比充沛的精力,倒有此种可能。想到此,我便不由暗笑,若是果真如此,皇后倒没空儿安排什么龌龊了。
此次一炷香用的是大香,但经过这么一番插曲,便也很快地烧完了。小太监一声唱喏,四人便捧着托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托盘皆以红纱盖住。
霍千萍首先打开纱绸。她以自己绣制的龙凤呈祥图案缝制出一件小坎,做工精美,龙嘴与凤啄相接,刚刚好是绊扣的地方,显得既尊贵威严又缱绻无限。霍千萍的手艺自是没得说的,在我看来比那个杜尔珍要好很多。但她自知杜尔珍有皇后做后盾,自己怎么样也只是一个陪衬,反而心态极好,只作壁上观。
林芷巧也与霍千萍一般想法,做的上衣中规中矩,让人既挑不出错处,也叫不出一个好来。
到了杜尔珍了。她制出来是一件外袍,手艺的确不错。龙凤呈样的图案在背后,她用特殊的手法将手爪绣制延长,使之伸到了前脚凤尾的七彩羽毛则由腋下伸至前朐,表现出龙凤和鸣的融洽意味。既然杜尔珍有皇后撑着,她制作的东西一拿出来,便获得阵阵赞美之声,夺得全场的目光。我心中明白,林芷巧与霍千萍肯定被人敲打过,所以绣品制衣皆不出色,以衬托杜尔珍的手艺。她们心中岂会服气?
素洁所制的衣衫是最后拿出的。她制的是一件浅紫色的大氅,以紫色狐狸毛为领,龙凤呈祥的图案在前胸。原本她的龙凤呈祥绣得就出彩,骨骼纹理清晰可见,现在她更是在此基础上加上了祥云围绕。所用布料本就有素织的祥云,她再按纹理用金线绣出祥云之中阳光透射出来的样子,整件大氅便隐隐有金光闪耀,美不胜收。此物一拿出,满场鸦雀无声,夏候辰兴趣大增,示意拿着大氅的宫女,“拿过来给朕看看?”
我笑道:“皇上,您何不穿上身试试?”
夏侯辰刚想答应,皇后却道:“皇上,这样东西您可不能穿。依臣妾看来,此件大氅极为不祥,皇上若穿了上身,恐有大祸……”
她如此一番言论,惊得满座妃嫔皆盯着那件华丽至极的大氅,窃窃私语起来。素洁更是茫然无措地站在殿中,脸色苍白。我转眼望向皇后,她却不望我,只殷殷地望着夏侯辰,一脸情真意切的关怀模样。我暗皱眉头,心想自己千防万防,难道还是被她做了手脚?
我道:“皇后娘娘既如此危言耸听,不如将请您将不祥之处一一道出,臣妾等也好多加防范?”
皇后这才转过头来,向我道:“宁妹妹别怪姐姐多嘴,实在是姐姐眼利,一眼便瞧出其中的不妥之处。皆因此次是比赛,本宫才没有事先道明……”她停了停,转头向场内,“制作衫服,第一件事便是选材。刚刚宫婢们拿来了许多布料让几位挑选,这位素洁一眼便挑中了这件紫色厚绸布料,原也没有错的,这种紫色高贵大方,若制成大氅,再以紫色狐狸毛做领,的确可把皇上衬得更为贵气非凡。只可惜,她的眼不够利,挑选出来的,却是一件有瑕疵的布料。”
说话间,她便让人展开那件大氅,再让人点燃亮度极高的琉璃灯照射到大氅之上。只见那件大氅在灯光照射之下,显出胸前一大片颜色来。那片颜色并非淡紫,倒有几分像血污一般,与龙凤图案相衬,那种祥和美好便荡然无存,反倒多出了几分龙凤染血而厉啼的诡异。殿内众人皆惊呼出声。
琉璃灯熄灭之后,那种血迹般的颜色便又不见了,还是淡紫之色。我暗叫不好,她必使人用了特殊的油渍弄污了这件紫氅,使之在灯光下显出不同的色彩。
“皇上若穿上这件衣服,大白天的看不出来倒没有什么,但若在夜宴之上,宫内灯火通明之时,让人看见皇上身上的龙凤啼血,却是极为不祥啊……”她皱眉叹息,“臣妾也是在素洁拿这块布的时候多留意了一下,一眼便瞧出了其中不妥,因在比赛期间,臣妾忍了好久才忍住不说的。”
素洁早已惊得跪下,连请罪的话都说不出来。我暗皱眉头,在如此情况之下,实想不出怎么才能赢得了皇后,唯道:“把那件紫氅拿过来给本妃瞧瞧!”
皇后掩嘴笑道:“妹妹还要看吗?本宫知道你心痛这位奴婢。你尽管放心,她这算是无心之失,无人会降罪于她的。”
我不理她的冷嘲热讽,只示意宫女把紫氅拿了过来。我看得清楚,没有灯光照射,这件大氅还是美丽的淡紫之色,里衬是滑软的绸缎制成。我翻转过来那件大氅,手指摸了摸大氅里衬,却感觉那里略有异样。我心下一动,从下摆处摸了上去,直至那灯光照出血迹之处,感觉手指摸到了一块布片,用力将它扯出,却原来是一块大红的绸布,不知被何人放在了里面。
我一笑,举起那块绸布对素洁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缝制衣裳之时把这布片也缝了进去?让人以为染有污迹,这可是大罪。”
皇后见了,目瞪口呆。她无法自圆其说,喃喃不成言语。我转头向夏侯辰道:“皇上,此物一取出,这件大氅还是一件毫无瑕疵的大氅,皇上您何不试试?”
因依旧是白天,殿内未见灯火,夏侯辰的脸庞隐在暗处,瞧得不太清楚,可我总感觉他笑了一下。他走下台阶,从我手上接过大氅,自有宫婢为他披在身上。他的脸庞在紫色狐狸毛的映衬下,当真丰神俊朗,尤其把一双眼晴利’得黑中带紫,更添一份别样的尊贵凤采。一众妃嫔早瞧得呆了,良久才发出赞叹声。如此一来,输赢自是立见分晓。
夏侯辰当即宣了圣旨,立素洁为新任尚宫,掌管尚宫局。杜尔珍虽有不忿之色,可皇后都哑口无言了,她还能怎样?
那件由素洁精心制出的紫色大氅,便交由我仔细收好。当晚夏候辰留宿昭祥阁的时候,我叫人热了几样小菜,与他共饮,席间闲闲地问他:“皇上,您说大氅里的那块布片到底是谁放进去的呢?”
他一口将酒饮下,颇不耐烦地道:“你们女人制衫绕环的事今儿已烦了朕一整天了。朕放下国家大事不理,陪你们胡闹,好不容易得个清净,你就让朕静静好不好?”
我瞧了瞧他,见他眼睫毛极长,一饮了酒,眼影之中略有红润,不由得伸手抚了抚他的眼角鬓边,道:“臣妾知了……”
话一出口,自己便也感觉惊奇,心想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么糯软娇嗔。我并没有特意如此啊?
他听了我的话,心情大好,笑着问我:“你若想胱努叫康大为来唤便是,何苦偷偷地跟着?”
我正夹了一筷子吃食放入口中,听了他的话,那一筷子吃食便从嘴边跌到了盘子里。回眼望他,见他浅笑晏晏,心中不禁起了疑惑,他这话是真心的?还是演出来的?
又想起自己被康大为当场捉住的糗样,我平生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吞吐起来,嗫嚅不知说些什么。
他则心情更好,连夹好几块吃食入嘴。我发现了一个小现象,那便是,他的心情若好,便会食量大增,这倒不能假扮吧?
皇后绝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用一块红布随便塞入大氅中便算了,定是如她所说,用特殊的颜色弄污了那件大氅,让素洁获一个辨识不清的罪名。这么说来,有人一早便知道了皇后会这么做,一早换下了那块布料,而且是在素洁选了那块布料,皇后使人弄污那块布料之后,素洁裁剪衣服之前短短的时间内。何人有如此高超武功的属下可派,答案呼之欲出。
我暗自惭愧先前对他的猜疑。若他将考题告诉了皇后,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为了维系这个朝堂,这个后宫的平和,他想必也绞尽了脑汁吧。
他这个皇帝当得并不容易。我夹了筷吃食重放入嘴,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心中一惊。以往我每次一想及他,便都是猜疑与猜测,将他所做的一切皆看成为利,何曾为他设想过?难道现在自己便已经渐渐地改变了吗?
我知道皇后一定会以为是我派人动的手脚,并不会猜疑到夏候辰的身上,可我现在却对他没有丝毫的埋怨,反而觉得理应如此。如果皇后意识到夏候辰对她已然不信任,而后此种不信任便会由宫内传往宫外,届时时家作祟,会引起朝政多大的震荡,那便大大违背了我们当初的愿望了。
他不出面,皇后便会以为这仅是女人之间的战争。她既当了皇后,便明白后宫的规则。夏侯辰不可能只宠一个皇后,唯有她自己把敌手打了下去,才能保得住长久的荣宠不衰。如今我两番赢了她,她定对我恨之入骨。不过不用怕,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自我再次入宫的那一日起,想必她已将我列成敌手,便是再多一些恨意,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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