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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冷风消得冰雪融 渗入人心仅剩寒

  我实有些无所适从。我是他的妃子,当然一切以他为先,关心他更是理所当然,除了这一点,我当真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既从地上站起,夏侯辰未开口,我便不敢再坐下,只呆呆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木着脸一口接着一口地吃下点心。

  再好吃的东西被他如此吃法只怕也吃不出是啥滋味。

  火炉依旧暖暖地燃着,室内依旧温暖如春。原本兰若轩是培植兰花的地方,自然没有地炉等设施,孔文珍见机快,初冬刚至,便依昭纯宫的式样为我打造了地炉,只把热气从地上蒸了上来,不见丝毫炭气。房间里原本暖得可以盛开春日之花的,可此时的气氛,却让我又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皇室之人从小受过礼仪训练,我原本不应该听得到他咀嚼东西的声音的,可此时,我的耳朵却如此灵敏,他吞咽东西的声音如此的刺耳。

  从小到大,我不知讨好过多少人,可今儿个面对着他,却实在不知如何讨好才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内外不是人。可这个人我不但不得不去讨好,还得讨好得让他舒舒服服。我忽然感到,出生多年,我终遇上了从未遇到过的难题。我一向是遇到了难关,硬着头皮也要上的,在尚宫局做宫婢时如此,面对太后与皇后是如此,其中可谓挫折重重,可我却总是愈挫愈勇,总能达到我的目的,可对着夏侯辰的时候,我却只能望着他的头顶发呆,脑内一片空白。

  桌上的点心贵在精而不在多,他吃得快,一会儿就夹完了。我思索着,他吃完了点心该干什么呢?我又该如何作为?

  思索半晌,勉强挤出一句话来,“皇上,您饱了吧?臣妾让人给您倒杯消食茶来?”

  夏侯辰回头望了我一眼。我后悔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有,也不敢有讽刺皇上的念头,可这句不知所云的话不知怎么的就出了口。我常常在腹内暗骂素洁宁惜文等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可此时此刻,我比她们又好得到哪里?

  今天他把一切皆挑明了,算是给我指明了方向,那就是宫里头只有跟着他走,依附他,我才有出路。我也算考虑明白了,如今情况,我也唯有跟着他。我一向识实务,他是宫里头最大的,我不跟着他还能跟着谁?他的意思我虽然明白,我却要如何下手?

  眼见他一个冷眼过来,我不假思索,又冲口而出:“皇上不需要消食茶,那臣妾陪您在廊上走走,消消食?”

  当然,这只换得他又一个冷眼。我懊悔得无与伦比,真是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其实我不惯和他单独相处,每每众妃嫔一起和他待在一起之时,有其他人的插科打诨,我反而自在一点儿。先前几次和他单独待在一起时,他总是直奔主题,虽然痛楚,但时间反而过得快,今天的情形,却让我当真无所适从。

  他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我强忍没有后退,被他用一根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爱妃如想要讨好朕,可有好多东西要学。今儿个,先从为朕除衫开始吧。”

  我知道他心里头的想法:我既跟错了主子,效忠错了人,那么,一切便要从头来过。瞧他的样子,他不把我折辱得彻彻底底,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想,这是不是表示他对我有了兴趣?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却有一点儿放松。如果他当真对我有了兴趣,不管那兴趣是什么,那我就算有了价值,总好过他当我如无物。只要我把他侍候好了,总有一日,他会让我在宫中有一席之地的。至于父亲的死,只能怪他选错了人,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为了自己的生存,我唯有放下。

  我假想师媛媛遇到此番情形会怎么做,她必先展一个柔媚至极的笑脸,连娇带笑,千恳万恳的吧。我自不能照搬照抄地学她,只如初经人事的小儿女,微垂了头,道:“那让臣妾侍候皇上更衣吧。”

  他手指在我脸上一紧,“看来爱妃始终改不了那虚与委蛇的毛病。”

  我感觉他的手指冰凉,放在我的下巴之上带来丝丝凉意,却不敢挣脱。他手指沿着我的脖颈往下滑,来到领子之上,手指玩味般地抚着我的脖子。那一瞬间,我真感觉他像要拧断我的脖子一般。不管脸上笑容多么灿烂,我不由自主地缩了一缩。他道:“这才是你真实的反应吧?”

  他的手指到达领口,我紧张得浑身发僵,却听得刺啦一声,有凉意直袭裸露的皮肤,我身上的衣服又被他撕掉了。不用看也知道,我身上如今只着一件抹胸。我再也维持不了笑容,双手合拢,徒劳地拉住衣裳,想掩住身上的狼狈,却感觉原本结实的衣裳如今已裂成两块。他就是要如此地折辱我,让我从内到外感觉到羞辱。我仿佛又回到了初入宫之时,被罚跪在雪地里浆洗衣服。漫天的大雪从空中飘扬而落,十米之内望不清人影,雪花飘落水盆转瞬而隐,隐约听到近旁有人在讪笑,我只感觉皇城是那样的高大,自己卑微而渺小,心中的绝望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我发过誓,永远不让自己再有这样的感觉,可这种感觉袭来之时,却依旧如洪水漫过田埂,永不能止。我不由自主地跪下,顾不得衣裳委落硬木地板,望着他明黄色的靴子,伏首道:“皇上,臣妾该死,让臣妾侍候皇上更衣……”

  我没发现自己的话语之中带了哭腔,我也顾不上再保持应有的仪态。

  他膝盖弯了下来,手抚上我的肩膀,在裸露的肌肤上打着圈,引得我阵阵战栗,道:“就这样,别在朕面前演戏……”

  他直立起身,淡淡地道:“起来吧,朕还等着你给朕更衣呢。”

  我哆嗦着从地上站起,手指微微地颤抖,竭尽全力才没让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忽地抓过我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衣襟之上,道:“快点儿,朕可没时间等着你!”

  我不敢抬头望他,只望着他的胸前,帮他解开衣服的带子,可他引发出来的那种绝望,却怎么也不能止歇。我忽然间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心想他既不要人讨好,我又何必讨好?

  他身上的衣服大多出自尚宫局,我自然知道衣服的结构,现在既不再讨好,对他便如对衣服架子一样,快手快脚地帮他解开身上的衣衫,又拿来中衣替他换上。

  在这期间,他没有再说尖酸的言语,只配合着我。

  我想,这样更好!

  终于更好衣服,我轻声道:“皇上,夜已深了,安歇了吧。”

  他忽地一把抱过了我,急行到床榻边上,将我丢上了床,自己随即压了上来。我听到了他的喘息之声,隐含着怒意,抬眼向他望过去,却见他眼眸冰冷,面容似雕,不带一丝表情。我心中害怕,自己又惹了他吗?

  还是,这个人还是得讨好才行?可讨好了他说我虚伪,不讨好了,便怒气勃发,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身上最后一件抹胸被他扯下,他冲进来的时候,没有一丝温柔,让我又感觉到了那种痛苦,我忍在眼眶内的泪水,终于流下——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已是两次在他面前哭了,却都不是我愿意的。这个时候,眼泪于我,已是一种羞辱。

  他一言不发地发作完,便扯过被子侧身睡了。良久,我才缓缓地转过身去,独自在一侧流泪,好不容易把心中绝望的感觉压了下去。听到他在身侧微微地喘息,我忽地想,他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要与我同榻而眠?

  我本能地感觉,他似乎的确对我有了某种兴趣。这个萦绕在脑中的设想让我又燃起一丝希望,就如当年漫天大雪过后,乌云背后又现出了太阳,而我,也被免却了处罚,终调入尚宫局。

  我认定,他不喜我在他面前演戏,那是因为我讨好得不够逼真,让他瞧出了假来。只要我再接再厉,他终会以假为真,认定我的好。因为方才我不讨好,反而换得他更大的怒意,惹得他更不快。

  反复分析之后,我竟放松下来,在黎明快来之时,朦胧睡了过去。

  可有他睡在我的身边,我怎么能睡得熟,仅仅只是睡了几炷香的工夫,天刚擦亮,就听见康大为在门外道:“皇上,该起了,是否让老奴叫人侍候您更衣?”

  我方吐了一口气,却听见身边的人有动静。回眼望去,不知他何时已侧睡向我这边,正睁开眼望着我,神情慵懒,黑眸之中没了怒气,反带着些迷茫,脸庞上有黑发滑落。

  就听他缓缓地道:“不用了,宁昭华以前是尚宫,惯会侍候人,有她就行了。”

  看来从昨晚开始,他便要我侍候上瘾了。昨晚上我侍候得他勃然大怒,怎的还不够?

  想了想昨天晚上我思索出来的答案,要演得逼真,便不再强忍着扮笑脸,只道:“皇上,那臣妾给您梳洗?”

  清晨的梳洗功夫与晚上睡觉时的功夫又不同,繁琐复杂很多。

  怎么样侍候人晨梳我当然知道。有一段时间当时还是皇后的上官太后寝不能安枕,我亲自送了能助人安眠的酒花药枕过去,讨得了她的欢心。她要我留宿于长信宫,以便随时观察她的情况,那天清晨,便是我亲手侍候她梳妆打扮,她直夸我的手巧过其他宫人许多。想来夏侯辰虽是男人,但总是人,侍候他梳洗并不难。

  既然他不让我假手于人,我便自外屋的铁壶之中提来了热水,倒在木盆子里,想了一想,自己梳洗之时往往要让人往热水里加一两样花瓣,他既是男人,对这样东西很可能不太喜欢,便直接拧了个热毛巾,试了试水温,准备给他擦脸。可回头一看,他原本坐在屋子里那张宝椅上等着的,却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后。他身高超过我许多,如此一来,我便要伸长了手臂才能帮他擦到脸,不由有些为难,便建议道:“皇上,不如您还是坐着,一切皆由臣妾来吧。”

  夏侯辰没理我的话,反而问我:“你手势熟练,想必是侍候人多了?”

  这一点我倒有几分信心,于是答道:“以前太后晚上睡不好觉,臣妾亲自为她守夜观察,以方便尚宫局制出有效的药枕治疗太后的失眠。臣妾服侍过她,她直夸臣妾的手艺好呢。”

  夏侯辰冷冷地道:“可到头来却是你亲自利用她的秘密为自己谋划!”

  我一怔,不知自己又触动他哪一根筋,让他又开始冷嘲热讽了。这人可比太后难侍候多了。想到他说我的表情假,于是我便展了个淡淡的笑脸,道:“皇上,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他声音愈冷,却还是道:“现今屋子里没有外人,你不用扮假脸给朕看。”

  我从未试过笑脸僵在脸上是什么感觉,现在我感觉到了。如果我面前有镜子,想必那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我唯有垂了头,思索是不是该做宫人们惯常做的事,跪下向他行礼请罪。可我实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何处。我已经努力过了,可为什么都讨不了他的好?

  手里拿的布巾子冷了,室内虽温暖,但我也渐渐感觉到了它的凉意。我正不知该重拧个帕子呢,还是奏请皇上安坐于宝椅之上,却听夏侯辰自坐回了椅子之上,道:“叫康大为进来,朕不用你了。”

  我心中吐了一口气,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放松的样子,只把略带沮丧的神色表现在脸上,偷偷打量他的脸色,却见他并不望我,简直当我如无物。我唯有叫了康大为进来。

  我想,看来讨好他的路还得再摸索摸索才行。

  康大为带了两名小太监为皇上梳洗,我略吐了一口气。他一连在兰若轩宿了三日,每次他梳洗的时候,我也叫素洁备水给我梳洗,当时光顾着思前想后了,都没有注意到这一边。我既打定了主意投靠于他,讨好于他,便站在一旁看着康大为指挥两名小太监给他梳洗,暗自记下了每一步。夏侯辰早晨梳洗不喜用宫女,带了一个专门梳头的太监,捧了个雕刻精美的剔红堆漆圆盒进来,打开了盒子,里面装了铜镜、篦子和象牙梳子等物。由小太监给他梳了头,再捧面巾洗面,用青盐漱口,再有小太监捧了皇上的服饰御袍,明黄靴子等物一一穿戴上既可。我想,这和我清晨洗漱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我所用的东西繁琐一点儿罢了,画眉上妆他自不需要。

  正看得入神,却听他不耐烦地道:“朕既不用你了,你还杵在这里干吗?还不自去梳洗,朕看不惯你蓬头垢面的模样!”

  我只得向他行了一个礼,走到另一边叫了素洁过来帮我。

  他对着我的尖酸刻薄我听着听着已经习惯了,照了照镜子,菱花镜内映出的女子,鬓却琼梳,容消金镜,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和他所说的蓬头垢面相差甚远。我想,夏侯辰对着我的时候,是不是连常人的审美都转变了?

  素洁一边帮我梳头,一边道:“娘娘,皇上喜欢梅花,奴婢今晨便从梅花园摘了一枝过来,要不要簪枝梅花在您头上?”

  被他连番冷语,我有些心灰意冷,便道:“不用了,那梅花你用了吧。”

  素洁便喜滋滋地答应了。

  从镜子中望过去,素洁有一张干净的脸,纯洁之中却略带风情。她对我一向尊重,即便对皇上有了那样的心思,却还顾及着我的想法,不敢露出太多。只可惜她手段始终不如素环。我心中暗自叹息,如果素洁与素环合二为一,以素环的机灵,加上素洁纯洁的容貌,我为她牵线便也没有什么。但夏侯辰这时对我如此多疑,我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局面,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自讨苦吃。

  又想了想皇后那里,便愁上心来,察言观色便知,看来我与皇后再不可挽回。夏侯辰成功地让皇后与我的关系破裂,皇后那里我也不必再去了。一想到多日的努力皆化为乌有,我便懒洋洋的怎么也提不起劲来,任素洁率了两名宫娥给我打扮齐整。

  按例,皇上早朝,我要向他送行的。我来到偏厅,夏侯辰早已整装完毕,坐在宝椅之上喝康大为递给他的茶。见我进来,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一转,讽笑道:“爱妃今儿个倒打扮得出挑,只是如要去皇后那里,可就扮错了妆容!”

  我一怔。我没想过去皇后那里啊。看了看身上,才发现我任由素洁给我穿上了一身彩虹纱的八破长裙,上身是嫩黄的衫子,绣着大红的牡丹,不用看也知道把整个人衬得如水蜜桃般娇嫩无比。知道自己水平还未够,还未能把他讨好得舒适,我便不多做辩解,只道:“皇上,尚宫局今儿个为宫妃们打造熏香的银笼,孔尚宫说款式未曾定好,要臣妾帮忙给她画个花样子,臣妾想想近日左右无事,便答应了下来,臣妾今儿没空去……”

  他便冷笑,“你管的事倒还真多,不如朕让皇后分一些权,让你协管后宫?”

  这话如果一传出去,岂不让皇后与我的关系愈加雪上加霜,我忙跪下道:“皇上,臣妾自知能力不够,从未敢有如此之想。臣妾之所以答应帮孔尚宫的忙,也不过因为臣妾原本出身于尚宫……”

  他便一甩袖子,也不叫我平身,往门口而去。康大为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远远地听见康大为道:“皇上,娘娘还跪着呢!”

  夏侯辰便道:“她爱跪便跪,跪够了,她自己会起来的!”

  我一想,他这话的意思便是叫我自行起身了?

  我倒不敢马上起身,眼看着他的身影转个弯不见了踪影,才让素洁扶着我站了起来。一起来,马上叫素洁拿来一件素淡的袍子换了,这才瘫坐在了椅子之上。心想,这三天的工夫,可比我进皇宫以来十几年还累。

  我总结了一下这三天的经历,倒让我略略有了一些希望。看来夏侯辰对我还是有一些兴趣的,这倒是我与皇后的关系濒临破灭后唯一的希望,现在只望皇后看在夏侯辰的分上暂时不与我为难,如此,我才有时间布置好一切。我目光偶尔一扫,扫到了珠帘后面挂着的那件百鸟裙,不禁又丧气起来:师媛媛不也是有一段时间三千宠爱于一身?再转念一想,那时皇后有我帮手,才顺利地使师媛媛失了宠爱,如今皇后身边可没有什么能人!

  如此一想,我便如乌云后面看到了希望。夏侯辰既已暗示我以他为先,如攀上这棵大树,倒的确是比皇后强,毕竟他是一切权力的来源。可一想到他难侍候的样子,我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讨得了他的欢心呢?

  过了几个时辰,孔文珍来看我,带来了司设房几位司设最新设计的香熏球样子,要我品评以做参考,我便随便指点了她两句。如今她言语恭敬,两三日便要到我这里跑一趟,倒也殷勤得很。

  时下正值冬季,但春节过后春季很快就到,到时蚊虫滋生,再加上去年京城春季之时瘟疫大盛,因此夏侯辰早下了圣旨,要各部做好准备,绝不能像去年一样让瘟疫流行。尚宫局自是跟着皇上的旨意走,司设房便早早地备下了防疫的银香熏,里面放上防疫的艾草、薄荷等。司制房更是缝制了不少绣被香枕,四角填上由檀香、沉香、甘松、石菖蒲、艾叶等七十多味奇花异草及名贵药材配制而成的香料,送往各个贵人之处。

  孔文珍顺便带来了配给兰若轩的一套,言语之中隐晦地告诉我,这套东西的规格与皇后的一样。我想到这个时节风头火势的,便严词告诫她不可逾了宫内本分。她虽感奇怪,但也诺诺地答应了。我便叫她把这一套行头换成一般妃嫔的。

  她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倒还忍得住气,叫人拿了那套东西走,临出门时,恍若忽然想起般告诉我:“奴婢叫人送些银炭去星辉宫之时,听回来的宫人谈起,星辉宫里的那位在这个冬天咳得不轻,皇上派御医去看,也没什么起色。唉,想当初……”

  我一怔,才忆起她说的是太后。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她了。宫内就是这样,荣华富贵一朝散,人便如宫墙之柳,沉于红墙一角,再也无人理睬。我兀自沉吟而不语。孔文珍道:“听说她心悸的毛病越发的重了,奴婢按娘娘以前的方子给她炖了些汤水过去,只不知功效如何?”

  说完,便行礼向我告辞。

  雪中送炭的事我一向不会去做的,但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夏侯辰问过我“有没有去看过太后”这句话来,彼时他眼中是一目了然的轻蔑。想了想,我便叫住孔文珍,道:“汤既已炖好,今晚就由本妃送过去吧。如今弄成这样,本妃总想着好聚好散。”

  孔文珍诧然望了我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一丝善心留人间,却未知捕网已张

  星辉宫与长信宫远不相同。遥远的青石板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天幕上空的星星在星空中闪烁,更衬得整座宫殿仿如伏在暗处,凄凉隐隐。

  前几次来,我都换上了宫女服饰,这一次,我未换宫装,坐一顶小轿,素洁在轿旁跟随而行。

  今晚月色明亮,我隐隐看见星辉宫石板路两旁有杂草冒出。若是原来的长信宫,怎会如此?想是宫人们早已看清了太后以后的去处,所以当值并不用心。

  来到宫门之前,仅有两名宫女守夜,见我到来,行了礼之后便引我去见太后。我略感奇怪,太后几次三番地与宫外勾结,夏侯辰却依旧未将她软禁,想是她宫内外的势力早已不堪一击,所以夏侯辰才不当一回事吧。想不到像他那样小气的人,在这方面倒是大气。

  太后的寝宫在星辉宫的东南面,依旧是宫内最好的位置,可整座宫殿无论是建筑还是装饰都无法与长信宫相比,宫人的数量也明显减少。我与素洁一路走来,只不过遇上两三位宫娥而已。星辉宫依旧到处灯火通明,可那样的灯火却露出少许萧索。

  我们随着引路的宫女来到太后的寝宫之前,还未走近门边,就听见里面有人一声连着一声地咳嗽。有人劝道:“太后娘娘,您休息一下吧。天寒地冻的,先喝杯热茶。”

  又有人道:“尚宫局说送汤药过来的,怎的还不到?”

  一阵咳嗽之后,上官太后的声音响起:“哀家现在如此模样,她们避之唯恐不及,送的药汤无不偷工减料,喝了又有何用?”

  便有宫女劝道:“太后娘娘,无论怎样,您总是太后,她们不该如此。”

  我听这宫女劝说的语气,也不过淡淡的,没几分真心,说不定克扣太后用例的,就有她一份。

  皇宫之内赏赐给贵人的东西,要经过宫人的手才能到达本人的手上,这其中的猫腻便无比的多。如今太后势弱,被人如此对待倒不奇怪了。

  那引路的宫娥当先行了一步,向内里禀告:“禀太后娘娘,宁娘娘驾到。”

  太后一怔道:“哀家还有人来看?是哪个宁娘娘?”

  我一步跨了进门,向她行礼,“太后娘娘,臣妾给您送药汤来了。”

  太后正端坐于檀木书桌之前挥毫写些什么,听见我的声音,抬起头来,却重又把头低下,持狼毫笔把最后一个笔画勾完,这才道:“难为你还记得哀家。”

  太后更瘦了,脸上有皱纹隐现,精神却好。花白的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了一件暗红色云锦长衫,外加浅棕色绣有飞鸟的披帛,头上插一拇指大的圆形珍珠,装扮得颇是素淡。

  我道:“臣妾一向受太后恩惠,怎敢不记得?”

  太后放下狼毫笔,缓缓走到我的身边,近两尺的距离方才停下,“哀家一早就知道宁昭华聪明绝顶,要不然也不会在多年之前就暗中观察提拔。只是哀家从未想到,不,哀家应该想到的,宁昭华的禀性不正是哀家喜欢的吗?左右逢源,原本就是宁昭华的长项。”

  我想过她见到我的样子,或冷言狠利,或恶毒如蛇,但从未想过她会把发生的一切如述家常般缓缓道来,这倒真让我有几分无所适从。

  我唯有道:“太后娘娘,臣妾一切皆身不由己。”

  太后缓步走开,道:“哀家近日常常抄写佛经,佛说六道轮回,善恶终有它的出处。哀家每天诵经念佛,总感到仿佛不能赎尽以前罪孽。宁昭华也要多省省自身,罪孽多了,不但累了自身,而且累了家人。”

  我知道她的所指。大娘的死可以说是我一手造成,但她又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的恩怨?只以为追杀的是我最亲的亲人吧。

  这闲坐宫中念佛,两鬓染霜的老太太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心中的仇怨。

  我回首望向桌上,只见桌上的黑墨之中隐有金色,想来她抄写的佛经书页之上金光灿灿,只可惜无论怎么佛音袅袅,都化解不了她心中的怨恨。

  宫内之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道:“臣妾为太后娘娘送来治疗心悸的药汤,天寒地冻的,太后娘娘不如趁热饮了,身上也暖和一点。”

  素洁把药汤放在了案几之上,取了瓷碗,想为她装上。

  太后冷笑:“你送的药汤,哀家可不敢喝。哀家如此年纪了,在世上已活不了几年,只是宁昭华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哀家说过佛道轮回,不知何时便会轮回到宁昭华身上。”

  我淡淡一笑,回望远处一轮明月,“太后娘娘,您还记得臣妾从何处出来的吧?隆冬之月臣妾尚且跪在雪地里清洗过衣衫,臣妾再如何,也不过如此吧。”

  太后脸现赞赏之色,“不错,很多宫人比不过你,斗不过你,皆因她们没有你的经历。你舍弃一切,若是一般人,早就被这生活的苦困所压垮,而你却不同,总是能化不利为有利,你这样的人……”

  她忽地微微一笑,拿起素洁放在案几上的药汤,手持银勺饮了一口,叹息般地道:“这个后宫原已容不下哀家,可哀家却想看看,你会在这后宫之中如何地搅动风雨!”

  我在腹中苦笑,我何来她所说的那么大的本事,在如今情况之下,我的地位只怕摇摇欲坠。

  我今天来却是另有目的。看她心情尚好——想来她敌手太多,我所做的只不过小儿科,已不被她放在心上,我便小心地道:“皇上近几日宿在兰若轩,晚上常从梦中惊起,感怀少年之时太后对他的慈和,又想起太后在他少年变故之时的忧虑,想来皇上还是常常记挂着太后的。”

  太后微微一笑,兀自饮了一口茶,“从他赐哀家的封号便可看得出他对哀家的尊敬到底几何了,至于少年时的事嘛……”

  太后神情微有些怔忡,望了望我,却一笑,“想必宁昭华想知道吧?”

  这几日我一直在思索宁惜文告诉我的话,如果夏侯辰少年之时当真避难到我家,如果父亲当真有这一份恩惠于他的话,这倒是一个极好的资本。只可惜,以前父亲家大业大,仆役成群,发生在大娘宅子里的事我竟丝毫不知。

  我心中着急,却缓缓地打开汤煲重舀了一碗汤水递给太后,见她慢条斯理地饮着,却也不催请。

  良久,她才放下碗,道:“哀家养育皇上多年,怎么不知皇上是何秉性。他是最忘性的,又怎么会在睡梦之中尚记挂着哀家。宁昭华想以陈年旧事唤起皇上的怜惜,那可就错了。”

  我心中一喜,听她的口气,当年的事是真的!脸上却现了个黯然的神色,道:“原是臣妾妄想了。”

  饮了两碗汤之后,太后便微闭了眼。我见她疲惫了,便起身告辞。

  回程到了半道,我便叫轿子自行回去,与素洁一起踏着一地月色,沿御花园的石板路慢慢往回走。行到东南门的时候,却遇见孔文珍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见到我,脸上微露异色,却依旧恭敬向我行礼。我见她行色匆匆,便问:“天已夜了,孔尚宫这是要往哪里去呀?”

  孔文珍道:“容妃娘娘想吃新鲜的*羹,奴婢见御花园的*开得正艳,便前来采集。”

  我心中惊讶。想那容妃仅是一个美人封号的低位妃嫔,孔文珍却亲自来采摘,很不符合她平时的为人秉性,但见她手上拿着几束*,我便不再问什么,放她走了。

  穿过御花园到兰若轩,会近很多,可御花园一向是妃嫔们出尽法宝的领地,夏侯辰又常常流连于那里,我便有些迟疑。在没弄清楚夏侯辰的心思之前,我实在不想前去碰他的钉子,于是便想绕道而行。素洁却跃跃欲试,见我欲绕道,一脸失望。

  见她如此样子,我更加不想走御花园了,便转向另一条路。走了一小会儿,转过一处墙角,却见素环垂着头,手里提了个篮子,迎面走来。见是我,她神色略有些慌张,却依旧行礼如常。她在兰若轩时,素洁虽与她关系不是很亲近,可今儿见了旧人,依旧表现得甚是亲热,问素环:“素环姐姐,您行色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呀?篮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说完便去揭她的篮子。素环用手护住,脸色一端道:“这是皇后娘娘要的东西,你也敢揭?”

  素洁一向怕她,便停了手。我却有些奇怪。素环一向严整,从不多言多语,她已调往昭纯宫,我与皇后最近的种种,她必也听闻过了,现今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我悄悄观察那篮子。因为被素洁一番打扰,那篮子揭开了少许,正好让我看见篮子缝隙里露出一些金黄之色。我又向素环望了一眼,她却一如既往地端正了面孔,道:“宁娘娘,奴婢出来已久,怕管事的催请,奴婢先得告退了。”

  说完,把篮子重盖好,急匆匆地走了。

  素洁便道:“哼,攀上了昭纯宫的高枝,便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我心下犯疑,自己一连遇上两位与我关系密切之人,到底是何缘故?

  与素洁走回了兰若轩。隆冬正寒,院子里树叶转黄,珍贵的花草早已由花匠们转入暖房。素洁见我神不守舍,呆望着院子不出声,便道:“娘娘,您放心,您喜爱的蝶蕊奴婢早已叫人搬入暖房了。虽是隆冬季节,但工匠们手可巧了。听闻司制房的人讲,前些日子还开了些花儿出来呢!”

  我猛然忆起,素环篮子里那些金黄色的东西是什么,可不就是名贵兰花蝶蕊的花朵。

  只有它才有这种灿烂油亮而略带青绿的黄色,就算是最高明的染匠也染不出来的颜色。

  我相信事皆有因,可我却想不出,皇后使素环拿了那盛开的蝶蕊去干什么。

  蝶蕊有一种奇异的香味,可皇后一向不喜欢太过浓郁的味道,想来也不应该是用来制香吧。

  到了半夜,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天气忽地转冷。素洁在屋子里生起了火,我虽感觉不到屋外面的冷风萧萧,却辗转难眠,心想这倒是奇了,有夏侯辰在身边躺着的时候我睡不着觉,想来已有两三日没睡好觉了,怎么今日还是睡不着?

  实在无法入睡,我便叫素洁在熏笼里加了一些助眠的药丸子进去。直至整间屋子充满了那种特有的香味,我才朦胧地睡了过去。

  感觉才睡了几个时辰,素洁便在门外道:“娘娘,娘娘,醒了吧?”

  我心中有事,本就浅眠,被她一叫,便从梦中惊醒,伸手一摸额头,竟出了冷汗。我道:“什么事这么慌张,还不快进来帮我梳洗?”

  素洁这才快步走了进来,施礼向我禀告:“娘娘,一大早管事太监就来传令,说是太后薨了,要我们着素裙,头顶不得簪花。娘娘,外面的台凳桌椅都换上了白锦,连围墙之上都在挂白布呢!”

  我一惊,从床上坐起,感觉额头的冷汗更剧。昨晚我才见过太后,她虽怨言颇多,但精神矍铄,为何今日就薨了呢?而更大的问题则是,她是什么时候薨的?在我离去多久?

  不知为何,自听到这个消息开始,我的心就扑通扑通直跳,背脊冷汗直冒。素洁唤了我几声:“娘娘,娘娘?”

  我这才醒悟过来,却发现自己坐在床沿边上,手指抠住床沿,指甲都差点儿断了。

  我忙站起身来,定了定神,道:“素洁,帮我找件素点儿的衣服,把屋子里的铺锦全换了吧,还有……”

  素洁道:“娘娘,您吩咐的奴婢早做了,娘娘不必忧心。”

  有小宫女捧了一杯茶给我,我一失手,将那茶碰了落地,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浑身直哆嗦。

  望着一地的茶叶残渣,青花瓷的杯子摔成两半落在地上,仿若曲终人散,繁华尽落,我问素洁:“前几日叫你往宫外传的消息,不知传了没有?”

  素洁道:“娘娘,奴婢早就办得妥妥当当的啦。”

  我点了点头,望着窗外乌云尽起的天空,暗暗地想,如若当真像我猜测的那样,那么,捉得了我,也跑不了你!

  若你把我当成你砧板上的鱼肉,那你便错了。

  从清晨开始,天气就灰蒙蒙的,空中布满了阴霾,红墙碧瓦原本鲜亮的颜色显得有些陈旧,整个后宫笼罩于一片乌云之中。宫人们来往都不敢大声说话,台凳上的红锦已经收起,全换上了素淡花纹的白锦。内侍监搭梯在红墙上铺了白布。众人紧张而忙碌,却不闻一丝声息。

  如此情形,我只待在兰若轩,身着素衫,头上未插珠钗,静静地等待着。

  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

  午后刚刚用了膳,就听见兰若轩外人声嘈杂。素洁小跑步进来,神色慌张,道:“娘娘,李公公带了一大帮人过来……”

  我站起身,遥望远处被阴霾朦胧了的碧色檐角,心想,终于来了吗?

  来的是皇后宫中的管事太监李公公。我与皇后关系尚好之时,也曾送了好些好玩意儿给他,平日里见了我,总要给个笑脸的,可今儿个,他却一丝笑容都没有,向我行礼之后,道:“宁娘娘,皇后有请。”

  他身后带着十几名太监,想来不光是请我去见皇后这么简单,不把兰若轩翻个底朝天,他是不会罢休的。

  迟钝如素洁也感觉到了其间的刀锋,不由自主地偎依于我身旁,“娘娘……”

  我回头向她道:“李公公看来要搜查兰若轩,素洁,你叫人配合一下罢。”

  我知道接下来的事我已经不能控制了。我不能控制他领了别人的命令做下手脚,唯有叫素洁警醒一点儿,可素洁向来驽钝,又怎能敌得过精明而老于世故的李公公?

  我站起身来,叫素洁给我拿了那件紫貂皮的长披,仔细地披在身上,任由素洁为我系上同色的束带。这件貂皮大氅黑中带紫,颜色并不鲜艳,李公公见了,倒没说什么。

  我一路走出来,兰若轩的宫人们皆已被人管制,集中于庭院之中跪成一片。我见势不可挡,唯有微微苦笑。她动手,竟如此之快。

  我被李公公拥着,钻入四面有帷的小轿。小轿的四周,想必布满了李公公的手下,以防我有其他想法。他还叫一名婆子仔细搜了我的身子。我一切听之任之,皆不做任何反抗。

  坐在封闭的青帐小轿之中,透不进一丝光线。外面的声息隐隐传来,到达我的耳边之时,却听不清内容,只感觉语声窸窣,让人恐慌而遍体生凉。

  我紧了紧身上的紫貂袍子,抚摸着它柔软温暖的表面,微微地笑了。这一次的风雨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机遇呢?

  我微闭了双眼,不去听轿外传来的人声,只感觉轿子稳稳地走着,或转弯或直行,良久之后,轿子停了下来,想是到了地儿了。

  小太监揭开帷帘,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眼,却原来天色虽暗,昭纯宫两侧竟点上了琉璃宫灯。我步下轿时,早有小太监围着,引路宫女在前带路,竟仿若已把我当成犯人。情况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但我想,还能再怎么坏?坏得过大雪飘飞的那一年,我在生死边缘的挣扎?

  来宫中多年,我何尝不是时时日日地挣扎在生死边缘之上。

  引路宫女一路将我引至昭纯宫的正殿之上,皇后早端坐于凤椅之上,着大袖衣,鬓边簪凤形紫钗。由于太后新薨,她便未着红色,只穿了件颜色暗淡的袍服,脸上自是不见丝毫悦色。我不望左右,恭敬地向她行礼,在她叫平身之时,才起身用眼角余光打量殿内其他人。果然不出所料,孔文珍就站在一角,而素环,则站在皇后身旁,拿起案几上的瓷壶,为皇后添茶。

  “今日本宫把宁昭华找来,实不得已,万望宁昭华不要见怪才好。”时凤芹缓缓地饮了一口茶,才道。

  “皇后娘娘什么时候召见臣妾,都是臣妾的尊荣,哪里当得上见怪二字?”我垂首轻轻地道。她没有再称我一声“妹妹”,想来刀已出鞘,便不再收回。

  “本宫一向与宁昭华交好,今儿却不得不召了宁昭华前来问话,实在是本宫不得已而为之。只因其中关系牵连重大,本宫既掌控六宫事务,便不得不查清楚这件事,以免众人疑惑,起了争端,动摇国之根本。”

  听她洋洋洒洒一大篇下来,无一不冠冕堂皇,我唯有垂了头,连声称是。

  她见我无话可说,便问道:“宁昭华,昨晚申时,你是否带人前去探望过太后?”

  我答道:“臣妾听孔尚宫讲,太后心悸病发,臣妾带了尚膳房炖好的药汤前去探望太后,却未曾瞧过时辰。”

  孔文珍这时出列证明,“宁娘娘送去的汤药,的确是奴婢叫司膳房炖煮的,由宁娘娘着人提了过去。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却是不知。”

  我知道皇后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我做任何辩解,她必把一切的矛头都指向我。她一早就布好了局,所以事发之前,我打探不出任何消息,只知道太后薨了,其中过程却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唯有见一步行一步了。

  皇后的话语和蔼,却句句逼人,“宁昭华,太后虽有小疾,咳嗽不止,却一向身体健康。昨晚饮了你的药汤,却不到两个时辰便心痛如绞,骤然薨毙。经太医查探太后呕吐之物,却是她胃中有毒。太后晚饭后未曾进食,唯饮了你端去的药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早就猜到她会在此事上做文章,却未曾想到她做得如此之绝,把一切皆指向我,直指我是毒害太后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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