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那一首悠扬的笛声
这才拔脚向门外走了去。
我摸了摸那条长巾,却是由飞禽软羽制成,极为柔软舒适。
殿中有水汽聚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身影笼得若有若无,不知道为什么,我望着他的背影,却些痴了。
同时庆幸,又逃过了一劫,果然,只要我坚持,他便不会强人所难。
不知道为什么,既使我是草石公主,他对我仿佛也太宽容了一点,不但没有追究我的逃离,还对我百般容忍,为什么?
我一边快手快脚地穿上衣服,想着他的一言一行,心中疑惑更深,系上腰间的革丝彩带,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是不是叫了宫女进来为我盘上发髻,却听阁外传来了悠扬的笛声,那曲调,却是我熟悉之极的《朱色烈》。
我不由缓缓走出门去,月光如辗成粉末的银屑在铺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紫色的衣袍镀染了几分银色,山风吹过,他颈后的黑发在背后掀起一角。
尤记得天空如阔,青草如碧,马蹄从青草之上踏过,溅起青碧的草汁,没有战事的时候,空气之中只闻到清新的青草味道,天空如一汪碧水,宁静修远,不见一丝血腥味儿,此时便有西疆的兵士拿了平日收藏的马尾胡弦,弹上一曲《朱色烈》:“银色月光洒在你脸上,你纯真脸庞俊个孩子一样,马头琴悠扬是谁在歌唱,请别吵醒我心爱的姑娘,吻你的脸颊吻你的长发,靠在我胸膛不管夜多漫长……”悲怆悠扬,唱的却是最美的情歌,围在周围的将士,脸上便现了柔和之色,平日里见了敌人冷利凶狠的神情,却换成了对未来媳妇的向往。
玉笛从他面颊的侧面露出一角,晶莹剔透,衬在他金线绣就的广袖华盛之上,贵气而见清冽,我走至他的身后,吹拂纱裙,广袖如飞,竟贴上了他的背,浅红的纱袖,紫色的蟒袍,黑色的秀发,这一瞬间,竟如此和谐。
笛声止歇,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手向后伸出,摊开了手掌,不由自主地,我便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心,他将我拉上了那块光洁的假山石,让我坐在他的身边。
“其实,我很羡慕他,恣意妄为,胆大包天,将属下当成自己的伙伴,捉弄起来却是毫不含糊,所以,他的七星卫才会誓死追随,有的时候,我真想和他调换身份,也能像他那样……”
“王爷,可他却已然死了,他的七星卫也散了,不像王爷,八骏依旧……”
他不语,只抬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你知道我小时候最怕什么吗?最怕那宽阔宏大的宫殿屋顶,如有烛光照着,可永远也照不到那屋顶黑暗的角落,上面的雕龙祥云仿佛随时会落了下来,四周围虽有无数宫娥看护,但尤如置身旷野,连吹过殿内的过堂风,却仿佛带了回音。”
他如此的声调语气,使我很不自在,只觉酸意从牙根渗起,直达五脏六肺,如在平时,小六一吟诗作对,我便要请他去考状元了,可听了他淡淡的语气,讥讽之言却在腹中都没有兴致说了。
听他如此一言,倒真感觉少时的我虽然被老父忽视,却也很过几年逍遥日子,我一向是一个很能自得其乐的人。
这一晚,他便唠唠叨叨地说了个不停,他一向少言,今日却谈兴大开,说他小时候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皇宫高树不多,可每一棵树都被他爬过一次,他喜欢看见宫人四周围的惊慌寻找,喜欢自己穿了累金的纱裙的母妃脸上没了淡然的美丽微笑,只有这样,他才有了存在感,可他不知道,不过是小孩儿的玩笑嬉闹,就将自己好几次致身于危险之中……他被送出宫去,却依旧没得自由,有的是更严格的学习和训练。
说到最后没话说了,他便说起了自己的祖母,说小时候,祖母是对他最为亲近的,可渐渐地大了,祖母又有了新的小孙子,便对他也淡了。
夜风吹着,天幕上的星星挂着,听他絮絮叨叨的述说,不知怎么的,我有了几分在身处君家村,偷了只鸡,让隔壁妈妈煮了,被她一边教训着一边将那鸡肉夹在我碗里的感觉……不想听吧,左右为难,怕看见她眼里的失望说到底,以后偷鸡拔毛开煮,还是得靠她不是?
不过听来听去,我还是听得有点儿心酸,有谁知道这位在战场上横刀立马的战神,其实小时候是这幅模样?
第二日,我们便返回了宁王府,我和他自然再没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率了八骏在街上呼啸而过了,只是依旧和他坐着小轿,随着满街如织的人流,看着满目繁华似锦,来到宁王府。
未入府门,却见府前有所不同,宁王府的牌匾,边框却挂上了红绸,两侧贴上了银丹朱红纸的对联,就连门两侧的十几名门卫,脸上都多了几分喜意,我心中恍然,宁王大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小轿从中门而入,两侧护卫恭敬地垂首行礼,朱红大门打开又重关上,路两边浓荫如碧,阳光从树隙之中射下,让青石板路上有点点金币撒下,轿帘的一开一合,已让我看清了以前未曾观察到的宁王府的种种,原以为自己对于这里来说,只是一个过客,可有他坐于身侧,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了几分留恋,对那包了红绸的扁牌,更有了几分妒意。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
怎么可以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终是要离开这里的,无论是去草石,还是回君家村。
他送我回到院子,又有护卫前来报告,说是宫里有请,他只得匆匆地去了。
有侍婢从屋子里拿来貂皮披帷,欲给我披在身上,我却不感觉冷,只挥手叫她退下,她眼有疑色,道:“顺人,前日晚间刮了一阵大风,今日又见寒了,您不冷吗?”
我一怔,昨日晚间在离宫度过,那里四季如春,因而没感觉到寒冻,那倒是必然的,可回到了宁王府,身上却未何也不见丝毫寒意?小七可没有给我吃什么药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养生还是其它?
我对药物虽没有小七那么精通,但也大致了解,一一想过去,近日来可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而在离宫浸汤,所用的,也正如夏候商所说,数得清楚的十几种药材而已,唯一不能解释的,便是安逸王给我喝的酒了,我绝对不相信,那样一个透明如玉的坦白人,会在其中弄什么古怪?
用过午膳之后,我还心心念念百思不得其解,却听有侍婢来报,说安逸王前来拜见。
我没想到刚刚还念到曹操,曹操就到了,忙来到客厅见他,却见他坐在厅堂的正座之上,两名侍卫分别站于他左右两边,一名宫婢则捧了个盒子小心地站于他的身侧。
他外出,一向很少带宫婢的,只有内侍监相随,我不由仔细望了那名宫婢一眼,那宫婢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微微有些闪躲地避过。
我向安逸王行了礼,笑道:“王爷这一次有什么好酒让妾身品尝?”
安逸王瞪了眼睛望着我半晌:“还好,还好,你的脸没象前些日子那样发青似鬼了,我那酒有效吧?”
原以为我要再三试探才从他那里知道真相,却没想到我还没开口相询,他便一口将结果告之,如此一来,我反而有些怔了:“王爷,您那酒?”
他得意洋洋地道:“你别看本王光知道吃喝玩乐,其实本王知道的东西多着呢,养生食疗,无所不知,酒喝得好了,也可以养生,上次我一看,就知道你体内虚寒过甚,原想着给你试那冰芙,可想到你的身体,就给了你瓶玉润,没曾想,喝了之后,你脸上果然有了些人气儿。”
我心中的疑虑顿消,更有了一些愧疚,原来只是他的无心之举,却差点让我错怪了他。
他招了招手,让那宫婢打开手里的红木雕花盒子,里面并列着五只小瓷瓶,一瓶一瓶地用软木隔开了,整整齐齐地排着,盒子里更有一瓶大一点的琉璃瓶子,却是空的,他将那琉璃瓶子拿了出来,拧开盖子,反过来却是一个小小的玉制漏斗,将漏斗对准了瓶口,这才笑吟吟地道:“猜猜,这酒要怎么喝?”
我斜睨了他一眼道:“你这酒莫非要混在一起喝?”
他道:“非也,非也,混是混在一起,但却要有手法,有先后,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我奇道:“这倒有趣,您自己发明的?”
他笑道:“本王发现不同的酒有不同的味道,有的喝起来如初春的蓓蕾,有的喝起来却如盛夏开得极灿的红花,有时带着秋天的味道,浓郁芬芳,有的却如冬日寒梅,冷冽轻盈,如果将合适的酒掺在一起,便有了两种味道,两味交融,口感特别不同……”
“那你为何不将它们混在一起存放?”
他很鄙夷地望着我:“你懂什么,如存放在一起,它们各自的特性便会逐渐消失,最终融为一体,这样的酒还有什么意思?”
这位酒痴最好还是别和他计较,我便笑了笑,很崇拜地道:“这种办法,只有您才能想得出啊。”
他便不再理我,将其中一瓶酒打开,倒进那微有些透明的琉璃瓶子里,那酒带着淡淡的紫荆花味儿,温和柔软,倒真有点儿象初春的蓓蕾了。
他以大拇指压住瓶盖,再用另一只手两根手指托了瓶底,脸色虔诚地拿着那瓶子缓缓地摇动,我见他姿势古怪,不由问道:“王爷,您为何不用手抓了瓶,光用两根手指抵着?”
他道:“你懂什么?手掌与酒瓶面职相接太大,掌心的温度便会传入瓶内,酒味可就变了……”
我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他有些夸大词,心想如果人人饮酒都象他这么讲究,未饮之前,先馋死了。
眼见他手法繁复地又将另两瓶酒倒了几滴入那琉璃酒樽,一双手各伸了两根手指上下按着摇,我想问:王爷,您要摇到什么时候?
好不容易等他摇完了,拿出一个小小的杯子,将那琉璃瓶里的酒倒了出来,却连那杯子都没装满。
他将酒递到我的手上,道:“小姑娘,喝吧,你脸上虽没发青了,可耳廊还有点发白,喝了好!”
我对任何人都带着七分防备之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看了他那双黑得有些透明的眼睛,就认为他不会骗我,于是接过那杯子饮了,吧了吧嘴,当真感觉舌尖忽地五味俱全,仿佛世间最美好的五种味道一瞬间在舌头齐聚,不由感叹:“王爷,这天下酒仙,非你莫属。”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从我饮酒开始,直至酒入喉中,再听到我的赞扬,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得意了:“那是,那是……酒仙算什么,本王是酒神!……剩下的一些,留给你吧,记住了,按我刚才的方法勾兑。”
我接过了那盒子,心想,等你走后,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我让它们在腹中自己勾兑不成吗?
没想到这人心思虽然单一,但眼睛一扫,不知怎么的就猜出了我的想法,道:“不成,看你的样子是个怕麻烦的人,说不定就省了这一步了,不能让你糟踏了本王的酒,要不这样,本王将这名侍婢暂时留在你这里,她跟在本王身边几日,也学过这手法,等喝完了,你再让她回来也就是了。”
我抬头望了那宫婢一眼,不知怎么的,心中却是一突,抬眼望向安逸王,他却是满脸笑容,眼内依旧没一丝杂色,我想,莫非我看错了?
安逸王见我沉吟不语,挥了挥手,叫厅堂时其它人退下,独留了那名侍婢,叹道:“小姑娘,你可能看出来了,她说原来和你相识的,本王原不想理这些杂事,可她竟然调得一手好酒,又求到了本王的身上,所以,本王便带了她来。”
那侍婢扑通一声跪下,道:“顺人,您帮我求求王爷,我不想再回去了……”
我道:“你既是太子的人,已为他生下了子嗣,就不应该再有其它的想法……”我转头对安逸王道,“王爷,你不觉得你太多管闲事了吗?你又何必带她带宁王府,直接求了太后娘娘不成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失手了
对我的指责,如果是其它人,自是会认为以下犯上大逆的,可安逸王眨了眨眼道:“对啊,本王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对这样的人,你有什么办法?想必这桑容脸上的易容工具也是他提供给她的吧?也只有他能在各府之间窜来窜去,他既能窜到我这位身犯有罪之人这里,自然也能窜到太子府上。
皇帝并未明令下旨废了太子,自不会阻止他的近亲相见,桑容与女儿回到了太子身边,我原想着太子经此一役,行为会大为收敛,却没想到,他依旧铤而走险吗?
桑容伏在地上哭泣,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易容脂粉已被洗掉,露出了苍白的脸:“如果知道结果是这样,妾身宁愿,宁愿一辈子呆在宁王身边,做个无份无名的侍妾,都好过回他那里。”
她容色戚戚,双手抓住自己丝带的边缘,几乎要将那丝带扯断,她的事,我怎么能理?
在我露出身份的时候,她和媚月已经被带了下去,理应不知道我的身份的,可她为何求到了我的身上?
“顺人,妾身只能求你了,妾身只识得你,我原以为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就给自己报了仇了,可没想到,却连累了女儿……”
“你女儿不是已由皇太后下旨,封为郡主了吗?有了名份,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摇头道:“不,你不知道,他有的是办法折磨我们,他对我说,既然是他的女儿,便要知书达礼,请了五名教习先生来教她学识,我原以为他真为女儿好,可哪里想到,稍不如意,他便叫人不给女儿饭吃,还专门备了一间四面无窗的屋子,动辄将她关入屋里……”
我心想,这算得什么,我小时候还三天两头地挨竹鞭呢!
安逸王却听得眼里有了同情之色:“哪有这样做父亲的,太子也太过了一些。”
“如果单是这样,那也罢了,可不光如此,在她被关入黑屋之时,他还使人半夜在里面装神弄鬼……他主是存心要让她发疯啊……”
我皱眉道:“你没弄错?到底是他自己的亲生女,他怎会如此?”
“他将这次受的挫折全算在我们头上……妾身知道,妾身如果冒冒然说了出去,没有人会相信的,妾身只求,顺人能跟王爷说上几句,让王爷向皇太后请求,让怡儿脱离他的掌握就好,至于妾身自己,却并无什么要求……”
她眼内真真切切的悲痛映入我的眼帘,我想,如果不是我当初定下了李代桃僵之计,又激起她心里的仇恨,也许现在她已经和皇家再无什么关系,重嫁了一名老老实实的人,过着开心快乐的日子,早将太子抛到脑后。
我走上前,伸手扶起了她,道:“既如此,何不叫安逸王向太后直承其事?”
安逸王嘟哝道:“你不知道,母后一向不要本王理他人闲事,说如果理了,就要本王再不出宫廷,要本王一辈子呆在那四四方方的大笼子里,问都问死本王了。”
我心中恍然,看来皇太后早知道安逸王这种性格容易被人利用,干脆绝了他的后路,让人用无可用。
我拿了放在架子上的布巾,递给桑容,示意她擦干脸上的泪,她接过了,却拿了巾子捂在脸上,长久也不拿下来,我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还有什么瞒着王爷的,一并说了吧!”
安逸王瞪大了双眼:“什么,她还瞒了我什么?”
她这才又滑下椅子,又跪了下来,抽泣道:“妾身该死,妾身一边跟着王爷离开太子府,一边却让人将郡主藏在每日外出买菜的萝里,也悄悄地来到宁王府后门,顺人……妾身没有办法,妾身一日也不能离开她了……”
安逸王大怒,站起身来指着她想大骂,可望见她双目红肿的可怜样子,却骂不出口,嘴里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母后知晓……”
我只得道:“是哪一个后门?”
桑容望了我一眼:“离顺人住处不远。”
我脸上现了冷笑,心想这桑容真是打的好算盘,要我怎么也推脱不了,不得不接了这件麻烦,可望见她跪在地上颤抖的样子,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不理,我想了一想,虽说夏候商并不禁止我在王府的行动,可出了这个院子,却无时无刻地有人跟着,今日却因为安逸王的到来,他们才放松了警戒,如果不调开宫里派来的这些人,又怎么才能将那孩子接了进来呢?
我看了一眼桑容,道:“既然这样,那只有麻烦你了……”
我从内室的衣柜里拿出自己的一套衣服,要她进去换了,再将平日常披在身上的貂皮披帷给她披上,道:“你身形和我差不多,陪王爷到院子王府各处走走吧。”
安逸王对自己的行为后悔莫及,但他既然趟了这遍浑水,也只得继续趟了下去,无可奈何地点头应了。
他们引开了宫里派来的人之后,我身穿宫婢服饰来到后门,这里却是我来过一次的,上次媚蕊被擒,我便是从这道门将她送了出去,对这里自是熟悉之极。
悄悄地打开门,走出去,便见墙根处蹲了三四名仆役打扮的人,有一幅盖了盖子的担箩在墙根处靠着,我便知道,这就是他们了。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是来接人的吗?”
其它三人紧张地看着我,见我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虽然钱给了不少,但这实在是担了太大风险了,姑娘,你还是快点将她接走吧。”
我点了点头,来到萝边,将那盖子揭得半开往里面望,只见菜叶底下,有一角粉红色的衣襟露了出来……
那人道:“为了怕人看到,我们用菜将她盖了,来抬出来的。”
我有些心酸,用手去拔那菜叶,触手之处,摸到了她柔软的头发,她的头一动,便抬了起来,额头上尤有一些菜叶挂着,可眼里却有冷峭似冰的寒意:“想将你引出王府,可着实不易……”
我大吃一惊,脚往后退,腰背之间早有利刀贴身,我看见他从箩中站了起来,着粉色的长衫,形似女装,却是阴阴冷冷的微笑着,脸上没了一丝温和的样子。
“太子殿下,你可真看得起妾身,居然亲自动手,屈居于一个狭小的篓箩之中……”
我的口鼻被蒙上了带着香味的方帕,那股异香传进鼻内,在意识渐渐昏过去之前,我感觉他的手指轻轻地滑下我的面庞,眼内充满了疑惑,然后,我便被放入了那窄小的篓筐之中,脸上有青菜叶子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他说的是真的?
我醒过来的时候,闻到的是满屋的酒香,触手之处,是柔软的鹅毛
被子,将我盖得严严实实,睁开眼看到的,是箔金贴就的腾云金龙,在屋顶房梁之间缠绕,身上的衣物却是整整齐齐,举袖一闻,居然闻到了袖上染着的菜叶子汁的味道。
屋内极暖,仿佛生了火炉,熏起一室的氤氲之气,纱帐轻拂,帘开之处,我看见厅中摆了一张八仙桌,桌边的描金椅上,坐着身穿一身白色绸衫的太子。
他的手里,却拿着一个我万万想不到的东西,马尾胡弦。
手指一拔,一连串的乐音便从那胡弦处传了出来,苍凉寂廖,居然也是一曲《朱色烈》。
我步下床榻,没穿绣鞋,却没感觉到脚底与地板相接的冰冷,往脚下一看,却发现脚上竟然穿上一双厚线制成的袜子,在昏过去的那一瞬间,我想过千般种醒来之时的情景,或是在冰冷的水牢之中,或是在兽笼被野兽撕咬,或是被除了衣衫,受那非人的凌侮……但却万万想不到,我却是被保护得有些象珍宝一般?
我这是在哪里?桌子前坐着的是太子吗?
他不应该恨我入骨吗?
“近日天凉,我见你晚上睡觉总想伸了脚出来,所以,便让人给你穿了双袜子。”他笑了笑,将胡弦放在身边椅子之上,丝弦与椅背相击,发出铮地一声。
见我抬眼望他,他摆手道:“饿了吧,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菜,所以一样叫他们做了一些,这是闽菜佛跳墙,川菜夫妻肺片,淮扬菜蟹粉狮子头,浙菜东坡肉,总有一样你喜欢吃的。”
这情景太过诡异,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加上脚下的这双厚袜子大了一点,有点打滑,走在光滑的地板上一溜一溜的,所以,我便站在堂间没动。
他却没理我,用银筷夹了那碟东安子鸡上红得灿烂似火的辣椒放入嘴里,慢慢地嚼了,佐着手边的酒吞了下去,让我看了不觉浑身冒汗。
他拿起手边洁白的汗巾子抹了抹手,转头向我笑道:“将军往日肆意疏狂,谈笑间胡匪飞灰湮灭,怎么如今来到我的府上,却似闯入了龙潭虎穴,再无往日的气概?”
我倏地抬起头来,不自觉地冷冷望着他,他却是毫不在意,脸上含了浅浅微笑,左手两指之间夹的银色筷子“叮”地一声敲在瓷盘边缘,和着那敲着碟边的拍子,纵声而唱:“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他反复地唱着后面那两句:“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声音越来越低,终几不可闻,抬起脸来,却是泪光盈盈,“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我只将目光冷冷地朝他望着,心中却已明白,他知晓了我的身份。
他抬头望我,眼里有泪,却是忽地展颜一笑:“君少将,其实那一刀下去,我并不比你心里舒服。”
我却是哈哈一笑,抬起左脚,先除下了左脚上的厚袜,再除右脚,这才来到那摆满佳有的桌前坐下,自己拿了碗,夹了桌上的狮子头咬下,道:“蟹粉鲜香,入口而化,果然不错……”
他微微一笑,眼眸清澄如水,站起身来,亲手将银勺舀了一羹鱼汤放入我的碗内,道:“试试这个,用刚刚钓起的新鲜鲤鱼切片滚场,再撒上切成细未的紫菜,你一定喜欢。”
我便当仁不让地喝了一口,点头道:“确是不错。”
他既不说话,我便也不打听,他夹了一件佳肴放入我的碗内,我便吃上几口。
满屋的菜香馥郁,混着屋角冉冉燃香,竟有几分温馨和暖。
终于,我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道:“难怪二弟会如此的喜欢你,喜欢得当初为保你一命,连圣旨都抗了,只领命将君家将查办,独独放过了你。”
“叮”地一声,恍若不觉,我手中的银筷已然跌落,敲在瓷盘边缘,却又从桌上滚于地上,传来与地板极为暗哑的撞击之声,他弯腰从桌下拾起筷子,却给我重取了一双,放在我的手边,却是微笑不语。
我拿起筷子,淡淡地道:“当年的事,我经过多方查证,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我这位二弟,从小就精于算计,可他最擅长的本领却是装好人,让每一个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一位心无大志的皇子,做不出什么阴谋诡算之事,他这样本领,我却是在十三岁才学会了的,可惜已经迟了,我在皇祖母眼里已是一个凉薄冷性之人,无论做得怎么好,她都以为我在作戏,而我的好二弟,在她的眼里,却是至情至孝的,不过还好,父皇知道他的本性……你知道父皇是怎么知道他的本性的吗?他七八岁的时候,有位奶娘,是极爱他的,见他整夜睡不着觉,想着父皇来看他,便想办法在父皇经过的路上拦截,以求父皇去看他一眼,可那奶娘有几分姿色,父皇却是看中了她,于是常常留宿于重华宫,自然而然冷落了江妃娘娘,有一日,他在荷花池边蹴鞠,故意将球踢进池内,让他的奶娘用竹竿去够,可没曾想,等她捞的时候,他就一下子将那女子推进了池内,如果不是父皇经过,叫人救了她上来,他就眼睁睁看着人家淹死,那奶娘后面知道了他的心思,故不吃药,染了伤寒,还是死了……
他对从小对自己这样好的人尚且如经狠心,对你,却是破天荒的了。”
我拿了桌上的紫铜钳子剪开梭子蟹的钳子,用细竹扦将里面的蟹肉挑了出来,沾上了姜末醋汁放入嘴里慢慢地嚼了吞下,这才道:“背主求利,本就该死,只因为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便不用死了吗?”
他击掌笑道:“难怪他为你入魔,你们连想法都一样,他从来不会抗旨不尊的,却还是对你们在断头台上换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诛杀君家将的功劳尽归于我……”他忽地拍了一下桌子,“当时本王怎么就那么蠢,竟以为二弟终于让了我一次了?到了今日我才明白,为什么他隐于幕后,让我与君家为敌,让君家以为所有的罪证都是我来收集,更让母后的娘家秦家接管了君家的兵权,更坐实了当年君家之罪皆由我而搜罗,因秦家想获兵权而置君家于死地……你说,我冤不冤枉?”
我拿起蟹身,用剪子剪开它的硬壳,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壬丑年九月初八,有密报君家私下与西夷接触,参与西夷王位之争。壬丑年十月初一,有密报君家已与西夷达成协议,助乌木齐为汗王,换取西夷子归绿州,以做君家自立为王之地,壬丑年十一月初十,君辗玉带兵绞灭舍铁木,使其全军覆灭,十日之后,乌木齐被封为西夷世子,壬丑年十一月二十二,君家将被全族被擒,宁王当居首功,他先使人在君家村井水下毒,再派八骏入村击杀其武功高强首犯,后太子派人入村,顺利擒得众犯……”
他站起身来,从窗前案边的小盒子,拿了一封封了火漆的密封,递给我,道:“这些,便是那些日子从边疆传回的密报,这几张,便是极紧要的部分,你看看,是谁的笔迹?”
红色的火漆如凝固的鲜血,仿佛一沾上去,便会血染指头,我接过那信封,火漆却是早已裂开了的,如撕裂的伤口,我将信封里的那几页纸抽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仔细看,便觉那如龙破云层般的字体冲破纸再映入眼帘,只一晃眼,我便知道了是谁的字体。
微黄的棉纸,毫不犹豫的落笔,我甚至闻到了他当时所用的龙德御墨淡淡的清香,上面可致人于死地的奏报却仿佛夹了刀刀杀气向我迎面袭来。
太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声音之中却夹了些怜悯:“君将军,皇宫之中出来的人,没有谁是例外。”
不错,没有谁是例外,他到底出生于皇宫,从小在谋略之中成长,可以将忠义良善当成他的外皮,我原是应对一切都计算到底,了如指掌,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潜意识里,已将他列成例外,所以,听到这些话,心便如被那尖硬的蟹腿刺中,隐隐作痛?
“其实我挺佩服我这位二弟的,连我自己的姬妾都对我猜疑过甚,不过心急斥责了怡儿两句,就使她防我如防狼一般,她到底是我的女儿,以后,恐怕是我唯一的子嗣,我怎么会……”他苦笑一声,“不过让她看见将怡儿送入了那间屋子,她便决定背叛我了,说起做好人,我始终没有二弟如此熟练。”
“你怎么不说自己对她太过狠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证据在此,能相信吗?
“我狠心吗?”他哈哈一笑,“没有二弟狠心,原本皇祖母在病中,只要有人给她递个信,她便会使人查个明白再下定论,可是,可他没有让人送信,反而上奏报给父皇证实其一切属实,父皇大惊之下,才派了我下来,此时,他却不像以前,什么都要和我争上一争,反而避退筹粮,只派了他的几名影卫协助我追杀首犯,美其名曰不想打草惊蛇,他派的自然都是身边高手,当时,我还极为感激呢,可现在想来,他所派之人,全是无人识得的,无论事前事后,全都由我作主,而他,等一切尘埃落定,这才悄无声息地回朝,我早就知道这趟差事不好办,但能怎么样?他等着看我的笑话呢,所以,我唯有办了。”
我的手指抚过那火红的漆封,漆破的边缘,划得手指微微而痛,我轻声一叹:“笑尘埃、几年生死,枉为客,人世间,多少事,被西风吹尽,了无痕……”
他拍手击节:“不错,恩仇了无痕……本王终可以赢他一次了。”
“是吗?”我淡淡地道。
“不用我再出手,自会有人让他痛不欲生,至于那皇位,既使他得到了,也会了无生趣……”他说到此处,双眼冒出光来,脸上更是红光隐现,“我和他斗了这么久,终以为这一次我会全盘而输,但我知道,最终输的人,会是他!”
他侧过头望我:“他利用你赢了这场,但殊不知,最终输的人会是他自己。”
“你凭什么认为他早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出这句话,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连太子都猜出了我的身份,他岂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便没有了初见花凝昔时的忽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言语之中便有了隐隐的小心翼翼。
为什么我会将这一切视而不见,一遇上他,便失却了平日里的警醒?是不是因为在我的映像之中,他永远是那位孤独地坐在高台之上独自饮酒的皇子?那位被溅了满脸莲子糖水恼怒而无可奈何的少年人?那位虽有时会吹毛求疵,但也处事公正的将领?
却忘了他另一重身份,他也是那至高无尚的权利顶峰的继承人?
前边有至高的皇位诱惑,后边有无数想要因他而获利的人鞭策着,太子有秦家,他何尝不有江家宁家?
他怎么会与其它人不同?
我怎么会认为他与其它人不同?
手里的杯里装着蜜酒,原是用双层套的青瓷瓮温着的,握于手里,有微微的暖意,可如今,手指划着那光洁的瓷面,却只觉冰凉入骨。
太子侧过头微微含笑,红烛透过垂帷纱影把他的脸润得带了红色,他的眼神有些同情,又有些兴奋,他查觉到我心中升起的怀疑,并不答话,只将我手边的蜜酒放入瓮内重温过了,再用金兜兜着拿出,用丝帕将那杯子表面的残水抹干,放回我的手边,道:“将军有七星护卫,每战之时,组七星卫领队,组成阵势,变幻万千,在西疆可谓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林子大了,便什么鸟都有,将军身边战功赫赫的七星卫,难保也会被人做了手脚,想必将军早已知道,您的七星卫中,老四是朝廷细作,老三当年拼死出去求救,欲向一向以处事公正闻名的二弟求救,却被老四所杀,可您却知不知道,是谁通知老四,要他杀了向我那二弟报信的老三?”
我抬眼望他,看见他嘴角的浅笑,淡淡地道:“难道是他自己?”
他拍手道:“不错,为了不让他自己为难,接了报信却不能相救,他唯有在半道上就派人将报信的人打入悬崖,你说,我这二弟是不是做好人都做得这么仔细这么成功?”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极想喝一口酒,安逸王酿的酒,滑入喉咙,总有微微暖意,能驱除我周身渐升起来的冰冷。
我只朝手边的樽望了一眼,他便明白了我的需求,走到窗前的案几边,打开朱木盒子,拿出一个琉璃酒樽,竟然和安逸王送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纤长红白的手指拿了那瓶酒摇了两摇,道:“本王不会勾兑,便叫人勾兑好了,只隔了一日时间,想来不会产生皇叔所说的融混?”
他走过来拿起我手边的细白酒杯,倒了那浅黄的液体入樽,递至我的手边:“皇叔一向是个热心人,倒真是极擅长食疗,何况有人拜托他,要调理好你体内的寒毒?那离山的汤池,出自极热的地底,水中原就有大地阳气,本来就有治疗寒冻之症的用处,再由二弟从各地搜罗来各种奇珍异药……要知道,二弟身边的八骏,可都是江湖名门子弟,都由皇祖母亲自参与挑选出来的……”说到这里,他有些怔神,“皇祖母对他,可真是费尽了心思,我却怎么也讨不到她的欢心……只要他一开口,江湖上找不到的,找得到的药物,自是滚滚而来,这些奇珍异药放入了汤池之内,以免你起疑心,捞起残渣,再撒入有异香的花朵,成了治病的良药,再配上皇叔的蜜酒……我想,将军可能感觉出身体寒症略减吧?只是将军太相信我那二弟了,便将这一切忽略过去,不愿深究?”
他微微一笑,“我这二弟做人真是成功,从小到大便是如此,皇祖母也是那样的相信他,连你也是?……既便这毒药来源之处是他?当年用来对付的人,是你?……你或许不信,当初我叫曹德宝下于你饮食之中的,确实是较烈的蒙汗药而已……其实,我那时也有些私心的,知道你精通药物,能轻而易举地识破饭食中的蒙汗药,想让你有所警醒,从而逃了出去,带给二弟些烦恼……如果你逃了出去,联合旧部,引发兵变,揭起西疆大乱,二弟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徒劳?可他的心毕竟由铁石制成,对你这样的欣赏,还是下了那样的奇毒,尽毁你的筋脉,让你再无本钱东山再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为何世事总如此
我心内冰寒,心肺之处仿佛结为冰凌,屋内氲氲暖意却是仿佛都融不化身上的寒意,拿起手边放着的酒杯,饮了入嘴,也感觉不到平日里那酒暖着胃部的热力。
他顺手拿起高椅上放着的轻袭披帷,帮我披在身上,道:“将军的日子,剩下不多了吧?中了那样的奇毒,应该只有一年性命的,可离中毒那日,却已有三年,您的七星卫领队,想是竭尽了全力地想保您一命,本王这里也有一颗药,是本王三年前所得,其实本王给太子妃下毒的时候,知道她有了身孕,便已经后悔了,想尽千方百计地寻了这颗药来,想救她一命,却被人先下了手……这颗大还丹,便赠与将军……”
他从怀里贴身衣物的袋子里拿出那个银制的盒子,按了按上面的红宝石,那盒子应手而开,浓郁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子。
“这颗药虽不能保你无事,但至少可以保你两年,本王想,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我毫不客气的接过那盒子,盖上了,收入袖内,道:“满桌的佳肴,我尚未试完呢,谈什么其它?”
“不错,我们吃菜,吃菜……”
可再精美的菜肴吃进嘴里,又怎么有味?
太子却是不然,菜已冷,上面凝了一层白色的油,他却仿如吃着天下至美之物,冒口大开。
“这位二弟,我是明白的,为登上大宝,他会摒弃一切感情,何况是对一位男子的不伦之念?所以,当年他才下了那样的狠手,绝了自己心底所有的念头,他没有想到,你却是一位女子,此时,他却是后悔末及吧?”他呵呵一笑,“皇祖母说得对,父皇的性格好的什么也没有传到我这里,他性格之中的犹豫和软弱全到了我这里了。二弟便不同,和皇祖母一样的果敢。”
他兴致勃勃地吃着,眼里流露出来的,却是真正的喜悦,才惨遭大祸,他难道真的便放下了?
自从三年前的那场大祸,我的心已炼得如坚铁一般,他告诉我的一切,虽让我震惊,但也不过惊涛骇浪再涌上一个浪头罢了,不由自主地,我便问他:“你的伤,有碍吗?”
他停下筷子,侧头向我望着:“将军不是又想着将我推了上去吧?不,我已经累了……其实,孩子生在皇族并不是件好事,我有了怡儿,且是个女孩儿,便已经够了,本王以后.只要保她不被和亲,开开心心地嫁个她喜欢的……其实我还要多谢将军呢,你这一刀啊,反而让我解脱了……”
他敲着盘子笑道:“从此之后,轮到二弟痛苦煎熬了……”
我终于沉下了脸,想想这些日子我所有的算计,不过是成全了这人,反让夏候商趁心如意地登上宝座,我忽地感觉心中一痛,喉咙之中有股腥意冲口而出。
忙拿了手边的杯子,欲饮下酒来压下那股腥意,可杯中的酒早被我一饮而尽,终于忍不下那欲呕的腥味,尽数吐出杯中,染得杯沿血红。
他将酒瓶整瓶递给我,叹道:“将军,至底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我举瓶而饮,那酒冲喉而入,才勉强将那股血腥压了下去。
却是惨然而笑:“父帅说过,我的谋略计策胜他许多,阵势诡变之处,更是前无古人,但唯一看不透的,便是人心。”
“对啊,人心难测,你我皆如此……还告诉将军一个消息,听闻宁家早年兵祸失散的嫡女已然寻到,皇太后不日便会下了懿旨,指给我那二弟为正妃,与其它两位侧妃一同迎娶……”
我有些不明白他无缘无故告诉我这个消息有什么用,淡淡地道:“他要娶何人,关我什么事?”
他感叹地道:“将军一向聪明,怎么这次却蠢了?”又叹道,“我那二弟对你,可真是机关算尽。”
我倏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你是说……”
“不错,他多年的心愿既将达成。”
“可生于世间之人,哪能事事如意?”我的声音有些冷。
我终于明白宁启瑶为什么没在上次的事件之内,原来宁家这个正妃之位,是为这名“嫡女”留着的。
我想起烛红摇动之间,他对我说过:你是我的妻子……我原以为他弄错了,原来,他从没弄错过。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我与他之间,已成死局。
我望于窗外,明月已然升至半空,花木间升起淡淡浅雾,夜已深了。
太子看出了我的想法,道:“天亮再走吧,夜寒深露,你身子不好,此处并非我常住的地方,他暂时找不到此处的。”
我却不想留在这里,站起身来,道:“太子还是送我出去吧。”
“您终还是不信我,也罢,就让您的旧部送您出去吧,他……你会相信的。”
他走至廊柱旁,拉了拉上边的黄穗,不一会儿,有敲门声起,太子道:“进来吧。”
那人走进门来,开始神情茫然,望着我的时候,脸色有些疑惑,有些不敢相认的样子。
“老三?”我看清了他脸上密布的伤痕,“真是你?”
他这才跪下:“将军……”
抬起眼来,泪痕却纵横而下,在伤痕浅疤处流过:“属下该死,上次竟然劫持了将军……”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太子救了我,我一直在此养伤,上次太子听说了那位女子,便认为又有人会利用此事揭起风雨了,便叫我前去查看,却没想到,有人抢先动手,劫持了那袭月,我在混乱之中被看成同伙,受了伤,这才不得已劫持了将军……”
我回想当时那一幕,心中已经豁然开朗:“那一剑,他是故意让你刺中的,为的就是在夜宴之中,不和乌木齐比试,好一个闻弦歌而知雅意,他虽不知道我定下了什么计划,但如果能置身事外,这倒是一个绝好的办法……”
太子道:“我为什么当时就没想明白呢?但如果明白了……有将军谋略,我还是会被逼上场的……将军,您说,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恨与不恨,又当如何
我只含笑不语,侧头向他望去,他洁白的额头有一缕散发飘下,在他挺秀的双眉间滑过,他眼内却真是不见丝毫阴影,反而浅浅含笑,仿佛春日湖面有蜻蜓尾部掠过,反射灿烂阳光,漾起圈圈涟漪。
我不知道他的心思有几分真几分假,是否正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无求,但他对夏候商的恨,却是脸上怎样的风光雾月都掩挡不了的。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对一个心里只装着江山的人来说,君辗玉在他心里还有地位吗?要使得太子将一切真相告之,然后才隔山观虎斗?
老三送我出来之时,太子在我身后拔动了马尾胡弦,轻声吟唱:“辕门醉卧秋风,看落日旌旗掩映红。爱朔云边雪,一声寒角……莫惜琼杯手到空……哈哈,莫惜琼杯手到空……二弟啊二弟,本王唯一恨的,便是你了……”
他那恨字,如轻风拂过,喁喁于我的耳际,如情人低语,哝呢媚喃,不知道为何,我却感觉皮肤之上如冰棱利过,那样冻澈骨髓。
老三送我出来,我才发现,这里是朱雀台,是前朝废弃的皇宫,只有我刚刚呆的地方华丽富贵,外边却是残破凄凉,青石板的缝隙里全是拼命长出来的野草,从重重叠叠的屋宇之间往内望去,刚才的锦绣华庭已然不见,四周围俱是一片黑暗,富丽堂皇不过梦一场。
青石板上我与老三的足音踏如慢歌,就如七星拱卫护着我进入朝阳大街时一样,周围喝彩如潮,也挡不了八匹骏马整齐如一的马蹄之声,他伴随在我的身连,留出空处,就仿佛其它六人依旧拥在我的身侧,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像小七一样和我什么都说,平日里专心研究各种手工制品,将之融入杀技,其手艺之精巧连小七都惊叹不已,平日里有些吝啬,封赏只求金银财物,小七让他突围之时,他身上带齐了所有平日的积攒金银,专往兵士集中之处闯,包袱上扯开了一个小口,不时有那耀眼的黄金珠玉漏了出来,曹德宝手下将领虽大多是世家豪门子弟,见多识广,但普通兵士却大多是穷苦百姓,曹德宝的治军又没有老父那么严,所以,每漏一样东西,便引得三两位兵士争抢,加上武功高手都去围着我们这些主将打了,到了最后,他反而从守卫最多的地方突围了……可惜的是,花了这么多的心思,他依旧被老四一剑刺下了悬崖。
有薄雾笼罩于野草屋宇之间,月光照于斑驳的墙体之上,残旧破败,再辉煌的屋宇,都经不起时间和雨水的冲刷,就如昔日的君家军,昔日的君辗玉。
“将军,属下虽在太子处,但一直在查当年之事,太子对当年之事深感蹊跷,可属下一直查不出什么来……如果不是一直呆在殿下这里,连属下都会认为,这一切皆是太子殿下主持,属下只觉得,当年之时扑朔迷离,恐怕当中……也有将军万万想不到的实情在……”
凉风吹过屋瓦,让瓦间的细草随风而摆,银月如水,铺在草瓦之中,为这无尽的残破苍凉镀上一层凄冷。
“老三,你放心,我不会再给他人做靶了。”
草叶随风,发出簌簌的响声,仿佛呜咽般地应和着我的话,小三望了我一眼:“将军,无论如何,属下都会和您一起。”
他年近三十,是七星卫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平日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当成老大哥,就算对我,平常时候寒冻送衣,盛夏送风,比那些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小子对我多了一份照顾,我心中何尝不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兄长?
他默默地陪我走过这段缝中夹有小草的青石板路,仿佛一个影子跟在我的身后,可有他在我身边,我却感觉到莫名的安心,就象他虽被太子收留,我却依旧感觉,他的心始终没变,可我却猜不透那人,从来就没有猜透过。
“将军,属下有一个请求……”
我侧头望他,他眼内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不由让我有些疑惑,我道:“请说。”
“属下从太子那里得知,小七他们始终跟着将军,不知将军可否让属下归队?”
“太子如今虽是势弱,但事情总未查清,他并未定罪,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好,无论如何,他以后会是一位太平王爷……”
他脸上失望之色一闲而逝:“属下终是离将军日久……”
我知道他的心思不知转到了何处,于是叹道:“你愿意回来,自然最好不过,只不过……太子……”
他单膝跪下:“将军放心,太子也明白,他也三番两次劝过属下,要让属下回乡,或给属下一官半职,但属下不肯,属下总觉得,将军不会那样的消失的……太子从来没有逼过属下做什么事,他说过,君将是宁为玉碎之人,他的部下不会瓦全,他一向对属下听之任之的,唯一一次,便是上次了,属下实在忍不住,以为有了什么消息,将军,您是属下的上司,唯一的上司……”
他颠三倒四地说出那番话,言语紧张,急切表白,眼睛之内的神情紧张之极,看得我心中如暖流划过,笑道:“正值用人之际,你愿意回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他垂下脸去,双手放下来之际,不动声色地以袖抹过脸颊,语气却有些哽咽:“将军,属下终于可回到将军身边……将军没有疑我……
属下的希望,终得达成。”
他跪着的地方,有一株小草从石缝之中挣扎而出,青石板上的青苔在黑夜之中浓如淡墨,映入我的眼帘,只觉沉郁惨淡,可他的身影,却如岩石般笃定,让我感觉莫名的心安,叹道:“你们知道我身为女子,却始终不离不弃……或许你们,才是我的希望。”
小三抬起头:“将军,无论你是何种身份,但将军便是将军,骨子里面是永不能改变的……无人能替。”
第一百一十八章这一切是讽刺?
他不擅言词,让他说出这么多一番话来,确是为难了他,我听出了他言语之中的劝慰和感伤,只道:“只是连累了你们……”
他忽地抱拳,慎定地向我行礼,道:“将军这就错了,我们七……
几人,从未有如此感觉,如果不是将军领兵,我们怎么能在战场快意杀敌,百战百胜,受万军敬仰,如果不是将军,小人不过一名庸庸碌碌的手艺人而已……那两年的荣耀,是我们一辈子中最好的日子。何况古来征战几人还……这本就是从军入伍之人必然的结局。”
淡淡的月光散于他布满伤痕的脸庞,那些狰狞的伤口,在月光笼罩之下,仿佛素白的织锦之上织出的暗花,只觉柔和温暖,能在冬日霜雪之际,悄悄地温暖心房。
因是旧城,城中杂草丛生,蝉鸣之声时弱时强,远处天边浮云聚散相离,在云蒸云尉之风云瞬变,忽然之间,我感觉到脚底青石板路微微地震动,那弱不禁风的小草都现出几分娇弱。
小三脸上一愕,显然也听见了,他想伏地而听,我道:“不用听了,他带人来了,九匹马,却只一种足音,是八骏。”
小三脸上担忧之色更甚:“将军,要不,我送您走?”
“你先走吧,和小七联系,一切依照我们以前定好的规矩……”我将小七的联络地点告诉了他。
小三无法,还想再劝,我却不再看他,他只得半跪行礼:“将军,保重……”
他的身形刚消失在屋宇残瓦之间,三重门前,就拥进来了九匹骏马,其中通体黑色,背上坐了位紫绶舒袍的王者,便是夏候商了,看在我站在院子中间,他一挥手,那八匹马便四散消失在每扇门后,显是去查找劫持我的人等。
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的紫袍之上,让他如一块紫玉,在夜色散出毫毫之光,他脸上表情未变,眼里却有丝焦急之色,跳下了马,来到我的身边:“凝昔,可有受伤?”
我这才发现,他话语不多,可却不知不觉之间便让人生了好感,他见了我,其他什么都不说,却先问我是否受伤,如在平日,我必会微微有些感动,可今日却只感厌到了极点,望着他俊美如昔的面庞,却生起一种无法言说的疲累,我这才明白自己的心,原来,我却是在心底里不愿意与他为敌的,什么时候开始,他孤寂萧索的身影便停驻在了我的心中?
我独自一人被留在这里,说什么也是一个极大的破绽,可此时,我却想看看,他会怎么样处理这个破绽,是否还象以前一样不动生色?
“妾身被人骗出了后门,一醒来,就发现到了这里了,妾身在这里走了许久,也没有走出去,王爷,幸而你来了……”
他眼中疑惑未散,却道:“他们没有为难你?”
我笑望他:“王爷以为他们会为难我什么?”
冷风从屋宇野草之中吹过,揭起他鬓边的浅紫束带,他的眼瞳之中,却是我含笑的脸,春若桃花,他伸手携了我的手腕,道:“那我们回去吧。”
果然,既便是怀疑致深,他也不会将道之于口,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其实,他的城府之深,甚过太子许多?
也许,是他掩饰得太好,在西疆之时,他是端正而谨守本份的皇子,对下属的捉弄犹可一笑了之,来了京师,变成荒唐一心只求平安的王爷,所以,才让我以为,他本性如此?
依旧倚在他的身前,可感觉不到了他身上的热力,骏马飞驰过,只觉手臂两旁冷冻如冰,连他喷在我头顶的热气都变成了淡淡冰凉。
我们从侧门进的王府,进入门内,他便谴散了八骏,将我打横抱起,送进了住处,长廊两边艳红的绸花在黑夜之中却变成乌紫之色,仿如凝固已久的鲜血,我默默地依靠着他,看清院子之中透出窗棂的橙色灯火,待婢恭敬行礼,橙黄的灯光照在她们纱裙之上仿如蜻蜓的羽翅,脸上透出浅浅的红润,从她们半垂的脸宠看过去,瞧清楚了她们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淡淡向往。
我只在心中苦笑,如若我是她们之中的一位,那该多好,忧虑愁惧的,只是这位天潢贵渭偶尔漫不经心的一瞥,就能事后脸红心跳半日,只要他在我面前维持这样如神祗一般的完美面孔,不让我知道其实他是怎么样的人……日子也就如此慢慢地过去了,可我不成,既便闭了眼,碧草之上的鲜血总是突忽其来的映入我的眼帘,让我感觉满目的和煦微笑都夹了淡淡的冷意。
他一路将我送至庭院之内,屋内早就暖上了火炉,是银松炭的味道,无烟而有淡淡的松香味,入得屋来,那淡而不烈的暖意便从衣领襟开之处浸进我的全身,让我浑身有如温水包裹,而转过玉制的屏风,我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桌上放了一个琉璃瓶子,比安逸王带给我的大得多,浓黄的酒液在灯光照射之下发出淡淡微光。
他挥手让侍婢退下,从衣架上取了披帷覆在我的肩头,披帷内有薄软银貂底皮,两根绣着九枝缠花的带子在他灵巧的手指带动之下,在我的下巴之处打了一个结,我朝他嫣然一笑,缓缓地走至桌旁,拿起那樽浓黄的酒液,道:“这想必是安逸王送来的吧,王爷如若有空,可容妾身陪您共饮一杯?”
他侧头望着我,眼中疑虑之色尽消,笑意从眼角之处展开,如冬日春水消融,冰凌消散,那一瞬间,竟让我倏地失魂,此时的他,脸上只余纯净的笑意,那种喜悦竟如贫穷的孩子偶尔得到了父母余钱买下的糖果。
我心中微微有些酸意,不敢望他的脸,顺手取了酒樽旁的两个细瓷杯盏,帮他倒了半杯酒进去,自己重又倒了半杯,将那半杯酒送至他的唇边,看着那素白的酒杯衬弄自己纤长的手指,他的手覆了上来,握住我的手,将酒杯往自己的唇边送,嘴唇的棱角原是冷硬如岩的,此时却带了些微的柔软,酒液浸润了他的嘴唇,让他唇线如玉般地润。
第一百一十九章前途如此
那金制的镯子还带在我的手腕,小七告诉过我,那里边除了使人制幻的妙药,也有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只要将手腕抬起,借着帮他拭去嘴边的酒浸,轻轻一按,手腕处的缠枝金花便会悄悄地裂开一道缝,无色无味的药粉就会沾上了那杯子。
我要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这么做。
将手放下的时候,却觉手心已冒出冷汗。
我一向善于布局,不会简单粗暴地截杀,可如今,我却差点止不住自己的手,是不是因为有些微希望之后的失望,已让我失去了控制?
是什么时候,我已然对他有了希望?
“本王让人妙了嫩藕肺片,是使人挖了离宫荷池里的新鲜藕茎所制,你尝尝?”
融融的笑意依旧浮在他的眼底,如这瓶内醉人的酒,让人一望而熏然,我瞧见了他对面那名侍婢脸色更红,可我却只觉厌烦,几乎忍不住想将这满桌的佳肴掀翻了。
我夹了桌子当中那个藕片入嘴,细细地嚼了,笑道:“王爷对妾身真好,是否因为妾身和君少有些关联呢?”我眼里露了缅怀之色,“如果君少还在,他定会感念王爷这片心的。
他的笑意在眼中凝止,渐渐冻成哀意,慢慢地道:“不光如此……
本王其实……”
我与他之间,各自表演,沉浸于自己的剧情,以为对方不知,可其实不知道的,却是自己而已。
我浅饮了一杯琼浆,看见窗外的明月干净得如用水洗过的镜面,轻声道:“我带齐部落人马将他从马下救起的时候,以他如此高的武技,无比的忍耐之力,也忍不住痛得出了声,我将他抱上我的马背,听到他咬牙笑道:落日霞,如果你一刀刺死了我,便什么仇都报了……他痛得在激我杀了他,我尤记得他额头冷汗如浆,片刻之间便浸温了整件衣裳,原来,他中的,并不是什么蒙汗药,却是连草石部落都查不出来的奇毒,王爷,您说,阿玉这样面对着如林敌手都会笑着的人,临死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可不可怜呢?”
“咔”地一声,酒杯在他手里捏得粉碎,他尤不觉,只呆呆地望着窗边雕红镂空花纹,刚刚的眼底尚有的笑意如春雪般消融,只剩寒冷,我恍若不知,只道:“王爷,别谈他了,听闻王爷近日便要大婚,妾身在此预祝王爷从此圆满幸福。”
他倏地回过头,眼神犹疑不定地望定了我,道:“凝昔,其实本王……”
“王爷,不知皇上找到草石部落的人没有呢?妾身希望他们没有被找到,妾身闯下来的祸,便由妾身一人承受吧,只希望,皇上仁慈,能留妾身一个全尸……”
我堵住了他所有没说出口的话,浅浅而笑,告诉了他我所有的打算,就让我以落日霞的身份,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之中吧,如果他对当年的君辗玉还有些微的愧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我“死”去……这是我对他最后的一线期望。
他抬头望我,眼眸坚如磐石,神色之间一瞬间有唯有独尊般的执着:“凝昔,你放心,本王将一切都打算好了,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草石公主落日霞,皇祖母会让宁家的人收了你……这场婚礼,只是为你举行,你将成为本王的正妃,凝昔,没有人再伤害得了你。”
心中仿佛有一块地方碎裂了,崩得粉碎,让我的心一阵阵地绞痛,他终究是彻底粉碎了他在我心中的影子,那独自居于高台饮酒的皇子,却始终只能居于高台,既使那高台只剩凛凛冽风。
我浅浅地笑着,眼露了惊讶之色:“王爷,妾身真值得你如此?”
他握住我置于桌面的手:“凝昔,你值得本王用整个江山去换……”
我垂下眼,看清他小麦色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只能看清他手掌底下一抹浅浅的柔白,低声道:“王爷欣赏的人,不是君辗玉吗?”
我很期望他能说出:你不就是那君辗玉?让我感觉,他尚有说真话的时候,他对于我,不总是欺骗。
可他却道:“本王总是要成亲的,与其是别人,还不如是你。”
我唯有叹道:“王爷总是将阿玉的一切,假设在妾身身上,可王爷忘了,妾身只当阿玉为我的夫君。”
他覆盖着我的手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将我的手捏得生疼,见我皱了眉头,才又松开了,道:“草石部落与朝廷早已达成睦邻友好协议,父皇也不想因此发生冲突,如果草石部落愿意走出沙漠,父皇应承,愿给他们划出一块丰美之地,如若你留在本王的身边,成为本王王妃,你的父王母后会以你为傲的。”
不动生色的要胁利用……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吧?
在轻言浅语之间分析得失厉害,让人不自觉地想按他的要求行动,原来,我怎么就完全看不清他的本性呢?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既使是朝廷派下了太子之时,他对君家部将仍是多加维护,使人全感觉不到他的恶意,在太子下手之时,他已被调离了西疆,收罗的证据,都只以为是经太子之手曹德宝之辈而为,我不是没有想过,他恐怕会参与,但经过多我方查证,却找不出证据,当年之事,竟被他遮盖得这样的严。
我低声道:“可我的父王母后,已认不出我来了,改名之后,我还是落日霞吗?”
“无论你姓什么,你还是你,至少在本王心中,从来如此。”
他轻声而坚定的言语让我终下了决心,他与我之间,最终解决的办法,也不过两军对峙你死我活的手段而已,却抬起头来笑了,伸手帮他将额前一缕头发抿向脑后,道:“王爷,大婚的日子既然已经快到了,可妾身却没有准备嫁衣呢。”
他整个人忽地放松下来,靠在了椅上,眉眼之中俱是欢喜,向我笑道:“别急,本王叫十二家作坊的人连夜赶工,司制局的人也会帮手督工,到了那一日,你一定会穿上最华丽的王妃服……不过,过几日,你便要搬去宁家了,我会派四骏暗中保护的,你放心。”
第一百二十章言语试探
四骏?比两骏多了二人,我暗自盘算,看来他防守甚严,四骏刚好可组成“四海承风”之阵,就算七星尤在,用北斗七星阵,瞬息之间也不能将他们一举击溃,何况如今七星之中只剩三人,小六重伤未食,再加上我这个武功尽失的,有四骏守着,真可谓万无一失。
我虽然嘴里已经答应了,可是,我看得出,他并不相信我的话……
怕是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吧?
“那妾身可要瞧瞧这王妃的婚服,是不是可衬得妾身容颜若花?”
他眼里露出了欢喜之色,眼波之中鳞鳞而光:“你定会喜欢的,制这婚服之时,本王叫人用了蹬山所产翡玉雕成凤形,嵌在腰带之上,又用杜青山粉金染了丝线,用此绣以缠枝花胜压缀裙边,绣鞋本要内加木底,因本王想你或可能惯了在草原之驰骋如风,不喜如此拘束,因而叫人剔了一截牛筋,用金线贯穿,以充鞋底,如此,婚礼如时间过长,你的脚也不会疲累……”
我笑了笑,道:“王爷当真细心,可婚礼不一直都有王爷陪在妾身的身边吗?有王爷扶着,妾身怎么会感觉疲累?”
他便笑得有些腆然:“这些日子,本王总是不能入眠,每一次被窗外风声惊醒,总感觉你仿佛要消失不见……本王与君将的唯一联系都会断绝……还好,你答应了本王。”
烛光将廊柱的暗影投射于墙上,烛影晃动,那暗影便婆娑舞动,将满屋的富贵荣华衬得暗影森森,我垂眸浅笑:“妾身怎么逃得过王爷的掌心呢?”
他闻言大笑,揽住了我的腰:“不错,本王与你终会白首不相离的。”
我本来身形就不高,被小七重连经络换血之后,更是矮了两分,被他一揽,额头便撞上了他的锁骨,不自觉地轻呼了一声痛,他忙放松了我,一手尤揽上我的腰,另一支手却抚上我的额头,轻声道:“怎么样,没撞痛你吧?”
没等我答话,他的嘴唇便贴上了我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上去,头顶的呼吸却渐渐地粗重起来,身躯僵硬,虽隔着厚厚的衣裳,我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我忙想推开他道:“妾身有些疲累了,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可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妾身呢,妾身可不能病倒了。”
他却未放开我,低声道:“今晚,本王就不走了,本王想你……想得入了骨髓……”
他的脸贴到了我的脖子上,原本冰凉的脖子便有如烈火烤淬,将那一块地方烤得热气升腾,他怀抱着我,力量却越收越紧,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身躯之中,可奇特的是,我却感觉不到丝豪的呼吸不畅,他将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我低咳了两声,轻声道:“王爷不若等等,妾身与您的大婚,就在几日之后,妾身这几日有些风寒入体……”我有些歉疚地道,“王爷,妾身的身体自沙漠以后就极弱了,恐怕日后不能尽心服侍王爷。”
他忙松开了我,眼里的火焰终是消失不见,独余了担忧之色:“喝了那酒,也不会好一点吗?”
他终于不经意地漏了一些口风吗?我在心底冷笑。
我愕然地问:“王爷说什么,喝了什么酒,就会好?”
他将头转向一侧:“皇叔说你体质极寒,告诉本王用他酿的酒可以调养得好,又叫本王带你去离宫浸温泉……却想不到……”
我眼内有了鳞鳞水光:“想不到王爷为妾身做这么多事,妾身都不知道。”
他不自在地避过我的目光:“本王只是尽力而为而已,说起来,你这病……”
我明白他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说起来,你这病,却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下令用两种毒来毒杀,怎么会让你如此?
他下令之时,可有丝豪悔意?
如有再一次,他可会还会这样豪不犹豫地下令?
我轻声道:“妾身的病,又怎关王爷的事呢?王爷千里追踪,可最终不是放了妾身一条性命吗?虽然妾身的武功已经没了,可妾身却因王爷的缘故为阿玉报了仇,使那将他和他的亲族杀于断头台上的人生不如死,说起来,太子殿下如果被废,秦家土崩瓦解,是不是比让他死更让他难受?”
他垂头道:“的确……如此……”
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应和了我的话,我望进他的眼眸,他的眼内没有愧疚……怎么会有愧疚……在他的心底,每一次帝王的足下恐怕都会用尸骨铺就吧?
我想,我不用再证实下去,每一次证实,都让我的心仿佛塌陷了一块下去。
可我却忍不住一再挑衅他的底线,笑问他:“王爷怎么连问都不问,妾身被人劫持,怎么会独自一人在那朱雀台?”
他抬头向我道:“只要你好端端的,本王什么都不愿意再追究……”
我叹道:“王爷真是太过懈殆了,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理?妾身虽是一名妇人,却也知道,王爷如此,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的。”
他摇了摇头:“不,本王信得过你。”
“幸好,妾身不会言语有失……说起来,安逸王带来的那位侍婢,当真有些问题呢,不知她现在在哪?”
我真想看弄,他如何去圆这个慌。
夏候商瞧了我一眼,道:“本王回府的时候,皇叔走过来告诉本王,说你被人骗到了后门,那侍婢趁他不注意,偷偷地溜了……本王焦急之下,顾不上仔细询问,这皇叔,老给本王惹麻烦,对了,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我自是不相信他什么调查都没有做,只是在装糊涂而已罢了,他不想揭开这一层,和太子最终对质,恐怕怕的不是其它,却是怕太子最终掌握的秘密罢了。
如若不然,他为何如此准确地来到了朱雀台?
我抬起眼来,轻声道:“那侍婢,是桑容假扮的,她求王爷救她和郡主,告诉妾身,郡主被她使人藏在竹篓里带了出来,所以,妾身上当,去了后门,可一到后门,就被人弄昏了……您说,此事,可否与太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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