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还在飘着雪花,远处已经是雪白一片,只有祭坛的周围,因为松脂燃得太多太旺的关系,雪花飘到顶上,都被热气溶化了。
绑在祭坛上的二小,莫荆芝脸上变得苍白,牙齿不住地颤出声音来。小杜缜转过头来轻轻地问道:“芝儿小姊姊!你怕得紧么?”
莫荆芝颤声地哼了一声,但是,她立即又说道:“缜儿小弟!我是冷得很!”
原来他们被送到祭坛的时候,将外衣和鞋袜都脱掉了。
小杜缜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红兜肚和牛犊裤,可是他是真的不在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然而莫荆芝就不同了,冰天雪地她单衣单衫,还赤着一双脚,就难怪要冷得发抖了。
小杜缜看见小姊姊冷得那么可怜,气得咬牙骂道:“这个鬼教主真不是好东西!等一等我夏大哥来的时候,一定也要把这个鬼教主衣服剥得光光的,让他冻一冻。”
莫荆芝突然忍着颤抖说道:“缜儿小弟!万一你夏大哥找不到这里来呢?”
这句话可把小杜缜问傻了,他急得直眨眼,半晌才想到一句:“那……那不会吧!”
莫荆芝摇摇头说道:“不一定啊!你夏大哥又不知道你的下落,他怎么就能一下找到这里来呢?事情就怕万一啊!”
这位小姑娘显然要比小杜缜老练得多,对于事情的看法,就想得多了。
小杜缜他只是一古脑觉得“夏大哥一定会来的”,“夏大哥”在他小小的心灵里,已经成了一个“万能的偶像”,天下什么事,只要有“夏大哥”在,都可以迎刃而解。但是,这只是小杜缜自己内心里的一股信念,他却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莫荆芝“万一”的说法。
他憋了半晌,找不到理由来安慰小姊姊,正好这时候那飞天蜈蚣教教主百足神冉同仙,换了一件大红的长袍,胸前还是精绣了一条大蜈蚣,慢慢地向坛前走过来,他的身后跟了那姓安的老人。
小杜缜这一下可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了,他张开嘴大骂:“你这个鬼教主!死教主!断手的教主!你是天下第一个大混球……”
把他所知道骂人的话,全都骂出来了。
冉同仙此时距离坛前七八步远的地方,站了下来,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他瞅着小杜缜说道:“小鬼头!本教主若不是看在需要你炼宝的份上,早就生喝了你的人脑子,你还在鬼叫什么?”
小杜缜呸了一口痰,骂道:“你这个混球教主!炼的什么鬼宝!有一天小爷也照样地把你绑在大雪地里,让你冻成冰棍。”
冉同仙嘿嘿地冷笑了一下,他闪着一对贼样的眼睛,不屑地说道:“小鬼!你还有那样的一天么?等着来生吧!你们既然怕冷,你家教主自然有法子使你们不冷。”
他从身上取出一对黑黑的小钩子,就像小钓鱼钩一样,回身交给那姓安的老人,说道:“安兄!劳你的驾,将这两根蜈蚣刺,各在他们两人的涌泉穴上刺一下,你的事便没有了,只须在祭坛之旁为我护法就可以了。”
那老人接过那两根小小的蜈蚣刺,先是到小杜缜身边,蹲下身来,用一根蜈蚣刺在他脚底的涌泉穴刺下去,小杜缜哪里甘愿让他刺?无奈身子被绑得不能动,只好破口大骂,说道:“你这老东西!你是个祸首,现在你又帮这个鬼教主弄鬼,等一会夏大哥来的时候,你就休想再逃掉。”
那老人刚刚扎完小杜缜的两只脚,一听他一再说到“夏大哥”,他不觉神情一震,站起身来说道:“小娃儿!你的夏大哥,又算什么东西?”
小杜缜眉毛一掀,正要说话,只听得那边冉同仙朗声说道:“安兄!事不宜迟,不要耽误时间。”
那老人似乎不敢违拗冉同仙的话,匆匆地撇下小杜缜,走到莫荆芝那边,如法泡制,分别在涌泉穴上,扎了两下,便又匆匆地退到坛下,侍立在一旁。
这时候小杜缜发觉情形不对,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动得快了,浑身仿佛增加了一股热流,顿时使他就像置身在火炉旁边一样,感到燥热。
小杜缜看看身边的莫荆芝,只见她不再颤抖了,而且双颊鲜红,就像晒久了太阳一样。他便问道:“芝儿小姊姊!你不冷了么?”
莫荆芝点点头说道:“真怪呀!他用那什么鬼东西扎了我一下,立即就热将起来,缜儿小弟!他们究竟在捣什么鬼呀?”
小杜缜笑道:“管他呢!看样子还有好的在后头呢!芝儿小姊姊!我们等着瞧吧!”
百脚神冉同仙站在坛下,眼看这一对孩子,丝毫不知惧怕为何物,果然不同寻常人,不觉大喜,口中连连说道:“神童!神童!有这样上佳之才作饲料,真是天助我冉同仙成功也。”
他高兴地回头对那个老人说道:“安兄!你的武功说起来比我还要高出一筹,但是,你居然独具慧眼来求援于我,如今果然天助成功!你看!这一双童男童女助我炼成了飞天蜈蚣,武林之中,管他是谁,只需我一举手,便要他们横尸在眼前,还有谁敢来找你的麻烦?”
说罢呵呵大笑,得意之情,洋溢无余。
那姓安的老人也高兴地大笑,并且阿谀地说道:“老朽能得冉教主相助,真是天意厚我!天意厚我!”
他们两个如此一说一道,小杜缜忍不住向莫荆芝问道:“芝儿小姊姊!原来他们要把我们用来炼什么飞天蜈蚣,不晓得究竟怎么炼法?”
莫荆芝摇摇头还没有回话,就听得百脚神冉同仙接着话答道:“小鬼头!你乖乖地等着瞧吧!”
冉同仙说了这句话之后,便不再讲话了。他迈开脚步向祭坛上走去,突然一伸右手——右手是被小杜缜削断了的,缠着白布,如此在半空中一扬,只听得周围一声雷也似的呐喊,那些执松脂火把的人,一齐拥将过来,紧紧地靠在祭坛的周围,把祭坛照得纤毫可见。
百脚神冉同仙此时神色庄严肃穆,站在那里屹立不动,右手缓缓放下,左手忽又拿起一个小小的芦笛,凑到口边,从祭坛的对面,立即就有一个人轻快地跑过来,将祭坛当中放置的那个瓷坛顶上的盖子,轻轻地掀开,便倒退回去。
这时候,百脚神冉同仙嘴上的芦笛,倏地响起呜呜之声,这声音始而非常低沉,入耳凄凉,令人感到有一种难言的压力。
渐渐地,芦笛的声音越来越是高吭,声音就像是一炮冲天,直窜云霄,高到不可遏止,使人不能相信,这样高吭的声音,就是从那小小的芦笛中所发出来。
芦笛的声音不但是高,而且愈来愈尖,尖得令人掩耳不迭。
莫荆芝无法用手掩耳,只有把眼睛紧紧地闭着,咬牙忍受那声音的摧残。
小杜缜就不同了,他偏要瞪大着眼睛,看着冉同仙,看看他到底捣什么鬼。
“唧”地一声,芦笛之声嘎然而停,这时候忽然听到祭坛当中那瓷坛里,响起了一阵戚戚察察的响声,小杜缜转过眼珠看过去,他的心突然要凉了半截,几乎他就要脱口一声惊呼。
原来从那瓷坛里爬出来四条大约有七八寸长的蜈蚣。
这些蜈蚣浑身碧绿,在松脂照射之下,仿佛是一条透明绿玉一般,只是头上却是红通通的两点,又像烧红了的红铁丝。背上多出两截肉,却又是褐色。
这四条蜈蚣缓缓地爬出坛口,停在祭坛当中,一动不动,紧接着瓷坛又爬出来四条,居然一步一趋地随在先出来的那四条蜈蚣后面,停在那里不动。
如此接二连三,不断地向外爬,乍看起来不但不觉得怕人,反倒是非常好看,但是,如果你知道这是一堆蜈蚣,就难免三魂少掉二魂,浑身寒毛凛然了。
百脚神冉同仙此时脸上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但是,在微笑之中,仍然有一份紧张的神情。
他眼睛盯着那些绿蜈蚣,不转一瞬,忽然,他口中芦笛又响起来了,不徐不疾,不高不低,仿佛是一个很轻快的调子。
说也奇怪,这芦笛一响,那前面的四条蜈蚣,立即蠕蠕地爬动,分开两边,朝着小杜缜和莫荆芝两人爬去。
小杜缜一见急得大叫:“芝儿小姊姊!小心啦!蜈蚣来了!”
莫荆芝本来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这时候一听到小杜缜如此大叫,她睁开眼睛一看,吓得浑身一震,几乎昏过去,但是,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甩了甩头,再睁开两只眼睛,脸上神色镇定湛明,仿佛有一种特别光彩。
她平静地说道:“缜儿小弟!你那边也有,不过,我们不怕。缜儿小弟!你想想,怕也是这样,不怕也不过是这样,我们又何必白白地让他们笑我们没有胆量!”
这哪里像是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家,而且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女孩儿家所说的话?难怪冉同仙万中选一,选中了她,把她抢过来,这真是人中之凤啊!只可惜冉同仙一肚子邪怪,只知道炼毒害人,几乎摧残了这一人间奇才。
且说小杜缜当时一听莫荆芝如此一说,立即点点头大声说道:“芝儿小姊姊!你说得对极了!缜儿不怕他们!待一会缜儿夏大哥来了,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事到如今,小杜缜还记得“夏大哥”,可见他对于“夏大哥”的信心,是如何的坚定不移,可是祭坛上那些绿蜈蚣却不管那些,一边两条,都已经慢慢地爬到他们两人的赤脚附近。
突然,这时候那姓安的老人一声厉叱:“何方小辈?胆敢夜闯?”
他言犹未了,只见那祭坛上四条蜈蚣,已经在那里挣扎翻腾,是被四根小树根,紧紧地钉在绕坛上,这情景叫冉同仙如何不惊?他赶紧吹起芦笛,一声凄凉低回的长声,那些绿蜈蚣竟然从祭坛上窜起来,一窝蜂地拥回到瓷坛里去。
小杜缜将这些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他大笑说道:“芝儿小姊姊!缜儿不是说谎吧!你瞧!这不是我夏大哥来了么?除了他,谁还会到这里救我们?谁又能有这么大的本领?”
莫荆芝说道:“缜儿小弟!你夏大哥是不是长得很丑?”
小杜缜叫道:“小姊姊!你可不能这么乱说呀!我夏大哥真是俊极了!”
莫荆芝说道:“那他为什么要用黑头巾蒙着脸呢?”
小杜缜感到莫明其妙,连问“在哪里”?因为他当时一高兴,只顾和芝儿小姊姊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其他,这时候他才抬起头来向前看去,他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那姓安的老人和冉同仙并肩站在坛前不远,拦住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这人不但身穿黑衣,连头上都包着黑头巾,将整个脸都罩住了,小杜缜一看,就分辨出来人不是他的夏大哥。
第一、他夏大哥不像这样矮小纤瘦,这个人如果是个女人,倒不算矮,如果是男人,就显得太矮了。
第二、他夏大哥那一身蓝衫是宝贝,他决不会弃蓝衫不穿而穿上黑衣。
第三、他夏大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决不会用头巾包着脸。
按理说,有人来救他们,小杜缜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此刻他的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失望,因为来人不是他的夏大哥。
莫荆芝奇怪地问道:“缜儿小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小杜缜说道:“他不是我夏大哥!”
莫荆芝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明白了这位小弟的心意,她立即含笑说道:“只要他是来救我们就好了,管他是谁!你看,要不然这时候我们已经被大蜈蚣咬着了,还有,你夏大哥说不定还没有找到,等一会他一定会来的!”
小杜缜这才高兴起来说道:“对啦!我夏大哥一定会来的。”
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眼睁睁地看着前面,正好这时候那黑衣蒙面人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们不要管我是谁!也不要管我和这两个小孩有什么关系,你们将人家的子女,掳掠到此地,白白牺牲,这种杀生害命的行径,伤天害理,谁都可以管。”
那姓安的老人说道:“你能管得了么?”
黑衣蒙面人失笑说道:“我若管不了,岂不是正合你们的心意么?”
这时候祭坛上的小杜缜咦了一声向莫荆芝说道:“芝儿小姊姊!这人说话怎么突然声音变了?而且变得这么好听?”
莫荆芝点头说道:“对了!方才一定是他故意的压低嗓音,这会子他失笑说话,忘起掩饰装假!”
小杜缜问道:“奇怪呀!好好的人说话为什么要装假呢?”
莫荆芝嘘了一声说道:“缜儿小弟!我们别再说话了!看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这边的确已经打起来了,祭坛周围的松脂,都向这边围拢而来,只见那姓安的老人从身上拔出一柄长剑,回头向百脚神冉同仙说道:“老朽蒙教主大力相助,无以为报,待我拿下这个扰乱祭礼的人,治之以罪,以报答教主。”
冉同仙倒是很不客气地说道:“久闻安兄一剑一掌深得异授,不同凡响,我今天倒要开开眼界。”
那老人连声“不敢”,长剑横在胸前,含着一丝笑容,向那黑衣蒙面人说道:“既然你认不得老朽这柄宝剑,也认不得老朽这个人,老朽胆敢说你一句,你不过是个边荒远塞的雏儿罢了,你若是识趣的,此时退去,还可以饶你一命。”
那黑衣蒙面人冷冷地笑了一下,接着不屑地说道:“我在武林中闯荡多年,我就是不认识你,可见得你这个‘名’也响亮得有限,来吧!废话少说,你也不看看,今天这种情形不在剑底见真章,岂能了事?”
他说着话,从怀里拔出一柄一尺多长的短剑,这柄剑通体墨黑,毫无光泽,将短剑倒提在手上,左手指着那姓安的老人说道:“你上吧!”
那老人一眼看见这柄怪剑,眉头微微一皱,哼了一声说道:“我留神接着吧?”
盘步进身,寒光遽起,在松脂的照耀之下,亮起一阵青森森的寒光,手法真快,腕力真强,只如此一挥之下,剑气纵横,毫光四击,仿佛像是三朵剑花,分向那黑衣蒙面人攻去。
那黑衣蒙面人随口赞了一声:“好一个‘三龙风云会’,真行!”
人在说话,脚下早已倒退八尺,忽又冲天而起,倏又折腰而下,快得就如同扑击的鹰隼,从剑幕中闪身而过,但是,刚一落地,就听到他叱喝道:“你也看看我这一招‘三龙风云会’如何?”
招是同招,式有各异,只见他黑芒乱击,就如同有万根墨针,迎面扑来。
这老人果也会家不忙,他连着一个倒踩七星,后闪五步,刚刚避开这一击的锋头,突然又厉声大喝:“着!”
他手中的宝剑,突然寒光聚凝为一点,从那黑芒如雨的剑幕当中,疾穿进去。
当时就听到当的一下震动,火花四溅,黑衣蒙面人撤剑一个倒纵,那老人呵呵大笑说道:“如何?还有胆量来否……”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那黑衣蒙面人滑步飘身,短剑再起,硬走一招“怪蟒攒窝”,当胸就直刺过去。
那老人咦了一声,自语道:“没有断么?”
他虽然在说话,手中宝剑却振腕翻刃,抖出一招“金丝缠”的方法,贴着对方的招式,硬迎力逼,立意要在这一招上,逼使对方门户大开,使他措手无及。
谁知道他这样一剑过去,突然对方手腕一拐,剑锋一偏,立即有一股极强劲的吸力,将这老人的宝剑带偏八寸以上的偏差,正好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老人的门户却因此大开无阻。
只见那黑衣蒙面人左手及时而至,扣指疾伸遽弹,一缕劲风,弹向那老人的右肩井。
那老人叫道:“是指风打穴!”
人在惊惶中,向后一翻。
那老人也算是身手极为不弱,而且老奸巨滑,他当时一发现手中长剑被吸开,自己门户大开,便知不妙,及见“指风打穴”出手,他抢得一瞬之先,落地翻身,一路“燕青十八翻”,滚开数丈,正好躲过这一指之危。
那老人从地上挺身起来,老脸已经羞得通红,在松脂照耀之下,只见他青筋暴露,两眼凶光迸射,他将宝剑交给左手,露出右手在外,慢慢地向黑衣蒙面人走过来。
黑衣蒙面人眼睛很快,他立即就看到那老人的一只右手变得赤红,手指粗大逾常,他的心里一震,立即使他想起一件事,为之恍然。
他神情严肃地对那逐渐走过来的老人说道:“你会‘五阳霹雳掌’?”
那老人哼了一声,看看四周,坦然说道:“你知道就该束手受缚。”
黑衣蒙面人突然大笑说道:“本来你还可以活命,现在让你活命是不行了。虽然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
这黑衣蒙面人此时突然将手中短剑,托在掌中,厉声说道:“老头儿!‘五阳霹雳掌’的确是天下无敌,但是,你火候不足三成,管不了大用。你看我这是什么?”
那老人看了一眼,遽地一震,口中喃喃地说道:“托剑于掌,不是诱敌,便是驭剑,难道你会驭剑术么?”
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你知道就好!”
那老人突然睁眼厉声叫道:“就算你会驭剑之术,我也要先将你毁在当场。”
他右手一扬,就要雷霆万钧地劈出掌风,就在这一瞬间,忽然周围执松脂火把的人大乱,有人喊叫道:“不好了!祭台上的人不见了!”
这一声喊叫,真如晴天霹雳一样,百脚神冉同仙首先发急,他挥开众人,扑向祭台看去,那姓安的老人也撇下黑衣蒙面人,向祭台那边跑过去。
祭台上,只剩下两个空位子和散了一地的鹿筋绳索,莫荆芝和小杜缜两人踪迹俱无,人影不见。
百脚神冉同仙这一股怒火,遽然而出,转身便向黑衣蒙面人扑去,口中厉声骂道:“小贼!原来你声东击西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今天我要不将你碎尸万段,我也枉为飞天蜈蚣教主。”
这冉同仙虽然是怒火如焚,恨不得立即将对方杀死,以泄心头之愤,但是,他并不糊涂,他记得方才这黑衣蒙面人所露的几手,功力较他为高,若凭硬功夫真本事,胜负之数未定,所以,他上前一出手,便是飞天蜈蚣教的绝招,大袖一抖,立即飞出五条墨黑色的蜈蚣,每条蜈蚣都有三四寸长,背上还长着两条小翅膀,一齐向黑衣蒙面人扑将过去。
因为彼此相隔太近,黑衣蒙面人断没有料到对方会这样发出毒器,一个有心,一个无备,情形顿转危急,黑衣蒙面人只好上身向后微仰,左手疾弹,弹出五缕劲风,但是出手太过仓促,五缕劲风有两缕落空,当其中三条蜈蚣应手而落的瞬间,另两条漏网的便扑到黑衣蒙面人的面前。
不用说,只要有一条咬了一口,麻烦就大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到“铮”地一声,两点寒星,如同电花火石,从黑衣蒙面人面前一闪而过,那两条蜈蚣就在这一闪之下,被那两点寒星直穿而过,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这一个惊险的局面,是在场的任何人所没有想到的。而且发暗器的人,功力之精湛,也令人叹为观止,只要有一丝之差,不是伤了黑衣蒙面人,便是让蜈蚣漏网咬伤了黑衣蒙面人。
冉同仙愕了一下,立即又咬牙叫道:“好啊!要来一齐来,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他刚刚说到此处,只见松脂火把的火焰一阵摆动,一条人影一闪,黑衣蒙面人身旁站定一个人,头戴一顶文生巾,身穿一袭宝蓝色长衫,腰悬长剑,站在那里如停山岳,玉树临风,但是,看不到他庐山真面目,因为他也是用一块蓝色手巾,蒙住了面孔,只可以从手巾当中所挖的两个窟窿里,看到神光闪闪的一双眼睛。
百脚神冉同仙嗤了一声说道:“又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家伙。”
这位蒙面的蓝衫客冷冷地笑道:“冉同仙!念你也是一教之主,成来不易,而且你也没有做过太大的坏事,你掳来这两个小孩,也还没有伤到性命,一切都可以从宽处理,你请吧!此地的事,你休要插足其间。”
百脚神冉同仙大笑说道:“你好大的口气,这几句话只能去吓吓那些小雏儿!你也不打听打听飞天蜈蚣教主是否好惹的人物!”
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皮袋,解开上面的绳索,那蒙面的蓝衫人摆手说道:“冉同仙!你休要自误误人,你若是想凭着那些蜈蚣来逞雄,我立即叫你倒毙在当前。”
他说着话,扬手一掌,便朝身边那些松脂火把缓缓推去,只听得呼地一声,那些松脂火焰立即被一股风吹得拉长两三尺长,像是拖着一股马尾一样,不但是不熄灭,反而呼呼作响,越发地燃烧得热烈起来。
蒙面蓝衫客倏地手掌一收,那些松脂火焰又都恢复原来的状态,他冷冷地从蒙脸的手巾后面传出一点淡笑说道:“冉同仙!你自问能接得下这样的一掌否?”
常言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冉同仙一看这蒙面蓝衫人出掌一招,便知道自己的功力相差太远,无法和人家相提并论。
他回头看看祭坛上那一个坛瓶,木着脸点点头说道:“尊驾功力果然了得,能将掌力练到如此收发自如,冉同仙自问不足相拒,我们后会有期。”
他收起手上的小皮袋,转身走到祭坛上,捧起那个瓶坛,在临走之前,他对蒙面蓝衫人说道:“尊驾如此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日后如何见面?我既然认输而去,尊驾又何不以真面目相示?”
那蒙面蓝衫人哼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事似的,遽地回过头来向身后看去,脱口惊呼:“她人呢?”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就听到对面那姓安的老人冷冷地说道:“夏心宁!你把蒙面手巾取下来吧!我知道你不是避我而是避他,如今人家走了,你还蒙着脸做什么?”
这蓝衫人果然伸手拉下脸上的手巾,正是蓝衫小侠夏心宁,他此刻迷惘无限地自言自语说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可是她为什么老是躲避着我呢?难道……”
夏心宁若有所失地站在那里,突然,对面那姓安的老人手起一掌,不声不响,硬劈过来,夏心宁正是如此失神之际,哪里会想到对面的人会暗地袭击?等到他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感到有一股强烈的劲道,挟着一股炽热的掌风,猛扑过来。
他这才大惊而起,双脚赶紧沉桩柱地,反身一扭,也推出一掌。但是,仓卒之间他这一掌使出不足两成“天龙掌”力,当时只听得“蓬”地一震,夏心宁被震得向前一栽,几乎一头栽到前面的雪地里去。
夏心宁借势一伏一折,一挺腰身,立即站了起来,厉声叫道:“安武阳!你好无耻!居然施行偷袭!”
对面那姓安的老人此刻呵呵大笑说道:“早知道你是这样脓包,我三剑无敌安武阳为什么要这样浪迹天涯遍访高人?早在当年的武阳山庄,把你给宰了,斩草除根,了却—番心事。”
他说着话,鼻孔里又冷哼了两下说道:“不过现在也还不迟,今天你自己露出马脚,我一掌除根,从此我还可以逍遥个晚年,享受武林中的尊敬。”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夏心宁走过来。
方才那一掌,夏心宁实在是吃了大亏,只震得他五内翻腾,热血上涌,若不是他根基好,而且及时借势卸劲得快,恐怕他就要当场喷血受伤,坐地不起。
夏心宁心里真有说不上来的滋味,这“五阳霹雳掌”原是自己师门的绝技,如今自己没有学到,反倒被别人学去,安武阳因为秘笈不全,无法修到火候,他也不过只有三成功夫,就有如此厉害,如果要将“五阳秘笈”上的武功,都学到十成,那还了得。
他想到这里,愈是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不仅要报父母之仇,更要将师门武功秘笈设法收回,无使流失。而这两件事的关键,都在眼前这个安武阳的身上。
但是,安武阳是在眼前,而且他还慢慢地走到近前来,夏心宁不敢再有丝毫怠慢了,意动功行,力走全身,凝神以对,他沉声说道:“安武阳!我看你是等不到明年元宵节了!此地就要作一了断。”
安武阳咬牙冷笑道:“对了!不要再拖到明年元宵,今天我就送你到九泉之下和你死鬼父母见面。”
他这句话一出口,夏心宁只觉得血向上涌,双眼皆赤,他大吼一声,“天龙禅掌”提足十二成掌力,猛地向安武阳印下去。
安武阳双眼遽睁,须眉皆张,右掌已变做赤红,迎着夏心宁的手掌,硬接过去。
双方各是简单的一掌,但是这一掌之间,包括着生死存亡。
“五阳霹雳掌”练到火候纯青的地步,掌发隐带雷声,中者如遭雷殛,安武阳虽然没有练到这种地步,但是,当他拚以全力之际,来势也极为惊人。
夏心宁的“天龙禅掌”是佛门禅功,练到至极,便可以借劲化力,奥妙无穷,不过夏心宁也还没有练到如此火候。
在这种情形之下,双掌一合,“拍”地一下响,双方身形各自向下一陷,彼此不分上下,竟扯成平手,胶在那里不动。
如此相持不下,不到一会儿功夫,安武阳突然嘿气出声,掌力加重,他也借这一嘿的工夫,叫了一声:“冉教主!”
百脚神冉同仙满心愧恨刚刚离去,这一声喊叫无异是醍醐灌顶,甘露浇心,人在恍然大悟中高兴地应道:“安兄!你撑着点!让我来收拾这小子!”
冉同仙红袍翻飞,快步追回,腰间解开那个小皮袋,笑嘻嘻地说道:“小子!我固然抵不住你的掌力,但是,看看你能不能抵得住本教主这一弹指的功夫。”
他伸手到袋里,拈出两条小蜈蚣,正要弹指攻出,突然,一道黑影闪电而至,冉同仙大叫一声,那拈着蜈蚣的左手,也正好齐腕而断,把一个飞天蜈蚣教主百脚神,变成断手教主,冉同仙撇下那个小皮袋,用缠着白布的右腕,掩着左腕创口,怆惶如丧家之犬,鼠窜而逃。
夏心宁心里一动,顺着方向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正是那黑衣蒙画人倒提着墨黑短剑,似乎也有无限感触,缓缓地向祭坛走过去。
夏心宁当时一见,忘其所以,立即大叫道:“胜妹妹!黛云妹妹!你!你……为什么不理……”
他话还没有叫完,咕咚一声,翻身倒地,喷出一地鲜血。
因为他和安武阳各以全力对掌相拼,不相上下,而在这个时候他分神出声,安武阳的掌力适时而下,任凭夏心宁如何了得,当时只觉得一阵热火攻心,热血上涌,哇的一口,喷个满地鲜红,人向后一倒,便昏厥过去。
安武阳见一掌奏功,也是大出意外,他稍稍一怔之余,也无暇再补上一掌,同时他估计夏心宁既然被他“五阳霹雳掌”震伤内腑,能痊愈的希望就渺茫了。
因为有冉同仙的例子在先,安武阳哪里还敢多停一刻,唯恐还有黄雀在后,他匆匆地看了夏心宁一眼,见他满脸绯红,气若游丝,他已经满足,反身一掠,绕过祭坛,顷刻消失在黑暗里。
与安武阳走去的同时,一条黑影缓缓地从祭坛的另一边,走将过来,他远远地看到夏心宁躺在那里,大吃一惊,立即拧身扑将过来。
此时松脂火把已经纷纷散去,倒是山间那些晶莹积雪,和那云缝里透出来的一线月色,反映出一片清光,这位黑衣蒙面人忍着眼角的眼泪,伸手点住夏心宁的“黑甜穴”,再轻轻抹去他嘴角的鲜血,伸双手将他抱起来,展开身形,向山下奔去。
假如这时候夏心宁人是清醒的,他会感觉到有一滴一滴的泪水,不断地落到他的脸上。
假如这时夏心宁是清醒,他会不顾自己身上受伤,他会疯狂地跳起来,抱住那个黑衣蒙面人,问个明白:“你为什么不理我?”
然而,夏心宁却是昏睡沉沉,没有一点知觉。
世间上,有很多的事,都是一瞬间的阴错阳差,变成终身难明的误会,所以常常有人深叹: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且说夏心宁就这样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到有一股清凉的流液,流到咽喉,他才悠悠地醒来。
当他醒来睁开眼睛一看,他忽然间想起很多事,猛古丁地跳将起来叫道:“这是什么地方?”
旁边立即有人过来挽住他的臂膀叫道:“夏大哥!这是客店啊!”
夏心宁一看,小杜缜两眼红肿,仿佛是哭了很久,但是此刻却又是笑嘻嘻地擦着眼睛说道:“夏大哥!可把缜儿吓死了。”
夏心宁顿时也被小杜缜这种赤子之情,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拉着小杜缜的手,半晌才说道:“缜小弟!我怎么到了此地?你又是怎么来到此地?还有那另一个姑娘呢?”
小杜缜天真地望着夏心宁说道:“自从你把我们救到一个山洞里以后,我以为过一会你就会带我们离开的,没有想到过了很久,来了另外一个人……”
夏心宁紧张地问道:“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小杜缜说道:“我没有看清楚他的脸,他是用黑头巾蒙着脸的。”
夏心宁叹了一口气,神情非常黯然地说道:“又是她!”
小杜缜连忙问道:“夏大哥!你认识他么?他是谁?”
夏心宁沉痛地说道:“我是这样的猜,因为我接连发现有许多可疑的地方,例如说,她会‘指风打穴’的功夫,她处处关照着我……”
小杜缜急着问道:“夏大哥!你还没有说,你到底猜的是谁?”
夏心宁摇摇头说道:“现在不说也罢!因为如果我猜的是对,她为什么会不理我呢?这是没有理由的啊!”
他有些艾怨的口吻,说得那么不平,连小杜缜也不好再问了。夏心宁停了一会儿,又问道:“缜小弟!就是那蒙面人送你到这里来的么?”
小杜缜点头说道:“他背着我那芝儿小姊姊!怀里抱着夏大哥,缜儿跟在后面跑,就这样来到这里,来到这里以后,缜儿才看清楚你的样子,啊呀!可把缜儿吓坏了!”
夏心宁想到自己失神忘情,大声叫喊,安武阳的掌力却及时涌到,自己便昏过去,昏过去的情形究竟怎样?他也不知道,他连忙问道:“是样子很可怕么?”
小杜缜咬着手指头,面有余悸地说道:“缜儿当时真怕极了!夏大哥!那个蒙面人抱你到店房放到床上的时候,只见满脸通红,嘴角仍在流着血,缜儿就吓哭了!”
夏心宁默默地拥着小杜缜,他再一次地为小杜缜的赤子之情所感动,同时他也非常吃惊,“五阳霹雳掌”竟有这般厉害。
他接着问道:“后来呢?”
小杜缜说道:“后来那蒙面的人叫缜儿坐在一旁不要出声,他用双手贴在夏哥哥的后心,缓缓地推拿,一直不停地推,缜儿坐在一旁,看他推得好累哟!满头的汗珠,将蒙脸的头巾都湿透了。”
夏心宁此时眼眶里已经溢出泪水,他微颤声音说道:“后来她人呢?”
小杜缜惶然地说道:“后来他说缜儿太累了,他叫缜儿伏在桌子上睡一觉,缜儿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那蒙面人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夏心宁凄惊长叹道:“是她!一定是她!可是她为什么这样躲避不肯见面呢?就算人不肯见面难道书信也不肯留一封么?总要让我知道原因啊!”
夏心宁言犹未了,就听到门外有人接着说道:“夏老弟!你不要难过,人虽避而不见,书信倒是有的。”
夏心宁在急切间,也听不出外面来人是谁。他连忙问道:“外面是哪位?”
顿时房门呀然而开,有人应声而进说道:“夏老弟!我们久不见面,连老朽都忘了么?”
推门进来的竟是武林神医活华陀古照文。
夏心宁一时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来,上前行礼说道:“晚辈没有料到在这里会遇到古老前辈。”
活华陀一把挽住他笑呵呵地说道:“老弟台!当年请你到洞庭君山的是老朽,认识胜家姑娘也是老朽第一个引见的,如今有了事故,老朽如何能够撒手不管?”
夏心宁抢着说道:“老前辈!你老人家看到胜姑娘了么?她现在何处?”
活华陀说道:“老弟台!方才你不是怨胜家姑娘没有给你留下书信么?现在你先看了这封书信再说。”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薄薄的信笺,递到夏心宁手里。
夏心宁忙不迭地拆开一看,上面写的是簪花小楷,字迹工整非常,这说明写信的人心情是非常平静的,没有一点激动的现象。
这信上是这样的写着:
“宁哥哥!
海心山邂逅在前,料想不到又在此地相逢于后,使人觉到这人生的聚与散,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能想到这一点,我对于此生一切遭遇,自然毫无怨尤,而心安理得矣!
得见宁哥哥安然无恙,实为之大慰,心头重负顿释,继又见银剑完璧而归,亦为之了却一桩心事。而且屡见宁哥哥武功精进,内心之慰奋,莫过于此。
安武阳以三成功力之‘五阳霹雳掌’,本无法致胜,无奈宁哥哥神散心分,为人所乘,因而内腑受伤,追究原因其咎仍然在我,为此实耿耿于心,深夜难安。幸而宁哥哥得当初两片龙涎茶之力,受伤不重,我稍为推宫过穴,气血已顺,已无大碍,更何幸又遇古老前辈,圣手回春,宁哥哥纵有小不适,亦自着手而愈,我乃宽心!
至于我何故避之再三,不肯相见,此中原由日后自知,宁哥哥幸勿妄自揣测,则我幸甚!
书不尽言,黛云裣衽百拜。”
夏心宁看着信,人一直在抖着,最后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活华陀急迫地问道:“老前辈!胜姑娘她……在何处?”
活华陀平静地扶住夏心宁,沉声说道:“老弟!你休要激动,坐下再说。”
夏心宁在一阵激动之余,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便默默地坐下来,但是,他的眼睛仍然十分期待地望着活华陀,他是多么希望从活华陀那里,得到一些事情的真象。
活华陀沉吟了一会儿,向夏心宁问道:“夏老弟前往苗疆,据说胜姑娘后来前往接应,与你同行,为何又有分手之举?”
夏心宁便将苗疆以后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被苟梦千骗到黄山,推坠白云壑,和胜姑娘从此分手,但是,夏心宁再三说明,他离开黄山之后,便遍访胜姑娘,从南海到天山,纵横何止万里,仆仆风尘,一直未能遇见。
夏心宁说到此处,长叹一口气说道:“后来两次遇见一位黑衣蒙面人,分明是她,可是她偏不肯以真面目相见,晚辈实在想不透其中原因何在。”
活华陀静静地听完之后,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老朽在今天早上,突然邂逅这样一位黑衣蒙面人,他托老朽将这封信送到客店里来,交给你老弟。”
夏心宁说道:“老前辈也没有看到她的真面目么?”
活华陀摇头说道:“事起突然,而且这个请求非常不近情理,老朽当时正要叱问是何人,后来一听到你的名字,再一想她说话的声音,顿时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她是故意闹玩笑,老朽刚笑着叫她胜姑娘,她却毫不停留地飘然而去。”
夏心宁忙问道:“老前辈!你没有追她啊!”
活华陀说道:“老朽在没有听到你老弟这一段叙述之前,一直以为是你们有意闹着玩笑,又谁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么大的谜呢?”
夏心宁默然了!
活华陀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弟!这件事是很意外,不是你我所能揣想得到的,胜姑娘在这书信上也说到,其中原因日后自有明白之时,还请你休要妄自揣测。”
夏心宁黯然地点点头说道:“老前辈!胜姑娘在这封信里,透露出一些颓丧的话,但不知因何缘故,一变如此。唉!”
他甩了甩头说道:“不谈这件事了!缜儿!快来见过古老前辈。”
小杜缜瞪着骨溜溜的大眼睛,跳过来行礼说道:“古爷爷!缜儿给你老人家叩头啦!”
活华陀双手一把拉住,刚刚笑着说了一声:“好乖的孩子……”
他突然又有无限讶然地说道:“夏老弟!你来看这孩子他像谁?”
这样突然一问,夏心宁为之一怔,他心里想道:“缜儿小弟他像谁呢?我从来没有想到他像谁?”
他自然眼睛也落到杜缜脸上去。
活华陀捧着小杜缜的肩头,仔细地端详说道:“你瞧!这,孩子虽然脸形并不十分相像,但是这神情却是一般无二。”
夏心宁此时也不觉心里一跳:“对啦!他的神情!”
活华陀说道:“瞧他的神情,可不是与胜姑娘一般无二么?”
夏心宁苦笑了一下,他这种苦笑是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就算小杜缜与胜黛云长得相貌也是一般无二,又何济于事?岂能解除对胜黛云姑娘的歉疚与关切?
活华陀便向小杜缜问道:“孩子!你是哪里人?”
夏心宁便代小杜缜说明了身世,以及相遇的经过,活华陀听得那么仔细,那么入神。
夏心宁说完之后,便接着问道:“古老前辈!你怎么会到这西北边陲来走一趟呢?是志在游赏西北风光?抑或是另有要事?”
活华陀的眼睛在小杜缜脸上留下重重的一瞥之后,才抬起头来呵呵地笑道:“老朽哪里有那样的闲情,做闲云野鹤、悠游人间?老朽这次远涉关山,就是来找老弟的。”
夏心宁惊道:“是专程来找晚辈的么?”
活华陀说道:“士为知己者死,何况是跑点路呢?胜家二老派人到君山请老朽远走一趟天山,他们知道你很可能要走天山一趟,所以要老朽找你回九疑山去。”
夏心宁慌忙站起来说道:“两位老前辈既然请老前辈来寻晚辈,想必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事不宜迟,晚辈即刻就动身。”
小杜缜在一旁说道:“夏大哥!还有缜儿怎么办?”
活华陀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即笑呵呵的说道:“小娃儿!你也可以跟你夏大哥一同去,你夏大哥受人之托,岂能不忠人之事?但是,你们现在不能走!”
夏心宁当时一怔,活华陀又接着说道:“老弟内创虽愈,还要调养,待老朽今天为老弟稍尽绵薄之后,明天才好启程,否则风霜劳苦,最易伤人。”
活华陀这几句话,夏心宁自然不能即刻就走,但是,这几句话的同时,也引起他想到另一件事,他不禁暗暗叫声“断愧”!他几乎忘了这件事,他当时就向活华陀落地一躬,说道:“如此多谢老前辈了!不过,晚辈尚不知进退,还有一件事,想相烦老前辈,只是不敢启口。”
活华陀闻言大笑道:“夏老弟!你几时也学会了这些俗套,老朽能为胜家二老一句话的邀请,跑一趟千里迢迢,难道就不能为你老弟做一件事么?”
他如此豪放地说完这几句话,抬起头来,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是月影西斜,他又说道:“老弟!你需要一夜时间的休息,你的事明天在启程之前再谈吧!”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瓷瓶,倾出三粒红色的丸药,叫夏心宁服下,叮咛地道:“老弟!你躺到床上,且不要行动,听其自然酣睡,明晨醒来,我们再说。”
活华陀匆匆说完这些话,便携着小杜缜到外面去用晚饭,留下夏心宁一个人,他果然依照活华陀的吩咐,躺到床上,放松百骸,酣然入睡。
一觉醒来,正是鸡鸣五鼓,快要天亮的时分。夏心宁从床上起来,只觉得精神爽快已极,稍一挥动手臂,便觉劲道自然而生,完全与当初没有受伤的情形无二致。
他挑亮桌上的油灯,就利用店家的文房四宝,给俞良蕙姑娘写了一封信,在信里除了大约的将寻找解药的经过,说了一遍之外,他便婉转地将他不能亲自前来看她的原因说了又说,他特别强调再三,这一趟九疑山之行,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否则胜家二老不会相烦古老前辈这样远走西北边陲。
他又特别推荐活华陀古照文的医道,任何疑难病症,都可以回手成春。
这封书信夏心宁是以自己的文采揉和着最真挚的感情,写出动人的心声。不如此,他总是觉得对不起俞良蕙姑娘。
因为他很能设身处地想到,当他不能亲自到达海心山,俞良蕙该会有多大的失望?
将信写好以后,夏心宁似乎感觉到心里一阵轻松,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推开窗户,天上已经泛出鱼肚白,店里已经有人开始忙碌。
活华陀想必也是闻声而起,和小杜缜一同走到房里。夏心宁拱手说道:“青海海心山俞化龙的女儿俞良蕙姑娘,因晚辈而身受奇毒重创,如今晚辈寻到了解药,本应当亲自送去,但是九疑山诸位老前辈想必在日夜盼望,晚辈自然应当早去为是,所以……”
活华陀呵呵地笑道:“夏老弟!你的意思要老朽代你前去送药?”
夏心宁躬身说道:“晚辈实在不敢烦渎老前辈,只是实在因为……”
活华陀笑道:“老弟台!你不说老朽也知道你的意思了!老朽既然身怀这种小技,只要有病人的地方,老朽都应该不请自来才是,何况还有老弟如此恳托?老弟快将解药交给老朽,你尽管放心到九疑山去,海心山的事,一切放在老朽身上。”
夏心宁真有说不出的感激,便将解药和书简,双手递给活华陀,复又一躬到地,连声拜托。
活华陀接过解药和书简,又伸手将小杜缜拉住说道:“夏老弟!店外已经准备好了快马,你用过早饭,即刻启程,至于缜儿这孩子,暂时由老朽携带,将来回到九疑山之时,你们再见吧!”
夏心宁一想,这倒是没有想到的问题,这一次返回九疑山,自然要日夜兼程,小杜缜随在身边,怕他吃不了这个苦,能够随着活华陀,自然是更好!
同时他也看到小杜缜和活华陀这一小一老之间,处得非常融洽,他便放心了。他又谢过活华陀,并叮咛小杜缜几句,他哪里还有心情吃早饭,匆匆地走出店去,跨上门外准备好了的马匹,一声“珍重再见”,扬鞭催马,迎着扑面刺人的晓风,真是披星戴月,奔驰上路。
从遥远的西北边陲,回到南湖之地的鱼米之乡,那真是一个遥远的路程。翻山越岭,过府穿州,流云三千里,相隔万重山,那不是一个夸大的虚词。
越过山路崎岖的四川,转向南折而下,进入湖南境界,夏心宁整整走了几天,饶是他如何身强体健,而且内力深厚,但是等到他换骑到第五匹马的时候,他也几乎疲倦得跨不上马背。
这天,渡过沅江,太阳刚过正午,一马来到九疑山,这是夏心宁生长于斯的地方,人刚一进入山境,便有一股亲切的泥土芳香,使他精神为之一振。
但是,等他下得马来,眼望着那九曲盘回,疑阵重重的山谷,依然是半年前的情景,顿时使得夏心宁想起半年前离山的情形,历历如在眼前。
半年的时光是已经悄然而逝,可是父母的血仇,却依然没有洗雪,如今重回到这老地方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使他痴痴地站在山前,凄然泪下。
正是他神驰不已,黯然伤情之际,忽然,一声唿聿聿的马嘶,一阵蹄声,从山谷里飞驰出一匹洁白无疵的马,直向夏心宁奔来。
夏心宁顿时忘情大叫:“小白龙!”
算年龄小白龙已经不小,但是它仍然是那么矫健如龙,没有一点羸弱衰老的模样。
夏心宁抚着身前的小白龙,越发触起当年的往事,那泪水竟止不住地噗噗下流。
他望着那逐渐下落的夕阳,不敢多在山前流连,松下乘来的马缰,卸下背上的鼻轿,纵之而去,他自己跨上秃背的小白龙,飞驰进九疑山的九曲连环坳。
马行如风,眼前的景色飞逝而过,九疑山想必不久以前还下过一场大雪,低洼的地方,还积有残雪,疏疏落落东一块西一块,点缀在这九疑山上。
夏心宁这一阵驰骋,来到一处小小的村庄,几十间石墙茅顶的房屋,参差错落,看起来是凌乱不堪,但是夏心宁记得这是外公亲自设计的九宫阵势,等闲人就是能进入九疑山的九曲连环坳,也无法闯过这几间茅屋。
这倒也不是费南翁故弄玄虚,卖弄他灵叟的才华,只不过是冀图一个与世无争,遁迹逍遥世外罢了!
夏心宁下得马来,立即就有两个村仆上来侍候,夏心宁亲热地问过他们好,正要问到外公住在何处,那两个仆人早就回话说道:“老爷子吩咐,小相公回来,请到后山慎思庐相见。”
夏心宁当时垂手应是之余,他的内心又有无限的怀疑与不解。
慎思庐是九疑山的禁地,平日是绝对禁止闲人进入的,在慎思庐前。有一圈竹篱笆,那一圈竹篱笆就是慎思庐的界限,九疑山的人,即使奉到召唤,也只有到达竹篱笆前为止。
这个禁令,对夏心宁也不例外。
夏心宁记得很清楚,他在九疑山生长了十几年,只有一次,他被外公费南翁携往慎思庐内,那是因为开始传授他的“九疑剑法”。
但是,那一次夏心宁很失望,他满以为慎思庐里面充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有想到里面空无一物,连一张桌子都没有,真正可以称之为:“空徒四壁”。
那一次给夏心宁的印象很深刻,但是自那次以后,他再没有被允许进入慎思庐,没有想到出山半年,刚一回来就被叫到慎思庐相见,夏心宁确实有些奇怪。
他想了一会儿,便向那村仆问道:“老爷子那些客人呢?”
那村仆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夏心宁越发地奇怪了。他怀着满心的惊异,穿过这九宫阵势的村庄,直登山峰,向后山走去。
慎思庐在后山的一个深谷里,孤伶伶的一间茅屋,这时候,天色早已黑下来了,那间茅屋从门缝里漏出一线灯光,在这样昏黑的深谷里显得是那样的孤单落寞。
夏心宁加紧步伐,很快地来到竹篱笆之前,他按照往例,不敢擅进,只恭谨地站在竹篱笆之外,朗声叫道:“外公!宁儿回来了。”
他这样叫了两声,茅屋里的门才呀然而开,当门而站的是一个高大的黑影,灯光从身后反映出来,看不清楚面目,只听到有一声苍老的声音,在迟钝的问道:“是谁来了?是宁儿回来了么?”
夏心宁一听顿时吓了一跳,那不是外公的声音么?为什么半年不见,就变得如此的衰老,而且,外公虽然早巳年登古稀,但是身体之健康,精神之矍烁,任何年轻人无法与之相比,晚年潜修金刚不坏之身,极有心得,虽然未臻顶境,却也较之以前更有所获,尤其耳目之聪,二十丈之外,飞花落叶,也难逃过他老人家的注意,为何今日来到竹篱笆之前,还听不清楚是不是“宁儿回来”,这岂不是令人感到太过意外的事么?
夏心宁这一阵吃惊,几乎忘了答话。
门口费南翁又沉声说道:“来人到底是谁?”
夏心宁心一酸,一个箭步,直扑上前,跪在地上叫道:“外公!是宁儿回来了。”
这位武林人称灵叟的费南翁,这才弯下腰去,伸手扶起夏心宁,呵呵地说道:“果然是宁儿回来了!回来得好!你快些进去。”
夏心宁随在费南翁身后,走进茅屋之内,当时在灯光之下一看,茅屋里仍旧和十几年以前他所记得情形一样,只是迎面墙壁之上,多了一张羊皮挂在那里,羊皮上面画着许多古古怪怪的记号,夏心宁乍一看见之下,一点也看不懂。
在茅屋的当中,多了四个蒲团,但是此刻都是空的,在蒲团的前面焚着一炉好香,袅袅香烟,使人顿时产生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
在香炉的后面,放置了一根紫竹,长约三四尺,粗逾拇指,旁边放着一柄白玉晶莹的小刀,地上还散布着一些竹屑。
费南翁笑呵呵地说道:“孩子!你坐下。你一定得到活华陀的信,日夜赶回来的,累了吧!坐下来歇会儿,回头外公有话和你说。”
夏心宁谢了外公,坐在薄团之上,心里的疑团却愈来愈大了。
他看到一点也不错,外公比半年之前,苍老到不知有几倍以上,头上的白发,颔下的银须,不但是更白,而且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光泽了。
最显著的外公的眼神丝毫没有一点像过去那样炯炯有光,挺直的背,现在佝偻了,脸上的皱纹,折叠得好深,也看不到过去那样的满面红光。
唯一没有变的是外公的笑容,还是那样笑呵呵的,非常的慈祥。
夏心宁的心里不停地嘀咕:“外公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现在的外公根本看不出是一位武功盖世的高手,只是一个普通慈祥的老公公!这真是怪呀!”
夏心宁又自己心里在解释:“是的!据说武功练到极致,所谓返朴归真,在外表上那是看不出一点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想必外公这半年以来,对于金刚不坏的心法,已经登堂人奥,快要功德圆满了,所以才会有这种变化。”
正是他在这样呆呆地想着,突然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大哥!里面是谁来了?是不是夏心宁那小娃儿回来了?”
费南翁呵呵地说道:“老三!你散步回来了。你说的对,就是宁儿赶回来了。”
费南翁又转向夏心宁说道:“宁儿!外面来的就是对你有授艺之德的冷三公,他方才削了半天竹子,揣摩半天,人累了,到外面散步刚刚回来。”
夏心宁赶紧抢上前几步,拉开门迎将上去,但是,同时他心里更惊讶了,忍不住忖道:“怎么啦!冷三公他老人家削几根竹子就会削累么?这真是怪事呀!”
他心里在想着,人却是迎到门外,灯光照射之下,只见冷三公步履沉缓,拖着一根手杖,慢慢地走进来。夏心宁行礼说道:“叩见冷爷爷!”
冷三公的笑声倒还是那么有力,呵呵地笑道:“小子!快起来,我最讨厌磕头虫!”
夏心宁站起身来一看,他几乎目瞪口张,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冷三公哪里还有当初在天柱山飞来峰石洞里那种气如奔马的神气?
满脸虬须,都完全白了。眼光痪散,肌肉松弛,说起话来,两个腮肉抖个不停,从冷三公的脸上,看到他比费南翁突然苍老得更厉害。
冷三公走到蒲团上坐下来,微微有些气喘,他又拿起地下的小刀,在那根紫竹之上,慢慢地挖削着。
夏心宁的心沉重万分,虽然他不知道这次将他找回来是凶是吉,但是,他可以看出一点,那就是在九疑山有了一个极大的变化,这个变化究竟是好是坏?他不敢去揣测,他只是静静而又沉重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还有一点使他怀疑的,请活华陀远涉关山寻找他的胜家二老,倒是一个也没有看到。
这时候费南翁向冷三公说道:“老三!是不是要将老二叫起来,他正在里面睡觉呢!”
夏心宁一听,“老二”敢情就是胜子清老庄主,原来在里面睡觉。外面来人难道他一点也不知道?不用说,这位胜老前辈也是和他的两位师兄一样,变成一个普通的老人了。
等到胜子清老庄主出来以后,果然不出所料,只是比夏心宁所想像的更老更衰。
胜子清坐定之后,冷三公用手中的紫竹指着夏心宁说道:“你这小子要是再晚来几天,恐怕事情就要糟了。”
他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夏心宁瞠然不知所云,坐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胜子清点头说道:“还是先说明白吧!别尽让他在打哑谜了。”
费南翁说道:“宁儿!我们决定请活华陀找你,我们也知道茫茫人海不容易找着,总算碰运气找着了,现在你居然也能在我们预定的限期之内,赶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看来我们还能够有光大师门所学的一天。”
夏心宁唯唯称是,但是,他仍然丝毫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
费南翁接着说道:“宁儿!你这半年内在外面的一切,我们都不再问了,相信你有很好的奇遇,而且在武功方面也有很大的进益,现在我要开始从头说我们的事。”
夏心宁坐在那里凝神静听,连大气也不敢出。
费南翁首先呵呵地笑了一阵,然后指着冷三公胜子清和他自己问道:“宁儿!你看我们这老哥儿三个,有什么变化没有?”
夏心宁心里一震,他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费南翁慈祥地笑道:“宁儿!你只管说,不要有所顾忌。”
夏心宁嗫嚅地说道:“宁儿觉得三位老人家在行为举止上,不像过去那样神情奕奕,而像……而像……”
费南翁呵呵地笑道:“而像什么?像是根本没有武功的老人是么?”
夏心宁不安地说道:“宁儿功力浅,对于武林各项功夫,知道得有限,不知三位老人家是不是将这内修的功夫练到极致,返本归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费南翁笑道:“宁儿你开始说的对,但是后来又说错了。我们三个老哥儿们并不是什么返本归元,也不是内功修练到了极致,而是真正的完全没有了武功,变成了极普通的老人。你想想,我们三个人都有八十多岁了,自然是老态龙钟了!”
夏心宁这一惊非同小可,尽管一开始他就怀疑,但是,他只是怀疑而已,断然想不到这三位武林中功力极高的老前辈,突然之间变成没有武功的普通老人。
这真是亘古未闻,如何叫夏心宁不惊?
但是,这些话又是出自外公费南翁之口,千真万确,决不是说笑的,如何叫夏心宁不为之惑然不解?
这时候,胜子清老庄主在一旁咳嗽了一阵,缩脖笼袖地说道:“今夜好冷!刚从被子里起来,越发的冷了。孩子!你到后面将那个大火盆拿来。生起一盆火,我们也好慢慢地来谈。”
在冬季里,一个练有高深武功的人要烤火?
走了几里路,一个练有高深武功的人会气喘?
这一切都一再说明,这间茅屋里三个老人是已经没有丝毫武功的人了。
这中间一定有一个惊人的原因。
夏心宁满心忐忑不安的匆匆跑到屋子后面,果然有一个大火盆,里面满盛着柴灰,说明这是经常用着的。
夏心宁将火盆搬到屋里,生起火来,屋子里暖多了,胜子清的精神也好多了,他咳了两下,接着说道:“这件事还是让我来说吧!孩子!你还记得在君山胜家庄,我们老夫妇跟你所说的一段往事么?”
夏心宁知道是指“五阳秘笈”分散的故事,他恭谨地应道:“宁儿记得!”
胜子清点头嗯了一声,他接着说道:“你记得,那剩下的事就好说了。因为我夫妇曾经立下誓言,除非和两位师兄重新团聚,否则那一份‘五阳秘笈’人册,就应该让它永远埋在地下。现在我们四个人团聚了,自然应该将那份五阳秘笈挖掘出来,让五阳秘笈再合而为一,但是,问题来了。”
夏心宁心里凛然,他想到“问题”之所在,那是因为外公这一份“五阳秘笈”,被夏心宁的父亲遗失,“五阳秘笈”重新会合就有了困难。
果然,费南翁叹气说道:“事情都应该怪我了!我怎么可以将师门至宝交给女儿作陪嫁之用?”
冷三公说道:“其实当时怪不得你,谁能想到我们还有团聚的一天?你年纪大了,将师门至宝传给女儿毋使流失,也是人之常情。”
胜子清呵呵笑道:“你们怎么又扯得太远了!今天谈的与那些无关啊!”
他转而向夏心宁说道:“孩子!咱们说咱们的。我所说的问题,是我们夫妇俩所埋的那份‘五阳秘笈’人册,出了问题。因为你外公那一份,明年元宵相信一定可以获得解决,冷二师兄这一份,本来就在身边,剩下来就只有我们那一份了,于是我们便决定去掘。”
夏心宁这时候忍不住问道:“请问你老人家,掘这份秘笈,会有什么问题?”
胜子清叹气说道:“我们这几个同门师兄弟在九疑山重新聚首之后,真是恍同隔世,大家都是感慨万千,大家虽然不是看破红尘,但是也都是对武林的一切兴趣索然,只等将‘五阳秘笈’传给你以后,大家再也不涉足武林。于是,决定由我那老伴前去掘取秘笈,我们二个人为了表示决心,各人自己点绝奇经八脉,废去所有的武功。”
夏心宁惊惶失措的叫起来。
胜子清说道:“孩子!你不要奇怪,我们这样做,一则因为师门武功有你继承,再则彼此表示对昔日之事一点忏悔之意。”
夏心宁明白他所指的忏悔,是指他们从前呕气瓜分“五阳秘笈”的事。但是,夏心宁真有无限的惋惜,又不敢说出口来,他只有问道:“聂老前辈没有回来么?”
胜子清说道:“她去掘取秘笈原订期是一个月就回来,可是今天已经是一个多月了,依然没有消息,后来派人打听,原来埋藏秘笈的地方,有了麻烦。”
夏心宁不觉脱口说道:“往来时间要一个月,这秘笈埋藏之地,是在何处?”
胜子清说道:“湖北大洪山。”
夏心宁想不透他们为什么要将秘笈埋在大洪山?想必一定有他们当初的用意,夏心宁自然不便多问。
胜子清接着说道:“原先的大洪山,是没有人居住的,可是偏偏在最近,大洪山出现了一位怪人,拦阻了掘取秘笈,我那老伴和他僵持不下,为时已达十数日。因为我们三个人武功都已废除了,自是无能为力,就是有力相助,你那位聂老前辈也不允我们相帮,所以,我就只有请活华陀找你回来。”
夏心宁闻言悚然,大洪山这个怪人是谁?居然使昔日有名的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老前辈斗他不下?
同时,夏心宁更有一种惶恐,连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这位有名的老前辈都斗他不下,像他这样后生小辈,岂能斗得了这位怪人么?
夏心宁想到这里,便不安的说道:“晚辈功力浅薄,恐怕有负期望。”
冷三公突然接着一阵呵呵笑道:“小娃儿!你近来在武功方面的进益很多,看样子武林中一般所谓的高手,已经不堪一敌了。但是,比起你聂老前辈来,你还是差有一段距离。”
夏心宁惶然连连称是。
冷三公接着说道:“因此,你就可以想到,如果真正是你聂老前辈斗不下的怪人,岂能够叫你前去相帮?”
胜子清说道:“孩子你休要惊讶,因为你聂老前辈傲了一辈子,从不肯下手一个比她弱的后辈,更不愿意伤害一个没有罪名的人,所以她在大洪山根本没有动用武功,只是静坐在那里,等待对方的屈服。”
夏心宁感到很奇怪,既然聂老前辈不愿意伤害对方,那就取走“五阳秘笈”,也就算了,何必要静坐在那里等待对方屈服?
他这个奇怪的疑问,立即被胜子清老庄主看出了,当时便笑道:“孩子!你不要奇怪,因为‘五阳秘笈’埋藏的地点,正是这个怪人后来建筑了房屋的地方,要挖掘秘笈,就必先推倒房屋。房屋是别人的,推倒房屋一定先要取得别人同意才行,我们拿什么理由去推倒旁人的房屋呢?”
夏心宁明白了,聂老前辈不能明白地说出此行的目的,又不能用强迫的手段,迫使别人拆屋,这就难怪要僵持不下了。
费南翁叹道:“僵持不下不要紧,对方不允许你聂老前辈如此静坐在他的屋前,便用种种的方法,赶你聂老前辈走开。孩子!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们叫你去的原因了吧!”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宁儿知道了!此去大洪山不但要挖出‘五阳秘笈’,而且要请聂老前辈不要再坚持已见。”
冷三公人声说道:“小娃儿!你说的对是对!但是,你不要轻视这个怪人,万一你聂老前辈坚持不准用武,不肯先输理给人,你又如何动手?”
夏心宁怔住了,他很明白聂老前辈的脾气,她要是说“不”,那岂是夏心宁所能够变更得了的?
他将手中那根紫竹,递将过来,夏心宁恭敬地双手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削好了的一管七孔笛。这根紫竹长得紫溜溜的惹人喜爱,加上冷三公雕刻得非常精细,那真是一管极精美的竹笛。
冷三公笑道:“记得第一次和你娃娃见面的时候,你曾经告诉老夫说,自幼受外公的薰陶,精通音律,自然是真的,现在老夫要传授你一阕小曲,包你此去妙用无穷。”
夏心宁自然是敬谨领受,但是,他心里多少还有点奇怪:“这时候传授我一阕小曲,能有什么作用?”
冷二公正着脸色说道:“小娃娃!你休要轻视这管紫竹,它是我在九疑山费了多少时间,很幸运的截下这一段紫竹。你看……”
他又从夏心宁手上拿过这管竹笛,用手指着说道:“这根竹子长达三尺六寸,按周天数三百六十不差分毫。这不算奇,奇在它上有四节较疏,合乎四时,下有八节较密,合乎八节时令。我采它来作横笛,上挖两孔合两仪,下挖五孔合五行,这许多巧合集中在一根竹子之上,那是千载难逢的。”
他说完这一段话,又将这管紫竹笛交给夏心宁,这时候费南翁呵呵地笑道:“老二!想不到你在九疑山还有这一段奇遇。”
冷三公笑道:“要在十年之前,这根竹笛我是不会传给夏娃儿的。”
夏心宁闻言,当时福至心灵,立即跪在地上说道:“宁儿多谢冷爷爷的赏赐。”
冷三公说道:“小娃儿!你这次去到大洪山,但愿你善用这管紫竹笛,为师门建一次大功,那才是真正的谢我。”
他伸手挽着夏心宁起来,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商窗笛谱,说道:“这个小曲子虽然不是钧天妙乐,只要你用真气吹奏,必也有妙用无穷,此去途中,多作体会,时不我予,你快去吧!”
夏心宁知道此去大洪山是一件要紧的事,不敢多作延宕,便叩别三位老人家,退出慎思庐。但是,他刚刚一走出茅庐,忽然又想起一件大事,又匆匆走进来,将身上蓝衫脱下,叠折整齐,又将银剑取下,放在衣服一起,跪在地上,双手捧交给费南翁说道:“宁儿此次幸运能获祖师爷的蓝衫,不敢擅留为已有,如今连同这柄银剑,一并呈请外公收留。”
费南翁伸手接过来,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说道:“银剑既然是你冷爷爷所授,按理应该让你保管,如今恩师蓝衫意外的得到,这事就一并处理了。孩子!你去吧!将来总有一天,这两件东西是要传给你的。”
谁知道这个决定,几乎使蓝衫银剑,又遭沦失,这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夏心宁叩别了三位老人后,匆匆上道,奔向湖北的大洪山。
这一趟路程不远,一直北上,不消多少时日,就赶到了大洪山。但见一片森林,黑漆漆的隔离不见天日。
夏心宁心里迟疑,暗自忖道:“我忘记问他们三位老人家,这怪人究竟住在何处,如今也只好慢慢地寻找了。”
他撇下马匹,只身展开脚力,向深山森林中穿进去。
约莫走了顿饭光景,突然听到一阵细细的音乐声音,这音乐听起来非常悦耳,夏心宁不觉心神分驰,脚下迟缓起来。
正是他听得心意荡漾的时候,突然,一声淡淡的笑声,顿时就像醍醐灌顶一样,夏心宁心神一振,仿佛从梦里醒转过来。他不觉大惊,暗自忖道:“方才我竟然被音乐迷惑了心神,好危险啊!这音乐是什么人吹奏的?莫非就是那个怪人么?”
他如此警觉遽生,便疾忙展开身形,向山上飞驰而去,突然,前面一亮,树林已经走到尽头,夏心宁连忙停下脚步,悄悄地摒住气息向树林空隙中看去,当时他吃了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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