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拍拍何雯静的手,让何雯静缓缓阉上眼睛。吩咐书琴替小姐再敷上棉花,并且附在何雯静的耳畔,低低地说道:“今天是你重见光明的日子,今天晚上你要以最美的、最优雅的样子,和我们一起庆祝!”
何雯静不觉脸上一热,低低地叫道:“爹!你真是……”
何老爷子呵呵大笑,挽着龙步云大声说道:“步云!我们走吧!让雯静多休息一会。”
龙步云也被这种欢愉的气氛所感染到,他也笑嘻嘻地说道:“雯静!你好好地歇着,晚上我们大家要一起来好好地庆祝一下。”
这几句话,听在何雯静的耳里,是甜蜜的!是温馨的!离开了何雯静的房里,龙步云回到自己住处,他的心情就没有方才那么快乐了。
何元何老爷子告诉他要多休息一卞,晚上参加庆祝餐会。
书琴细心交代柴嬷嬷为龙步云送来一碗可口的煮面。
剩下的便是他和半天的寂寞。寂寞对龙步云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但是在寂寞的时候,思考问题,尤其是思考一件难以决断的事,是一段痛苦的时光。他在想: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向何雯静告别,才是对何雯静最小的伤害?他获得不了结论,甚至于想得人昏昏欲睡。他不愿意真的睡去,结果他磨墨挥笔,为何雯静写信。他觉得:有时候难于启齿的事,借诸笔端的诉说,反而更能畅所欲言。
他写得十分专注,直到书琴掌灯进来,告诉他准备开饭,他才惊觉到这封信已经是写到日落黄昏。
他匆匆将信简放进怀里,随着书琴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里,是第一次为龙步云疗伤治病的书房。真是巧啊!据书琴说:这间书房是从前何雯静最喜欢停留的地方,自从双目失明以后,就难得来了,满架的书籍,拿什么来看?如今何雯静重见光明,以这个地方来庆祝她,自然是极富巧思的。
可是对龙步云来说,触景生情,想到怀里那封信,更是感慨万千。
书房里灯光明亮,四角各有一台高脚风灯,房子当中吊着一盏油灯,把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书房本来就在花园里,临窗摆一盆难得一见的含笑花,陪衬着一盆更是难得培植成功的大朵盛开的红玫瑰,使得整个房间,洋溢着喜气之中,又飘着一丝淡雅与幽香。
一张桌子,四张椅子,椅子上有彩绣椅披,配合着头上吊灯垂下来的流苏,也许令人觉得有一点俗气。但是,显然这是要让何雯静重见光明之后,看到的是多彩多姿的花花世界。
何元何老爷子笑脸相迎。
令他意外的,醉叟也在房里。这个诙谐的小老头,上前拉住龙步云的手,翘着鼻子,喷着酒气,对龙步云说道:“小子!没想到我老人家会在这里吧?”
龙步云很高兴地说道:“自然应该有你老人家在场。”
醉叟语意深长地说道:“是啊!如果没有我老人家当初偷你的钱和剑,那里会有后来这一段?”
他的话刚一出口,就听到门外有人说道:“对啊!如果没有醉伯伯,龙大哥请也请不到,我那里能有重见光明的一天?你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做侄女儿的只有终生焚香顶礼膜拜了!”
龙步云循声看去,只见书琴提着一盏灯,何雯静姑娘站在房门口。
今晚,何雯静显然刻意为自己修饰了一番,令人眼光一亮。
一身长及地面的粉红色丝质长衣,使人感受到喜气。
宽大的衣袖,仅及于手肘,露出一截洁白圆润的手臂。
长衣没有领子,露出粉一般的脖子,却系着一条长长的丝巾,一个大蝴蝶结,偏在肩上,仪态万千。
她把满头青丝向上梳盘成一个高髻,上面斜擦着一支金步摇。
笑容满面,美得超凡脱俗。
最使人注意的,还是她脸上那双眼睛。
漆黑、明亮,像是一双宝石,令人心慑!醉叟首先鼓起掌,直嚷嚷:“是那里来九天仙女下凡啊?”
何雯静盈盈地走进房里,正要向醉叟下拜叩谢。醉叟正色说道:“丫头!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家替你高兴,要是再说什么谢不谢的,我老人家就高兴不起来。”
何雯静笑吟吟地说道:“这怎么好呢?原是我要谢谢醉伯伯、龙大哥、还有爹,为了我的眼睛……”
醉叟叫道:“说着说着就来了!丫头!你是存心不让我老人家喝个痛快!不许再说这些个。”
何元何老爷子说道:“女儿!你就不要说这些了,对人家给我们的恩惠,让我们记在心里吧!”
何雯静微微地福了一福含笑说道:“女儿遵命!”
醉叟说道:“这就对了!我们做人,不妨心胸放宽一些。人家对我们的恩惠,不必成天挂在嘴上。但是,如果人家有什么……嗯!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也不必挂在心上,这样才了无牵挂。”
龙步云当然听得懂醉叟说的是什么,他立即感到有一份不安。何元与醉叟相交这么久,太了解醉叟的脾气。有时候听似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实际上他的每句话,都是有所指的。
为什么醉叟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在无意中有言行开罪了龙步云?不至于啊!他只怔怔地望着醉叟。
只有雯静含笑吟吟地说道:“醉伯伯说得对极了。我们要多记别人的恩惠,少记别人的仇恨,能这样,这个世界就更可爱了。”
醉叟呵呵大笑,鼓掌说道:“对极了!我老人家已经感觉到这个世界是更美好、更可爱了!”
顷刻之间,把房里的气氛,带到了欢愉。
除了龙步云,每个人都有一个好心情。
龙步云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但是,他还是尽量地配合着大家,摆出欢笑的表情。
菜是最好的菜,酒是何家花园自酿的好酒,这是一次最温馨的晚餐。连斯文娴静的何雯静,都喝了几杯红葡萄酒,为白净如玉的脸颊上,增添了一抹酡颜。
使人意外的,醉叟很快就醉了。
他眯着眼,对何雯静说道:“我老人家本来好好地要痛快地。喝一顿,可是……看样子我已经醉了!这……真叫做天下不如意的事儿,十之……”
他伏在桌上,流着口涎,已经睡着了。
何元老爷子心里嘀咕:“老哥哥的酒量不是这样的,怎么说醉就醉,难道他有什么心事?不能说出来?难道……”
看他酣然入睡,只好对何雯静说道:“你醉伯伯往昔不是这样的,大概是年纪大了,酒量也就小了。”
他扶起醉叟,自己步履踉跄,难以站稳。
龙步云连忙抢上前一步,伸手扶住。
何元定了一下,摇摇头笑道:“看来我也快醉了。”
龙步云说道:“我扶伯伯回去歇着。”
何元老爷子定了神,微笑说道:“那还不至于,请柴嬷嬷扶醉老哥,我自己还可以走。至于你们……难得雯静今天兴致高,你陪她小酌聊聊,不要因为我们两个老的如此不胜酒力而扫了笋们的兴!”
龙步云还想说什么。
何雯静立即说道:“爹!你去歇着吧!不要管我们的事,不过你放心,我和龙大哥都不会醉的。”
龙步云站在那里,望着何老爷子蹒跚而去,心里很过意不去。
何雯静轻轻地叫道:“龙大哥!”
龙步云一惊而觉,连忙转过身来,面对着何雯静。
何雯静微笑说道:“孝顺二字,古人排列是有道理的,孝的基本,就是要顺从。”
龙步云不明白何雯静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何雯静继续微笑说道:“醉伯伯不会醉得那么快!爹的酒量不好,但是在高兴的时候,还是可以喝几盅的。他们是有心要早些离开这里的,我们顺着他们的意思就好了,何必要说破呢?”
龙步云这才长长地啊了一声。
何雯静脸上微红,不是酒意,就是羞涩,她缓缓地站起来说道:“龙大哥!我原是坚决不能饮酒的,但是还是忍不住要饮了几杯。现在……你还想饮酒吗?”
龙步云连忙说道:“雯静!说实话,今天为你的事高兴,已经喝了不少,是不能再喝了!昨天已经大醉了一次,今天可不能再醉了。”
何雯静微笑说道:“既然这样,龙大哥!请随我到另一个地方去。”
房里不知何时书琴已经离开了。
何姑娘伸手把高脚风灯取下来,提在手里竟然就是个灯笼。
何姑娘回眸微笑说道:“我在前面带路。”
她缓缓地走出房门,龙步云只有跟在后面,究竟到那里去呢?他不敢问,也不敢猜。
在屋外走了不久,何雯静回身提高灯笼,说道:“这地方我是闭了眼睛走了两年,龙大哥!你要小心才是!”
一段碎石鹅卵铺砌的路,来到一座亭子。书琴正在亭子台阶上等候。
何雯静只微微一点头。
书琴立即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小姐,如果没有旁的吩咐,书琴就要离开了。”
何雯静“嗯”了一声。
书琴微微地福了一下,站起来对龙步云说了一句:“龙爷!书琴告退!”
龙步云一上得台阶,还没有走进亭子,他已经想起这间亭子,他曾经裂石示力,难怪石径上还有不平之处。
这间亭子给龙步云的印象太深刻了。
显然此刻这间亭子与龙步云最初的印象,有着很大的不同。
里面有柔和的灯光,墙脚放置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炭火正炽,上面瓦壶正滚着开水。
亭子当间石桌,已经铺着桌垫。
一把白瓷描金的茶壶,两只白瓷描金的茶盅,两张椅子隔着石桌相对放置。
何雯静缓缓说道:“眼睛没有失明以前,我喜欢在月夜来这里品茗。自从眼睛失明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份心情了。”
龙步云似乎听得出她语气之中,有那么一丝伤感。也许是他多心,可是今日是雯静重见光明的第一天,她应浸在欢乐里,为什么说些令人黯然的话呢?何雯静微微笑道:“今天当然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来!请坐。龙大哥!”
她非常熟练地烫壶、泡茶、温盅、滤味,然后斟出第一杯茶。
略带绿色的茶,斟在白瓷茶盅里,飘烫着一股清香,即使是一个不懂得茶道的人,也会感到这气氛不错。
何雯静举杯示意。
龙步云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那一股微甘淡涩说不出的味道,立即从舌尖传遍全身,有一种十分愉快的感觉。
龙步云不禁脱口说了一声:“好茶!”
何雯静微微一笑,放下茶盅,缓缓地说道:“龙大哥是品茗的高手?”
龙步云赧然说道:“说来惭愧!我十岁不到之前,身体不太好,后来随师在深山苦修,山泉罢了,那里有茶可喝?实在谈不上品茗二字。”
何雯静说道:“何家花园茶好、酒好、人的情谊好,但是留不住你龙大哥……”
她垂下头,令人感觉得到,她有一种难以抑止的黯然。
龙步云大感意外,也大吃一惊。当时几乎是张口结舌地说不上话来。
何雯静缓缓端起茶盅,细细地啜了一口,微低着头,幽幽地说道:“龙大哥!请你放心,我会很快去解剑堡,我会为那位姑娘心药兼施,尽一切的努力,治好她的病。因为我明白一个做父亲的,为了自己的女儿,那份心头滴血的关切。”
龙步云在一阵意外之后,调适了心情,才平静地说道:“雯静!你都知道了?是醉伯伯说的吗?”
何雯静说道:“醉伯伯只说了这些,包括你要立即离开何家花园,但是,没有说你龙大哥为什么要如此……如此说走就走,没有……没有一点儿留下来的意思。”
龙步云望着何雯静,很坚定地说道:“有!我一直想留下来,因此,我痛苦、我下不了决心,但是,我不能……”
何雯静柔柔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龙步云道道:“醉伯伯没有说这些,他是要我亲自说出来。雯静!何家花园不止是茶好、酒好;更重要的是人好。何家花园对我有救命之恩……”
何雯静立刻说道:“不许说这些!”
龙步云说道:“何伯伯是位仁厚的长者,雯静!你还用说吗?请原谅我的亵渎,即使你当初双目失明,雯静!你的美丽、你的娴静、你的柔情、你的渊博,是任何一位男人,梦寐以求的佳偶。”
何雯静垂下头,幽幽地说道:“只有你龙大哥例外!”
龙步云断然说道:“不!那不是事实。否则,我不会为了去留两难。感到痛苦。”
何雯静缓缓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晶莹的泪珠。
龙步云说道:“在极度危难的时刻,我曾经有一个生死不渝的承诺。我要寻报母仇,这个承诺让一个女孩子要虚掷三年五载,甚至于一生的岁月!雯静!我不能背弃这份诺言。”
他深深地注视着何雯静,很认真地说道:“雯静!见到你,这样近乎完美无瑕的姑娘,无法不让我动情的,何况,我们之间又有过生死的关系?但是,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如果这样,就害了两个人。如果我真的忘掉过去的诺言,如此轻信寡诺的人,也不配留在何家花园。所以,我只有走!走得愈快愈好!”
何雯静终于落下了眼泪,一颗一颗,颗颗成串。
龙步云慌了手脚,连忙说道:“雯静!你千万不要哭!你的眼睛……你哭,我更有一种罪孽的感觉。”
何雯静低下头来,轻轻抹去眼泪。叹口气摇摇头说道:“我不哭!我要哭的话。在醉伯伯告诉我的时候,我就痛哭了。”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龙步云,说道:“醉伯伯不止是告诉我说你要走,而且也告诉我说你有不得不走的苦衷。我了解,说真的,我十分了解,换过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龙步云低下头。
何雯静说道:“不知怎的,我还是希望听听你自己告诉我。在此之前,我告诉自己,今天晚餐一定要很自然,不要让爹看出什么……”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龙步云叫道:“雯静!”
何雯静摇摇头,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做到了!说实话,我看到你在席间郁郁不欢,我的心里十分难过。我知道你可能和我一样痛苦,我想:这一场茶叙,取消算了!让你悄悄地走,但是,我……我做不到,我要见你,要亲耳听你说。”
她微微叹了一口无声的气,“我告诉自己,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要哭。结果,我不能像席间那样,我做不到。”
龙步云嗫嚅地说道:“雯静!我的生命是你给我的,按说,我自己不能再有自主的权利……”
何雯静摇摇头说道:“不!龙大哥!我不许你再说这些话。希望你能记得我这样一个人,也就够了。我们……没有缘份……那是命。”
她缓缓站起来,走到亭边,隔着窗子望着外面黑黑的园圃,幽幽地说道:“龙大哥!我自幼熟读诗书,能知礼义。身为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不能如此寡廉鲜耻地和一个男人谈论婚嫁。那是……”
她转过身来,龙步云正好也跟在身后。彼此面面相对。何雯静低下头:“我曾在双目失明之后,许下心愿:如果有一天有人能治好我眼睛,让我重见光明,年老者我拜为义父母,方外人我拜为师父。年轻的姑娘,我结拜为姊妹。如果是年轻的男人……”
她微微抬起头,细细地继续说道:“我一定嫁给他为妻。”
龙步云伸手握住何雯静,轻轻地说道:“雯静!是我没有这份福气!”
何雯静抽出手,用手掩住他的嘴。
龙步云再次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道:“母仇有如大海捞针,母仇一日不报,我那里有心情落脚成家?如此浪荡江湖,三年五载、十年八载,雯静!我是没福之人。”
何雯静幽幽地说道:“有人愿意以一生的岁月,等待一个人,就像那位夏……”
龙步云叹道:“雯静!我已经害了芸菇,又何能再连累上你?我说过,我是一个无福之人。”
何雯静摇摇头说道:“离开何家花园以后……我是说母仇得报,伯母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有机会你会再来何家花园吗?”
龙步云说道:“当然!何伯伯的盛情,特别是何……雯静!你对我的恩情,今生今世,不能相忘。”
何雯静抽回双手,轻轻说道:“有你龙大哥这几句话,也就够了!但愿……”她忍不住微微啜泣起来。
龙步云扶着她的双肩,也黯然地说道:“雯静!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人生原是存在着缺憾啊!”
何雯静忍不住扑进龙步云怀里,索性痛哭起来。任凭如何理智冷静的人,遇上“情”字,也是如此把持不住。
龙步云只有低低声唤:“雯静,雯静!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何雯静终于止住哭声,抬起头来,擦去泪痕,轻轻地说道:“对不起呀!我原是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哭出来,可是……”她叹气了:“人生最艰难的事,便是别离,何况……就让自己流个痛快吧!”
龙步云也不禁泫然欲泣。
何雯静用手抹去龙步云的泪水,说道:“我不希望在离别以前,看到你掉泪!从现在起,我们要坚强地为我们的别离留下一些欢愉的记忆!”
龙步云问道:“离别以前……”
何雯静说道:“对了!在离别以前。”
她说着话,拍了拍手,只见亭外人影闪进,是书琴姑娘,手里抱着一个包袱,眼红红地站在那里。
龙步云不禁叫道:“书琴姑娘!”
书琴走过来,将包裹递交给龙步云说道:“龙爷!你所有的衣物,包括珠宝和宝剑,都在包裹里。还有,你心爱的骡子,也已经被醉老爷子赎回来了……”
何雯静阻止她说道:“醉伯伯这两天一直忙着这件事,麦红骡子、客栈里的钱,他都一一处理了。他说这是对你稍稍弥补一点歉意。因为……”
龙步云说道:“雯静!我现在就要走吗?”
何雯静说道:“我并不希望你走。”
她的神情又黯然了。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开朗,摇摇头说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你是必须走的。”
龙步云说道:“何伯伯那里我不能不辞而别,还有醉伯伯也是一样。”
何雯静说道:“爹和醉伯伯都知道我此刻的安排。他们……”她叹了一口气。“上了年纪的人,最怕的是别离,他们也都经不起伤感,也许他们现在正在醉卧当中,也许他们在暗自伤神,不管怎样,比当面别离要好得多。”
龙步云说道:“都是我不好,惹起大家……”
何雯静很平静地说道:“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呢?虽然你不能留在何家花园。但是,人之相交。贵相知心。龙大哥!无论如何我们是很相知的朋友。”她低下头,停顿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走吧!再留一刻时间,也许……”
也许怎样呢?也许要强留龙步云?也许何雯静要相伴龙步云远走天涯?也许何雯静就在此刻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龙步云?也许这只是也许,也许这些事都不可能发生!何雯静是如此知书达礼、冷静温婉,她不会做出任何有悖常情的事。谁知道呢?自古以来,“情”之一字,可以常常悖离一般世俗之理,有人为了“情”,可以双手将万里江山送掉,这又何尝合乎常情常理?龙步云默默地提着包裹,随着书琴走向边门。
何雯静紧紧地随在身旁。龙步云回身握住何雯静的手,说道:“雯静!你……”
何雯静说道:“此去一别,再见时不知何年何月,你忍心不让我送你一程吗?”
龙步云激动了,他停下脚步,说道:“雯静!我实在是……”
何雯静抓住他的手,摇撼着说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如果还要再用语言来解释,我们之间的距离,相隔得也太远了!”
慢慢走到旁门。门外正系着麦红骡子,久别重逢,骡子顿蹄轻嘶,状至欢欣。
龙步云站住,望着何雯静说道:“这门外,你曾经救过我的命!今天,我们在此地暂别吧!我……不会忘记何家花园……”
他忽然说道:“书琴在这里,当初是她和柴嬷嬷将我抬进来的。只可惜没有向柴嬷嬷告别。”
他言犹未了,一阵脚步声,只听到柴嬷嬷登登地跑来,说道:“多谢龙爷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本来我是来给龙爷送别的,因为……小姐在这里,我怕哭起来丢人……”
说着说着人就哽咽了。
何雯静说道:“柴嬷嬷!不要这样。不要让龙大哥带着太多的离别情绪离开何家花园。”
柴嬷嬷牵起衣襟擦着眼泪说道:“人老了!容易掉眼泪。”
她忽然想起手里还拿着一个包包,赶忙递给龙步云说道:“这是我特地做的一只烧鸡,龙爷不嫌弃就带在路上打尖。”
龙步云双手接过,系在鞍上,说道:“柴嬷嬷!谢谢你,我永远都记得你烧的可口菜肴。”
柴嬷嬷说道:“龙爷!如果做了我们家姑爷,天天都可以吃到我老婆子烧的菜。”
龙步云想苦笑,笑不出来。
何雯静平静地说道:“龙大哥!你请上坐骑吧!如果你再不走,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话来。”
龙步云迟疑地终于上了麦红骡子,他叫得一声:“保重!”
刚一催动坐骑,何雯静忽然叫道:“龙大哥!请稍待。”
龙步云一怔,立即兜转回来,何雯静抢过来几步,攀着缰绳说道:“龙大哥!你放心!明天我就会去解剑堡,我一定去和解剑堡主的爱女柯蕙玲姑娘住在一起,完成你的心愿,实践你的诺言。”
龙步云深深地点着头。此刻,他真的有一股强烈的感触:对不起何雯静。
天下原是有如此之多的不如意事儿。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的:如果没有芸姑在先,他会接受何雯静的一份真情。如今还能说什么呢?他凝视着何雯静,许久没有说话,他如果说话,眼泪一定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
终于他弯下腰来,握住何雯静的手,只道得一声:“珍重!”
泪水双垂。
他松开手,挺直腰,抖动缰绳,催动麦红骡子,撒开大步,冲上路去。
天仍然是灰黯的,一人一骑,很快消失在夜暗之中。
留在何家花园的是无声无尽的伤感!姑苏是大地方。在苏州、无锡、常州三处交界的地方,有广阔八百里的太湖。水乡泽国,能人辈出。太湖又有许多湖中岛,仿佛与世无争,形成一个个世外桃源,实则有不少江湖好汉在其中占地称霸。安份守纪者很多,滋生事端者为数亦不在少数。
龙步云取道苏州,就是希望到太湖探访到一点蛛丝马迹。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是处好地方,龙步云来到苏州,安顿好了住处,便到街上随便看看。
傍晚时分,选了一家名叫“味雅楼”的酒馆,倚楼靠窗,叫了一壶酒,几碟苏式小菜,慢慢地浅斟慢酌。
他在独酌的时候,便自想起夏芸姑。
像这样毫无限期的让人等待下去,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但是,又如何能动摇歃血盟誓,一念坚贞的芸姑?在这个时候,龙步云往往忍不住就叹一声张口无声的气。
隔着一条街,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门楼,门楣上有匾,匾上飞金三个大字:“怡红楼”。
龙步云感到很奇怪。
这样气派,应该是官宦人家,但是,进出的人声喧哗。不像是官宦之家。
有钱的富商,盖个深宅大院,也是常事,但是也不至于这样门庭若市。而且进出的人,都是衣履光鲜,神采飞扬。
这究是怎样的一个地方?龙步云虽然智慧很高,但是江湖历练欠缺。他的师父十年教诲,让他在习武之余,也学得人情世故。他对各地的风土民情。也都了解。然而,毕竟一个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的社会,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光靠口头讲授,那真是挂一漏万。在所难免。
当龙步云找来店伙计问话时,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花花世界,知道得太少了。
他把店伙计叫过来,问道:“堂倌!对面这间大门楼,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店伙计被这一声:“堂倌”叫得有些晕淘淘,笑道:“客官!你是问的这家?”
龙步云点点头说道:“看来是个大户人家,到底是作什么的?”
店伙计这回可真的笑起来了。他看看楼上还没有上座,只是疏疏落落几个大概都像是外地来的过客。他这才一面擦着桌子,一面笑着说道:“客官!你是在说笑的。像这样的地方,在你这样老江湖的眼里,用不着看,只要瞄一眼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龙步云不解地问道:“真的是那么样的特别吗?”
店伙计一看龙步云倒真的是不知道,不像是寻开心的模样,便说道:“客官!对面的怡红楼,是我们这里最大的一家妓女院。”
龙步云闻言倒是一惊,不觉脱口说道:“堂倌!你是说对门那么气派的地方,是一家妓院?还有那些看去都很不错的姑娘,都是烟花姑娘?”
店伙计说道:“对喽!怡红楼有上百的妓女,全都是上等货色,不过价钱可也高得惊人,进去喝一壶茶、嗑嗑瓜子,姑娘陪你聊聊天,就得五钱银子,那都是有钱的大爷找乐子的地方。”
正是店伙计在絮絮不休、半叙说、半牢骚说怡红楼的种种,龙步云看到怡红楼从里面拥出来一群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衣履光鲜、举止不凡,满脸得意的神情,顾盼之间,有一种自得的意味。
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年龄约在十八九岁的姑娘,水蓝色的衣裙,穿得十分素净,唯一点缀在她身上的,是她手里有一条水红色的丝巾。
这位姑娘隔街也可以看得她是一位绝色的美人。举止行动优雅,龙步云的眼力强,隔街看到她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益发使她的美是如此的动人。
照店伙计的说法,这位姑娘自然也是烟花妓女了。可是,龙步云怎么样也无法让自己相信,这样一位气质典雅、秀丽娴静的姑娘,竟然是青楼姑娘。
龙步云自知对世事知之不深,但是,他自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姑娘不只是单纯的美,重要的是她怎么看也没有一点风尘味。
为什么会在怡红楼出现?龙步云忍不住问道:“堂倌!你看怡红楼门前那两个人,他们是谁?是做什么的?”
就在他问话的时候,从门旁过来一辆马车,两轮双驹,十分的考究,单看驾车的那一身黑绸衣裤,就可以说明这辆马车是如何的漂亮华丽!那中年汉子笑吟吟地对那位姑娘一点头,便迈步登车。
姑娘身后五六个人都屈膝请安,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女人,摇摆着身子,凑到马车之旁,哈着腰,卑躬无似地为那中年汉子送行,只有那姑娘一直站在那里微笑。
马车走了,一群人拥着那位姑娘进了门里。龙步云又接着问道:“那个人很有钱是吗?”
店伙计说道:“客官!你要是在苏州小住上十天半个月,就会知道。方才那人是苏州的名人。”
龙步云哦了一声说道:“怎么个有名?”
店伙计说道:“他有数不清的财产,不说旁的,单就圆门外,通往灵岩山的道路旁,他那一个庄子,占地少说,也有百余亩。里面的房屋家具,富丽堂皇。”
龙步云问道:“除了有钱还有旁的吗?”
店伙计说道:“为人四海,喜交朋友,苏州官府从知府以下,都做过灵岩庄的客人。”
龙步云问道:“他和江湖上武林中人有来往吗?”
店伙计说道:“这倒没听说过,他是个生意人,没有机会跟江湖上好汉来往。听说灵岩庄连个护院的人都没有。”
龙步云说道:“这么说他不怕别人偷抢?”
店伙计说道:“客官!你这样一问,倒是叫人想起来了,灵岩庄仿佛从来没有听说闹过贼和强盗什么的,这倒是一件怪事。”
龙步云问道:“灵岩庄的主人姓甚名谁?”
店伙计说道:“他复姓上官,单名一个文字。”
龙步云点点头,他的心里有一点奇怪,因为就凭他方才那短短地一瞥。他看出上官文步履沉稳,是一位有武功底子的人,为什么……?店伙计见他沉吟,便又说道:“客官!我以为你对秋眉姑娘有兴趣呢?结果问了半天问的是上官庄主。”
龙步云说道:“秋眉姑娘?谁是秋眉姑娘?”
店伙计笑道:“就是方才门口送客的那位标致姑娘嘛!”
龙步云轻轻地“哦”了一声。
店伙计接着说道:“秋眉姑娘是怡红楼最红的姑娘,她到这里不过才五个月,就红了半边天。人家也确实有那个筹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有一样,命不好!”
龙步云惊问道:“怎么说命不好?”
店伙计笑道:“你瞧啊!人长得那么漂亮,又是那么有才华,要是命好,十九岁的花一样的年龄,那不是人人羡慕的千金小姐吗?如今却落人烟花,这岂不是命不好吗?”
龙步云暗自点点头,这是他今天如此打听的真正原因。
他觉得秋眉姑娘没有一点贱相,即使她站在那里微笑送客,也是那么高贵,看不出有任何一丝一毫低贱的样子。这样的姑娘,为什么会沦人烟花?店伙计话还真不少,难得今日清闲,更难碰到像龙步云这样好问的客人,话匣子打开,真不容易关掉。
店伙计又说道:“秋眉姑娘自从五个月以前。自卖自身,卖进怡红楼,至今还是一位清倌人。”
龙步云又傻了眼,问道:“什么是清倌人?”
店伙计笑道:“就是还没有破过身的,就叫做清倌人。”
他忽然暧昧地说道:“客官!如果你要是有意,可以到怡红楼去找秋眉姑娘。”
龙步云问道:“我?那怎么行?”
店伙计说道:“有什么不可以?那种地方有钱就是大爷,我们这种人实在没有银子,要不然花一两银子,跟秋眉姑娘聊聊天,那也不错啊!”
龙步云说道:“你说花一两银子聊聊天是什么意思?”
店伙计笑道:“我的爷!花一两银子你还能做什么?别的姑娘一两银子就可以住一夜。可是人家秋眉姑娘是红姑娘,又是清倌人。也只能陪你聊聊天。像我们这种人,一两银子可以做一个月的安家费用。那还能梦想。”
龙步云笑笑,没有再问什么。
店伙计答说着,见客人没兴趣了,也就悄悄地下楼去。
龙步云慢慢地小酌。心里却在想:“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像秋眉姑娘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做烟花女子?而且是自卖自身,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他想想,不觉自己失笑起来。
“龙步云!你是怎么啦?一个不相干的妓女,也值得你去关心她吗?不要忘了,你身负母亲的大仇,还有芸姑的深情血诺,难道你还有什么歪念不成?”
但是,他的内心立刻反击自己:“我怎么能有一丝邪念?难道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吗?事实上是因为那位秋眉姑娘必定有什么隐情,否则,一个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绝不致沦落烟花。”
他想到这里,突然一拍桌子。想到一件事,使他有更大的疑窦。
“秋眉姑娘只有十九岁的年龄,听店伙计说: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试想,一个平常百姓家如何能培养出这等才艺?只有官宦之家的小姐,自幼延师教导,才能如此。那么……?”
他益发地不解了。
“一个官宦之家的小姐,为何沦落风尘?这其中岂不是有一段秘辛吗?”
龙步云愈想愈觉得有道理,也愈为那位素不相识的秋眉姑娘产生一份同情。一个好端端的好人家的姑娘,沦落到风尘,纵然她是出于自愿,其中也必定含有无限的辛酸和苦痛。
是家道中落,无以为生?那只是金钱的问题。如果真的是这样,何不帮助她一笔钱?救她脱离火坑?龙步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如此动了同情之心?如果硬要说有原因,那可能是因为远远地一面之识,对秋眉姑娘留下极为良好的印象。这么说吧!就如同一滩烂泥之中,看到一枚荷花出于污泥,不染一尘,竟是如此高洁,让人一见难忘。
本来龙步云不打算在苏州停留,当天就要取道太湖、遍访泽国之乡。可是此刻,他决心留下来,为秋眉姑娘留下来。
当他离开味雅酒楼,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稍作梳洗,准备出门之际,他默默地心中忖念:“芸姑!绝不是我心生邪念,要去花街柳巷,走马章台,而是觉得秋眉姑娘实在可疑。咱们能帮人一把的时候,伸出援手,相信你不会反对的!”
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说给芸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一阵默念之后,他揣上银子,步出客栈,缓缓走向怡红楼。
这是傍晚黄昏,华灯未上,是怡红楼冷清的时刻。
龙步云来到怡红楼门前,不觉脚下迟滞起来,他活了二十多岁,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他也不知道这种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来到这里,仿佛四周眼睛都在看着他,一阵热血冲上了头,怪臊人的。
他这样一迟疑不前,怡红楼门前倒是三三两两坐在门外长凳上的人,有人上前问话:“哎!你是个做什么的?在这里晃来晃去,打的什么主意?”
龙步云本来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如今被人这么一问,使他顿生反感。怒气一起,这羞涩之心就消失无踪。
龙步云一看问话的人,光着头、蓬松辫子绕在脖子上,红眼圈带着白眼屎,太阳穴贴着两张药膏,敞着领子,拦腰系着板腰带,衣襟掖在腰带上,衣袖卷了两道,里面白色小褂长袖。
翻在外面,脚上倒是穿了一双挺新的鞋,洁白的鞋底,看起跟人不配。
龙步云那里知道这些人都是啃地皮的混混。靠的就是怡红楼混碗饭吃,专门对付那些比他们还不如的瘪三,说好听一点,他们是怡红楼的保镖。
龙步云微微皱着眉问道:“你是跟我说话吗?”
那人一听,转身跟门前那一帮人哈哈大笑,抬起手来,摸着前脑门,怪声怪气地说道:“我是跟谁在说话呢?”
他笑够了,才转身一瞪眼说道:“小子!你要混世另外找一个地方去,而且要睁大眼睛,这个地方是你来混的么?”
从他说话的那种神情,龙步云大概也就知道他们是一群什么人了。
龙步云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很平静地问道:“这怡红楼是什么地方呢?是苏州知府衙门吗?为什么我不能来呢?”
那人大概没想到像龙步云这样的老土条,居然敢跟他顶嘴?像门前这种啃地皮的人,标准的欺善怕恶。遇到他认为是可以欺侮的,他们会踩在你头上还要拉泡屎。如果碰到他们认为惹不起的,他可以爬在地上对你摇尾巴,还要学狗叫。
龙步云今天这身打扮,半截蓝夹袄,下身是同色的蓝夹裤,扎裤脚,系腰带,脚上穿的倒是一双牛皮薄底快靴。宽肩膀、细腰身,虽然剑眉大眼带有几分英挺之气,可是在这些人的眼里,管你长得是否称头。凭这身蓝布夹袄夹裤,怡红楼就不是这种人应该来的地方。你来,就是跟他们一样,是混世的。
龙步云这样不轻不重损了他们两句,可惹火了他们。
这人一盘步,上前就是一耳光,口中还在骂道:“待老子教训教训你这个不长眼睛的东西!”
他这里一举手,耳光还没有扇出来,突然眼前的人不见了。
他一怔,就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动手打人,你就理亏了!”
龙步云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没事儿似的,连正眼儿都不瞧对方一眼。
这人一愕,忽然又大骂:“老子今天可要宰了你!”
一摸小腿肚子,拔出绑在腿上的攮子,一扬手,就朝龙步云扑去。
龙步云站在那里,连一动也没有动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门里有人不轻不重地说话:“卞五!你歇了吧!”
这声“卞五”倒真的管用,那人立即收回攮子,站在那里没说话。
龙步云这才抬起头来,向门里看去,门口当间站着一位四五十岁半老妇人。绣着花边的半截衣、大裤脚、绑脚带,一双大脚,洒花绣鞋,头发梳得溜光,脑后插了许多银钗金簪,银盆大脸,有一双灵活而又凌厉的眼睛,此刻笑嘻嘻地望了龙步云一眼,便对那卞五说道:“我说五爷!你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招子不亮,是叫人纳闷的。如果都像你五爷那样,怡红楼不要三天就得关门大吉。”
卞五有些不服,嘟着嘴说道:“钱大娘!你的话可不能这么说……”
这位被称为钱三娘的妇人,看样子是这怡红楼的当家作主的,冷冷的几句话,不轻不重,正好让人受不了、顶不住。这一点可以看得她是个厉害脚色。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卞五!凡事得把眼睛睁大一点!有话咱们回头再说。”
她不再理会卞五,立即换成一副笑脸,对龙步云笑道:“这位爷请问是……”
龙步云淡淡地说道:“我姓龙。”
钱三娘堆着笑问道:“龙大爷!你老今天到这里来,是有什么指教?”
龙步云笑了笑说道:“这倒是真的是奇怪,你们怡红楼是做什么的?”
钱三娘长长地“哦”了一声,立刻陪着笑说道:“可不是吗?龙大爷既然是光顾我们怡红楼,那有把财神爷向外推的道理?”
她让开门口,一伸手,微微地一欠身子说道:“龙大爷!请!”
龙步云也不说话,迈步进门。
只见门里已经是灯火辉煌,人声喧闹,里面的陈设布置,无一不是华丽堂皇,光艳夺目,显得十分气派。
钱三娘将龙步云引导到门厅,右厢房,请坐奉茶,两边伺候着四个年幼的丫鬟。
钱三娘开口说话了。“龙大爷既然有心到怡红楼来找乐子,不知道看中了我们这里那位姑娘?或者是有旧相识的,只要你吩咐一声。”
龙步云说道:“秋眉姑娘!”
钱三娘一听,脸色顿时变了,说道:“龙大爷!你是在说笑?”
龙步云说道:“你看我是在说笑吗?”
钱三娘不疾不徐地说道:“龙大爷!你既然指明要我家眉儿,你也应该有个耳闻。我家眉儿还是清倌,从不留客的,关于……”
龙步云说道:“我也没有说要住夜留宿,只是跟秋眉姑娘见一面,吃盅茶,聊上一阵,就可以了。钱三娘!是不是这也不可以呢?”
钱三娘立刻又转变回来,笑着说道:“可以!可以!是说嘛!龙大爷是何等人……”
龙步云一挥手说道:“既然如此,就请秋眉姑娘出来与我一见。”
他从身上腰板带里,掏出一锭金锞子,少说也有五两重。向桌上一放。
“你们这种地方,是只重衣冠不重人,卞五拦我进来,我不怪他。我没有华服,这锭金子作为秋眉姑娘受委屈的补偿。”
钱三娘本来是要说出“吃盅茶”的钱是一两纹银,没想到龙步云出手是一锭金子,倒是让这位见多识广的钱三娘给怔住了。
在一阵手足无措之后,钱三娘究竟是见过场面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喝住卞五而延请龙步云登堂人室。她稳住心情之后,满脸堆笑说道:“龙大爷!你这见外了,我们这里也没有先收钱的道理。”
龙步云脸上倒是毫无表情,摆摆手说道:“这锭金子既然我拿出来了,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且拿着。不过,我必须要说明白:我来见秋眉姑娘,是基于一点诚意,绝不是拿钱来表现财大气粗,那是对秋眉姑娘的一种亵渎,这一点你应该了解。”
钱三娘拈着那锭金子,满口说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她亲自开了房门,道声:“龙大爷请这边!”
又穿越了一重院落,沿途花香扑鼻,而且还有鸟语啁啾,还真花香鸟语的世界。因为在院落树丛中,挂着不少鸟笼,百灵、画眉、鹦哥……齐声鸣唱。
怡红楼也不过是个烟花妓院罢了,竟然有这种气派,难怪就有那么多人,愿意在这里流连忘返了。
后进又有一栋翠楼。
说是翠楼是因为楼高两层,楼的四周,种植着一圈湘竹。人说湘竹只有湖南洞庭才有,为什么移植到此?没有人知道。
在竹潮沙沙里,登上翠楼。
引进一间客室,但见满室书香,满墙书画,临窗有一古拙瓶插,斜斜地插了一枝迟开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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