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星期天,我们在岳麓东麓的丛林山谷中攀沿半日,过麓山古寺,陪儿子画完速写,经清风峡下至岳麓书院已是午后3时了。
岳麓书院又逢一度文化盛事——黄永玉此刻正在里面讲课。此时已开讲半个小时。待我跨过那几道院门,只见暖暖的初冬的阳光下,从二门到讲堂之间的那个天井已满满坐了一院子人,我在尚有不少余位的后排寻一座坐下。座位上落满了金黄色的小扇子一样的银杏叶,我抬头一看,那一株有一人合围的挺拔的银杏像金子一样发出一种暖灿灿的光芒,它的金色的调子几乎垄断了这个院子,营造出一种温暖而适意的调子。
远远地往前看,我首先看到的是那幅“实事求是”的牌匾,黄永玉坐在讲堂卷棚的堂口,坐着一条湘地民间最常见的木靠矮椅,正在一条古色古香的木几上展读他的万言讲稿。他穿着质地很好的西装,衬衣领口扣着一个饰物一样的扣子,脸上泛着保养得极好的老年人才有的光泽。不过还是那顶帽子,还是那只烟斗,这使人想起,他还是黄永玉。
看着黄永玉正在照着稿子念,心里真为他着急:他若照本宣科地读下去,我想黄永玉的个性和风采会全没了。
我想黄永玉自己也会感到,这么念是多么地别扭。在我们的印象中,那位中央美院版画系的教授,那个嘴叼烟斗、怀抱哈巴狗的聪明的老头儿,他的从前该是多么有味又是多么可爱。我记忆中的黄永玉,就是从80年代读到他的散文《蜜泪》和《往事与散宜生诗集》中来的。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优秀的青年画家,他说,他喜欢黄永玉的文章,不喜欢他的画。我说,我喜欢的不是他的画,也不是他的设计、雕塑,而是他的人。他的人格和精神是通过文章来表达的,我觉得老头儿蛮有味的。他的个性,对人都会是有启发的。可是今天,堂而皇之地展读讲稿,似乎与他以往的个性不太贴切。
我是很欣赏黄永玉的艺术观的,他不拿架式,有种湘西山民的狠劲,敢以自己独特的个性和强悍的气势凌驾于一切陈腐的艺术教条之上。他说过一句名言:“在外面,本事用完了,回来再捡一点。”我觉得,黄永玉作为一个艺术家,这话说得既形象又实在。
我曾在80年代初去过凤凰白羊岭上黄永玉的老家,我记得那院子的双幅门上绘着黄永玉自绘的重彩门神,二楼的厅堂是一间黄永玉的大画室,那里悬着一支特大的毛笔……
我脑海中的黄永玉印象也都是80年代的。可是,现在的黄永玉感觉越来越遥远,我隔着一个大井看他,是那样模糊,令人不能走近。
当演讲结束之前,开始答问。一临到答问,黄永玉脱离了那卷要命的讲稿,他开始变得生动起来,感觉又是黄永玉了。黄永玉的风趣别致的答问赢得了不少掌声。有一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提问:“你认为你很酷吗?”我想这个问题黄永玉大概是没有准备了,也就误解了提问者的意思。
黄永玉,你很酷吗?实际上,黄永玉在回答另一个问题时显示出他的“酷”来。
“狡兔三窟,我有五窟六窟……”
黄永玉的五窟六窟,每一窟都可以算作豪宅。意大利的翡冷翠的别墅,香港的那一口气也走不完的长窗,凤凰的重间飞檐的夺翠楼,还有北京万荷塘,像一座皇家园林,用长白山的大树做成的亭和楼,翘檐重阁,还有四亩荷塘……
套用一句颇为时髦的话,漫步于五窟六窟之间,也许本身就是一种行为艺术吧。
听完黄永玉的讲演,感觉他讲得很实在,他的艺术道路于我们应该说是会有启发的。只是,也感到黄永玉老了一点,我原先以为大师都是不老的,当然黄永玉老而不迂,只有在他下意识地展示多处豪宅时才略微显出他的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扮酷的方式。
我一直很欣赏黄永玉的那句话:“本事没有了的时候,时常回来检一点。”不知现在的黄永玉会不会有没有本事的时候,若有,他还会回来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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