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向卖海味的案台看去,见那黄梨木的案板五尺见三寸厚,下面支着结实的铁架,别说是抵挡箭矢等物,就算是防地震也没问题的。
关键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在这么纷乱的环境中,戚继光居然能反应这么迅速、脑筋这么清醒、判断这么准确,实在非常难得。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成熟与镇定,让如初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安全感。
于是她点点头,表示对戚继光完全信任,而且还做出了很普通的反应,就是把手搭在戚继光的劈弯中。
可戚继光却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几乎算是甩脱了如初的手。
这令如初很尴尬、还有点生气和莫名其妙,不禁怒道,“你怎么啦?你说要我配合你,可是我不拉住你,哪知道你跑快跑慢,以及选择的逃跑方向?你是故意要我掉队吗?”
戚继光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可他受不了如初的触碰,那让他的身体一阵阵发热发麻,手脚不听使唤,心脏有时候跳得极快,有时候又几乎停止,就和正在生一场大病似的。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在现代被称为“过电或者来电”,只知道那让他难受,所以本能的抗拒。现在如初一说,他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是咬紧牙关,一把把如初的手捉在掌心。
“我们不是逃跑,是暂避,这二者之间有绝对的区别。”他骄傲又坚定地说,觉得似乎有一群小虫子从如初的手上一直钻到他心里,啃噬着,不疼,反而痒痒的,让他恨不得做点什么才能解脱。
而这小太监的手相比于男人来说太小了点,白皙软绵,还有点肉乎乎的,紧挨着他的掌心时,一方面像火炭一样,似乎把他的皮肤都灼伤了,必须立即放开才好,可另一方面却又奇异地舒服。为了尽快排解掉这种矛盾的感觉,他说,“我数三下,然后你什么也不用管,只跟着我跑。”
如初的手被握得有些疼,但这么紧张的时刻,她选择聪明地闭嘴,只点了点头,在三下数尽,便跟紧那股巨大的拉力狂奔。
三、四丈地距离。短得不能再短。可因为面临生死危机。却又显得无比漫长。特别是在这短短地一段路途中就有七、八支箭射了过来。距离和箭频两相对比。整体情况也算得上是枪林弹雨了。
戚继光右手紧拉着如初。左手拿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滚过来地锅盖当盾牌。而那些箭地力量格外大。并且瞄得很准。每一箭都没有射偏。震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但不管多大地推力。他也一直保持以己之躯护住如初全身地姿态。绝不歪斜半分。
眼见那海味台就在眼前。他用力把如初甩到案台下。然后又立即跑回去。把布车推过来。挡在案台前。
呼。这下小一一安全了。不知为什么。刚才在她遇到危险地一刹那。他忽然感受到了明确地心意:他不能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总之他绝不让她死!
“呀。你受伤了!”耳边听到如初地一声惊叫。
戚继光微笑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微笑。“那盾牌不结实。已经裂成碎块了!”
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吗?好奇怪呀,他这些日子不是转性为恶劣分子了吗?总是带着厌恶鄙视兼看不起人地高傲神态,怎么这个时候那阳光般的笑容又回来了呢?可是在危机四伏的现在,他眼神中明亮的感觉看起来还真是动人又令人安心哪!
只是有一只箭就钉在他宽阔结实的肩膀上,血汨汨流着,染得他灰色的常服上一片触目的阴暗。
“天哪,你的伤口很深!必须……啊……”
如初地话还没说完,戚继光就比靴筒中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果断地挥手斩断箭杆,连痛哼半声也没有,之后身子半探出海味台,对着几个方向比划着看不懂的姿势。
“你快躲起来,想被射死吗?”如初急了。
戚继光缩回身,但并不回答如初的话,只嘱咐道,“你就待在这儿,不要乱跑,我去捉了那几个臭贼就回来。”
“不行,你不要命了?要去也要一起去!”如初想站起来,却又被按倒。
“只守不攻才是陷自己于死地,而且带着你会令我分心的!”戚继光很严肃,年轻地脸上凛然焕发出将领的气质,不容人违抗。可是,他满脸地汗泄露了他正在受伤疼痛的秘密。
“他说得对,胡施主就不要添乱了。”如初还没回话,身后就有一人说。
她猛一回头,竟然看到了虚海和八重,想必是他们距此不远,虚海又观察到这边地情况比较安全,就护着八重也来躲避。不过显然,他们不是被刺杀的目标,杀手不愿意浪费箭只,所以他们倒也安全无恙。
而在她来不及反对,甚至来不及说出一个字时,戚继光已经手持一个算盘,冲了出去。
“这太危险了!”她急得差点哭了,“他没有兵刃,还带着伤,敌暗我明,也不知道对方地人数和武器情况,好多不利因素……”
“玉不琢,不成器。他是男人,将来要带兵杀敌的,这样的历练是一种必须。”虚海冷静、甚至冷酷地打断如初,“战场上比这残酷得多,缺兵少将、敌众我寡、甚至浴血奋
知道是死也要往前冲的情况也多得是,难道要他退<看,此子遇事沉着镇定,反应神速,不仅最快发现杀机而挽救了你,而且这么快就将你置于安全之地,还迅速布置了围攻战术,定能化险为夷的。至于伤……没伤到要害,应该可以坚持。”
男人吗?在她眼里,他可还是十七岁的少年呢。可再一想,过了年后他足数已经十八岁了,古代人喜欢用虚岁,也就是说他十九了,是正宗的男子汉,乡下结婚早的人,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吧?还有,他刚才给她那么可依靠的感觉,或许以后她不应该再把他当男孩看,而是一个男人!
他这些日子这么别扭奇怪,是因为男性意识抬头,不能再接受她的管教了吗?唉,真难搞。
“他刚才比比划划就是布置战术?”她问。
虚海点头,“那是军中常用的手势,他要李成粱往左翼包抄、赵三红往右翼包抄,刚才藏身比较隐密地张居正绕到角楼后面去,断敌后路,他则在正面牵制敌人的力量。”
“什么?”如初吓了一跳,“他肩上的伤很重呀,怎么能正面对敌?而且他只拿了一个算盘,那哪儿能当武器!不行,我得去看看。”
“小姐,您就别惹事了。”虚海一个眼神,八重就扑过来抱住如初的腰,“现在有人要杀您呀,还好今天遇到小光他们,否则有个三长两短,您是存心让老爷活不成了。”
她一顶不孝地大帽子扣过来,如初哪里还动弹得了。但她实在担心戚继光等人,只得从海味案台和布车的间隙中探出头去看,结果才看清四条身影迅速潜伏到角楼附近,就有一只箭嗖地射过来,钉入她面前的地上,没入一半箭杆,若不是她缩头快,被射穿地,一定是她的脑袋。
看来,对方誓要致她于死地!她吓得心嘭嘭乱跳,再不敢暴露身体任何一部分在这临时掩体之外。
“师妹!”
“小姐!”
虚海和八重几乎同时惊叫出口,因为没有外人,干脆也没有掩饰称呼。
“师妹不必担心,这里有这么多杂物,戚继光却拿了算盘当武器,是存心以算盘珠为暗器的。”虚海怕如初在担心之下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只好给她解释。
他也可以拿咸鱼当暗器!这里是海味摊,鱼干硬邦邦的能砸死人。如初心里暗想,知道外面有四个少年在拼命,如何放得下心?不过,除了躲在这里等,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外面骚乱之势已成,商贩和行人丢下的东西很多,他们肯定会找到顺手的家伙,虽然不比惯用的刀剑,也不至没有半分杀敌及防御地效果。”虚海继续说,“而且对方要杀的是你,你如果跑出去乱闯,对方就会停放箭,到时候伤到平民,又该如何是好?”他知道如初心善,这么说的话,肯定老实很多。
果然!
“对方会是谁呢?”如初听着集市上人们的哭叫和吵闹,烦躁得抓了抓头发,至于制服的军帽,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其实已经有平民受伤了吧?就算没被箭射到,踩踏、摔倒、这么多小吃摊子,被热汤热水的烫到、被砸、还有其他小伤,更不用说商贩的损失,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暗杀。
“我没得罪人呀!谁和我有这么大地仇,非要我死不可?”她很烦恼,“也忘记告诉小光留活口了,应该抓个俘虏审问一下,不然谁知道他们今天没杀了我,下回会再做什么孽?难道要整天窝在卫学里才行?”
“卫学里也未必是安枕之地。”虚海正色道,显然也为如初未来的生命全担忧,“但审问之事就不用想了,因为戚继光等人肯定抓不到刺客。
”
“为什么?”八重愕然地插嘴。
虚海摇头道,“你们看,对方计划严密,组织有度,事败后一定会顺着早就准备好的退路迅速逃走。我想戚继光也知道这一点,但如果他不进攻,对方就还有余地,变数也就多。所以,他带人围攻角楼的目的不是为了抓住刺客,而是逼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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