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鬼迷心窍
韩涛忙碌完了,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这天晚上这个城市的人似乎都格外的焦躁,120一口气送来了十几个因为各种各样意外而重伤的患者,其中几个是刀伤,就在旁边的手术室里,一个人因为被刺中了腿动脉,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了;还有几个是骨伤,其中一个粉碎性骨折的患者,也让骨科的值班医生和他一样,忙了整夜。不过最多的还是脑外伤,幸好不是各个都要手术,至少不用马上手术,只有一起车祸中受伤的两个重症颅脑损伤患者是拖延不得的,他帮着值班医生分担了其中一个手术。
连乐乐一直等在手术室外,专为病人家属设立的休息区里。所以韩涛换过衣服出来,远远的就看见空荡荡的休息区中,只有连乐乐一个人坐在差不多整个休息区正中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抱着包,大约是困极了,头垂得低低的。他无意中听说过,她有这样的本事,是经常去外地采访坐车的时候练出来的,坐着也能睡着,而且睡得很香。
医院自然不是一个睡觉的好地方,韩涛放轻脚步,走到近前,她睡得仍然沉沉的,让他有点不忍心叫醒她,只蹲在她的身边,想看看她坐着睡觉时的样子。
连乐乐睡着的样子其实他没少看过,她总是贪睡,早晨不睡到接近迟到边缘的时候轻易是不起的,他观察过,几次她有事情早起,结果就是一天都是有些蔫蔫的。而这会她睡得两鬓的头发都垂到脸上来,把脸颊显得越发的小了,有几丝调皮的发丝还随着她的呼吸在脸上飘来蹭去。韩涛忽然想到,连乐乐的皮肤一贯有些敏感,一碰就红,到底忍不住,伸手想捉住那几丝调皮的头发,然后,很忽然的,连乐乐突然就醒了,不过只是睡眼朦胧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睡。
“乐乐,我们回家吧,回家睡。”韩涛有些好笑,想着看来连乐乐的警觉性还是很好的,不过她既然有些醒了,那最好还是回家去睡,五月的天很暖了,但是太阳没出来之前,风总是凉的。
“哦,”连乐乐应了他一声,又过了会才支起头坐好,打了个大大的哈气说,“你一直忙了这么久?累吧?徐辰欣在楼上的ICU,一会可能会转去普通病房了,韩浩在那边,你去看看吧。”
“听说她的伤不重,有韩浩就行了,对了,他的事,交警怎么说?”韩涛摸了摸连乐乐的头发,把她拉起来,胳膊再自然不过的环住她的腰,搂着她往外走。
“驾驶证暂扣,别的处理等他的酒精检测结果。”连乐乐把头靠在韩涛肩上,闭着眼睛,让他带着她走路,然后很快发现,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身在一条船上,每一步都走得很不真是,很摇晃似的。
“小心楼梯,”韩涛提醒连乐乐,结果看见后者还是眼睛紧闭,因为看不到前面的路,自然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的,他好笑的叹了一声,蓦然俯身,一把抱起了连乐乐,成功的让她睁开了眼睛,还小小声的惊叫了一下。
“睡吧,你可以继续睡,”韩涛说着,大步走出医院,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坚实,连乐乐觉得整个晚上漂浮不定的心渐渐落回实处。
这会是医院最安静的时候,走在外面,仰头看去,天空已经发白了,但太阳还没有露头,连乐乐抬手环住韩涛的脖子,将身子更向里的缩了缩。
韩浩的酒精测试结果不算坏,只驾驶证被吊扣了,罚了几百块钱。这是白天,连乐乐强打着精神给处理这起事故的交警打电话问到的结果。早晨的时候,她和韩涛回家的时候都四点多了,卧室床上,他们缠绵造成的凌乱犹在,不过两个人都没了心思,齐齐的往床上一躺,再睁开眼睛,就八点钟了。
韩涛临时加了夜班后,夜里曾被主任亲自批准,休假一天,连乐乐不让他起来,自顾自的洗了把脸就去上班,然后整个上午很忙很忙,不免有些羡慕韩涛在家休息的好运气。不过她是晚上才知道,韩涛的运气其实比她还不如,早晨她走了,他刚刚又睡着,门铃就响了,来的是大嫂李月,还不由分说的把他拖回父母家里。工作日,家里的人居然都翘班了,韩爸爸韩妈妈没去学校,他们本来双双被学校返聘,一周还是有几节课的,大哥韩鸿也坐在沙发上,就连他以为会在医院的韩浩也在。
“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都休息在家?”韩涛有些不解,目光最后落在韩浩身上,父母的脸色都写着不愉,他在医院忙了一夜,不该是他惹了父母这样生气,大哥一贯稳重听话,更不会,那剩下的,就只是韩浩了,“韩浩,你惹爸妈生气了?”
“我没有,我就是和他们说,我准备回来找工作,这怎么能是惹爸妈生气?”韩浩不满的说。
“你看,他还有理了。”韩涛的母亲很生气,“医院是你家吗?你今天想来就来,明天说声想调走就可以调走?”
“你要回来找工作?为什么?”韩涛也吃惊不想,韩浩从小就是个很叛逆的孩子,其实当初毕业,他完全可以选择留在这个城市,但是他偏偏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出去闯荡;而且留在本地,留在附属医院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学术的近亲繁殖。所以当初,韩浩是特意找了个千里之外的医院,本来干得好好的,怎么能说一声回来,就要回来呢?
“没有为什么,想回来了,爸妈和你们都在这里,我回来和你们一起不好吗?”韩浩避重就轻,“父母年纪也大了,多个人在身边,不好吗?”
“别拿我们年纪的事当幌子。”结果话被韩涛的爸爸打断了,老人的手无意识的在桌上拍了拍,声音不小。在韩涛的记忆中,爸爸只发过几次火,因为他常说的就是医生一定要心平气和,不急不躁,这样才能做好手术,对患者负责,对自己也是负责,但是,这次,老人明显是发火了,“为了什么,你自己知道,你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了。”
“我怎么鬼迷心窍了,我就想回家来有错吗?为什么大哥二哥从小做什么都是对的,到我这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韩浩却忽然变得很激动,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甩手,居然大踏步的冲出了家门。
“你看看他,都是你惯的,三十几岁的人了,说话办事还这么不管不顾的耍性子。”韩爸爸指着韩浩冲出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哆嗦。
“我惯的?我怎么惯他了,小时候他闯祸,我说得狠揍他让他有点记性的时候,是谁说孩子不能打的?”韩妈妈也提高了嗓门。
韩涛和韩鸿彼此无奈的对视了一眼,韩涛正想开口,一边,李月烧了壶开水,正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几杯绿茶,一一放到诸人眼前才说,“韩浩这几年在外面,一个人肯定也特别不容易,平常也不能总回来,周六周日的,家里一做好吃的,爸妈,还不是你们,总惦记着说,小浩在外面,也不知道吃没吃晚饭。现在他主动要回来,以后咱们也能照应他一些,也不是太坏的事情,何必这么生气。”
对着儿媳妇,韩爸爸的火气收敛了不少,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倒是韩妈妈,听了这些话后,眼圈一阵的发红,“他要回来,我们能不乐意吗,外面再好,也总不如家里,我和你爸年纪大了,能乐意孩子在那么远的地方,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吗?可是你们说,他早不说回来,晚不说回来,这次放假,忽然就说不走了,这能是为了什么?我们能不生气吗?”
“也许不是忽然不想走了,是早就想好了,要给你们惊喜呢。”李月只能说,一边用眼睛瞄了眼丈夫,示意他接着说点什么。
“月呀,你不用安慰妈,我自己生的孩子,什么样我自己明白。小涛,昨天晚上,韩浩把你爸爸的车撞得乱七八糟,你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韩妈妈转头问韩涛,“听说昨天徐辰欣也在车上,她伤得怎么样?我都气糊涂了,回头李月去替我们看看她吧。”
“我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我到医院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几个脑外伤要手术的患者,我看他也没什么事,就没顾上他来。还是乐乐一直守着他们来着,听说,徐辰欣手臂骨折了,韩浩的驾驶证被暂时吊扣,别的我也没来及细问。”韩涛说着,也留意看了看父母的表情。
“乐乐昨天晚上也跟你去医院了?”韩妈妈的表情忽然一松,声音也降了下来,“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弟弟出了事也不着急,和你爸一样,还先惦记着别人。难为人家乐乐,半宿半夜的不睡觉,倒替你忙活。”
“妈,她后来睡了,坐在休息大厅里,就她一个人,在椅子上坐着睡着了,睡得可香了,不过你儿子我,天亮才下手术台,回家才瞌睡了一下就被嫂子拽来了,你看我的眼睛,红不红?”韩涛听着父母有些松动,赶紧哄他们。
“去,一边去,别哄我,”韩妈妈认真看了看儿子的眼睛,然后笑笑把韩涛一推说,“乐乐这孩子也真是,大厅里她一个人也敢睡着,胆子也太大了,我知道,她肯定是太困了,人家和你不一样,你总上夜班,习惯了,她肯定没这么硬熬过,今天让她回家早点睡觉,改天让她来家吃饭,给她补补。”
“妈,我也上夜班的,您可没这么心疼过我。”李月摸了摸绿茶的杯子,不热不冷了,“喝点茶水吧,润润喉。”
“妈什么时候又不心疼你了,”韩妈妈的话题被彻底岔开了,半天才回想起方才生气的事,又叹了口气,拉住韩涛的手说,“小涛,你和妈妈说实话,这几天妈妈就想问你,可是你也大了,妈妈不知道怎么问才好。你和乐乐在一起,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妈总催你结婚,你烦了,想让妈别再催你了?”
“我喜欢乐乐,”韩涛没什么犹豫,拍了拍母亲的手说,“要是怕您催我,那早几年,您介绍给我的,我就随便将就一个了,我是真的喜欢乐乐,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就认识她……嗯,怎么说呢,我以为我不会再遇到她了,但是这么巧又遇到了,这样的缘分,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所以,妈,我要和她在一起,她很好,熟悉了,您也会喜欢她。”
“她是要和你过一辈子,你喜欢的,妈都喜欢。”韩妈妈想了会说,“本来妈这几天的心一直悬着,小浩从小就好和你比较,你有的他都要有,你喜欢的,他都要喜欢。以前的事情,妈都看在眼里,可是你们年轻人想什么,怎么决定,妈都不好干涉,徐辰欣长得好,你爸以前就说,她长得太好了,人也太聪明了,不是儿媳妇的好选择,妈就是不信,妈不该让你们认识,如果不是她,你和小浩,哎,你们这几年,也不会……”
“妈,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这次是韩鸿打断了韩妈妈的话,“徐辰欣怎么也是在小浩的车上撞伤的,一会我和李月去看看,她家里人都不在这边,她住院了,咱们怎么也得给她请个陪护什么的,照应照应,反正不管怎么说,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是正经的。”
“嗯,妈知道了,你们去办吧。”韩妈妈转头看了眼丈夫,后者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就点点头,等韩鸿夫妻俩走了才说,“上次乐乐来,没想到徐辰欣也来了,妈光怕你们兄弟俩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也是妈多心了。哎!也没招呼好她,我看那孩子走的时候也不太高兴,你回头好好哄哄她,女人都这样,你该软下来就得软下来。徐辰欣那边,既然你对她已经没什么了,也别给她什么想头了,就不用理她了,你昨天一夜没睡,在家里睡会吧,妈做点好吃的给你,吃完再给乐乐带一份回去。”
“谢谢妈。”韩涛笑笑,起身进了自己之前的屋子,不过睡意已经没有了。
这几年,他基本不会想起徐辰欣,也有些记不得,最初见到她的情形了,大约只记得,那个时候,徐辰欣很漂亮,李月还没和大哥正式开始的时候,她常常跟着李月来他们家,而李月和大哥说话的时候,她就借着不要当电灯泡,跑来找他说话。韩浩大约也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了徐辰欣吧?他是真不大清楚,只觉得徐辰欣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多了起来,图书馆、食堂、实验室、甚至男生宿舍楼下。寝室里的哥们开始起哄,说医学院的校花倒追他,这样的话说的多了,他也无可无不可,所以后来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那几年里,年轻,也不是没有过激情,只是真的接触下来,他才发现,徐辰欣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和他总是迥异的,渐渐的,他们的争执就多了。他没办法接受她为了达到目的的不择手段,她则说他生来就前途平坦,根本不懂一无所有的人挣扎的辛苦。
他懒得和她争吵,不想看她说这些话时,近乎扭曲的表情,就尽量躲开她。
只是后来的事情发展,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他认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渐行渐远也就是了,没想到徐辰欣却把韩浩拉扯到了他们之间,想借着韩浩刺激他。
那段日子韩涛都不大愿意回想,所以连乐乐问他徐辰欣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很苦恼,怎么说呢?说韩浩一方面喜欢徐辰欣不可自拔,一方面觉得抢了哥哥的女朋友行为太可耻,在两难之间挣扎,脾气变得越来越坏?还是说他那时候太年轻,不知道怎么处理感情上的问题,以至于放任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亦或是说,徐辰欣因爱生恨,见韩浩的出现,只让他对她越发冷淡和不屑,大受打击之下,采用了非常手段,抢了他公派留学的名额?
这些,他不想说给连乐乐听,不是不愿意她分享和参与他的生活,而是这些彼此纠缠牵扯的事情,太复杂了,何况过去的总是过去了,多说别人的过错,也不能改变结果,何必呢?
这一天,韩涛觉得,他格外的想连乐乐,中午的时候,小睡了会,就梦见他们高中输球的那次,连乐乐独自站在场边,啪嗒啪嗒的掉眼泪。那不过是一场比赛,那个傻丫头看得太认真了,明明一点不懂篮球,却哭得好像自己输了一样,他一直想问她,当时为什么要哭?不过估计连乐乐不能告诉他,还可能半真半假的捶他一顿,让他不许再提,哈哈……
“梦见什么了,睡觉还乐?”韩妈妈正好来叫韩涛吃饭,就看见她儿子仰面躺在床上,睡着,嘴角却上扬再上扬。
接到吴航的电话时,连乐乐正对着电脑瞌睡,早上跑了一个采访,事儿不大,但是一夜没怎么睡,回来的时候也是困得不行了,那种感觉很像武侠小说里,人受了内伤,五脏六腑都透着疲惫,于是电脑上的小字都成了蝌蚪,打的稿子也不知所云。然后,电话铃突兀的就响了起来。
“喂,你好,请问找哪位?”连乐乐接电话纯粹是机械运动,完全不经大脑,所以对方说了她的名字后,她也没看看手机上有没有人家的姓名显示,一味的问,“我是,你是哪位?”
“不会吧,连乐乐同学,这也没几天,你就把我忘得这么干净,可真太绝情了。”对方隔着电话笑了笑,声音很好听,甚至是熨帖的,“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给你加深点印象。”
“吴航?”连乐乐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睡意消了不少,“我这不是没想到,你这么忙,还能想得起我来吗。”
“这话听着,可不像夸我。”吴航仍旧是笑笑,“我正好就在你报社的附近,去接你吧,这几年我不在家里,吃什么可得你带路。”
吃饭这件事,在任何时候,都是连乐乐喜欢的,虽然吴航的邀约有些突然,不过同学吃个饭,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不过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采访回来的松松,后者以一种颇为暧昧的眼神目送她上了吴航的车,弄得她浑身还真有点不舒服。
“你最近忙吗?”吴航开车的时候,原本开了广播听音乐,不过这会上一档节目结束了,男女主持人开始大声的彼此调侃,他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关掉了有些扰人的声音,“想好去什么地方吃饭了吗?”
“你想吃点什么呢?这几年开了好多饭店,天南地北,不说你想到的都能吃到,也差不太多了。”连乐乐想了想,现在街上的饭店是真多呀,不过最近她吃过的东西里,似乎只有一家韩式烤肉,算是挺值得回味的,估计可能因为是单位同事过生日请客,吃的人多了,所以每样肉轮到碗里都是一片,猪八戒吃人参果,没尝出味来,所以不免遗憾。
“我,只要能吃就行,要求不高。”吴航趁着红灯侧头看了看连乐乐,后者正拿手支着下巴,想得认认真真,“我看你是有好推荐了,怎么走?”
“当老总的人就是不一样,”连乐乐忍不住笑了,“我推荐一家炭火烤肉的店,韩式风格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烤肉,不错,”吴航点点头,让连乐乐指路。
这家餐厅中午的时候客流不多,因为烤肉颇为耗时,一般人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着。
炭火很快就升了起来,用篦子盖好,然后服务员开始很熟练的将一片一片腌渍好的肉片、地瓜片、鱿鱼等等的食材摊开,然后不时翻动一下,等到熟透,再分别放入两个人的碟子里。正宗的韩式烤肉最好要用菜叶卷着吃,再加入点切碎的辣椒蒜片之类的,不过连乐乐是肉食动物,厌弃吃菜,只把肉沾了薄薄的一层调料,直接一口吞下去。
很美味,然后很满足,因为没有睡醒一直叫嚣的身体,好像也因为得到了美食的安抚,瞬间平静下来。
“你今天看起来精神很差,工作太累了?”吴航也没有吃菜叶,有样学样,吞掉一大块肉。
“嗯,昨晚上遇到点特殊情况,忙活了一阵子。”连乐乐说,“到底是年纪大了,以前刚上班那会,我常常白天写完稿子,晚上还跟着编辑弄版面,凌晨两三点钟报纸复印了,才往家走,第二天八点多照样神清气爽的上班,岁月不饶人吧。”
“你才多大呀,”吴航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女孩子尽量不熬夜是对的,保护皮肤。”
“你今天怎么这么闲着?”连乐乐点头,如果可以,她也不会熬夜,所以这个话题不必继续进行下去。
“出来办事,顺便放自己半天假,劳逸结合嘛。”吴航说,“回来有一阵子了,也没好好到处看看,我发现,很多地方都变了,有点认不出来了,幸好同学们还都是老样子,不然可够失落了。”
“你还失落,这年头海归多好,一听就有学问,有地位。”连乐乐撇嘴,让服务员撤开,决定自己亲手烤肉,来回翻检了一会之后才说,“还能给自己放半天假,可见还是老板好,不像我们,领导一个电话,管你干什么呢,放下手里的事就得跑。”
“海归听着有学问?”吴航却被连乐乐的论调弄乐了,“你可真逗,我现在遇上的人,一听海归这两字,马上反应过来的是,这孩子高中学习肯定不好,国内大学考不上,才花钱到国外念大学。”看见连乐乐笑,他又说,“你别不信,真的,前几天我妈张罗给我介绍对象,相亲两三场了,人家姑娘一听我从国外回来,马上问我读什么高中,学习怎么样,然后都满看不上我的。”
“你就信口胡说吧,这年头看不上你的人眼睛得长到什么地方去,估计脑瓜顶是呆不住,”连乐乐不信,吴航长得很好,嗯,虽然看着没有韩涛勾魂摄魄,不过也是五官俊朗,身材高大,标准的北方美男子了。家世不用说,前些年能送孩子出国念书的,家里没有不宽裕的。个人条件也好,名校海归,大公司的亚洲区副总裁,有房有车,年轻有为,如果这也看不上,那只能说,和他相亲的姑娘,自身条件都太好了。
“就知道你不信,但这是事实,我妈为此都沮丧了,整天和我爸抱怨说,早知道中国姑娘都看不上咱儿子了,不如当初放宽条件,找个老外也不找不到强呀。”吴航学他妈妈说话的样子,那叫学得一本正经,完全不笑,不过连乐乐可有些撑不住了,几乎把嘴里的肉不嚼就直接吞进去。
“说得真可怜,诶,你说真的,是不是和你相亲的女孩条件特好?你想找什么样的,我帮你留意留意。”连乐乐压低身子,往韩涛坐的对面探了探身子,“说说,老同学了,看着你这么孤单真让人于心不忍,我帮你物色物色。”
“你这样的就行了。”吴航含着笑,半真半假,“我上次都说了,我要求不高,比照你这样找一个就心满意足了。”
“真的假的?”连乐乐有些微微的囧,但看着吴航神色自然,又觉得人家说得可能是真话,不似拿她取笑,“年纪呢?你得对年纪有些要求吧,今年我看网上的帖子,男人都说,最大的愿望是娶个九零后的老婆。”
“九零后?”吴航几乎把喝进去的饮料喷出来,“多大的男人要娶九零后?我这么大岁数的?那是娶老婆吗?那不是收养一女儿?”
“所以流行呀,不过这帖子出来,没少被网友砸。”连乐乐笑笑,觉得方才因为吴航的回答而造成的一点点尴尬悄无声息的散去了,“你要是对女孩的家庭条件啥的,没有很高的要求,我是真认识几个挺不错的,可以介绍给你。”
“好呀,改天我找你,你帮我安排。”吴航看了看她,用公筷夹起一块肉放到她的盘子里,“就光顾着说话了,肉都烤熟了,快点吃吧,对了,好像没问过你,你男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呀,”连乐乐不自觉的笑了,半天才控制住嘴角的弧度,吃下一块烤好的肥牛后说,“他是外科医生,很厉害,神经外科的。”
“你采访时候认识的?还是别人介绍的?”吴航似乎对她的事情很感兴趣,又问了一句,然后说,“我听说,现在很多都是别人介绍的,介绍的容易成?”
“我?都不算吧。”连乐乐不想说出韩涛的名字,也无意和人分享她的恋爱经历,只潦草的说,“我们是无意中遇上的。”
“可见缘分无处不在了,”吴航也不再追问,倒是颇为感慨的说,“听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上辈子,估计我回头的次数不够多。”
“未必吧,估计你是没遇上你回头频频看的姑娘,不过早晚会遇上,你要做的,是准备好房子和车,然后耐心等待。”连乐乐也夹了只烤熟张嘴的贝壳给吴航,“这么多愁善感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让人不可思议。你是真没有女朋友吗?要是没有,我肯定帮你忙。”
“真没有,”吴航摇头,“那你可得替我多费心一下,我后半生的幸福,可拜托给你了。”
幸福两个字,落到连乐乐的耳朵里,她莫名的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她和韩涛被打断,没有继续的事情。虽然和吴航隔着桌子,不过她还是觉得这词的发音,有些让人不好意思。
自然,这样的情感变化,并没有逃过对坐的吴航的眼,而连乐乐自顾自的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自然也没看到,吴航眼中,一闪而过的火焰。
午餐尽兴而归,连乐乐记着吴航拜托她的事情,下午的时候认真的打量了一圈办公室的女同事,又悄悄问松松,觉得谁比较合适介绍给吴航。
“不是吧,你的那个有钱的海龟同学真找不到对象,要你介绍?”松松挺吃惊的,一脸难以置信,有句话她没想好要不要说,那就是,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不过这男未婚、女未嫁,连乐乐有追求者也不是坏事,她决定吞掉这点小小的疑惑,只说,“别太刻意了,人家条件那么好,要求必然也高,介绍得太明显,你那同学看上了行了,看不上多伤人。”
连乐乐深以为是,决定哪天假作约同事吃饭,然后让吴航去上演个偶遇的戏码,哈哈,想想,要真是能让两个偶遇的人碰撞出火花,真是太值了。
晚上回家,韩涛已经在了,还拿了韩妈妈做的几样菜回来,连乐乐对去韩家的事情心有余悸,也就拿最近很忙搪塞了一下,韩涛也没有多说,只是催促连乐乐趁热吃饭,然后早点睡觉。
作为一个急性子的人,连乐乐第二天上班后不久就物色好了介绍给吴航的人选,广告部的小薇,小薇全名陈薇薇,是一个高挑又漂亮的绝对美女,爱说爱笑,不少报社的男同事都追求过她,不过小薇在这方面似乎颇为挑剔,连乐乐还没听说,她和谁走得近过。
本着想到不如做到的原则,连乐乐也赶紧联系到了吴航,后者应该是在工作中,周围非常的安静,听了她的介绍,倒像很有兴致,就连她提出的偶遇方案,也毫无犹豫的答应了,于是中午,连乐乐拉着小薇,带着提出不要让事情变得很刻意所以一定要作陪的松松,一起去了他们报社同事常去的报社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子。
吴航是个演戏的好苗子呀,这是连乐乐那天感触非常深的一件事,她们在餐馆点完菜之后,吴航一直没有出现,本来连乐乐还挺着急的,结果第一个菜刚刚上桌,大门开处,这家伙就来了,雪白的衬衫衬得人面如冠玉,微松的领带又带出几分不羁,餐馆这会刚刚满座,吴航在门口用视线巡视了一圈之后,目光就自然的落到了连乐乐身上。
彼时,松松和小薇也侧头看着门口的帅哥,然后看见他眼瞬间水样明亮,继而大步走了过来。
偶遇的戏码演得十成十,介绍了自己的同事后,连乐乐很自然的邀了吴航同坐,吃饭的时候大家也就随意聊天,松松深知自己陪衬的身份,只埋头和菜苦苦战斗,倒是小薇,对吴航有毫不掩饰的好感,找了很多话题出来,连乐乐开始还跟着凑几句趣,到后来觉得渐入佳境,就不再出声了。
饭后,吴航送了她们回报社,下午的时候,小薇却特特的来找连乐乐,转弯抹角的问她,吴航的一些个人情况。
“他有没有女朋友?”连乐乐装傻,“他回国之后我也就见过他一两次,可不知道呢,要不,我帮你问问。”
“不许说是我问的,就说是你自己问的。”小薇不好意思的笑了,轻轻推了连乐乐一下,又问连乐乐有没有吴航的手机号码。
“我和他不是很熟,今天也忘了,要不,这个我也托人帮你问问。”连乐乐笑嘻嘻的说完,小薇美女已经脸红红的说不理她,然后走了。
不过吴航没相中小薇,还是挺出乎连乐乐意料之外的,因为午饭上,他们明明一直说话,好像有很多很多数不完的话题一样,她都插不上话,“她一直说话,我闭嘴似乎不大礼貌。”对此,吴航解释说,“她是你的同事,我不理人家成什么了?”
“哦,好吧,也对。”连乐乐点头,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吴航没相中也正常,他要是这么容易就相中了一个女孩,那也不至于一直没有女朋友,“不过小薇可是我们报社最漂亮出众的美女了,这个你都没相中,估计很难找到你相中的了。”
“女朋友不一定要这么漂亮的。”吴航却说,“太漂亮的女人会让人觉得不安定,我觉得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就很好了。”
“早说呀,文静的女孩子我们这里有好几个呢。”连乐乐对吴航的审美观点很满意,不爱美女,更懂得看女人的内涵,于是又约下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文静的女孩子话就不多,尽管连乐乐这次一口气邀请了两个,一个是时政新闻的李晶,一个是经济新闻的田甜,但是坐在饭桌上,从吴航来了之后,她们两个就好像徐庶进了曹营,再没出一声,只是小口小口吃饭,一点一点夹面前放得最近的盘子里的菜。
五个人吃饭去没有一点声音,这完全不符合中国人饭桌上的习惯,于是连乐乐只能主动的找些话题,不过是吴航公司的情况,在国外上学时的趣事,吴航说起来娓娓动人,她和松松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次来问吴航情况的是田甜,小女孩很矜持,下午买了水果,按桌子送给每个同事吃,最后走到连乐乐身边的时候,状若漫不经心的坐下,想了半天才说,“中午,你那个同学满有趣的。”
“嗯,他人是不错。”连乐乐点点头,其实她对田甜不是很满意,觉得李晶人可能更好一点,不过人家来打听,该说的总得说呀。
“这次人家请我们吃饭,我挺不好意思的,想改天回请他,哦,还有你和松松,你看方便吗?”田甜小心翼翼的问。
“我和松松肯定方便了,我那同学挺忙的,就不知道方便不方便了。”连乐乐还得把该做的姿态做出来,谁知道吴航有没有动心,如果他没有,她也不能得罪了田甜。
“那你问问看,什么时候合适?”田甜马上说,“别说是我回请,就说是你自己。”
“哦,好,问到了告诉你。”连乐乐点头,只是田甜却不走开,就直直的看着她手边的电话。
“回请我?”连乐乐只能把电话打了过去,然后听见吴航说,“那晚上吧,你下班我去接你。”
晚上不行,连乐乐想说,她得回家去吃韩涛做的饭,可是田甜捏着她空出来的手,连连点头,吴航已经说了时间挂断电话,她被赶鸭子上架了。
这顿晚饭让连乐乐对田甜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去的是一家新开的西餐厅,这是上了吴航的车后,田甜坚持的。她发誓,她婉转的暗示过田甜,虽然她们都很爱吃西餐,但是吴航从外国回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不过田甜不知道是太紧张没听见她的暗示,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反正他们去了一家西餐厅。
连乐乐点了一份黑胡椒牛排,一份奶油玉米浓汤,玉米浓汤还配送一份刚出炉的小面包,外壳烤得恰到好处的酥脆,掰开之后里面软软的,奶香浓郁,还配有小小的一盒黄油,用小叉子一点一点摸上去,吃起来纯粹是一种享受,自然,这向来是连乐乐最喜欢吃的面包,她开始埋头苦吃,然后发现整个餐桌的气氛冷到极点。
田甜除了落座之后,含蓄的说了一下请吴航吃饭,还上次的人情后,又问了几个和吴航私人有关的问题,无外乎是他喜欢什么,上学时学的什么专业之类的,连乐乐也没注意吴航的回答,她本打算吃晚饭就先闪人的,但是吃着吃着,就发现他们的桌子安静了,田甜没再出声,只埋头切着盘子里的西冷牛排,吴航一口一口的啜着咖啡,也没有出声。
连乐乐和人吃饭,最怕遇上这样的场景,坐着都觉得尴尬,于是只能自己上阵,说起了白天采访时遇上的一件有趣的事。
吴航听得很认真,甚至放下刀叉,一直看着她,不过连乐乐估计,这是他找到的不吃西餐的好借口,因为上次他就说过,吃饭的话,只要不是西餐,他都可以接受。
到了最后,连乐乐提前撤退的计划是全线崩溃,吴航也没要田甜买单,而且还开车把田甜送回家,才调头送连乐乐。
“这个很文静,你觉得怎么样?”车里放了很轻缓的小提琴曲子,连乐乐觉得有些闷热,摇开了一点窗,问吴航。
“你这个同事太紧张了,弄得我也很紧张,不知所措呀。”吴航答非所问,不过又似乎表明了态度。
“哦,你真是够挑剔的,难怪你妈介绍给你的人都不成,我可是尽力了,你的幸福从此和我没关系了。”连乐乐长叹,想着还得去安抚田甜,她做的事真是费力不讨好。
“你也真够绝情的,这么快就和我划清界限了。”吴航哈哈一笑,车行处,街灯映入眼波中,光芒闪动。
“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连乐乐被那目光一扫,忽然觉得酥的一下,触电了似的,赶紧找个话题,岔开忽如而来的尴尬。
“你相信缘分吗?”吴航目视前方,良久才颇为感叹的说,“就是那种,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就赶上了……你有过那种感觉吗?”
“我以为男生不读张爱玲,”连乐乐说着,却也忍不住回想起和韩涛成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她被惊艳了,就如同高中时初次见面一样,仰望着,没绝没有敢奢望过得到,应不上张爱玲的这句话,到很像她说过的另一句话——遇见你我便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
“我是不读,就是无意中看到过这句话,然后忍不住记住了。”吴航的车一直开得很慢,这会又侧头看了会连乐乐,才说,“按圣经上说,夏娃是亚当身上的肋骨,一个人遇上自己的肋骨,总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吧,我觉得她描绘得极其贴切。”
“那你遇上过吗?”连乐乐被他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问。
“你猜呢?”吴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轻巧的将球踢了回来。
“你这么挑剔,我猜你是遇上了,所以别人再好,也入不了你的眼了。”连乐乐想了想,她觉得,吴航对女孩子的挑三拣四,大约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个女孩估计十有八九是他在外国认识的,没准还是个外国姑娘,因为父母或是文化背景差异,不得不分手……
“嗯,知我者,连乐乐也。”吴航甩了句文邹邹的磕。
“你真有喜欢的人?那还让我给你介绍女朋友?”连乐乐吃了一惊,没想到吴航还真敢承认。“她在什么地方呢?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我们没在一起过。”吴航淡淡的安抚着连乐乐,笑了笑才说,“她不知道我喜欢她,一直都不知道。”
“不会吧,你的缘分,合着还是暗恋?”连乐乐瞪大眼睛,越发觉得不可置信。“你怎么不说呢?你不说,人家姑娘知道你是谁呀,要是她将来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她,而另外嫁给别人了,你不后悔吗?”
“当然会后悔。”吴航不假思索的说,“可是,我还不能向她表白。”
“你不是吧,这么缩手缩脚的,可不像做大生意的老板。”连乐乐的兴趣起来了,决定激一下吴航,让他痛快的说出来。
“不用激我。”吴航却说,“我不上你的当。”
“切,多大点事,你不说就不说了,本来你和我说也没用,我知不知道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的那个暗恋的人得知道。”连乐乐转头去看窗外,不少车都从他们身边快速的超车过去,“机会这东西可是稍纵即逝,你要好好把握。”
“机会?”吴航苦笑,半天才说,“我有点害怕,怎么办?”
“你害怕什么呀?表白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还值得发愁,就是被拒绝了又能怎么样?”连乐乐说,“你去说,要是她不理你,我替你去和她理论,如果讲不通道理,你就趁着年轻赶紧忘了她,再找一个。”
“如果像你说得这么简单,说忘记就忘记了,那感情成了什么了。”吴航被连乐乐逗乐了,右手抬起来,就想摸摸连乐乐的头,不过触到连乐乐有些惊讶的目光,才不动声色的改了路线,去调了调车内音乐的声音,然后收回手来,“其实我也是很胆小的,怕被拒绝,怕再见面连朋友也不能做,更怕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也挺没用的,是吧?”
“这个女孩挺幸运的。”连乐乐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有个这么优秀的暗恋者,她真是挺幸福的,她在国外吗?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偶尔联系吧,我怕联系得太紧密,她会知道我的心思,”吴航说,“我一直在朋友的位置上远远的看着她,如果走得太近,她恐怕会讨厌我,觉得我打扰到了她想过的生活,我不想她讨厌我。”
“这年头,像你这么含蓄的男人还真是不多了。”连乐乐有些感慨,甚至有些同情吴航,用情良苦,完全为对方考虑,“她为什么会讨厌一个喜欢她的人?她现在有男朋友了,还是结婚了?”
“有男朋友吧。”吴航想了想说,“她有个很出色的男朋友,她提起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华,闪得耀目。”
“那看来他们的感情很好,那你要怎么办?”连乐乐被吴航的忧伤感染了,声音也沉了下来。
“傻丫头,”吴航却笑笑,这次是真的抬起右手拍小狗一样的拍了拍连乐乐的脑袋,“她过得好,我替她高兴,要是那个男人对她不好,也没关系,我还可以关心她,哪怕是当一个普通朋友也好。”
“你干嘛说得这么让人叹惋。”连乐乐推开吴航的手,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情绪太容易受影响,“不过我觉得,感情这种事,还得勇敢点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然后悔药可没处买去。”
“也许你说得对吧,我得思考思考。”吴航笑笑,轻轻转舵,将车停到连乐乐住的小区门口,下车开车门,要送连乐乐进去。
“你好好思考自己的事吧,小区里挺安全的,现在还不到八点,到处都是运动的人,安全着呢,回去吧,88!”连乐乐跳下车,不让吴航去送,几步就跑进了小区,然后隔着铁栅栏和他挥手道别。
回到家的时候,很意外,韩涛居然不在。连乐乐记得下午给韩涛打电话说晚上不回来吃饭的时候,韩涛没有提过今天晚上他有什么安排,而今天,也不是他值夜班的日子。
心里立刻就和这房子一样,有些空荡荡的,一边换衣服一边四下里看看,发现韩涛的笔记本放在书房里,手机扔在茶几上,他分明回来过,又因为什么事匆匆的走了,连手机这样随身携带的东西都落下了。
连乐乐不免有些担心,从茶几上捡起韩涛的手机,又放回去,又捡起来,反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调到了通话记录的页面,这上面显示,韩涛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一半个多钟头前打来的,一串号码,没有任何名字,连乐乐随手向下翻了下,发现这个号码在最近几天,居然有十来次通话记录显示,这让她的心,无端的就是一沉。
说不上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连乐乐甚至觉得,她这是职业本能,她记下了这个号码,然后把韩涛的手机放回原处。
几乎是她放下手机的同时,门上有了细微的响动,那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连乐乐把自己的手机丢进包里,迎了过去。
韩涛手里提着袋子,装着荔枝、乌梅等几样最近连乐乐爱吃的水果,“刚才发现家里的水果都被你吃光了,就去超市买了点,你吃过晚饭了?”韩涛把袋子交到连乐乐手上,眉宇间,有些困倦和憔悴的意味,却仍旧对她微笑,然后去换衣服。
“嗯,这么晚了,以后别因为这点小事还往外跑,你也够累了。”连乐乐把水果送进冰箱里,今天超市里的乌梅看起来很不错,虽然放了一天了,但是一小娄一小娄的,还是一颗一颗都很精神,她今天吃得油腻了,确实正想着这个,这样一想,心里的空荡荡就消失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暖的感觉,和小小的愧疚,她居然私自翻了他的通话记录……
“喜欢吃就吃吧,”韩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快速的换完衣服,这会走到连乐乐的身后,出其不意的抱住了她,很紧的抱住她,胳膊牢牢的环住她的腰身。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这样可真容易给我养成很多坏毛病。”连乐乐觉得她会被惯坏,可是“惯”这个字眼,太柔嫩,不适合她这个年纪了。轻轻放软身子,她的背就牢牢的贴上了韩涛的胸膛,后心的位置,能清晰的感受到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另一道有力的心跳,“砰砰”的,那样有力。
“你有坏毛病吗?”结果韩涛轻轻笑了,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来一阵痒痒的感觉,他的吻很快就落在她的脸颊上,浅浅的,一啄既去,却细细密密的,连绵不绝。
手里一直摆弄的一篓乌梅砰的落到了地上,连乐乐的身子被韩涛猛的转了过来,然后他已经炙热的唇舌就侵占了她的,那吻持续了很久,久到连乐乐几乎腿软到想干脆坐在地上,韩涛才放开她,俯身抱起她,回到卧室。
连乐乐发誓,那一刻她紧张到连呼吸都要不会了,她以为韩涛会继续上次的事情,而她也不知道该顺从还是阻止,然而,幸而,他没有,他只是小心的让她在床上平躺,然后自己也在她的身侧躺下,隔了会说,“乐乐,带我去你父母家里拜访一下吧,我想和他们说,让他们同意把你嫁给我,然后我们就去结婚。”
“哦!”连乐乐两颊一直红得火烧一样,半天才明白韩涛的意思,微微囧的翻身不看他,过会才说,“那周末吧,周末我们回家去。”
“我得准备点什么?”韩涛不让她躲开,扳过她的身子,欺过来,鼻子一下一下的磨蹭着她的,“我的岳父岳母大人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说来听听。”
“他们可是很随和的人,”连乐乐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话听来不太妥,果然,韩涛的动作微微一滞,隔了会才说,“乐乐,对不起!”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用说对不起。”连乐乐觉得自己变得很笨,面对韩涛的时候,她总是这样笨拙,“上次去你家,我表现得也不好。”
“我妈很后悔,她一直说想再请你回家吃饭,”韩涛亲了亲连乐乐,“那天很多事情是她没有预想到的,她说没有招呼好你,没给你留下一个好印象,很愧疚。”
“我没事,”连乐乐摇头,过去的事情,何必计较太多,“你也不用准备什么,我爸喜欢喝点酒,给他买两瓶酒,再买点水果给妈妈就行了,重要的是你这几天要睡好觉,黑眼圈都出来了。”说着,她抬手抹了抹韩涛的眉眼,“睡吧。”
“乐乐,你会离开我吗?”韩涛好一阵子没有出声,连乐乐以为他睡着了,这样面对面的躺着,她却有些睡不着,只能轻轻抬起他环着她的胳膊,想翻身去睡,不过韩涛的胳膊她没有抬动,反而惊醒了他似的,被他更大力气的搂住,他依旧贴着她的耳朵,小声的问她,“如果有一个更适合你的人,你会离开我吗?”
“怎么忽然这么问,”连乐乐有些诧异,她被韩涛抱得太紧了,看不到他的脸,但是韩涛这个样子,或者说他今天晚上的样子,确实有些不大对劲。
“回答我,你会离开我吗?”韩涛不放开她。
“不会。”连乐乐不想挣扎,索性把头埋在韩涛怀里,她发现他的怀抱很舒服,忍不住蹭了蹭,感觉上,韩涛的手臂松了些,她也问他,“你呢,有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条件比我好的女孩子喜欢你,你会不要我吗?”
“她们再好也不是你,我只要你。”韩涛的声音近乎喃呢,贴着她的耳朵,熨帖着她的心。
第二天上班,等线索的时候,松松凑过来,打听昨天晚上田甜和吴航约会的情况。
“你再这么八婆,小心你家鹏鹏不要你了。”连乐乐打趣她,不过到底还是说了昨天的情形。
“完了,没戏。”松松听完叹了口气说,“就知道你那个极品同学没这么容易动心,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呢?回头我也在我认识的人里物色一下。”
“其实我觉得给他介绍个天仙可能也没用。”连乐乐微微蹙眉,“昨天我问他到底想找什么样的,他一开始不说,后来逼急了,说他有个喜欢的女孩,但是一直是暗恋人家,没敢表白过。”
“不是吧,他还不敢表白,他条件多好呀?”松松果然一惊,继而又露出理所当然的样子,“那女孩是不是什么豪门家的千金小姐?”
“似乎不像,反正他也没怎么细说,就说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去表白,因为那个女孩有个男朋友,俩人还挺好的。”连乐乐说完,就听见主任叫她,赶紧答应了一声过去,所以没有瞧见松松露出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是一起事故,一个楼盘的施工现场,一堵在建的墙体忽然倒塌,砸了几个工人,其中一个当场死亡,两个重伤,一个轻伤。
连乐乐和摄影赶到工地现场时,工地已经大门紧闭,他们和其他几家电视台、报社的记者都叫不开工地的大门,于是纷纷爬到马路对面一栋居民楼的顶楼,遥遥的,能看见工地里拉起的警戒线,倾倒的墙体,以及在现场了解情况的民警。通常这样的事情,施工现场是很难拿到新闻的,于是连乐乐和众人一起,又转战医院,两个重伤患者被送到了韩涛所在的医院,另一名轻伤患者则送到了市中心医院,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市中心医院,轻伤者被确诊为多处骨折,他的身边有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在照料,问起事发经过,没有人回答,反而纷纷躲闪,即便是伤者本人,也三缄其口。
“你不是被墙倒砸到的吗?”一个记者问他。
“我不知道,我不是你们找的人。”伤者捂着头,坚持不肯说。
“你们别问他了,他也不容易,老板派来的人去叫住院费了,马上回来,他要说啥了,老板就不给他看病了。”见记者不肯走,一个工人凑上来,悄声说。
似乎是印证了这人的话,很快,还真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瞥了媒体记者一眼,就指挥工人把伤者推走了。
这里不行,大家又去了医大附属医院,两名重伤的人一人是脑外伤,已经在脑外科住院,一人伤势过重,还没确定伤情就抢救无效死亡了。
重伤患者的家属已经到了医院,正在脑外科的走廊里哭着等候,吸取了方才的经验教训,摄影摄像记者都没有靠近,而是躲在远处,连乐乐等几个文字记者也把纸笔收好,混进看热闹的人群里听伤者家属的哭诉。
伤者应该是南方来的打工者,伤者家属明显带有口音的哭诉里,连乐乐能听明白的信息不多,重要的是,方才在中心医院处理情况的那个中年男人很快也到了,他跟伤者家属耳语了几句之后,伤者家属就止住了哭啼,哽咽着站起来,和他去办理住院手续了。
“完了,这个稿子写不大了,什么一手信息也没有。”一家报社的文字长叹一声,有些怅然。
“行了哥们,你家写不大,我们也一样,这些人现在什么都不说,以后人家不给医药费的时候,但愿他们别找媒体哭着求助。”电视台的一个摄像哼了一声,他们一起到了医生办公室,决定打听一下这个重伤患者大概的情况就收队。
办公室里坐着的是上次连乐乐采访过的徐医生,她记得韩涛叫他“徐子”。
“颅骨骨折,其他的还得等脑CT的检查结果。”徐子正忙着写什么,匆匆抬头说完,却忽然看见了连乐乐,笑了,点头当是招呼。
一场很大的事故,但是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稿子,记者们都有点不甘心,说好收队,但人都徘徊在脑外科的走廊里,并没有谁真的走开,连乐乐也不想马上走,想想又绕回医生办公室,敲敲门,徐子还在里面,她就问,“徐医生,韩涛在做手术吗?”
“没有,今天上午没安排手术。”徐子想了想说,“刚才小浩来找他,不知道有什么事,他们出去了,你要不急着走,给他打电话,他没换衣服,应该就在医院里,走不远。”
“哦,谢谢。”连乐乐点头道谢,这边徐子飞快的写完手里的病历,想叫住她再聊几句,结果追出来一看,走廊里剩下不少记者在,但是连乐乐,不见了。
其实连乐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了骨科的病房,在护士站问了一下,徐辰欣在不在这里,在什么病房,护士连想也没想的说,“在前面直走,走廊最里面的病房。”
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不过不用进去,只透过门上的玻璃就能看到里面大半的情形,徐辰欣应该是躺在床上,能看到床脚隆起的被子,因为门口有洗手间突出一块的遮挡,她看不到韩浩有没有在病房里,只看到韩涛正站在窗口,背对着门和病床,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乐乐想了想,还是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迈进一只脚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一个女声说,“你还恨我?”
韩涛没有出声,于是那个女声停顿了下继续说,“恨我也不错,恨也是一种惦记,你不出声,是不是连恨也不恨我呢?”
“我没什么理由恨你。”这次韩涛开口了,言简意赅。
“本来院里是准备推荐你出国留学的,如果你去留学,那现在,脑外科主任的位置应该就是你的,你为什么不恨我?”女声,哦,也许应该说是徐辰欣说着,声音已经有些尖锐,“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你什么?就是你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不恨我?你以为你是圣人吗?别人抢了你应得的东西你也不生气,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让人觉得特别虚伪。”徐辰欣说完,忽然笑了,笑得很用力,半天才说,“我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以为你不爱我的话,那恨我也行,至少也是我到底在你心里留了那么点痕迹。我抢了你公派留学的机会,以为这样就能让你恨我,韩涛,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多绝望,我用了那么多心思,花了那么多力气,可是你要走的时候,却连头也不肯回一下。我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够好?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你现在那个女朋友?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连恨我一下也不肯?”
“乐乐确实和你不一样,你们不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不会拿你们来比较。”韩涛仍然看着窗外,迟了会说,“你一直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肯努力去得到的人,但是爱情不是数学题,可以精确的计算结果,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抱着能有个美好结果的愿望,但是过程和结果是不受控制的,如果当年我做的不对,那我愿意道歉。”
“哈……道歉?”徐辰欣又笑了几声,“道明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哦,我忘了,你大概不知道道明寺是什么人,是吧?
“我知道,”韩涛忽然想笑,他是不大看那些偶像剧的,但是连乐乐喜欢.,“上了年纪的人得多看点这样的童话故事,这样能保持心态年轻,还有,永远向往美好。”当时,连乐乐给自己的恶趣味上升到了一定的精神高度,然后对着花泽类唏嘘不已,这还一度让他有些小小的郁闷。
“你知道?”徐辰欣重复了他的话,半天才说,“连乐乐看这个?你也有空陪她看?”
“挺好看的。”韩涛乐于把话题扯开些,他对于徐辰欣翻旧账的本事有些吃不消,韩浩刚才要他一定过来帮忙照顾她一会,自己就匆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觉得,他现在是真有些不明白这小子如今到底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了。
“你还可以再让我难过一点。”徐辰欣忽然不再笑了,声音里透着怅惘,“你有那么多时间陪她看电视,但是当年,要让你陪我看场电影,就这么小的事情,你也总推三阻四的。你今天还说道歉,韩涛,其实你是真残忍,你明明就知道,我要的,并不是你的道歉,我要你道歉有什么用,我要的,我要的……”
徐辰欣要什么,她一直没有说出来,隔了会才忽然说,“韩涛,我的胳膊怎么没什么知觉呢?我躺了这么久,和你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我的胳膊怎么没什么知觉呢?”
“胳膊?”韩涛蹙起眉头,猝然回头,然后愣住了,半晌才说,“乐乐,你什么时候来的?”
“哦,刚来。”连乐乐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她是无心想听这些对话的,只是听到了,人总是好奇,总是想知道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结果好奇心就战胜了一切,总想听到结果再走,没想到,韩涛忽然回头,发现了她。
“连乐乐?”徐辰欣也很惊讶,自己从病床上坐起,探身看了看站在门口进退不得的连乐乐,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微笑。“当记者的,果然有职业病,听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马上就迈不动步子了是不是?不知道我们今天的表现,够不够入您连大记者的眼?”
“我不是有意的,”连乐乐很窘迫,看了眼徐辰欣,又飞快的转开眼去看韩涛,“我到医院来采访……”
“那还真是很巧呢。”徐辰欣躺回到病床上,“不知道你采访的结果是不是让你满意了,如果你满意了,就请出去吧,这里不欢迎你。”
“正好,韩浩应该回来了,我也走了。”韩涛一直很坦然,这会很自然的走到门口,拉住连乐乐的手,说完这句话,就同她一起出了病房,边走边问她,“采访怎么样了,还没吃午饭吧,饿不饿,我们去吃饭?”
“她自己可以吗?”连乐乐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徐辰欣刚才还说胳膊没有反应,可是韩涛没有要停下的架势,又走了几步,她才想到重要的事情,很歉然的说,“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门虚掩着,我就进来了,然后听你们说话,我……”
“没关系。”韩涛却打断她,两个人正走在楼梯间里。因为医院有好多部电梯和扶梯,所以一向很少有人愿意走楼梯,这里四周那样安静,对上韩涛炯炯的目光,连乐乐几乎能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没关系,”韩涛正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这样,他们就差不多是平视的,他说,“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并不是故意的,何况,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是你不可以知道的。”
“呃!”连乐乐有些不好意思的错开点视线,他们这样站着,姿势很适合……嗯,接吻,她不用垫脚尖那么辛苦,他不用低头俯就她,哦,她在想什么?疯了,不过连乐乐很快又发现,更疯的事情在后面,就是她在韩涛的目光里,神差鬼使的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头枕到了韩涛的肩膀上。
这样的变故让韩涛也是措手不及,约略隔了会,他的胳膊也环住了连乐乐的腰。
下午写稿子的时候,连乐乐几次笑出了声,到底引得好奇的松松凑了过来。
电脑屏幕上,连乐乐的稿子已经打了一部分,内容正是绘声绘色的描绘事故现场墙体倒塌后,现场如何混乱、如何惨不忍睹、血流满地……
“大姐,你受刺激了吧,写这个也能笑出来?”松松觉得汗毛倒竖,摸了摸胳膊才捅了捅连乐乐,“你不是被刺激成这样吧?吓坏了?”
“哦,也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再惨几倍的我也见过。”连乐乐不好意思了,收起脸上的傻笑,又啪嗒啪嗒的打了几个字上去。
“你去你家韩涛同事的医院了?”松松抽冷子问。
“是呀,你又知道,我还没写到那里呢?”连乐乐看了眼屏幕上的TXT文档,她才写完现场,正准备写医院的部分。
“看你笑成这样,我猜也猜到了,怎么样,中午甜蜜的共进午餐了?”松松嘻嘻笑着,坐在连乐乐旁边空着的一把椅子上,“你也真是,就吃顿午饭,也能乐成这样?”
“哦,我乐意行不行?”连乐乐囧了,不理松松。不过他们的午饭确实吃得很好,因为他们在楼梯相拥的时候,她的肚子忽然特别煞风景的咕噜噜的叫了一声,当时她自然是很不好意思,可还来不及推开韩涛,偏偏她那不争气的肚子又紧接着叫了几声,然后韩涛忍不住笑了出来,拖着她快步出了医院,去了隔条街的一家香锅店,点了很多牛肉、蔬菜、鱼丸之类的给她吃。
香辣的东西是连乐乐的最爱,吃饱喝足,韩涛才说,“你生气了吗?”
“为什么生气?”连乐乐不解,吃饱喝足,美男为伴,她生什么气呢?
“我去看徐辰欣,你生气吗?”韩涛说,“今天上午我没有手术,偏偏韩浩来找我,说是他有急事要出去,徐辰欣没有人照顾,让我去照看一会,我真的就去了一会。”
“这事呀!”连乐乐拖了个长音,她以为韩涛会生气她听墙角,倒没想到韩涛反而怕她生气,一时有种叫得意的心思极度膨胀,不过这事她也有不对,所以她决定大度的放过韩涛,“很正常,认识的人遇到困难,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何况韩浩还是你弟弟。”
“那就是不生气了?”韩涛问得很平静,但是连乐乐终于还是嗅出了点不对劲的气息,果然,他说,“但是我有点郁闷了,乐乐,你都不表现得吃醋一点吗?”
“我吃了很多醋了,”连乐乐知道韩涛和她开玩笑,就指给他看桌上的一瓶老醋,她爱辣又喜酸,方才吃菜,可沾了不少醋。
“你这么吃,胃会吃坏的。”韩涛果然蹙眉,半天才说,“乐乐,下次再遇上类似的情况,你就直接站到我身边就好,你是我的女朋友,任何时候,我们都只属于彼此。”
“什么,还有下次?”连乐乐喝饮料,几乎呛到。
“没有,”韩涛递上纸巾,眼角噙着笑意,“明天你做个牌子给我挂上,写着连乐乐所有,胆敢窥伺者杀无赦,我保证,肯定就没有了。”
“死样,抢我台词。”连乐乐睨了韩涛一样,自己忍不住乐了。
第三十六章责任
徐辰欣的右臂失去了知觉,几次专家会诊,检查来检查去,都觉得伤处的骨头接得很标准,不过她的手臂没有知觉,到底是神经损伤还是什么奇妙心里因素促成的,就无法确定了,但是这总归不是一个好消息,尤其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
连乐乐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比较晚了,那几天她特别忙,报社要做社庆活动,各部门分配的采访任务都比平时繁重,总得忙到晚上八九点钟,才能把一天手里要做的工作处理干净。
而韩涛那几天也不在家,那天午饭过后,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他就忽然打来电话,说是一个同事急事请假,他要紧急代替出一次差,大约一周左右,要连乐乐晚上到家给他打电话报平安,然后锁好门好好在家休息。
对此,连乐乐也没什么怀疑,只是习惯了晚上回家有韩涛陪伴的日子,忽然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难免觉得冷清。她一贯懒得做饭,就开始日日回家蹭饭,吃了两三日的光景,某一天连妈妈忽然问她,“失恋了?怎么天天回家吃饭了?”
“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回家吃饭陪陪你们不好吗,你不是嫌弃我了吧。”连乐乐很惊,韩涛的事情,她还没来记得和老爸老妈交代,他们本来约这个周末回家的,结果韩涛又出差了,这事只能押后,她老妈她太了解了,要是现在交代了,回头肯定得被刨根问底,她懒得说那么多话,所以先不能出声。只是老妈怎么会这么问她,一定是诈她,哼,她不上当。
“是吗?”连妈妈一看连乐乐表情毫无破绽,不免有些丧气,“你这段日子不怎么回家,还以为你有情况呢。你这孩子,老大不小了,成天怎么就还只知道埋头傻干?你说你那么勤快的干活,这么多年正经连主任也没混上,反正也是当个小记者,那不如赶紧嫁人了。让你相亲,你不是嫌人家长得丑,就是嫌人家长得老不会说话,你说你这又混过大半年了,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呀?”
“诶呀,妈——”连乐乐非常烦恼,在相亲的问题上,她实在受不了介绍人的品味,眼看老妈又叨咕到这件事上,那她也唯有落荒而逃了。
第四天的晚饭是和松松一起混过去的,单位附近的小韩餐馆子,石锅酱汤配上麻辣鳕鱼,小铁盒蒸熟的米饭粒粒都很精神,只是吃了几口,松松却无意中问她,“你家韩医生今天怎么不管你晚饭呀?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天天有人做好晚饭等你,不像我,回家死累了,还得管鹏鹏的饭。”
“哦,他出差了。”连乐乐喝了口汤,又夹了点鱼,众多鱼类中,她独爱鳕鱼,因为刺少,肉质也美味。“做饭不是你的爱好吗,我看你一直乐在其中,还抱怨什么,矫情。”
“出差?什么时候,我上午还……”松松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下了,食物刚送到嘴里,这一下几乎咬到筷子,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连乐乐,眨眨眼睛,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嗯?”连乐乐在石锅酱汤里捞到贝壳一枚,吃掉,很鲜美,眼角余光瞥见松松居然没再和她抢鱼肉,也没把说了一半的话说完,反而是若有所思的一下下用筷子直插碗里的米饭,就愣了下,“你怎么不吃了?减肥?”话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可能,松松哪里是会舍弃食物减肥的人,不过看她还真是挺严肃的,就试探的逗她说,“你刚才话还没说完呢,为了你晚上能睡着觉,我可劝你吧想说的说出来,别在心里憋坏了,说吧。”
“哦,没什么,刚才吃的急,噎住了,我在等待食物通过食道进入胃里。”松松赶紧恢复了吃饭的进程,感觉连乐乐一直盯着她,才期期艾艾的说,“不用这么看我吧,好了,我说,但是先说一句,我眼神不好,你也知道,我不保证我看错没看错。我就是今天上午约了个医大的专家去采访,然后在医院走廊里,好像看到韩涛了,好像啊,我着急也没看清楚。”
“哦,还以为你说什么,这个估计是你看错了。”连乐乐怔了怔,然后笑了,“你那眼神,我可知道。”
“呵呵,”松松笑了两声,只是后半程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就吃得都有些食不知味了。
这天晚上连乐乐比平时回去的稍稍晚一点,和松松分开之后,她只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或许是晚饭吃得太多了,她想着,就干脆坐车到最近的商场逛了一圈。当然,她没买到什么东西,五一刚过,新装上市,衣服都没什么折扣,商场也没赠券之类的活动,这会逛街的人很少,各个楼层里,服务员的数量几乎比客人多。
晃荡到商场广播说准备下班了,连乐乐才打了出租车回家,到家之后只觉得特别渴,吃掉的鱼在肚子里似乎在呼唤水来滋润,不过冰箱里的纯净水和饮料都喝光了,只有韩涛医院过年时分的啤酒还在,她喝了一罐,觉得不解渴,又喝了一罐,她过去做时政新闻的时候,酒量还不错,至少不像现在,两罐啤酒进肚,就觉得胃里好像有火在烧,热辣辣的,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之感。
连乐乐在沙发上坐了坐,电视里演的东西不知所云,她想了想,还是照常给韩涛打了电话,铃声一响,几乎马上就被接通了,韩涛的声音和以往一样清爽温和,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到家。
“哦,晚饭和松松一起,吃多了,在外面溜了一会。”连乐乐说,“你在什么地方呢,什么时候回来?”
“在宾馆呀,就两三天的事情了,很快回来。”韩涛笑得很轻松,“想我了?”
“嗯,有点,”连乐乐说,“今天那边下雨了吧,我看了新闻,好像你那边下了挺大的雨,城市里都积水了,要消防出动冲锋舟救人。”
“嗯,是下雨了,但没有那么严重。”韩涛说,“大约是媒体夸大了局部的情况吧,我这里挺好的。”
“是吗?”连乐乐的心忽的一沉,酸涩和无力瞬间充斥其中,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说,“我今天上午去你们医院采访,远远看见一个人,和你太像了,我以为是你呢,当时着急采访,没来及叫你,还想着你晚上就已经回来了,结果白高兴一场。”连乐乐又说,“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韩涛沉默了片刻,“你去我们医院了,什么时候?”
“你没出差是不是?”连乐乐却忽然问,“韩涛,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忽然躲出去?我做错什么了?还是你准备和徐辰欣重新开始,你不好意思和我说是不是?你想我知难而退是不是?要是这样,你不用躲出去,我可以马上消失,这点自尊心我还有。”
“连乐乐!”韩涛提高了声音叫她的名字,“你怎么了,你喝酒了,难受吗,你怎么忽然说这些?”
“是忽然吗?”连乐乐笑了,呵呵出声,“你说你去的地方今天根本就没下雨,我也没看到那样的新闻,报纸上登的,是那个省半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全省都在抗春旱,全力保苗,你敢说,你没骗我?”
韩涛沉默了,半晌挂断了电话,连乐乐对着被挂断的手机,眼泪几乎涌出来,他都不屑于解释了是不是?他连对她解释都觉得多余了,多好。
只是大门很快就传来了响动,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然后门开了,韩涛站在门口。
“你不是出差吗,你……”连乐乐想说,你搭火箭回来的?只是后半句话却在看到韩涛的脸后,哽在了喉咙里。
韩涛的嘴角有一个结痂了的伤口,额头、眼角也都有淤青,虽然这会天已经那么黑了,但是客厅的大吊灯还是把这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你被人打劫了?”连乐乐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她站起来,才觉得头晕,从沙发到韩涛面前,几步路她走得踉踉跄跄,韩涛已经甩上了大门,她想摸摸他的伤口,却整个人被他大力的搂进怀里。
“你放开我,你到底怎么回事。”连乐乐挣扎,韩涛却只是不放手,直到她忽然哭出声来。
“我和韩浩打了一架,不就是怕你担心吗,其实这几天晚上我都在楼下,”韩涛等了会,见连乐乐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只能一边拿纸巾擦她的眼泪,一边叹了口气说,“我就是怕你担心怕你哭,想着等青肿消了再回家。你看,你老公有多笨,又弄巧成拙了。”
“你们为什么打架?”连乐乐自己拿手抹了把眼泪,韩涛伤了该有四天了,脸上还这么青,当时伤得肯定挺重的。
“哦,徐辰欣的右臂没有知觉了,他怨我那天没有照顾好她,还自己跑出去吃饭,我只想他明白,他的很多想法都是错的,徐辰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是他要照顾她,他要对她好,这些,不是我能代替的。但是那小子太倔了,认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们就打了一架。”韩涛说得轻描淡写,“不过那小子也没占到便宜,从小打架他也没赢过我,这会,我保证,他脸上的淤青只会比我的多。”
后半夜,韩涛睡得很熟,他有好几晚都是车里睡了大半夜又回的医院宿舍,这会疲倦已经一起找了上来,不过睡前他们还是彼此依偎着,絮絮的说了一些事后回想,大约会觉得完全不着边际的傻话。
而韩涛睡着后,连乐乐躺在床上,却只觉得头一直昏昏的,不知道是喝酒醉了,还是哭的,反正意识偏偏无比清醒,脑子里好像装了一台高速运转的发动机,呼呼的转个不停,她知道,她难得的失眠了。当然,她不想惊扰了韩涛,就侧着脸,一直一直的看着他的睡颜,浓重的黑暗遮挡了他脸上瘀痕的颜色,这让他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两样,她从来不知道,他也有这么傻气的时候,会因为脸上有伤痕,就天天躲在楼下,这样一想,心里就无比柔软,有担心,有心痛,也有怜惜,只想摸摸他的伤处,当然,后来她也趁着韩涛睡得熟,这样做了,惹得韩涛睡梦中喃呢的说,“乐乐,别闹。”
会再次站到徐辰欣的病床前,连乐乐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可是李月找过她之后,她心里有一团火,不吐不快。
病房里只有徐辰欣一个人在,连乐乐估计,韩浩和韩涛在某些方面一定很像,现在脸上挂彩,怕是不会大白天出现在病房里,事实证明,她的估计完全正确。
“怎么,有空来看我?”瞥了一眼连乐乐放下的果篮,徐辰欣躺在床上动也没动,“可是我跟你不熟,你这么来探病,不觉得冒失吗?”
“我跟你也不熟,本来不想来的。”连乐乐哼了一声,也没给徐辰欣太好的脸色,“但是我不得不来一次,有些话,不吐不快。”
“你要吐是你的事,但是别吐在我这里。”徐辰欣白了连乐乐一眼,“病房是我的,我有权要求你马上出去,”说着,挣扎着想按床头的按铃,却被连乐乐抢先一步,拨开了她完好的左手。
“你不听也得听,”连乐乐决定无礼到底,“你的事情,我听很多人提起过,不过我不是当事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没权利置什么评价。”连乐乐说,“你现在受伤了,我也很同情你,不止我同情你,很多人都同情你,想帮助你,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把别人的生活都弄得混乱不堪。”
“我怎么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了,我怎么把别人的生活弄得混乱不堪了?”徐辰欣眉头一挑,她开始觉得躺着气势太弱,屋里没有人能帮助她,她只能自己支撑着翻身坐起来,“你认识韩涛几天,就来替他打抱不平,你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合适吗?”
“我肯定不是最合适的人,但是合适的人顾着你的面子,都不好意思来说,这恶人,就只能我来做了,”连乐乐说,“我今天和你说的也不是韩涛,而是韩浩。”
“韩浩?”徐辰欣一怔,脸上约略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不过一闪而过,“你正经还没嫁给韩涛呢,就连人家弟弟的闲事也一并管了,你还真是,不嫌麻烦。”
“动动嘴的事儿,不麻烦。”连乐乐找了张椅子,坐得四平八稳之后说,“韩浩有几天没来了吧?你不觉的奇怪,你的右臂动不了,正是要人安慰的时候,平时最关心你的人,怎么踪影全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徐辰欣眼神闪烁,不去看连乐乐的脸。“他也不是我什么人,脚长在他身上,他爱来不来,我还能强迫他?”
“听听你这话说的,你不明白我说什么?我可真替他不值,伤成那样,害他伤到的人却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乐乐说,“徐辰欣,你认识韩浩的年头也不短了,不论你是不是喜欢他,就算他只是你的普通朋友,起码的关心也该有吧,你就这么无情?”
“你要说什么就快说,想训人就出去。”徐辰欣转头来,瞪着连乐乐,“他怎么了?”
“你出车祸,他也在车上对吧?”连乐乐故意不说重点,“你手术,他连包扎也拒绝,一直在外面等你,然后又在ICU外等你,你转到这间病房,他又到病房陪你,照顾你,你伤成这样,当时的情况你亲身经历了,你凭什么以为他没有受伤?不需要治疗?”
“他怎么样了?”徐辰欣的面色终于是微微一变,语气也从冷嘲热讽中挣脱出来,有了点情感在其中。
“没死,半死吧,托你的福,多少耽误了点治疗时间。”连乐乐说,“不知道你对这个结果满意不?哦,我忘了,你肯定满意。谁让他犯贱呢?听说他从好多年前就喜欢你,不过当时因为你……不敢表白,但是像你这样出色的女孩,早被无数人表白过吧,韩浩那两下子,心事怎么能藏得住呢?就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他就活该倒霉,韩涛不理你,你就用他来刺激他哥哥,是不是?结果怎么样呢?你肯定没想到,韩涛不但没有嫉妒,反而更加疏离你,你又把这些责任都推给韩浩,把你的难受都发泄在他身上,然后一走了之。你有没有片刻为这个喜欢你喜欢到无法自拔的人想过?你想过,他为你承担了什么吗?在外人眼里,他抢了哥哥的女朋友,在他自己心里,他对你的爱和对哥哥的愧疚彼此交织,为了躲开别人的目光,他宁愿离开父母远走他乡,这些你如果有心,你一点都没想过吗?”
“……”徐辰欣微微垂着头,连乐乐能看到的属于她的表情就仅仅是她咬了咬嘴唇,然后,徐辰欣抬头,笑开了,“你是记者,学中文的吧,周瑜打黄盖,这个典故你肯定知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哦,还有,今天是谁让你来的?肯定不是韩涛,以我对他的了解,当年的细情他不会对你说,韩浩就更不可能说,韩教授他们一知半解,大约只可能是李月了,她是大嫂,长嫂如母,可她自己怎么不来说?我听人说,新闻记者经常被人当枪使,看来,你今天又被人当枪使了,真不知道韩涛为什么会喜欢你。”
“你也满牙尖嘴利的,歪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今天即便是当枪,我也要来说,因为我看不惯你这个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一样,其实谁欠你呢?韩涛还是韩浩,他们欠你什么了?”连乐乐也笑笑,看着徐辰欣说,“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告诉你,那天因为你,就因为韩涛把你一个人留在病房里了,韩浩打了他二哥,现在他自己伤得也不轻,还把家里的老人气得几乎住院,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没错,他喜欢你,如果这是罪的话,他确实罪不可赦。但是我也希望你明白,这人世上,没有什么感情会一成不变,再深的爱也会在无尽的等待和绝望中被磨平,希望到时候,你还和现在一样,一点也不后悔。”
徐辰欣一声不响的办理了出院手续,在连乐乐找过她之后,悄然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走的时候和她来的时候一样,几乎毫无征兆。
韩浩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连乐乐曾经找过徐辰欣的事情,在第二天早晨就堵到了韩涛的家门口,他脸上的淤青确实比韩涛的严重,一对熊猫眼格外醒目。难得的是,这次他倒是没喊打喊杀的,只是用无比冰冷的眼神盯着连乐乐,问她,“你到底和辰欣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一声不响的走了?她的伤害没好,她的手还没有知觉,她没什么亲人了,你这么逼走她,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那么害怕她把我二哥抢走?你就连一个举目无亲的患者也容不下?”
“她是成年人,要走要留是她自己的决定,别说我没有逼她,就是我逼她了,如果她不想走,她也不会走。”连乐乐没想到徐辰欣的答案是这么奇特,一时也愣住了,然后是无奈。
“狡辩,”韩浩给了她两个字的评价,然后指着她对韩涛说,“哥,看看,这就是你找的女人……”说完转身就走了,居然也是一声不响的离开家,不见踪影。
早晨的好心情几乎消失殆尽,韩涛没说什么,不过这天晚上回来得很晚。倒是第二天中午,徐子的电话意外的打到了连乐乐的办公室,电话里,徐子问她,“韩涛怎么了?”
“他没在医院?”连乐乐很吃了一惊。
“在是在,我是想问你,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他今天的情绪特别不稳定。”徐子有些吞吞吐吐的,连乐乐追问了再三,他才说,上午的时候韩涛进手术室,魂不守舍的样子,几乎酿成一起事故,幸好主任手疾眼快,出了手术室,韩涛就被主任狠批了一顿,而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最近不是眼睛青肿,和人打仗的样子,就是魂不守舍的,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我就是有点担心,以为你们吵架了,没吵就最好,别和韩涛说了,今天的事他不提你也别问他,”徐子说完,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连乐乐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严重的影响了韩涛的情绪,但几乎可以猜到,不管韩浩和父母闹得多僵,他始终是他们的孩子,这样忽然一走了之,韩家怎么可能风平浪静?而她,作为最后一个见过徐辰欣,并间接导致韩浩出走的人,自然也是罪不可赦。韩涛为什么会心神恍惚呢?他没问过她对徐辰欣说了什么,就好像这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但是,他是不是也觉得她错了,错得离谱?他究竟是为了韩浩的事情担心,还是根本担心的就是徐辰欣?很多很多的问题一下涌出来,稍稍一想,心里只觉得灰心到了极点。
而这天下午也注定不是平静的日子,在连乐乐沮丧、失落、伤心到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外面也发生了一件可怕的大事,汶川发生了大地震,全国震惊。
网上的第一条消息发出后,报社主编、闻讯赶回来的国内新闻中心的编辑以及社会新闻部还在报社未外出采访的记者马上开了一个小会,经过讨论后,觉得这样的情况,应该马上派记者奔赴四川,新闻不止从网上获取,也应该第一时间拿出自己家的,对灾区的第一手报道,让省内的居民知道汶川的情况,了解自己可以为灾区做些什么。
余震不断,灾区情况不明,这个时候赶赴四川,不能说一点风险也没有,所以主编拍板,这次采访,自愿报名,择优录取。
连乐乐几乎是第一个举手的,然后又有几个男记者也要求报名,领导比较过个人条件后,在女记者中真的选择了连乐乐,理由很简单,她工作年头长经验丰富,同时没结婚,没孩子要照顾,又选了两名男记者,社办也紧急定了机票,飞机就在不到三个钟头之后起飞,受地震影响,不能直飞,只能先到重庆。
连乐乐几乎是飞奔着回家,找出户外鞋,防雨的背包,装上几件换洗的衣服,笔记本电脑,拿了家里几乎所有的应急药品,又到超市买了些压缩饼干、卫生用品、全国地图,就匆匆奔赴机场,上飞机前,想了又想,先是给妈妈打电话,说要出差几天,这时大地震的消息还没有人尽皆知,连妈妈也没有多问,只嘱咐她注意安全。然后她又打给韩涛,铃声响了半天,电话始终没有被接通,连乐乐只能长叹一声,编辑了出差几日的字样,发了条短信。
几个钟头之后,连乐乐在重庆下飞机,这里的气氛却和她的预想并不一样,因为几班飞往成都的班机因为地震都转飞到这里,加上一些旅游团紧急结束行程准备离开,这里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忙碌,好多人汇聚在候机大厅,但是不嘈杂,没有什么人抱怨,大家都是在默默的等待。
这次四川之行,也是连乐乐生平第一次觉得,死亡其实离每个人都无比的近,她和几个同事在重庆度过了一个几近不眠的夜晚后,就准备和很多当地的志愿者一起,奔赴受灾最严重的汶川、北川等地方。不过他们最后没有马上成行,因为接到报社的电话,省里组织的第一批救灾物资和医疗卫生、通信保障等方面的专业人员也将在一天之后的下午抵达成都,他们被要求马上赶到成都待命,然后准备一个人跟一组专业救灾人员前进。
连乐乐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几经周折赶到成都机场,等来等去之后,省里来的几支医疗分队里,她会看到一个最熟悉无比的人,韩涛。
“真是巧了,两口子好好并肩战斗吧。”韩涛他们医疗分队带队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瞧见韩涛和连乐乐两两相望,忙乱之中也好奇打听了一下,结果不知道是谁误传,韩涛和连乐乐直接升级为夫妻。报社的几个同事也很快知道了情况,各自跟了别的组,连乐乐无可选择,在帮着找齐了救灾用的物资后,上了当地给医疗分队提供的大客车。
他们的目的地是汶川,发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连乐乐埋头整理了笔记,好半天才问坐在身边一直没有出声的韩涛,“你怎么来了?”
“我是神经外科医生,地震中,肯定不少人被砸伤了头部,医院接到通知,我就报名了。”韩涛说得很平常。
“你都没告诉我。”连乐乐想了想,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可是心里还是有点点在意。
“我被批准加入医疗队的时候,你的电话打不通。”韩涛说,“当时我也没多想,以为你和平时一样,下乡去采访了,真没想到,跨越了差不多半个中国,倒在这里遇上了。”
“听着像是不想遇上我,”连乐乐苦笑,“你生我的气吗?”
“傻瓜!”韩涛的手忽然重重的握住了连乐乐的,“我确实不想在这里遇上你,因为我自私,现在咱们往前走,什么情况都可能遇上,我不想你冒这样的风险。”
“可是我已经在这里了。”连乐乐眼圈微微的红了,唇角却挂上了微笑,“怎么办呢?”
“在一起。”韩涛说了三个字之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睛红红的,这几天都没睡好?”
“嗯,”连乐乐没有抬杠,两个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彼此依偎着,一起看向窗外。
医疗分队的车行速度很慢,天渐渐的全黑了,借着往来车辆的灯光,过了一阵子,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天呀,这不是都江堰吗?”
这一夜,医疗队在玉堂镇原地休息待命,因为前面的道路被破坏了,正在紧急抢修。连乐乐整理稿件的时候,医疗队的很多医生护士都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他们得保存体力,因为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而前方的伤员不能长时间等待,必要的时候,他们将准备背负急需的医疗器材,徒步穿越玉堂镇,向映秀和汶川方向进发。
她有些不能想象,韩涛背负器材手脚并用爬山路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她已经渐渐了解了他很多的生活细节,比如他因为工作的关系,多少有些洁癖,爱洗手,而且一洗就要用香皂反复洗几次;他总是很注意仪表,衣服从来没有褶皱;嗯,他还每天都刮胡子,即便清早突发奇想的吻她,也不会有硬硬的胡茬扎她的脸……
忍不住侧头看一旁的韩涛,他却没有睡,这会正看着她,自然,她刚才窃笑的表情,也尽收眼底。
“怎么不睡,明天没准要徒步走很远的路。”连乐乐用最轻的声音问他,“饿了?我还有半块饼干。”韩涛饿不饿,她不知道,但她是有些饿的,这几天她都没好好吃过饭,却异常奔忙,而今天一天,更是就在晚上匆匆啃了半块压缩饼干,水也没敢多喝,因为当时车还在不停的走,她很怕喝多了水忽然要去厕所,尴尬又耽误事。
韩涛只是摇摇头,半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连乐乐又有些尴尬,她有两三天没洗过头了,想来油腻得紧,赶紧要避开的时候,韩涛的手却顺势下滑,搭在她的肩上,将她拢在怀里。
韩涛的心跳声很有力,一下一下的传入她的耳中,连乐乐觉得这几天焦躁不安的心,在这一瞬间,忽然平稳了下来。她第一次来四川,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突发事件,她每时每刻都被震撼着,写稿子的时候总觉得心里纷乱到极点,但是这一刻,她却忽然平静了,很多东西呼之欲出一样,许许多多的素材,在脑海中整齐的排好了队伍。
“睡会吧,明天你也会很忙,”韩涛在她耳边说,“我想你,一直想你。”
这样的原地等待,持续到第二天上午将近十点的时候,前方的道路疏通了,客车进了山里,医疗队按照刚刚接到的通知,准备在柴坪埔水库大坝登冲锋舟进汶川。不过这次的路线最后也没有成功,因为到了实地才发现,冲锋舟很小,只能运送人员和简单的药品,而且一次只能运几个人,往返要几个钟头,而急救需要的医疗器材、帐篷等重要物资根本运不上去。
所有人在那一瞬间都变得很焦急,可是又无可奈何,只能望着眼前宽阔的水面发愁。而一场余震的发生也是很突然的,当时连乐乐正在旁听记录医疗队研究下一步方案的短会,结果忽然之间地动山摇,反应在个人身上,就是忽然一阵的头晕眼花,即便坐着,也身不由己的摇晃,几乎无法平衡身体,直接趴在地上。
这是连乐乐做记者这么多年,第一次真切的有了一种叫害怕的感觉,韩涛近在咫尺,可是余震发生的时候,她觉得不对劲时却发现,在这一刻,要握住他的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这仅仅是开始,这一天,二进汶川的计划搁置后,医疗队按照统一指挥,转路奔赴眉山,开始救治送来的伤员。连乐乐为了采访也是马不停蹄的四处奔走,再见到韩涛,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三点,医疗队集结,准备再次向汶川前进。
这条路上的见闻,第二天、第三天曾经连续在连乐乐所在报社的报纸上整版刊发,很多门户网站也纷纷转载。
而这条路上曾经发生的事情,在几天之后连乐乐回到家乡的时候,仍然时而出现在她的梦中。他们坐的大客车当时行进在部队紧急清出的道路上,而这条路,比任何连乐乐曾经走过的山路都崎岖不平,有很多坑洼的同时,一侧的山体还不是滑落下大小不等的石块。客车的地盘虽然已经很高的,但也被挂得咔咔作响,而且有时候,还不得不停下来,组织车上的人,去搬开前面挡路的大石块。
出事的时候,他们和兄弟省份一辆运输物资的卡车一起,被前面刚刚滚落不久的一块大石头阻住了,车上的男人都下去推石头,连乐乐也架着相机,去拍摄清路的画面。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危险就在身边,开始的时候是小块的碎石忽然滑落一地,然后有人忽然大喊“滑坡了,快跑!”
连乐乐当时相机就举在眼前,光圈刚刚对好,甚至没听见那人喊的是什么,只是透过镜头,发现所有人都四散逃窜的样子,然后眼前一黑,有人撞过来,拖着她就跑,也不管她的眼镜被相机一撞,一下塌在鼻梁上,几乎滑落,而鼻梁承受了这样的冲击,又痛又痒。
而几乎就在她跑开之后的几秒钟,滚滚的山石就大片滑落,连乐乐回过神来,只看见方才她站的位置,已经被巨石填满,而适才停在他们车前面的那台兄弟省份运输物资的卡车也在那一瞬间被山石掩埋,几乎被砸成了铁片。
还一直握着她的左手的人,手抖得却很厉害,掌心濡湿,她好半天才回过神,带队的那个中年人已经过来,一连叠声说“太危险了,小韩,多亏你反应快,哎,多亏你反应快,小连同志,你没事吧?”
“没事,”连乐乐有些愧疚,她太不小心了,居然忘了这里随时潜在的危险,只想用相机记录下刚才所有人奋力推开巨石的那一刻,却忘了身处的环境,所以她只能歉然的看着所有人,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一直抓着她的,韩涛的身上。
他吓得似乎比她厉害,脸色唰白,连嘴唇都没有颜色,他一直都挺白的,但白不过这一刻。“谢谢了,”连乐乐扯起嘴角,想笑得讨好一点,可是这一笑,眼泪却几乎下来,韩涛紧紧的,或者说是死死的攥着她的手,这会嘴唇动了动,却到底没说出话来。
后来他们又遇上过几次这样的情况,有时候是山石,有时候是淤泥,瞬间掩埋道路和道路上的一切。他们的司机是当地人,很有经验,依靠着过硬的技术,几次带着他们闯过生死关,最后,他们前进到最靠近汶川的地方,然后开始接治从汶川运出的伤员,天热,阴雨,空气中开始弥漫着巨大的味道,要带上口罩才能觉得稍微好一点,韩涛很忙,每天都工作到深夜,睡不了几个钟头,甚至只能稍稍眯一会,但是只要她出去采访了,他总是很紧的抓她的手,要她小心。
她很小心,只有几次路上滑倒了,摔破了一次膝盖,但是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和数码相机都完好无恙,让她得以记录了很多画面,有失去家园的人彼此扶持着从废墟中走出的,有泪也有坚定的面孔;有不肯离开,要等候家人消息的悲怆面孔;也有不断赶来的志愿者们急切又凝重的面孔……
她还暂时收养了两只小狗,不知道主人还在不在,只是它们却留恋家园,徘徊着不肯离去,她会少吃一点东西,生下来的带去喂喂它们。
几天之后,采访结束,连乐乐下飞机的时候,报社的领导、她的父母、甚至吴航,都等在机场,这种迎接凯旋战士的场面让她非常的不适应,她还没有从自己的采访中脱身出来,心里只觉得无比沉重。
作为一个记者,常年采访别人,忽然角色转换成被采访者,她也有些无措,草草的说了几句,就把机会让给了其他几个同去同回的同事。
从报社回家,是吴航开着车送她和父母的,本来她再三推辞,但是吴航态度很坚持,而且似乎和她父母也很熟识了,连乐乐心头有很多疑惑,只是没有力气多问。
晚上还是准时收到韩涛报平安的短信,他和医疗队还留在四川,因为很多伤者还需要及时的接受治疗,大灾过后,为了预防疫情的发生,他们也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短信只有寥寥几个字,但是闭上眼睛,她都能想到韩涛的样子。这些天,他睡的一直都很少,一台一台的手术要马上做,伤员总是不断的送到,他也瘦了好多,抢救伤员,最缺的是血浆,所有的医生和护士几乎都紧急献过血,他也不例外,而献过血之后,他也不过稍稍休息,就又去……
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到底抵不过沉沉的倦意,睡了很绵长的一觉,超过二十四小时,醒来的时候,连爸爸和连妈妈已经做了整桌子的菜,吴航居然也等在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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