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如今的处境十分尴尬。他如果想突出重围,对方也是骑兵队伍,能摆脱对手,争取一线生机的机会实在渺茫,恐怕突围的结果反而是是肥了拖瘦、瘦了拖垮,最后不攻自溃,自取灭亡。而且那样一来,恐怕折御勋的援军更难找到他的下落。
可要坚守的话也有问题,这座废墟似的古老城堡简直一堆就倒,那黄土城墙已风化成了沙包,如今只能以其为掩体,凭箭矢暂时压制敌军的冲锋,幸好杨浩离开汉国的时候敲了赵光义一笔大竹杠,足足讨要了二十万枝箭,每人装备了两箭壶,如今才只消耗了一半,同时携带的干粮也能支撑两天,至于饮水也不用慌,古城悬崖一侧下去十余丈就是无定河,可以汲水上来,所以暂时还顶得住。
杨浩派人检查了箭矢、干粮和兵员之后。便把全部人马分为两队,一队警戒,一队休息,然后召集所有都头以上将领,向他们说明了方己如今食物、箭矢的储备情况,最后下令道:“我们还能撑两天,可是两天之后,矢尽粮绝,再想突围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们在这里只撑一天,明天夜半,如果折将军的兵马还没有找到我们,我们立即突围,突围之后,各部立即化整为零,分头而行,伺机返回北岸。”
众将校也知如今情形严峻,纷纷领命之后各自下去筹备。此时折御勋的兵马已经赶到无定河边,折御勋以器仗之物搭设浮桥,度过无定河之后就地扎营,河对岸留一路人马护住浮桥保住退路,然后立即分兵三千,连夜展开了拉网式搜索。
李一德的军队也在河边,他们目击杨浩向上游突围后,一面派人去葭芦川和银州城送信,一面策骑在对岸急追,可是河岸边并不都是可供驰骋的河滩地,追不多远。前方崖礁耸立,山包起伏,这样就得绕个大远,等再绕到河边时,对岸寂寂无人,早不知道敌我双方的大军杀到哪里去了,于是他只得返回原地,等候援军。
折御勋的拉网式搜索,是草原民族发明出来的一种搜索方法,草原广袤无边,而且不像中原城镇山野间行军,总要循路而行的,整个四面八方一片坦途,简直处处是路,处处可以行军,想在大草原上找到对手,简直是难如登天,即便你找到了,搜索队能不能顺原路及时返回,找到自己的大营,又或者被敌人全歼以致消息无法送回。这都是可能出现的问题。
而这种箭骑传讯的搜索方式动用的人手虽多,但是却十分有效,每一队骑士横向间隔一定的距离,然后同队的骑士每向前赶出一定的距离,原地就留下一名骑士,其他人继续往前赶,依次类推,最后以自家体大本营为中心,在草原上铺开了一张纵横交错的巨大蛛网,任何一个地方出现些风吹草动,都可以通过这张网迅速把消息传递回去,既不会连探马也迷了路,也不会出现搜索队被全歼的情形,在这样严密的大网下,敌人更是无所遁形。
搜索行动已连夜展开了,消息一时还没有传回,折御勋的中军大帐内,折御勋和李一德仍在彻夜研究敌人的动向和李光睿如此作为的真正目的。折子渝换回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女装,当折御勋和李一德在帐中反复推演敌情的时候,她正站在无定河边,听着滔滔的河水声,幽幽伫立,仿佛一方幽雅美丽、白玉雕成的望夫石。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想起晚唐诗人陈陶这首脍炙人口的诗句,折子渝就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真到靴底已被浅水浸湿,这才站住脚步,喃喃自语道:“杨浩,老话说。好人不长命,害蛋活千年。你这个负心薄 幸、好色无厌、口是心非的大坏蛋,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死掉,是不是?”
事不关己,关心作乱,一想到对方早有准备,兵力又远甚于杨浩,杨浩此刻也许已经……
折子渝越想越怕,脚下的河水冰冷,她的心更冷,莫名的恐惧让她心乱如麻,她突然对着河水大叫:“杨浩!你要敢死给我看,我马上嫁人!叫你死也不安心!”
河水悠悠,声音不能及远,迅速消逝在无定河水之上,折子渝怔了半晌,突然珠泪滚滚,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
张十三提着盏灯笼赶来,看见折子渝孤立河边的背影,老远便扬声叫道。
折子渝没有回头,她止住了呜咽,又默立半晌。忽然挽起袖子,弯腰洗了把脸,这才转身向岸上走来,淡淡地问道:“甚么事?”
张十三举了举灯笼,折子渝肌肤嫩白水灵,此时沾了些水珠,清丽绝俗,犹如春天的第一抹绿,俏生生的惹人怜爱,她悲戚担忧的神情已完全收敛了起来,叫人完全看不出她刚刚还在河边啜泣。
张十三不敢多看。放低了灯笼,说道:“遵小姐吩咐,咱们带过来的信鸽已连夜放飞了一只,令随风的人放下一切事情,全力打探前方消息,一俟有了消息,就报到这观鱼崖来。”
折子渝点了点头:“好,明日大军迁营的话,你留在这里负责接收消息,随时向我通报。”
张十三哈了哈腰,应道:“是。”
折子渝乜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事么?”
张十三赶紧摇了摇头,折子渝道:“没事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张十三见小姐好象脾气不太好,而且是非常之不好,于是赶紧答应一声,捏着鼻子夹着腚,逃之夭夭了。
一阵风来,折子渝这时刚刚洗了脸,脸上还是湿漉漉的,皮肤感觉比平常敏锐,她蹙了蹙眉,抬头看看无星无月的天空,突然快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帐中,折御勋大声道:“如今看来,李光睿是宁肯被斩去一臂,也不想放弃夏州啊,不过这么做倒也对。他的麾下兵将,家眷产业全在夏州,只有返回去,才能保证军心不失,而且能发挥出更大的士气。我们只是没想到,他有胆子甘冒奇险执意返回夏州。而且他这瞒天过海之计,实在完美。
他在葭芦川、浊轮川设下两枚诱我上钩的棋子,为了让我们不生疑心,就连他的亲生儿子都舍下了,如今又留下足足两万大军阻止我军追击,如此费尽心机。如此大下血本,就为了把剩下的五六万人带回去,奶奶的,真够狠呐,对人狠的我见多了,对自己都这么狠的,我还是头一回见,换了我折御勋,这样的事我绝对干不来。和李光睿做了一辈子对头,现在,我是真的有点佩服他了。”
李一德如坐针毡,只是不语,折御勋见状劝道:“李大人,你也不要过于担忧了。现在找到老三的踪迹不太容易,本帅遍地撒网,倒有九成原因是怕我也步了老三的后尘被人伏击呀,你别急,等明日天亮,再找他就容易多了,千军万马行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些痕迹的。”
就在这时,折子渝一掀帐帘,急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忧忡地道:“大哥,李大人,我觉得天气有些不太对,今夜恐怕有雨。”
草原天气,就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寻常望云观气,测量风雨的经验,在草原上是没有用处的,按经验行事,有时反要吃大亏,不过这经验之说虽然不是万试万灵,有时却也颇为有效。
折御勋一听就明白了折子渝的弦外之音,他快步出帐,望望一天黯淡的星辰,又嗅了嗅徐徐吹来的风气儿,脸色也变了:“恐怕……恐怕今夜真的有雨,近来的雨都不小,要是下一场大雨的话那就糟了……”
李一德一直是李氏家主,并没多少行军打仗的经验,听折御勋说的慎而重之,便不解地问道:“折帅担心什么?不就是下一场大雨么,咱们征战沙场,刀枪剑戟都不怕,下雨怕什么?”
折御勋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一旦下雨,而且是大雨,兵马行过的痕迹就会被大雨冲刷的一干二净,这茫茫草原,咱们再想找到老三的下落,可就难如登天了。”
李一德这才明白,不由得攸然色变,三人各怀心事,仰首望着天空,静静半晌,李一德突然一拍大手,转忧为喜道:“啊哈!嘿嘿!下雨,下雨好啊,哈哈,下雨的话,我家大人才更有可能趋吉避凶,逃脱危险。”
折御勋兄妹耸然动容,又惊又喜地追问道:“李大人,此言何解?”
李一德得意洋洋地道:“这水是我家大人的吉兆啊,我家大人自布衣而发迹,直到今日位比王侯,每一次重大转变,必然遇水,每一次都是凶险异常,最后必然也是逢凶化吉,飞黄腾达,嘿嘿,二位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家大人乃应水德之兆而生的豪杰啊!”
折御勋兄妹听了不禁面面相觑,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有关冈金贡保、水德水瑞的这些说法,都是为了给杨浩助势,这些事折家也是帮着暗中宣扬过的,没有人比他们兄妹更明白内中玄机了。想不到李一德对此居然坚信不疑,两兄妹唯有望空苦笑:“水德之瑞!他真能得天帝眷顾,逢水而生,逢水得利么?”
想想杨浩短短三两年间迅速崛起的神迹,而且每一次却也与水有关,熟知内情的两兄妹不由也半信半疑起来:“莫非……冥冥中真的早有注定,只是上天借我们的口,把这天意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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