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驱尽了大地上的黑暗,继而东边天际,升起了万道金光,照亮了整个宇宙。
阼夜疯狂的暴雨与黑暗带来的恐怖,完全消逝了,留下的,仅是漫山的泥泞,潺潺的流水!
一座荒凉的山谷里,一堆灰烬的残垣前,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正用他的两只手,堆筑着一座砾砂石块合成的新坟。
他俊美的面庞上,毫无血色,原是两颗黑白分明的眸子,这时却怖满了红丝!
他的十指,正向外渗着鲜血,鲜血染红了他手上的泥土。他忘了痛,也忘了苦,因为他内心的痛苦,远比他皮肉的痛苦更为剧烈。
这时,他正用那两只因挖土而流血的手,去搬动一块近百斤的方石。
当他将方石移到坟前时,已累得额角冒汗,气喘吁吁了!
身上的那件蓝衫,已沾满了泥水,他举起右臂,擦了一下额角上的汗珠,缓慢的双膝跪在坟前。
他突然从怀里取出一柄银光耀眼的匕首,振臂在那方石上铮铮的刻着,火星四射,碎石纷飞。
片刻,那块方石上显出了这样的几个字:“先严廉守义之墓,不孝子廉慕雪泣立。”
原来这个男孩,正是驰名江湖的金刀大侠廉守义的唯一爱子廉慕雪。
廉慕雪一口气刻完了方石上的两行字,已是泪流满面顺腮而下了。
疲乏,饥渴,齐向他袭来,他倦极了!他需要休息,他需要睡眠,他也需要饮食。
但是他不敢,因为他必须尽速离开这座荒谷,这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家。
他收起那柄匕首,缓慢无力的站起身来,抬头望着那艳丽的朝阳,他有点茫然了。
那慈祥亲切而带颤抖的声音,又在他的耳鼓里响起:“雪儿,快离开这里,你听那啸声越来越近了,快!带着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去找你的常叔叔,只有他才可以助你复仇。他有两件武林至宝,你见到他,他会交给你,孩子!只要你在住宿的地方,用刀刻上一柄匕首的暗记,你常叔叔自会去找你。唉!再有两天他就来了,想不到这魔头会先他而到,这是天数,我怕不能再见到你常叔叔了……这儿有一些碎银,带在身上,快!孩子,不要难过了你要勇敢的活下去!记住!要快快乐乐的生,轰轰烈烈的死,行道江湖,扶助弱小,造福武林……去吧!”
雪儿的眼泪又顺腮流了下来,悲愤的神色,重重地显示在他的脸上,他的牙咬得紧紧的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那堆新土,那里面埋葬着他唯一的亲人,今后再也听不到那亲切慈祥的声音了,因为他永远不再言语了!
天涯海角,芸芸众生,何处可栖身?现在他成了一个孤儿,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孤儿!
他就要离开这堆已变为灰烬的家,这座亲切的荒谷,在这荒谷茅舍里,他曾渡过了坚苦的六年。
六年前,他慈爱的妈妈突然离开了他,为什么?没人告诉过他,到那儿去了?他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从那时起,便随着父亲
金刀大侠廉守义,来到这座荒凉的山谷,住进那间孤独的茅舍里。
当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他的父母便为他的武功奠基,他还清楚的记着,他开始读书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了。
来到这荒谷的六年中,常叔叔又授他剑术轻功,打坐吐呐,因此,他变的身轻如燕,健步如飞!
于是,他成了一个会武功的孩子。可是他的武功太浅了!不然,昨晚他父亲怎会逼他事先离开?
他又想到昨夜风雨中的一幕,血淋淋的一幕,那面带刀疤的老者,那一掌劈死他父亲的老者,他的眼中又冒出了愤怒复仇的烈火!
“……去!去找你的常叔叔,只有他才可以助你复仇……记住,快快乐乐的生,轰轰烈烈的死……”
那亲切的声音,又再度在他的耳边响起。
雪儿猛的伸直了腰,又对那堆新土,那片残灰,那荒凉的山谷,作了最后的一瞥,毅然向着谷口飞步奔去。
他一阵疾奔,已来到一座熙熙攘攘的小镇上,商店林立,酒肆比邻饥饿,疲倦,使他举步无力了。
他迫切的需要进食,迫切的需要休息!
于是步履匆匆的在人群里挤着,毫不理会人们对他投过来的厌恶一瞥。
片刻来到一个客栈门前,他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忽听身侧有人大喝道:“喂,小叫化,你要作什么?”
话声甫落,已有一个店伙装束的汉子,挡在他的面前,用一种不屑的眼光,注视着他满是泥土汗垢的脸,和干泥斑斑已有数处破洞的蓝衫。
雪儿何曾受过人家这样无理的呵斥,再看看店伙那付嘴脸,不由得心理有气,一想,何必理他,便沉声说:“谁是小叫化,你长眼睛吗?小爷要住店!”
“哼,住店?拿钱来呀!”
那店伙刻薄的说着,卑视的向着雪儿伸出手来。
雪儿着了,不由得怒火倏起,心想:天下有住店先付钱的吗?他很想掴这店伙两记耳光,但是,他忍下了
于是恨恨的在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向着那店伙伸过来的手里猛的一拍道:“好,你拿去!”
说着,闪身往店里便走。
就在他闪身的刹那,蓦地一声嗥叫,使雪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那店伙正右手握着左手,鲜红的血,在他的指缝间正汨汨的流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雪儿看了,不觉一怔,当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时,也不觉有点歉然了!
他忘了他是一个会武功的孩子,他也根本不知道他曾经随着学艺的常叔叔便是武林三奇之一的人物,他也从没梦想到他将来会成为武林中的一朵奇葩!
他仅仅知道他会武功,他会飞,他能用剑,他也会打坐吐纳,至于这些功夫是些什么名称,他从没有听常叔叔对他说过。
他和那店伙没仇,没恨,当然也无心伤害他。
但是他习的神功,却是随着他的意念而发动的。
当他发怒的时候,神功已自动的凝聚了,因此他忿然一拍,那块龙眼大小的碎银,竟深深的嵌入那店伙的手心中。
随着那声杀猪般的嗥叫,一个虬髯黑面大汉,已由里面走了出来。
他先望了一眼满面痛苦的店伙,接着又看了看伫立那儿表情茫然的雪儿,他心里似乎明白了
他是一个久历江湖的人,他深深知道江湖上那几种人物最难惹,那就是:“妇女小孩僧道尼;蓬头乞丐文书生。”
这虬髯大汉误会了,他误会面前这个满脸泥污的小孩,不但身怀绝艺,而且是受人唆使前来寻事的,不是吗?他不但打伤了店伙,还露了一手惊人的武功“迫金入石”。
不过他仍揣摩不出他何时得罪过这一路的朋友,他不敢冒然动手,他必须先摸清楚小孩的底细。
于是他叱退了那店伙,又转身换了一付笑脸,向着雪儿一抱拳,朗声说:“小兄弟,你是要住店,还是要吃饭?请尽管说出来,如果有需我赛李逵吴琪坤效劳的地方,只要吴某能力所友,无不尽力,至于……”说至此处略微一顿,但仍缓和的说:“如果你是有为而来,吴某也并非怕事之人,小兄弟,只要你划出道来,吴某无不接着。”
雪儿觉得这虬髯满面身材魁悟的大汉,像貌虽长的有点怕人,但对人的态度却甚和气,说话的嗓门也够响亮。
不过他不了解这大汉为何对他说了那么冗长的一段话,而这些话,使他听来又觉得非常陌生。
他仅听到“吃饭,住店”和那个奇特的名字。
他对这奇特的名字,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因此他问:“你叫赛李逵吴琪坤?”
那虬髯大汉见问,不由心里一凛,心想,果然是有为而来,微一颔首,沉声道:“正是在下。”
“哈,哈,你的名字真有趣,我要住店,也要吃饭。”
“好,随我来!”
吴琪坤说罢,向着雪儿一招手,转身先向店里走去。
雪儿一看,立即跟在大汉的身后走进。
前进中他看着这个如半截黑塔的背影,这个名字奇特的人赛李逵吴琪坤,他觉得这人的一切都显得爽朗,豪迈!
穿过数排客房,来到一间上房门前,吴琪坤向门侧一闪身,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做了个肃容的手势说:“小兄弟请。”
“啊!美极了!”
当雪儿豪不犹疑,也没谦让的走进了这间房子时,他被里面精致的陈设惊呆了,因而心里发出了赞美的呼声。
的确,这间房子太美了,墙壁上的图画,漆得发亮的桌椅,还有窗前高几上的几盆艳丽的花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那荒谷茅舍中所没有的,他觉得这房子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虽然在他幼小的记忆里,仍残留着这些东西的模糊影子,那时是否同母亲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已记不清楚了。
“小兄弟,请坐。”
“好,你也请坐。”
雪儿一直没笑容的泥脸上,这时笑了,笑的是那么愉快!
现在他对这间房子的一切陈设,有了一种亲切的幻觉,因而对面前的虬髯大汉,也有了亲切的好感,他直觉地认为同这样的一个大人住在一起,一定很有趣。
但是,虬髯汉子赛李逵吴琪坤的脸,却越来越深沉,越来越难看了,在他那宽大的嘴角上,不时掠过一丝冷冷的微笑!
此刻另一个店伙装束的人,已送来了一份酒菜,摆在雪儿的面前。
雪儿的眼瞪大了,过度的饥饿使他忘了应有的礼貌,他像一个从没有吃过饱饭的乞儿,一阵狼吞虎咽,吃的杯盘狼藉,酒壶底朝天
他不会喝酒,他也怕酒的辛辣滋味,但是他喝了,因为他需要水份。
室内显得异常沉静,只有轻微的咀嚼声,由雪儿的嘴里发出来。
但是,吴琪坤铜铃般的眼睛,这时却正冒着忿怒的火,眉宇之间,已隐现杀机
他将蓄满功力的右掌,由桌下渐渐的提上来……
恰在这时,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雪儿,突然停筷放碗,他吃饱了
雪儿抬头望着吴琪坤的脸,满足的一笑,笑的是那么天真,憨直。
倏然,一道惊悸的神色,在赛李逵吴琪坤的黑脸上闪过,他认为雪儿已洞烛了他的动机,已看到了他渐渐上提的右掌……
他急忙换了一付笑脸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那渐渐上提的右掌,也悄悄的垂了下去。
雪儿对吴琪坤这些举措,浑如不觉,似乎连看他一眼也懒得去看吴琪坤又刻意的看了雪儿一眼,这时深信面前的这个小孩,确有一身惊人的绝技,否则他怎会有如此镇定的功夫?怎会如此神色泰然?
他此刻非常庆幸他方才没有冒失的劈下那一掌
吴琪坤对面的小客人雪儿,已两手扶桌站起来,他的身体已不能保持平衡,他的头,晕眩,沉重,他迫切的需要睡眠,他再无力睁开他重如千斤的眼睑。
他踉跄的走向那张置有锦被的大床,并含糊的说:“去吧……我……我要睡了!”
他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
他不懂江湖上的这些规矩,也没人告诉他,他不是一个艺成出师的侠士,他只是一个突遭劫变被迫离家的孩子!
他是一块尚未琢磨的璞玉,他所具有的是纯真的情感,善良的心。
吴琪坤,这个长像卤莽,自认心思细密的大汉,他正坐在那儿钻牛角尖。
他没有动,也没有离开,他正以惊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胆气过人的孩子……
这个看来仅有十四五岁的孩子;到现在还没摸清底细的孩子……
他想:“我赛李逵吴琪坤,凭手中的板斧,曾败过不少武林高手,也算是个出名的人物,今天这个满脸污垢,混身泥疤的小孩,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怎不令人气煞!”
的确,雪儿的傲慢无礼,使他愤怒,使他难堪,雪儿的胆气镇定,却又使他心折,使他震惊。
当雪儿经过他的面前时,他有些怀疑了
那污垢下面的小脸上,有着细腻的皮肤,斜飞的长眉,英挺的鼻子,朗朗的眼睛。
尤其那向下微微弯曲的朱唇,更显示着他无比的傲气。
“他不像一个乞儿!”吴琪坤的心里惊呼着:“他没有打狗棒,也没有讨饭的钵子,……我为何如此糊涂?仅凭一张不洁的脸,一袭破烂泥污的蓝衫,就认定他是震慑大江南北的丐帮花子呢?”
他愤怒了,他觉得自己太过小心了。
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在他心底里油然而起
他倏然由椅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向床前……
这时,和衣倒在床上的雪儿,已是呼吸均匀,鼻翅煽合的睡熟了,睡的是那么甜!
吴琪坤的脸上,倏忽间,神色数变,眉带煞气,那蓄满功力的右掌再度举起,只见他钢牙一挫,猛地向雪儿的后脑劈下
看看劈及雪儿
“不!”一个念头,在他的脑际闪电掠过:“这种不光明,不磊落的事,岂是我赛李逵吴琪坤所为?”
那蒲扇般的右掌,又再度轻轻的收回!
终于,他倏然转身,走了出去……
雪儿一觉醒来,已是酉末掌灯时分了。
不知何时,桌上已送来了一架五支烛光的烛台,照得室内明亮异常。
他猛一挺身跃下床来,头,仍有些晕眩,口,干燥如割
他急忙走到茶几前,捧起已温的一壶茶水,仰头一阵牛饮,啊!好痛快!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遂即闪身走出房外。
这时,月色朦胧,凉风徐徐,雪儿经这徐徐的夜风一吹,身上立觉轻松了许多。
两侧房内,灯光如昼,弹琴轻唱,调笑嘻骂之声,不断传出来。
雪儿无心注意这些,一面向店外走去。
前店正是热闹时候,座无虚席,猜拳行令高谈阔论之声,不绝于耳。
雪儿来至店外,这时街上行人已渐稀少,他见左右无人注意,极小心的在怀里掏出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他轻轻的将它拔出鞘外,在朦胧的月光下,立见银光闪闪,耀眼生辉。
而这时的黑暗中,却正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议着,数只贪婪的眼睛,紧盯着雪儿手中的匕首,那柄光芒四射的匕首。
雪儿在墙上极小心的刻了一个暗记,刻毕仍将匕首纳入怀里。
他伫立在墙前,呆呆的注视着那个暗记,那个他父亲闯荡江湖时专用的记号
他的眼模糊了!昨晚暴风雨中的一幕,血淋淋的一幕,又浮上了他的脑际。
一股复仇的怒火,立时袭上了他的心头。
他钢牙一咬,倏然转身,蓦地一条人影,就在前面的花树间一闪而逝……
“谁?”雪儿心念间,已向花树间扑去
雪儿这一扑之势,奇快无比。
就在雪儿这一扑的同时,一声极轻微的惊“咦”声,也从另一个黑暗处传来,但一般内力修为不够精湛的人,是绝难听出的。
雪儿扑身来至近前,那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心中不由喊了一声怪!
他又向四外环视了一眼,仍未见有任何动静。
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椅上,心情一直不能安定下来,他对刚才花树间一闪而逝的人影,仍念念不忘,他想:“那人是谁?是昨夜的恶人吗?既然看到我,为何又跑呢!虽道是我看错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绕来绕去,使他越发不能安定下来!
雪儿正在沉思,门外却传来一阵爽朗熟悉的声音道:“小兄弟醒来了吗?”
“啊!请进!请进!”
雪儿连忙站了起来。
说话间,吴琪坤已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这笑,是真-的,诚恳的,是发乎内心的
两人又坐在各人最初坐着的椅子上。
吴琪坤铜铃般的眼睛,注视在雪儿的脸上,并烁烁的闪着光,这光,是柔和的,是亲切的雪儿对这个像貌凶猛,对人和善的大朋友的突然前来,虽然有点奇怪,但并不觉得害怕,相反的对他有了亲切之感。
吴琪坤对雪儿注视有倾,才含笑温和的问:“小兄弟,你由那儿来?”
“由前面那座山里。”
“啊!是九宫山吗?”
“我不知道。”
“噢……小兄弟你贵姓?”
“姓廉。”
吴琪坤的身体,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的脸色也有些激动了!他又急切的问:“外面墙上的‘金刀暗记’可是你刻上的?”
雪儿见问,不由心里一凛,暗忖:“他如何知道?”
他突然想起花树间的那条人影:“莫非是他?”
一个可怕的意念在雪儿的脑际闪过,心说:“他在暗中盯我,为什么?莫非他是昨夜那些恶人的同党?”
雪儿心念及此,立即凝气行功,力贯双掌,蓄势待发,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在吴琪坤的虬髯黑脸上,似是要看穿他的心。
吴琪坤见雪儿久久不答,而且两眼突然精光电射,眉间带煞,心里不由一惊,暗忖:
“这小娃儿,怎的恁小年纪,便有如此纯厚的内功修为?”
赛李达这个粗中有细的汉子,在思忖间,已猜透了雪儿的心意。
他先松弛了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才和声问:“小兄弟,请不必多疑,我只问你‘金刀暗记’可是你刻的?”
“是又怎样?”
“如果是的话,我想向你问一位我心里念念不忘的人。”
“谁?”
“金刀大侠。”
“金刀大侠?”
“怎么,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雪儿的头,摇的像个波浪鼓。
赛李达吴琪坤的脸上,也显示出一种颇为不解的神情。
俄倾,他又似有所悟的继续问:“小兄弟,这个暗记是谁教你的?”
“是我父亲。”
“那柄‘白金匕首’是谁送你的?”
“也是我父亲!”
这时吴琪坤的身体已渐渐由椅上站起来,脸色激动,声调颤抖:“令尊大人的台甫是……”
雪儿见吴琪坤激动的情绪,渐渐上升的身体,已然起了疑心,今又见他问起父亲的名字,更认为所料不差,不由怒火中烧,猛地由椅上立起来,同时大声怒喝道:“廉守义!”
“咚”的一声,雪儿眼前的半截黑塔不见了
吴琪坤已笔直的跪在雪儿的面前,同时颤声道:“果是我救命恩人的公子到了,廉小侠请受在下吴琪坤一拜。”
雪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不知该如何应付?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本能的拉着吴琪坤粗而结实的右臂,不让他拜下去,并焦急的说:“请快快起来,我真让你把我闹糊涂了。”
吴琪坤立起身来,垂着头,恭谨的说:“金刀大侠廉老前辈,待我有救命之恩,久图思报,苦无机会。”说着一叹:“今日小侠前来,反而使我险些铸成大错,造成万死莫赎之罪!”
雪儿听了,更是不解,心说:“真怪,为什么我来了反而让他险些造成万死莫赎之罪呢?他说的金刀大侠,真是我父亲吗?”
心念间,不由又注视了眼前的这位大朋友一眼。
却见他面色苍白,神情激动,额角上豆大的汗珠,正簌簌的滚下来!
其实雪儿怎会知道,他这位相貌凶猛,心地善良的大朋友,正想到中午对他两次举掌,几乎劈下的一幕呢?!试问,他的心里,怎不惶恐?怎不惊悸?
雪儿看了,不由关切的说:“你有什么事,请坐下来说吧!”说罢,不由又迷惑的问:
“你说我父亲是金刀大侠吗?”
“是的,金刀大侠正是令尊大人。”
吴琪坤说着,缓缓坐在椅上,抬头望着雪儿,继续道:“廉小侠……”
“不,我不喜欢你这样称呼我?”
“那么,我还是称呼你小兄弟吧!”
“我也愿意喊你吴大哥。”
“那我太高兴了!”
吴琪坤裂着大嘴笑了,那笑,充分显示出他的内心,有着无比的兴奋,快慰!
他举起蒲扇般的右手,轻轻的去拭他额角上的汗珠,并愉快的笑着说:“小兄弟,廉老前辈这些年来可好?”
雪儿见问起父亲,不由悲从心起,“哇”的一声,伏在桌上哭了呆了,吴琪坤被雪儿的哭给惊呆了!
他拭汗的大手,也因此停在空中一个不祥的预兆,像电一样的闪过了他的心头,他渐渐上升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
他急切的问:“小兄弟,廉老前辈,他……他……他到底怎样了?”
雪儿这时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说:“他……他老人家……昨夜……已经遇害了!”
久久,“拍”的一声,吴琪坤的那只停在空中的大手,猛的击在桌上。
那座五支烛光的烛台,被震得高高的跳起数寸烛光不断的摇曳,室内显示着黯淡,充满了忧愁……
雪儿伏在桌上的头,也被震起老高他被吴琪坤这突来的举措楞住了。
他看到了一付可怕的凶像,这是他从没见过的……
赛李逵吴琪坤的黑脸铁青,大嘴紧闭,盘曲的虬髯,这时已根根竖立,那铜铃般的眼睛,怒视着桌上摇曳的烛光,又像怒视着自己……
雪儿他怕,心里也急,他轻轻的低喊道:“吴大哥,吴大哥……”
吴琪坤仍是怒目而视,毫无反应雪儿壮着胆子,缓缓走了过去,伸手一试他的鼻息,他不由的失声惊呼了:“啊!他已晕了过去!”
雪儿的心,剧烈的跳着,慌极,也乱极……
他不知道去捏他的“人中”,也不知道去拍他的“命门穴”,他所知道的,只是紧握着两个拳头,在他阔而厚的背上,像打鼓一样的一阵乱捶。
一声沉重的叹息,吴琪坤苏醒了
泪,像泉涌一样,在这个从没有流过泪的铁汉眼睛里,流了下来!
他喃喃的自语,像是对着雪儿,又像是对着自己:“廉老前辈一生,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从没作过伤天害理之事,不想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
雪儿伏在他的背上,又哭了!
吴琪坤伸出他宽大的手掌,反手轻拍着雪儿的肩头说:“小兄弟,不要哭,人死不能复生,徒悲于事无补,我们应为廉老前辈报仇!”
雪儿仍伏在他的背上,没有动,也没有停止哭泣,仅轻微的点了点头。
他觉得没话可说,他又能说什么除了报仇。
吴琪坤的铁掌,重重的在桌上一击,同时悲愤的说:“如果我知道谁是掌毙廉老前辈的人,我必用我的大斧,把他剁成肉酱,方消我心头之恨!”
一个店伙走了进来,他看到伏在他主人背上的雪儿,双肩不住的抽动着,不觉楞了。
他忘了前来的目的,也忘了要说的话。
但他笑了,那笑,蕴藏着胜利的笑,报复的笑,不是吗?他心里正在说:“哼!小叫花,你也不是我家大爷的敌手,你上午打我们伙伴的神气那儿去了?孬种,打不过哭什么?”
吴琪坤这时正在气头上,一见这店伙进来,呆头呆脑,又楞又笑,不由心里有气,立即怒声问:“你来作什么?”
“大爷,我……我来看这个小叫……”
“拍”的一声,吴琪坤的大手再度拍在桌子上:“小什么?今后要喊小侠!”
“是,是,大爷,小侠还没吃饭!”
“快去送一桌上好的酒菜来。”
“是,是!”
店伙连声应是,恭谨的退了出去
那店伙的心像蒙上一层雾,他看了房里的情形,只觉得奇怪,但他不敢问,他所能问的只是他自己,他心里正在说:“怎么啦,大爷的火气今天好似特别大?”
“站住!”房里又响起了吴琪坤的响亮声音:“到账房里拿银子,给廉小侠买一套新衣来,要蓝色的。”
“是。”
那店伙高声应着是,怀着一颗莫明的心走了。
雪儿伏在吴琪坤的背上仍没有动,他也不愿意动,他觉得伏在吴大哥的背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
吴琪坤将雪儿拉至面前,用他宽大的衣袖,拭着雪儿满是泪痕的脸,并和声的说:“不要哭,坐下来,大哥还有话问你。”
雪儿又坐回到他原来的椅上。
吴琪坤问:“你说你是由前面山里来?”
霎儿没有回答,仅点了点头。
“你不知道那是九宫山?”
“不知道。”雪儿垂着头,声音很低微。
“那里的人很多?”
“不,只有父亲和我,还有一位常叔叔。”
提到常叔叔,雪儿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快不要哭!”吴琪坤安慰着,又继续问:“你的常叔叔呢?”
“他每隔两三个月,必来荒谷一次,教我一些武功,又走了。”
“你的武功是向你常叔叔学的吗?”
“不。”雪儿说着抬起头来又说:“自来到这座荒谷里,常叔叔才来教我。”
“以前呢?”
“是我父亲和我娘教的。”
“你都学了些什么武功?”
“我不知道,父亲和常叔叔都没对我讲过。”
吴琪坤的脸上,不觉有些茫然,但他终于笑了。
这时,两个店伙已将酒菜送来,摆在桌上。
吴琪坤一挥手,他们走了。
他拿起酒壶,先给雪儿斟满了一杯酒,说:“我想廉老前辈和你常叔叔,不愿告诉你他们的出身和你学的武功,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雪儿也在为此事沉思。
吴琪坤又问:“令尊大人是金刀大侠你真的不知?”
“是的,我确实不知。”
“那么你的常叔叔是谁,你也不知道了?”
雪儿又摇了摇头。吴琪坤见雪儿同他一样的一脸茫然之色,因此确信雪儿并没说谎。
“……”吴琪坤欲言又止。
他似是有很多话要说,但他没有说,他为什么不说?因为他在想,如何使这一席酒菜吃的愉快!
他不愿在饭前使雪儿想起了伤心的事,因此他说:“好,小兄弟,我们来喝酒吧!”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雪儿不会喝酒,但他却想喝,因为他知道,酒是又香又甜的,不是吗?中午他已喝了一壶。
因此,他也举杯一饮而尽一股火辣辣的热流,直下小腹,他不由得眨了眨眼,摇了摇头,他惊呆了,怎么?这杯酒竟变得又辣?又苦?
吴琪坤看了,爽朗的笑了……
雪儿也跟着笑了……
买衣物的店伙,匆匆的走进来,当他获得主人的满意颔首后,放下衣物,又匆匆的走了!
吴琪坤与雪儿的谈话,更为投机,更为密切了!
他们谈,他们笑,他们一杯继一杯。
两人的对酌,就在这愉快的谈笑声里结束
雪儿的头,晕眩,雪儿的心情,兴奋,雪儿满布泥污的小脸,红红的。
吴琪坤的头不晕,脸也不红,但他的心却在沉……沉……
他想起了他的救命恩人金刀大侠廉守义,他想起了当年九宫山黑龙帮向他寻衅的一幕,他想起了如非金刀大侠相救,他必不能再在这个古福镇上开这家客栈。
因此他迫切的需要知道他恩人遇害的经过。
他抬起头来,他不愿直接询问雪儿,所以轻声问:“小兄弟,昨晚你是怎样脱过了这场凶劫?”
立时,室内愉快的气氛,又趋于黯然,寂静……
雪儿的脸色在变,嘴唇在抖,眼睛里闪着泪光!
雪儿没有说。
吴琪坤也没再问。
但他俩却怀着同一沉痛的心情。
室内越发显得沉静,静的可以听到两人跳动的心声!
只有桌上五支寸长的烛光,在轻微的不断摇动……
久久,那惨绝的景象,那血淋淋的恐怖一幕,终于在雪儿的口里描绘出来……
疯狂的雷雨……
凄厉的啸声……
绝望的怒吼……
火光中的大汉!
那面带刀疤的老者……
那倒在泥水中的尸体……
…………
哭了,两人都伏在桌上哭了,这哭,使铁石人听了也为之心伤!泪落!
吴琪坤缓缓的抬起头来,双目圆睁,钢牙咬的格格价响,他恨恨的说:“我要走遍天涯海角,去找那个面带刀疤的老鬼,用我的板斧,把他剁成肉酱,放在廉老前辈的墓前……。”
雪儿听了,突然立起身来,右拳猛的一击桌面,同时愤然道:“亲仇似海,岂能凭借他人之手,雪儿定要手刃仇人,以慰先父在天之灵!”
说罢,两眼神光闪闪,一脸悲愤之色,充满了杀气
吴琪坤看了,心里不由一惊,暗道:“这位小兄弟,好重的煞气!”
又听雪儿说:“吴大哥的心意,我当永铭不忘,但希望你不要让雪儿成为一个不孝之人。”
吴琪坤听了,深为感动,也缓而有力的说:“好,有志气,不愧是……”
是字方自出口,蓦然一声冷笑,迳由窗外传来!
烛光闪处,面前已不见了吴琪坤的影子。
“啊!”雪儿失声惊呼了!
他确没想到,这位看来身材高大,行动似甚迟钝的吴大哥,竟有如此精湛的轻功!
雪儿略一定神,也闪身飞出房外。
他的速度尤为惊人,如果他的眼睛能够看到他自己,他同样的会为自己的奇快速度而发出惊呼。
这时院中,月华如洗,四周一片寂静。
远处,传来了两记沙哑的绑声,和隐约的叱喝声……
他听出那是吴大哥的声音。
他正待飞身上房,一声不屑的冷笑却破空传来!
雪儿闻声抬头,只见左侧房脊上,一条人影一闪而逝,看身形,正是方才花树间的那人。
倔强,任性,心中的怒火,使他顿忘利害。
肚里的酒精,使他勇气倍增。
正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
雪儿微“哼”一声,脚尖一点,业已飞身纵上房面。
上得房来,那人已远在二三十丈外,正向他招手雪儿看了,不由生气,心说:“我到要看看你是何等人物,如果是那些恶人的同党,哼!不一掌将你击毙才怪!”
心念之间,一展身形,疾向那人扑去
就在雪儿腾身上房的同时,另一条娇小身形,也由左房窗内闪电飞出,就在空中一个美妙的折身,已登上屋面,紧跟着雪儿身后追去。
在这皎洁的眉光下,房屋栉比的瓦面上,前后三条黑影,正风驰电掣般,向着镇外驰去。
雪儿一阵疾追,片刻已追出二三里地,与前面那人已相距不足十丈了!
那人不住的频频回头,显得无比的紧张,焦急,因为那人正是以轻功精绝出名的自负人物。
那人见雪儿愈追愈近,脚下也正逐渐加
雪儿又追过一座小丘,呈现面前的是一片黑压压的广大松林。
前面那人,头也不回,迳向松林前奔去
雪儿又是微哼一声,心说:“莫说你要逃入松林,就是飞上青天,我也要追你到灵霄殿里去!”
他忘了“遇林莫入”的江湖禁忌,因为他根本不懂这些。
看看那人就要进入松林,不料他突然在林前停住了!
就在那人停身的同时,远处松林的荫暗处,又有两条人影窜出,立时和那人站在一起。
雪儿见了又是微哼一声,心想:“人多又能唬住谁?难道小爷还怕了你们?”
心念之间,亦刹住身势,缓步来至近前。
他藉着月光,细看这三个劲装夜行人!
中间一个,双唇微张,前胸不住的微微起伏,似是在运气调息。
那颗鼠眼猴腮的头,正左右顾盼着他的同伴,似在对他们说:“这娃儿的脚下不弱!”
其余两人的脸上,同时掠过一丝惊异神色!
雪儿见这三人,并不是昨晚那些恶人的同伙,不觉有些失望,但见他们三人俱是一脸邪恶之气,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心想:“既然双方都不相识,这三人为何引我到这儿来?”
雪儿心里越想越气,不由沉声问:“你我之间,素不相识,你们为何叫我到此地,究竟要怎样?”
三人见问并不答话,却个个目露凶光,面现冷笑,缓步向他逼来!
雪儿见三人面现狰狞,一齐向他逼来,心头不觉一惊!
他有些慌,也有些乱,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三个大汉。
他从没同人打过架,也不知如何打法?他这时不由的想起了母亲教的掌招,父亲教的刀法,常叔叔教的剑术与坐功!
这些,在他的脑海里像电光似的一闪而过
虽然,他把学过的武功想到了,但他仍没有信心,对能否打过面前的这三个大人,也毫无把握,因为他不知道在那些玄奥的武功中,先用那一招才好!
他不由胆怯的大声喝问道:“怎么,你们想打架吗?”
问话间,已凝神提气,功贯双掌,蓄势以待
他深深体会到,他是处于极端不利的地位。
他突然想到了“先下手为强”,他心里说:“对,我必须骤然下手,先毁掉他们一个……”
三个劲装大汉,走至距雪儿十步之处,立定步,六只贼眼,抖露着凶光,不说,不问,也不出手攻击……
被风徐次!
松枝轻舞!
如洗的月光下,立着四条长短不等的人影。
在这四条人影间,却充满了杀机
终于,中间那人,面含不屑的说了:“小叫化,快报出你的名字来历来……”
雪儿一听,又有人叫他“小叫化”不觉顿时大怒,不等那人说完,怒声大喝道:“住嘴!谁是小叫化?”
他这一声怒喝,虽不如平地春雷,但也在这寂静的夜空里飘荡甚久。
三个大汉被雪儿这一喝,也不由震得一呆!
中间那人,急定心神,瞪着两只老鼠眼,怨-的的注视着雪儿,久久,才嘿嘿一笑,道:“好小子,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哇!”
“哼!如果胆小就不来了。”
“既然如此,你是专为大爷们送货来了,哈……哈……”
其余两人,也随着傲然的敞声大笑起来。
雪儿见三人那付轻狂的样子,不由气得混身颤抖,恨不得一掌将三人劈死,才能消恨!
中间那人突然敛笑,伸出手来,大声道:“拿来!”
雪儿也怒声喝问道:“拿什么?”
“那柄匕首。”
雪儿听得心头一凛,不由惊的退后半步,心说:“他们怎知道?”
那人误认雪儿已露怯意,遂向前欺进两步,嘿嘿一笑道:“大爷们等你已有两个多时辰了,如再不把那黑家伙引出来,恐怕你们又哭又笑的谈到天亮也谈不完。”
雪儿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孩子,经那人这样一说,那有不明白的道理?知道自己在店外的一切,已被他们暗中看见……
“小子,赶快拿出来献给大爷,否则,嘿哼!”
左边那个黄面无须的汉子也向前一步,斜视着雪儿说。
雪儿这时已气的眼冒火花,也猛地向前欺进三步,厉声问:“凭什么?”
三人见了又是同时一愣,心说:“无论这小孩的武功如何,就这份胆堡,这份定力,就令人心折了,照他的轻功判断,手下也定不弱!”
但这三人久历江湖,也算稍有名气的人物,当然不会被面前的这个满脸泥污的孩子吓住。
这时中间那人,伸出两手摇了两摇,不屑的说:“嘿嘿,就凭这个。”
“好!那你就不妨试试。”
雪儿说着一停,继续哼声道:“你们不要以为人多,小爷就怕了你们!”
“哈哈!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儿,大爷只要一只手就够了。”
雪儿也不屑的骂了一声“吹牛。”
“好,既然不信,你就试试!”
试字方自出口,上身微幌,左掌疾出,业已抓向雪儿的前胸。
雪儿见那人猝然出手,奇快无比,不觉惊呆了,竟使他忘了躲,也忘了避!
那人见雪儿脚下不丁不八,仍停立不动。不由冷哼一声,立即将招式用实,猛向雪儿的前胸抓去。
看看就要抓及雪儿前胸的一刹那,一招常叔叔教的掌法,闪电般掠过雪儿的脑海
像电光石火般,雪儿已移右恻,甩左手,斜封那人来势,右手呼的一掌劈出
那人实未料到雪儿避招出手,如此奇快,心下大骇,待想撒招已来不及了。
“蓬”的一声,那人的左肩已被雪儿这闪电般的一掌击个正着。
蹬蹬蹬,那人竟被这一掌震的连退五个大步
那人楞了,其余两人楞了,雪儿也楞了!
惊骇!三个大汉惊骇的是,面前这小孩的功力竟有如此之高。
雪儿惊骇的是,常叔叔的这招掌法,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三个大汉怒了,瞪着六只凶光闪射的眼睛,一步一步的齐向雪儿逼来!
雪儿笑了,胆也壮了,他蓄满功力的双掌,不,那不像掌,那是一种花形的手;两手的食指小指左右分飞,姆指、中指、无名指,则三指捏在一起。
他这两双奇特的手,正渐渐的提上来……
其中一人蓦然惊呼道:“啊!飞花掌!”
其他两人的眼睛,立时震惊的注视着雪儿的两手!
他们的脸肉抽动着,露出了惊悸神色!
他们的身体,正缓慢无力的向后退走
他们不是怕面前的这个小孩,而是怕那两只花形的手那独步武林的“飞花掌”。
三个大汉突然转身,疾向林内扑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林内。
雪儿的脸不笑了,在他脸上代替的是惊异,茫然!
那花形的双手,仍举在他的胸前。
四野一片寂静。一声消脆的笑声,却破空传来,在这沉寂的夜空里,久久不散。
雪儿被这笑声惊醒了,脸上也为这笑声掠过一丝骇意!
他抬起头来,缓慢的转着身躯,两眼不住的四下搜索。
“孩子,他们已经跑远了,快回店去吧!当心着了凉!”
“啊!”雪儿的心剧烈的跳了一下,他的心几乎由胸腔里跳出来。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对他是那么熟悉,那是他自襁褓中便常听到的声音,那亲切、慈祥、温暖的声音!
这声音,他已有六七年没有听到了,这是他六七年来梦寐渴求听到的声音,是他时时刻刻念念不忘的声音!
一个端庄慈祥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
“娘!”
一声凄凉悲喜的惊呼,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那是雪儿的呼声!
“娘,您在那儿?”
沉寂!无声!
但那清脆亲切的声音却又在四野响起:“你这孩子在胡说些什么?快回店去吧!”
这声音充满了关怀,也充满了羞涩!
这声音似在后面的小丘上,又似在前面的松林里,又似在身边,似在遥远的地方这是一种内功至高修为的功夫“空谷传音”,较“千里传音”尤为难习。
雪儿的眼睛-糊了,他的心,也破碎了!
他在喃喃的问着自己:“这是娘的声音吗?是的,这应该是娘的声音,我没有听错,我怎会听错呢?……”
雪儿哭了,他跪在地上,两眼望着四野哭了!
“娘!您真的不要雪儿了吗?”
这呼号令人感动!这哭声令人心酸!
许久,终于一声深长的-息由空际传来:“孩子,回去吧!我会照顾你的!”
雪儿突然立起身来,两眼射着惊喜的光芒,不断向着四野闪灿的寻找
他的嘴闭得紧紧的,两臂微微分张,做出欲扑之势!
他向那儿扑呢?前面的松林?还是后面的小丘?
“孩子,你很令我失望,如果你再不回店,我将永远不喜欢你了!”
雪儿的头垂下了,垂的很低,他在沉思,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突然,他猛的抬起头来,挺直腰,双肩微幌,直向来路奔去。
奔,疾奔!飞,狂飞!
一个人影,正由镇内疾射而来
眨眼间,已来至面前不足十丈之处。
雪儿,似乎并未发觉,他仍是一味的向前狂奔
他耳边响起的不是飞行所带起的风声,而是那清脆亲切的声音,他脑海里浮现的不走方才遇到的三个莽汉,而是一个端庄慈祥的影子……
“前面来的是小兄弟吗?”
这声音充满了焦急、惊喜。
沉思狂奔中的雪儿,被这熟悉的呼声惊醒了!
“啊!吴大哥!”
雪儿一见吴琪坤,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慈母一样,脚下一点,疾向吴琪坤的怀里扑去。
吴琪坤一见,顿时大吃大惊,不由惊呼道:“小兄弟慢点!”
说着忙顿身形,就势双脚后蹬,藉着雪儿冲来之势,暴退两女,顺势将廉慕雪揽在怀里。
吴琪坤立稳了脚步,原想斥责廉慕雪几句,但他终于忍住了。
因为这时怀里的廉慕雪,双肩正不断的抽动着
虽然他为了找廉慕雪,已急的满身大汗,两眼冒火,一肚子的怒气,但现在一切都随着廉慕雪的归来,而消失了!
吴琪坤抚着廉慕雪的肩头,关切的问:“有人欺负了你吗?”
廉慕雪在他怀里,仅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我们回去吧!”说着,轻轻将廉慕雪推开,牵着他的手,向镇上去。
走不一会儿已来至店外,这时已是午夜三更了。
为了避免惊扰别人,两人飞身越墙入店,迳自走进室内。
桌上的五支油烛,仍放着五股寸长的光茫。
吴琪坤进得房后,没说一句话,也没再问廉慕雪什么,因为他看到廉慕雪的脸上已流露着倦容!
他等着廉慕雪洗澡,照应着他更换新衣,直到他倒进被里,方才离去。
因为雪儿在他的心目中,仍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大孩子……
※※※※
艳丽的朝阳,又缓缓的绽开在地平线上,柔和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一座小镇上的客栈里,照射在伫立院中花间的一个孩子身上……
他身上穿着一袭新蓝衫,正随着清凉的晨风飘拂,那正是廉慕雪,他昨夜换上了新装,又恢复了他粉妆玉琢的面庞。
他低头注视着花朵上的朝露,仰头凝视着碧蓝如洗的晨空;他有时在花树间缓缓徘徊,他有时又伫立低头沉思。
此刻,他的耳鼓里,仍在不断的响起昨夜那亲切慈祥的声音,六七年来从无一刻忘记的声音!
“是的,那是母亲的声音,我没有听错,她为什么不愿见我呢?如果不是母亲,她为什么说要照顾我呢?”
他的脑海里,充满了许多难以解答的问题。愈想,愈多……
“小兄弟早。”
这声早,立时把他的心神从沉思中拖回来,当他抬头的时候,吴琪坤高大魁梧的身躯,已站在他的面前了。
廉慕雪也忙道:“吴大哥早。”
“昨晚睡的好吗?”
“很好!”
“那么我们到房里谈。”
他俩亲热的并肩走进房内。
他们仍旧坐在他们坐过的椅子上,没有客套也没有谦让,一切是自然的,就像多年的好友。
吴琪坤对他的这位小兄弟廉慕雪,注视有顷,才赞叹的说:“小兄弟,我确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精湛的轻身功夫!”
廉慕雪欲言又止,该怎么说呢?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轻身功夫,他心里正暗忖着;“轻身功夫就是指飞吗?”
吴琪坤似未注意到廉慕雪脸上的神情,他仍自语似的说:“那速度是惊人的!”
廉慕雪终于疑惑的问了:“吴大哥,你是在说我吗?”
吴琪坤听得不由一楞,继而敞声的哈哈笑了,笑的是那么爽朗,道:“不是说你,难道还说我这个笨瓜吗?”
廉慕雪听了,也跟着笑了!
吴琪坤又敛笑问:“噢,昨晚你为何跑到镇外,有什么事发生吗?”
廉慕雪见问,脸上的笑立时消失了,昨晚的一切,又沥沥如绘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当他想到那亲切的声音时,他的眼湿润了,他已无法控制他的情绪而不去想他亲爱的母亲。
愉快的笑容,在吴琪坤的脸上也消失了,他不知道小兄弟昨夜遇到了什么?他更不知道,什么事使他心灵如此忧伤?因而关切的问:“你昨夜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廉慕雪的头,更低了,泪珠,滴在他的新衣上,又从新衣上滚到地上。
“小兄弟,愁苦是于事无补的,你先说一说昨夜的经过!”
廉慕雪没有说。
吴琪坤也没再问。
室内,由愉快的欢笑声,骤然变的寂静无声了!
久久,廉慕雪才抬起满布泪痕的脸,忧伤的问:“吴大哥,这个镇上可有一个本领很大的女人?她说话的腔调,酷像我的母亲?”
廉慕雪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他这位熟知江湖事的吴大哥,也有点茫然不知回答了。
但吴琪坤却知道,金刀大侠的夫人,湘江女侠廉慕雪的母亲,在六七年前突然失踪了,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痛苦中,又给廉慕雪带来了失望,他已看出他的吴大哥也不能说出他要知道的那个女人是谁,但又问了一句:“这个镇上,没有本领很大的女人吗?”
吴琪坤望着雪儿,轻轻的摇了摇头,继而却说:“你能否先将昨夜的经过说出来,你这突来的问题,确使我无从回答。”
昨夜那狰狞的大汉!
寂静的四野……
那一切的一切,又从廉慕雪的口里绘述出来……
当他说到那亲切的声音时,他的眼里又含满了泪水,他一再强调着那个与他母亲腔调相同的女人,那个同他谈话而未见面的女人。
当时大汉们的惊呼,为什么惊呼,他根本没去注意,因为他那时,正全神贯注的去思索着他曾学过的掌法以及他将如何打败三个大汉。至于大汉们的突然逃走,在他认为那是三个疯子,不然他们为什么一言不发便慌慌张张的逃走了。
最后,廉慕雪黯然的说:“那声音是来自四野,使我不知道扑向那个方向!”
吴琪坤的两眼,凝望着门外的天空,他在想,那个女人是谁?
久久,他才缓缓的颔首道:“据你说,瞩目当今武林,除三奇二圣中的人物外,有此类同‘千里传音’高深武功的人,实在不多。”
“什么是三奇二圣?”
这个奇特的名词,又惹起了廉慕雪的好奇心,就像他第一次听到赛李逵吴大哥的名字一样,觉得新奇,有趣。
“这些武林早已成名的人物,你都不知?”
“不知道!”
吴琪坤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武林三奇是南鞭,北剑,红绫女;二圣是黄山神尼,终南圣僧。现在人们很少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这些人物各有一身超凡入化的武功,尤其黄山神尼与终南圣僧,年龄多已超过百岁,这两人已界半人半仙境地……”
廉慕雪对这些人的惊人武功,并不甚感兴趣,他唯一希望知道的,谁是那个与他母亲声音相同的女人,因此未等吴琪坤讲完,便又急急的问:“吴大哥,据你的猜测,会不会是黄山神尼与红绫女侠两位老前辈呢?”
“忍无此可能吧!据传说三奇二圣中的人物,早已息隐山野,黄山神尼已有数十年未现侠踪,红绫女侠也有七八年未历中原了。”
廉慕雪对红绫女侠,似乎特别注意,他不自觉的关切问:“她为什么不愿来中原呢?”
“唔!这关系着北剑与她之间的一段儿女私情!”
“什么儿女私情!”
廉慕雪又好奇的问了,他的天性使他有浓厚的好奇心,凡是不懂的,奇特的,有趣的事,他都希望知道。
吴琪坤见问,不由得意的笑了,他笑廉慕雪问的天真,问的憨直,他裂着大嘴,眯着眼睛,慢条斯理的说:“小兄弟,现在你还年青,再过几年你自会懂得。”
说罢,又是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
廉慕雪的窘态,吴琪坤故意视如不觉,但他的脸仍挂满了笑容,他继续说:“黑道闻名丧胆的红绫女侠,被人们誉为武林第一美人,而此剑更是年青,英俊,潇洒,两人俱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人们都说他俩是天设的一对,地配的一双,红绫女侠深爱着北剑,而北剑偏偏奉师命与他的师妹塞上龙女定有姻缘。”
廉慕雪全神贯汪的听着,两只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吴大哥的嘴,他希望那张阔而大的嘴里,能给他讲出更多,更动人的故事。
他对这个人人皆晓,唯他不知的武林故事,已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暂时忘了愤怒,忘了那亲切声音的女人,他喜欢听这个故事,因为他还是一个孩子,孩子们是喜欢听故事的。
吴琪坤看了高兴极了,他继续滔滔不绝的说:“后来塞上龙女在松花江遇难,红绫女侠向北剑坦然示爱,而北剑竟然未允,据说北剑仍怕违师命而负师妹,红棱女侠伤心欲绝,一气之下,远走边陲,至今七八年来,从未再入中原,后来北剑深悔无情的拒绝了红绫女侠的爱,可是他再想找她时,她已不知芳踪何处了!……”
吴琪坤侃侃的谈!
廉慕雪则聚精会神的听!
倏然,一线白光,迳由门外电射而入
雪儿两人蓦然惊起,各向左右疾退数尺。
“喳”的一声,那东西竟像一柄利刃,深入桌木数分!
“啊!”是雪儿的惊呼:“一张白纸!”
果然是一张窄长的白纸条,正在桌缘上轻轻的颤动着。
“待我出去看看!”廉慕雪说着就要纵身飞出。
“慢着!”吴琪坤说着,已用手拦住了廉慕雪即将纵起的身势:“不要追,人早已走远了!”
他又指着那张纸条说:“让我们先看看这上面写些什么?”
廉慕雪这才注意到,那张纸条上还写着一行娟秀小字,低头一看,上面竟写着:“安静些,你的常叔叔就要来了!”
惊,喜,兴奋,充满了雪儿的心!
这时他忘了刚才那有趣的故事,忘了这张突来的纸条,现在他唯一急切要知道的,是他常叔叔在那儿?他望着一面站在桌前的吴大哥,激动的说:“吴大哥,我要找常叔叔去!”
吴琪坤正在沉思这张纸条的来历和用-,这时乍听廉慕雪要去找他的常叔叔,不由一楞,立即望着他,急声问:“到那儿?”
“……”廉慕雪语塞了,是呀!到那儿去找呢?
沉默!寂静!两人又陷入了沉思中……
廉慕雪想的是常叔叔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来?
吴琪坤想的是那张深入桌木数分的纸条,与那上面娟秀的小字是谁写的?
片刻之后,吴琪坤才用手指着那张纸条说:“小兄弟,你看这张纸条,有何奇特之处?”
廉慕雪一心关注着常叔叔,这时才注意到纸条的异样,不由惊“咦”了一声,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吴大哥,说:“怪呀!这张菲薄的纸条,怎会深深的嵌入桌木里呢?”
吴琪坤点点头,严肃的说:“小兄弟,这是以至深两家真力,用‘摘叶伤人’的手法打出的,不要说是桌木,就是石头也可以射入。”
廉慕雪听的非常惊奇,两眼不住的看着那张窄长的纸条。
吴琪坤见雪儿不语,继续说:“我们这个小镇上已来了一位武林前辈异人了!”
“是谁?”
吴琪坤摇摇头说:“依纸条上面的娟秀字迹说,显然是出自妇女之手,如果我判断的不错,这人可能就是昨夜同你谈话的那位前辈,她必定也认识你的常叔叔!”
廉慕雪听后,他的心乱极了,他希望立即看到同他谈话而未见面的那个女人,但他也更迫切的希望见到他那位常叔叔,他必须立即去找他们。
心意操纵着他向室外走去。
吴琪坤一见,急忙关切的问:“那里去?”
“去找常叔叔!”
吴琪坤无言的望着雪儿
他与慕慕雪相处仅一日,但他已深刻的了解了廉慕雪的个性,倔强,任性,好奇……
“哧”他顺手在桌缘上撕下那张纸条,指着上面的字,幽默的念着:“安心些,你的常叔叔就要来了。”
雪儿看到吴大哥的样子笑了,但他仍倔强的说:“不管,我还是要出去看看!”
吴琪坤见廉慕雪一定要出去,便看了一眼院中的阳光道:“现在已是正午了,吃了饭再走吧!”
说着稍停:“中饭我不陪你了,我也该到前店去照顾一下。”
说着,他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在心烦意乱的心情下,廉慕雪吃完了午饭,他已不愿再在房子里多待一刻,整理了一下蓝衫,摸了一下怀中的白金匕首,急步走出室外。
昨天送饭买衣的店伙,正在店门口招来客人,一见廉慕雪出来,立即向前躬身阿谀道:
“小侠!上街吗?关帝庙最热闹哟!”
廉慕雪不是逛街,他是要找他的常叔叔,但他想到热闹的地方人必定多,常叔叔可能会在那儿?
是以,他向那店伙笑了笑问:“关帝庙如何走法?”
店伙见问,急忙一指大街的左端说:“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就在这条街的尽头。”
廉慕雪听后,礼貌的向店伙道了声调,信步向前走去
大街两侧,商店林立,茶肆比邻,人们来来往往的走着
片刻工夫已来到关帝庙,这座庙宇建筑得非常雄伟,庙前是一个广场,人们接踵的挤来挤去,前后左右,杂乱的摆着各种摊贩,有说书的,算命的,耍猴戏的……
锣声!鼓声!叫卖声,嚷成一片……
“啊!热闹极了!”廉慕雪高兴的叫了。
就在这个时候,吴琪坤的店前,来了一个身穿薄绸儒衫的中年书生。虽然他的脸上挂着灰尘,两道剑眉间充满了愤郁,但仍掩不住他英挺潇洒的丰采。
他走近那店伙,不知问了些什么?然后也向大街的左端匆匆走去。
这时,关帝庙前的廉慕雪,东瞧西看,已是目不暇接了!
蓦然,他看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彷的女孩。
她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衣裙,长得美极了!他看到她那两颗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正盯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红了,他不安的看向别处。
就在他转头的同一刹那,一阵嗤嗤的响声迳向他袭来
廉慕雪毫没犹疑,伸手便将飞来的东西抄在手里,这次他没有想,只是心念间所产生的本能,因为三年前,他已能在飞行中,两手接住父亲和常叔叔两人四手所打来的东西。
他觉得那东西的劲道很强,小手都觉得有些麻痛了,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粒小孩爱吃的糖豆。
廉慕雪转脸望去,那女孩白皙红润的小脸上,正流露着一丝惊愕,眨着两颗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突然又羞涩的笑了!
也就在这时,那女孩的身边突然多了三个劲装大汉。
雪儿一看,正是昨夜那三个坏蛋。
他忽然想起了他们无端向他强索白金匕首的事,心里不由得气往上撞。
他看了看手中的那粒糖豆,也随意顺手屈指一弹,一阵疾劲的破风声,迳向其中穿紫衣的大汉脸上飞去
那速度快极了,快的就像一道白线。
“哎哟!”那紫衣大汉叫了。
还真准,不偏不斜,正打在那个塌鼻头上!
那紫衣大汉神色一惊,本能的摸了一下塌鼻头,一看满手是血,不由怒声大骂道:“是那个鼠辈,暗算你家二爷?”
骂完,两只贼眼,凶光闪闪的四下望着
其余穿灰衣和黄衣的两个汉子,四只凶眼,也正狠狠的向人群中寻找
一阵悠长像银铃般的笑声,出自那绿衣女孩的口里。她笑的上身前曲,小蛮靴跺的直响,两只美丽大眼睛,直盯着雪儿。
那紫衣汉子看了不由有气的问:“云姑娘!是你吗?”
她没理他,她仍望着廉慕雪笑
三个大汉发现了,他们的云姑娘,正望着一个身穿蓝衫的俊美少年在笑。
那少年两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正不屑的看着他们!
他们不认识廉慕雪,虽然他们昨夜曾见过廉慕雪,叫为那时的廉慕雪是一个衣衫破旧,满面泥污,形同乞儿的小孩。
那紫衣大汉看了,猛的一声怒吼,向着廉慕雪怒骂道:“好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纵身而起,一式“饿虎扑羊”五指箕张,立时扑向雪儿。
蓦然绿影一闪,那绿衣女孩已挡在雪儿身前,一式“白猿摘果”急擒那紫衣大汉的右手“腕脉穴”。
那紫衣大汉大吃一惊,急忙撤手收招,立停身形,同时急声问:“云姑娘你……”
那绿衣女孩,紧绷着小脸,瞪着一双晶莹大眼睛,不等那紫衣大汉讲完,便大声道:
“你不要冤枉他!”
那大汉楞了!虽然他们的脸色很难看,尽管他们心里不服气,但他们却不敢多说一句。
廉慕雪,这个倔强任性的大孩子,他非但不感激那女孩的解围,反觉得她这样作,有损他男孩子的自尊。
他用不屑的眼光看了那绿衣女孩一眼,并以微含怒意的口吻说:“要你多管!”
说罢,竟转身走了。
“野小子站住!”
廉慕雪转身没走两步,便听到那紫衣大汉破锣似的大喝道。
他停身回头,只见那紫衣大汉,正满面怒容气冲冲的向他走来!
廉慕雪毫无惧色的立在那儿。
可是,当他看到那女孩的眼里含满了泪水时,他有些后悔了,他知道他不该使她那样难堪!
周圈看热闹的人,像潮水般的涌过来
他们都替廉慕雪捏了一把冷汗,因为他们都知道,面前的三个大汉,正是九宫山黑龙帮的巡山三鬼。
那紫衣汉子,正是三恶中性情最暴戾的霹雳鬼老二。
这时穿灰衣的追风鬼老大与穿黄衣的机伶鬼老三,皆傲然的站在一边。
二鬼,这个性情暴燥的家伙,走到廉慕雪面前,一看廉慕雪那-气定神闲,目中无人的样子,恨不得一掌将他劈死,才能出尽心中的闷气!
但他看到周围那么多的观众,又觉的那样做太不够英雄!
可是他的塌鼻头,仍然在痛,血仍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因此他的恶念又生了。
他两只暴眼怒视着廉慕雪,蓄满功力的右掌,渐渐提起来
廉慕雪仍昂然站在那儿,似乎根本没把眼前这个凶煞神似的大汉放在眼里。
这时,那绿衣女孩的心慌极了,也乱极了!她耽心二鬼会真的对他下手,虽然她有点气他,但她却更喜欢他。
“回来!”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喝止了!
二鬼没有回去,他仅不服的望着那止在怒目直视着他的女孩,但他也看到了大鬼,正在点头向他示意回去,他又猛的转过头去,指着廉慕雪的脸,咬牙切齿的恨声说:“今天算你运气,饶你一死,否则,哼!二爷只要手指一动,就要了你的小命!”
说罢,恨恨的转身走了!
廉慕雪何曾受过人家如此呵斥,不觉勃然大怒,顿忘利害,也大喝一声:“回来!”
廉慕雪这声突然大喝,竟将转身走去的二鬼惊的一呆,二鬼倏然转过身来,面目狰狞,眉间带煞,又缓缓的向着廉慕雪走回来!
大鬼三鬼脸上的傲气,随着廉慕雪的大喝而消失了,换来的是一脸的惊骇,他们确没想到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孩,竟有如此充沛的内力!
那绿衣女孩噙着泪笑了,笑,使她久久未流出来的泪珠,滚了下来!
现在她耽心的不是廉慕雪,而是那穿紫衣的二鬼了!她相信二鬼不是廉慕雪的对手,二鬼会吃亏的,她应不应该帮助二鬼呢?
周围的观众,也俱都为廉慕雪的大喝惊的寂静下来,他们的耳鼓被震的嗡嗡作响,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廉慕雪与二鬼身上,他们一致暗赞这个胆气过人的少年,但他们也耽心他的安全!
二鬼想是气极了,他走至距廉慕雪五步处,竟一言不发,突出右掌,一记“力劈华山”
猛劈廉慕雪的“天灵”,其势凶,狠,疾!
周围的观众,多数被二鬼这突然的动作赫得惊呼了!
廉慕雪似乎对打架有了信心,他已没有昨夜那种不知所措的心情,他仍气定神闲的站在那儿。
那绿衣女孩忍不住叫出声来!因为她太关心廉慕雪了,虽然她知道廉慕雪不是一个平庸的少年!
果然,廉慕雪待二鬼右掌即将劈到的时候,倏然移右脚,甩左手,斜封二鬼来势,右手呼的一掌劈出
他这一掌,是运足十成功力,击向二鬼的左肩。
这一招,仍是他昨夜用过的一招,也是常叔叔的八招掌法中的第一招,但今天此昨夜施展的更疾,更快,更威猛!
是的,这一招的确快极了!如闪电,如迅雷,使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觉他的身影一闪
蓬的一声,二鬼庞大的身躯竟像断线的风筝,被击出一丈以外。
接连两声惊喝,大鬼三鬼同时飞身抢救,但已来不及了,因为这变化太快,也太突然了!
就在大鬼三鬼飞身抢救的同时,二鬼百多斤的身体,已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想爬起来,但他不能,因为他的眼前闪着金星,周围的人、物,都在转动,血,从他的大嘴里“哇”的一声喷出来,终于晕了过去。
大鬼和二鬼俱都呆了,他们被雪儿这种惊人的掌力惊呆了!
雪儿也呆了,他茫然吃惊的望着倒地不起鲜血狂吐的二鬼,他闹不清是怎样把二鬼一掌,飞的?
他脑海中灵智一闪,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常叔叔教完他这八招掌法时说的话:“雪儿,你学会了这八招掌法,目前武林一般高手,要想胜你已非易事了,须知这八招掌法,反复应用,循环不息,虚实奇诡,变化无穷,你今后更要自行参悟其妙,必能随心所欲,制胜克敌……”
廉慕雪心里想着,又看了一眼倒在一丈以外的二鬼,但他仍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猛力一击所造成的?!
那绿衣女孩也早已飞身纵到了二鬼身前,俯首一看,立即由怀里取出一个小绿瓶来,拔塞倒出一粒鲜红的药丸,顺手交给了三鬼,同时吩咐道:“给他服下去!”
三鬼双手接过药丸,同时恭声应了个是,立即蹲身将药丸放进二鬼的口里。
绿衣女孩却转过身来,幽怨的蹙眉看了廉慕雪一眼,她的心像刀扎的一样,因为,她看了廉慕雪的重手伤人,误以为他是一个手辣心狠的人!
四周围观的人众,俱都为廉慕雪的神力而震惊,但他们也俱都为二鬼的重伤而暗自高兴开怀,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三个鬼太坏了!
大鬼和三鬼突然同时厉喝道:“野小子,今天大爷们和你拼了,纳命来吧!”
厉喝声中,两鬼已飞身向廉慕雪扑去。
大鬼飞扑中,倏的撤出背后的刀,一式“风卷残云”,银光闪闪,卷起漫天梨花,迳向廉慕雪的上身斩去。
三鬼撤出了精钢剑,寒芒四射,光华耀眼,闪电般刺向了廉慕雪的后心!
也就在两鬼飞身而前,兵器出招之际,观众中突然有人大喝道:“鼠辈找死!”
大喝声中,两道刚猛无俦狂飙,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向飞扑中的大鬼和三鬼击去!
蹬蹬蹬,二鬼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比潜力,击的连连倒退数步,才拿桩站稳。
惊骇下,两人赶紧试行运气,幸好尚未受伤!
二鬼再抬头时,廉慕雪已被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挟在胁下,飞越众人而去。
周围的观众,也为这突来的骇人变化,纷纷发出了惊呼!
那绿衣女孩,突见雪儿被人挟走,不由急的娇喝一声,首先追了出去
大鬼稍一定神,即向三鬼指了一下地上的二鬼,也紧跟在女孩身后追去。
那中年书生的身法快极了,眨眼之间已出了小镇
女孩,大鬼,也尽量将轻功展开,他们已顾不了惊世骇俗,他们只知道拼命的追!追!
绿衣女孩拼命的追,是怕失掉了廉慕雪,因为她喜欢他,她希望在她孤寂单调的生活中,有个年龄同她相彷而会武功的玩伴儿!
大鬼拼命的追,是怕失掉绿衣女孩,因为那女孩,正是他们帮主的小师妹,武林魔头“琼江钩叟”的最小徒儿。
片刻,已追出了五六里地
那女孩越追,距那中年书生越远了。大鬼在那女孩的身后,也愈追愈落后!
又追过两座土丘,前面已是一片树林。
那中年书生,挟着廉慕雪,恰似一只大鹏鸟,飞身进入林内。
绿衣女孩一见,心里更急了!她恨不得背上能生出两支翅膀,她猛提一口真气,紧跟着几个起落,也飞身进入了林内
她失望极了,林内那里还有那人和廉慕雪的影子?她又在林内找了一阵,仍无任何发现。
她美丽的面庞气得苍白,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气得要哭!
大鬼也由林外慌慌张张的找进来,一见绿衣女孩便焦急的问:“云姑娘,可曾追上?”
她没有回答,仅摇了摇头!她再也忍不住了,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的滚下来!
最后,她终于恨恨的说:“我们走!”
大鬼茫然了,他不知道她们的云姑娘受了什么委曲?为什么落泪?虽然不解,却不敢问。
两人走出树林,绿衣女孩仍不断的频频回头,她希望能出现奇迹,在她离去的刹那,雪儿会由林内奔出来。
两人愈走愈远,一大一小两条身影,渐渐消失在小丘的后面廉慕雪,这个倔强,好胜的大孩子,当他被人突然挟走的时候,他的心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就在那人挟着他,腾空越过众人头上的时候,他明白了!是有人为他耽心而救他!
他很不喜欢人家多管闲事,他想挣扎,但他不能,因为那只挟着他的手臂竟像一只钢钩,紧紧的扣着他!
他只觉得两耳风声呼呼,强烈的阳光,射在他的脸上,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多管闲事的人,但他的眼却无法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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