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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也许你在学校不受欢迎,不是因为家贫,而是这种由自卑引起的敌意态度。”

  少女仍然不出声。

  “你那班同学,闲时在什么地方出没?”

  丽全答:“近大学有一间餐厅酒馆,叫红牛,他们常常去,喜欢在那里结识男生。”

  少群忍不住问:“家长管教不是很严吗?”

  “有些家长在外国经商,根本管不了。”

  “她们滥交吗?”

  “大部份都很乖。”到今日仍然维护同学。

  少群劝她:“丽全,回家去,你很幸运,母亲与舅舅都爱你,已经胜我多多。”

  许丽全意外,“你没有亲人?”

  少群微笑,“我自爱已经足够。”

  这句简单答案好似给了少女若干启示,她呆呆地思考起来。

  少群说:“我去红牛餐厅看看。”

  立铮说:“我往高芙女校。”

  她俩一起说:“先回家换件衣服。”

  穿什么衣服,象什么人,少群扮得十分青春花俏,立铮妆扮成一个华丽少妇。

  她踏进校务署,满面笑容,同秘书说:“我刚自英国回来,无暇预约,如果校长或教务主任有时间可以见一见我,最好不过,我有两个女儿,一个五岁另一个三岁,想报名登记。”

  “登记在这边,报名纸你可以取回去细读,我们有一卷录映带,报道校内课程及教育方针,你可以参考。”

  “校长没有空吗?”

  “我去看看。”

  半晌,秘书出来,“校长半小时后可见你十分钟,你方便吗?”

  “没问题。”

  学校设备的确与众不同:球场、泳池、图书馆,都簇新漂亮,整座依山而筑的校舍用高高红砖墙围住,与世隔绝的样子。

  的确值得羡慕,难怪许太太向往。

  校长终于有空了,她姓屈,任职已经超过十年。

  屈校长面孔永远仰起,有点骄傲。

  她俩握过手,立铮坐下。

  时间有限,立铮马上说:“屈校长,贵校最近发生一件事,叫家长们窃窃私议。”

  屈校长立刻变色防范戒备,“校方已经完善处理了那件事。”

  “屈校长,我有消息,许丽全的家长打算起诉贵校。”

  屈校长按铃,秘书进来,她气冲冲说:“请这位女士出去。”

  立铮冷静地说:“这件事张扬之后,贵校校誉会有很大损失,你愿意和解吗?”

  屈校长又挥手叫秘书退下。

  她问立铮:“你是谁,你是律师?”

  “丽全舅舅才是律师,我是一个私家侦探。”

  屈校长说:“我需向校董负责。”

  “谁是校董?郑若波的父亲?”

  “我们的确在许丽全的储物柜内找到毒药。”

  “丽全用路怯诺来干什么,迷魂女同学,非礼她们?”

  校长忍无可忍,“时间到了,我要开会。”

  “屈校长,你们抓错人了。”

  “你不走我立刻报警。”

  立铮放下一张名片,“校长,有话想说的时候找我,贵校虽然势利,不过还不象黑白不分。”

  立铮告辞。

  那边,少群一走进红牛餐厅,立刻吸引到少男少女的目光。

  那是一家酒馆式西餐厅,售洋酒及小食,晚上,有乐队伴唱,气氛随和热闹,本是大学生聚脚处,可是高中生也爱来高攀,才下午三四点,已经一半满座。

  少群穿时下最流行的钉珠片牛仔裤,配一件小小白衬衫,短发掠在脑后,脸颊上银粉红色胭脂,风姿当然胜小女生十倍,看上去似一名模特儿。

  她一坐下便说,“我请全场一杯。”

  大伙立刻欢呼起哄。

  有蓄着汗毛当胡髭的小男生上来搭讪,“小姐你读书还是做事?”

  “你说呢?”少群笑嘻嘻。

  “是我们学姐吧?”

  “有许多事,还需请教你们呢。”

  他们立刻飘飘然。

  “什么地方可以买到——”少群作一个吸烟状。

  有几个少年立刻退开。

  但其中一个笑说,“傍晚大学路车站有骡子兜售,不过价钱非常贵。”

  少群笑:“你很有趣,再来一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彼得。”

  “你是华人,你总有中文名字吧。”

  他象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呵,是,崔智仁。”

  又智慧又仁义,可见父母对他也有期望。

  “你在哪间学校?”

  “华哲中学,就在高芙女校对面。”

  “那几个女孩,可是高芙学生?”

  他看一看,“玛莉安及史蒂芬妮,不错,另外一个何美玲却是大学一年生。”

  少群问:“你们很熟?”

  “啊,天天在一起玩,她们的事,我全知道。”

  “你可认识一个高芙女生,叫许丽全?”

  “丽全,”他忽然点点头,“丽全已经被驱逐出校。”

  这时,有人叫他:“彼得,这边,周末出海你可得教女生滑水,快过来。”

  彼得过去了。

  少群身后忽然有把声音,“你对许丽全有兴趣?”

  那是一个外型较成熟的少年。

  “你也认识她?”少群转过头来笑。

  她明艳的面孔叫少年男性难以抗拒。

  可是他不笨,随即问:“你是谁,打听什么?”

  “许丽全欠我钱,我特地来找她。”

  “丽全最易闯祸,人家掘了陷阱等她踩下去,她偏偏又不小心。”

  咦,这个说法十分公道,“你是她朋友?”

  “不,对不起,她没有朋友。”

  “为什么?”

  “她这人很古怪,往往还没开口,已经得罪了她,她说话句句自辩,敏感、自卑、极难讨好,你看她一眼,她会责问:有什么好看,没见过穷人?好,大家不敢再看,她又酸溜溜,当然,有谁会理睬穷人!其实,校里什么样的学生都有,不见得人人有钱,但是许丽全特别不快乐。”

  少群讶异:这少年有脑袋。

  “她孤立了自己,这次,不知怎样出了事。”

  “有人害她?”

  “我不清楚。”

  少群柔声说:“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

  半晌他才轻轻说:“是关于迷魂药。”

  “啊,在储物柜中找到的小瓶子,与她无关吧。”

  那少年微笑,“大家都知道许丽全是受害人。”

  “说来听听。”

  “她应邀到舞会去……”少年吞吐。

  “这件事关于一个少女的前途,请不要隐瞒。”

  他想一想,说了几句话:“本来那一伙人要迷晕她,叫她好看,不料别人误饮那杯加了材料的汽水,出了事,于是索性嫁祸于她。”

  “你怎么知道?”

  少年笑,“这是公开秘密,那几个人爱吹牛,得意洋洋,说个不停。”

  少群气愤,忽然涨红面孔。

  少年却问:“今晚你可有空,我们去跳舞可好?”

  少群不知怎样回答,幸亏救星来了,黄立铮出现,亲昵地搂住少群:“我们是一对。”

  少年一看,立刻知难而退,一溜烟避到别处去

  少群说:“立铮你来得正好,你全听到了?”

  立铮点点头。

  “立刻报警,彻查这件事。”

  “报警?请问谁是受害人?”

  “许丽全。”

  “不,不是丽全,是误喝路怯诺的钟巧珠。”

  “可是本来要毒的是许丽全。”

  “咄,你有什么证据。”

  “这间学校乌烟瘴气。”

  “少群,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很快变为社会,人际关系复杂无比,学校也不例外。”

  “我们回侦探社去吧。”

  黄昏,立铮忽然问少群:“为什么不同小男生去跳舞?”

  少群讪讪地,她摸了摸耳珠。

  “可能很有趣。”

  “无话可说。”

  “谁叫你说话。”

  少群笑了,“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呢?”

  立铮答:“我何尝不是,华裔妇女背着许多枷锁,同西洋人不同,她们真正潇洒,亦不受世俗眼光拘束,许多事,她们做起来觉得浪漫,我们……”

  少群替她接上去:“犯贱。”

  立铮忽然说:“嘘,有人来了。”

  推门进来的是郭日光。

  下了班,他穿白衬衫牛仔裤,一出现就要求喝咖啡,“贵侦探社的咖啡,又香又浓。”

  少群笑答:“叫眼睛牌咖啡。”

  “眼睛,亏你们想得出来。”

  立铮问:“今日,又昧着良心替哪个罪犯狡辩?”

  郭日光假装没听见,这也算是涵养极佳了,“两位,调查可有结果?”

  少群详细报告一遍,对话都录在微型隐藏的摄影机里,郭日光象亲历现场。

  “做得很好,佩服之至。”

  “真正的元凶是什么人?”

  “呼之若出。”

  “是郑若波吧,是有一种人,天生唯我独尊、善妒、自私,眼中容不得一粒沙,郑的性格可能如此,她对丽全恨之入骨,因为丽全在网球场里淘汰了她。”

  郭日光忽然疲态尽露,用手撑着头。

  少群问:“你也碰见过这样的人?”

  郭日光答:“是,穷十多年精力时间,一定要把我踩下去,四处中伤我办事不力,性格欠佳,联群结党,招聘打手,一定要叫我好看。”

  “成功没有?”

  “中途也数次得逞,叫我难堪,可是最终我站稳。”

  “有什么理由他一定要为难你?”

  “我不识时务吧,我没有象其它人那样,拿他一点好处,对他拜服吧。”

  “这些人呢,现在处境如何?”

  “刎颈自杀,泰半在事业上作出错误抉择,很快销声匿迹,或是跌落谷底。”

  “你有没有觉得心凉?”

  “我只觉悲哀。”

  立铮对郭日光改观,以前,她误解了他。

  少群说:“丽全是被冤枉的。”

  “谁来替她出头?”郭日光摊摊手,“即便证明是郑若波干的好事,即使丽全返回原校,又有什么好处?众人会比从前更加仇视她。”

  少群说:“请朱警官去学校问话,一定要替丽全摆平这件事,不是为着重返高芙,而是为原则问题。”

  郭日光苦笑,“我差些忘记你们两位最最倔强。”

  “是,所以连优差都丢了。”

  郭日光说:“让我提醒你们,受害人钟巧珠并没有报警。”

  “她得到什么好处?”少群立刻知道有跷蹊。

  “郑校董忽然私人颁发一年奖学金给她。”

  “只手遮天,分明知道郑若波是主使人,”少群忿忿,“好,我会请电视台记者去彻查道件事,我誓不罢休,别以为他们过得了关。”

  “高芙女校有百多年历史了。”

  “我管它有无一千年。”

  “他们这次惨啦,蛮牛撞进瓷器店。”

  郭日光却说:“我很惭愧,我到今天才了解你们的脾性。”

  立铮打电话到派出所约朱警官见面。

  她放下电话,“她下了班就来,说对校园毒品案非常重视。”

  立铮与少群商量了几句,一转身,发觉郭日光己在红丝绒沙发上睡着。

  “咦,这个人,怎么好似永远吃不饱睡不够的样子。”

  “有点可怜。”

  “可恶又可怜。”

  郭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三粒纽扣,倒有两粒吊着。

  少群问:“你可会用针线?”

  立铮微笑,拉开抽屉,取出小小针线盒子,“我一向自诩文武双全。”

  她取过外套便缝起来,五分钟做妥,仍把外套挂好,又取出一张薄毡,盖住郭日光。

  少群笑笑,她俩到另一角落去写报告。

  朱梦慈来了,刚好把报告给她看。

  朱警官读后冷笑一声,“这种老学店,拜金主义,欺侮穷学生,我非彻查不可。”

  郭日光醒了,听到这话,十分感动,当然,他明白,她们三位这样做是为了原则,不是为着他,但是毕竟这事与他有关。

  从前,他净为着收费胡乱接官司,实在是错了,之后,他需要睁大眼睛。

  “我去申请搜查令。”

  “你出发之前通知我,我要知会记者。”

  “完全明白。”

  朱梦慈一转身,看见郭日光,“你怎么还在这里?”好不讶异。

  他取过外套,“我这就走。”发觉纽扣已经钉牢,他一怔,但是不出声,穿上就走。

  朱警官说:“我去部署一下。”

  少群送她出门,回来时,伸出手,拭干净招牌上那只蓝眼睛。

  第二天一早,朱梦慈带着伙计抵达高芙女校,直进校务署,接着,在校长伴同之下,把几个嫌疑犯储物柜打开搜查。

  结果令人吃惊。

  满以为出了事这班狂妄的私校生会得略为检点收敛,谁知仍然把香烟与大麻收在储物柜内。

  屈校长整张脸象霓虹那样转色,由青至白,自红到灰,“叫刘丹桂、周以璋、郑若波来见我。”

  这时,朱梦慈打了一个电话,只说一句话:“可以叫记者来了。”

  朱警官走入校长室,“谁是郑若波?”

  郑若波站出来,脸上仍有嚣张神色。

  “站好。”

  朱警官上下打量她,只见她已把校服裙改短,本来齐膝长度此刻短如网球裙,一弯腰必定看到内裤,脚上更穿着时兴的厚底鞋。

  朱梦慈冷笑一声,“这便是贵校校服?很吸引呀。”

  屈校长无言。

  “要开除的,恐怕是这几个学生吧?”

  校长忍气吞声。

  “老老实实,我要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名字:那一日,究竟是什么人带了路怯诺去毒许丽全,结果害着钟巧珠。”

  几个女生低着头不出声。

  这时,秘书气结败坏进来,“校长,外边有大群记者,要来采访。”

  校长变色,她开口了,“有谁知道内情,请与警方合作。”她叫秘书,“立刻通知她们家长。”

  朱警官说:“你们二人,不必受另外一人连累,这件事非同小可,影响终生。”

  刘丹桂忽然说:“是郑若波叫一名男生带那瓶迷魂药来。”

  周以璋点头,“她告诉我们,只下几滴,象喝醉酒似,不省人事,可脱下她衣服拍照,第二天把照片钉在布告板上。”

  朱警官拉下面孔,“那男生叫什么名字,在哪间学校就读?”

  “华英中学第七班,叫王耀民。”

  朱梦慈立刻叫伙计到华英去找人。”

  “郑若波,为什么那样毒恨许丽全?”

  郑若波在该刹那失去控制,“她是什么东西?她根本不应在这间学校出现,我父亲是校董,我爸拥有这个学校,而一个女佣的女儿居然在球场赢了我,这种事根本不应发生!”

  朱警官摇头叹息,“屈校长,你办的教育十分失败。”

  屈校长跌坐在椅子里喘气。

  这时,家长也已经赶到,惶惶然,象世界末日,有一个太太急得哭起来,另一人立刻掌掴女儿,郑校董比较镇定,“别怕,律师马上来。”

  屈校长回过气来,大声说:“高芙女校有数百名学生,大部份努力学习,品学兼优,这几个是害群之马,大树有枯枝,立刻开除,即时生效,事情也不是发生在校园之内,分明是家长管教欠严,与学校无关。”

  朱警官笑了,姜是老的辣。

  警方带着三个学生回派出所去。

  外头的记者一涌而入。

  郭日光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

  案件结束了。

  许太太带着丽全来道谢。她说:“高芙女校来促请丽全复课。”

  少群温和地问:“你怎样决定?”

  许太太忽然落泪,“我一直不知丽全在学校里受那样大的委屈,我满以为她己得到最好的教育。”

  丽全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因祸得福,母女获得谅解。

  “我决定往澳洲读书。”

  立铮缓缓说:“你要知道,四处都有那样善妒的人,还有,难保没有迷魂药。”

  丽全点点头。

  “有些人认为全世界行家全死光光,只剩他一人,那才开心呢,他们心目中没有公平竞争这回事。”

  少群推拍档一下,“立铮,别在小孩子面前指桑骂槐。”

  立铮叹口气,“这世界真丑陋。”

  临走之前,丽全握住少群的手,“我也会记得,世上好人比坏人多。”

  立铮拍拍她的肩膀,再叮嘱几句:“设法合群,把孤僻性情改过,不要多心。”

  许氏母女告辞。

  少群问:“丽全的自卑感会消失吗?”

  “她会渐渐收起自卑,埋在心底,但是,不愉快的经历永远存在。”

  “真不幸。”

  “那郑若波比丽全更惨。”

  那样好的出身,已经拥有特权,还嫌不够,不挥手段争取,终于闯出祸。

  少群打个呵欠,“我想回家睡觉,你呢?”

  “我留守公司。”

  少群走后,立铮关了灯锁上门,躺在沙发上休息。

  忽然想起母亲,拨电话回家,老妈不在家,留下口讯说:“我的电邮号码是……请留言”,立铮对牢空气讲了几句。

  有人敲门,咦,这么晚还有生意?

  她去张望,原来是郭日光在门口。

  “请进来。”

  她斟一杯咖啡给他,他坐下,好象是第一次来,细细打量六十年代的室内装修。

  “少群回家休息去了。”

  “我打搅了你?”

  “没有关系,你有事吗?”

  “我只想找个人说话。”

  立铮微笑,“真是我的荣幸。”

  “也许,只有你听得懂。”

  立铮坐到他对面。

  他开口:“你知道我是苦出身。”

  立铮安慰他:“现代社会顶尖分子泰半白手兴家。”

  “赤手空拳,衣不蔽体打天下,沿途执拾战场上人家丢弃的烂盔甲兵器,凑合著用,咬紧牙关死挺。熬不住,倒下来,也无人可怜。”

  这是真的,不但无人同情,还讥笑你不自量力。

  “但是有些人,生下来什么都有,整队兵跟着他,弹药库就在后院。”

  立铮温言劝慰:“各有前因莫羡人。”

  他笑了,“谢谢你。”

  “丽全会出人头地,正象你一样。”

  “从前,你在卢与马工作时,十分不喜欢我,可是因为我出身?”

  立铮摊摊手,“对不起,我根本不知你身世,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恶形恶状。”

  郭日光笑了,好象放下心取一块大石。

  他问:“可要一起吃饭?”

  “吃过了,”立铮找借口,“改天吧,同少群一起。”

  郭日光点点头。

  立铮客气地送他出去。

  假使眼睛侦探社要聘请营业经理,他会是人才,郭日光擅长扩展业务,增加盈利。

  接着几天,少群忙一件商业调查案子,立铮一有空便陪母亲去逛街,添春装替少群也买一大堆,喝下午茶时她母亲瞄一瞄邻座,“看,多幸福。”

  只见一名保母抱着幼婴,陪女主人喝茶呢,那个养尊处优的少妇穿戴考究,十分富泰。

  立铮轻轻说:“妈妈,你过时了。”

  黄太太悻悻然,“生活安定,生儿育女也会过时?”

  “人需要工作,服务社会,取得尊重。”

  “你准备五十岁还替人查案打官司?”

  “呜,届时己变成神探黄立铮。”

  黄大太好气又好笑,“年轻真好,父母急得头发白,你却优哉悠哉。”

  立铮说:“给些鼓励,妈,你不支持我,还有谁会看好我?”

  黄太太摇头叹息,“戚太太昨日来探访,讲着讲着落下泪来,原来,她女儿打算辍学做作家。”

  “哗惨。”立铮冲口而出。

  “可不是,写作,那也算是职业吗?”

  立铮不予置评。

  “戚太太本来想女儿教书,够稳定嘛,又可找到理想对象。”

  立铮仍然不出声,母亲那代把世界看得太简单了。

  “也许,有一日会成功,名利双收,又拥有一大群崇拜她的读者,立铮,你说可是?”

  立铮笑而不语。

  黄太太叮嘱女儿:“玩够了,回律师行去找一份正经工作。”

  她独自回到侦探社,推开门,看见朱梦慈警官。

  “咦,你怎么来了。”

  “闷,想找人说话,你俩不在,清洁阿婶放我进来坐。”

  朱警官穿着便服,神情憔悴。

  “你也有下班的时候?”

  “我放大假。”语气沮丧。

  “什么事,我立刻召少群回来。”

  “不用,”朱梦慈说:“我过一会儿就好。”

  立铮斟一杯冰冻啤酒给她,“说给我听也一样。”

  朱梦慈用酒瓶抵着额角。

  “立铮,我自幼失去母亲。”她开口了。

  “呵,最可怜。”

  “你也知道,唉,什么都靠自己,发育时吓得半死,遇疑难暗暗落泪,不够能力应付只得放弃,亲戚还讥笑我是野孩子。”

  “梦慈,都过去了。”

  朱梦慈深深叹息。

  立铮说:“人生许多事,要不有,要不没有,华人说命中注定,现在,你双手有力,努力振作,想要什么自己去拿。”

  “是,我也明白。”

  立铮再给她一瓶酒。

  “立铮,我有一个妹妹。”

  啊,麻烦来了。

  “可是同父同母亲生?”

  她点点头,“否则,我也不用费煞心思。”

  “什么事?”

  “你可猜得到?”她反问。

  人家家事,不宜猜测,朱警官平日号令派出所,谁敢不从,彪形大汉听见她不愠不火的声音都马上立正,立铮也十分尊重她,不敢造次。

  “我的妹妹,是一个堕落女性。”

  立铮更不好出声。

  “上星期一单窝藏非法入境女子案,牵涉到她,上头怕我难做,所以叫我放大假。”

  立铮十分好奇,“她扮演什么角色?”

  “藏有毒品作贩卖用途,殴打及监禁非法入境者,拒捕。”

  哗,肯定是亲生姐妹,否则一定退避三舍。

  “可准保释?”

  朱警官点点头。

  “什么年纪?你把她带回家,好好管教,她经过这件事,一定害怕,从此会改过。”

  “我也这样想,但她返家三日,即重新回到街头上。”

  这时少群回来了,立铮松口气。

  少群与她曾是同事,知道她的事,一见她那样烦恼,立刻问:“你妹妹又出事?”

  原来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是第二次。

  朱警官搔搔头,涨红面孔。

  “不怕,我们去找她。”

  “少群,你我都知道她已经失救。”

  “胡说。”

  “我真后悔从小没把她看好。”

  少群劝她;“是吗,谁又看着你?一个人立心要堕落,一定会成功,你是警务人员,见多识广,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假使我当年好好教导她——”朱警官好似没听到。

  少群叹口气,“来,去找她,立铮,你跟着来。”

  立铮愕然,“到什么地方去找?”

  少群答:“每一种人都有个惯然出没之处,没有地址也可以找。”

  “好,我跟你们去见识一下。”

  朱警官有点不好意思,“少群,你刚回来,可要休息一下。”

  “叫我停下来,等于要我命。”少群笑。

  一行三人出门去。

  由立铮开车,朱梦慈说了一个地址,少群笑说:“立铮需要卫星导航系统。”

  立铮反问:“你讥笑我无知?”

  朱梦慈忽然说:“如果我加人眼睛侦探社,可成立罪案组。”

  立铮说:“搜集男女非法关系证据,最好由郭日光来做。”

  少群骇笑,“你也那样想?”

  “尹绍明担当什么角色?”

  “绍明前途似锦,怎么会来做私家侦探。”

  “他管账最好,可靠稳重。”

  她俩说笑逗朱梦慈开心。

  “那叫八眼侦探社。”

  “四个人,真的共有八只眼睛。”

  朱梦慈忍不住说:“不用画蛇添足了,眼睛就很好。”

  “我们网上读者不少呢,都称赞说胜过读侦探小说。”

  “立铮,有人收购我们就发财了。”

  立铮抬起头,“到了。”

  她把车子驶到街角停下。

  这是都会里最杂乱的一区,街道每天清扫七八次仍然堆满垃圾,人流实在太复杂太汹涌,刚清理完毕又来了,永远脏乱。

  朱梦慈带她们走上旧楼一幢公寓。

  一推门,经理看到她,已经叫苦:“朱警官,菲菲不在这里,我们地方小,不敢招呼她。”

  “她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她又不是我的妹妹。”

  朱梦慈变色,“我立刻叫伙计来逐间房搜。”

  少群按住她,“经理,你老实点。”

  那经理诉苦:“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有人看见她在兰芳街酒吧出入。”

  “哪一家?”

  “今宵珍重,末世情缘,谁知道。”

  立铮奇问:“那些都是酒吧的名字?”

  少群笑笑答:“还有一间叫红颜知己,另一家叫同是天涯。”

  真没想到如此文艺,立铮嗤一声笑出来。

  她们赶到酒吧区。

  黄昏,人群正开始聚集,染金发的年轻男子与纹身的少女互相调笑,都穿着最新最妖冶的时装。

  立铮轻轻说:“你我以为漫无目的游手好闲下一餐不知哪里来简直痛苦,可是你看,有人不知道多自在。”

  少群补一句,“叫他们做你,宁愿自杀,这叫做甲之熊掌,乙之毗霜。”

  “人各有志。”

  朱梦慈急了,“两位女士,讨论完毕,可以找人了。”

  她们分头走进不同的酒吧。

  表面上看,并非色情场所,也无毒品交易,到了凌晨,又是另外一个世界,那是魔鬼出动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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