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说:“这样吧,我权充你秘书。”
“怎么好意思。”国-说。
“没关系,办妥事是正经。”
她回家换衣服,助人为快乐之本,她愿意帮冯国臻。
子壮有电话找她:“你溜到什么地方去了,不是说没节目吗,明日来我家看孩子吧。”
人贵自立,志高冷笑,去做义工也胜过仰东家鼻息,她挺一挺胸膛,出门赴约去。
冯国臻约客人吃杭州菜,可是订不到房间,志高立即出面斡旋,经理一见她,满面笑容说:“邓小姐,对不起。”即时腾出小小贵宾厅。
志高带来半打加国特产冰葡萄酒,在深秋葡萄结冰时才采摘酿酒,糖含量高,酒精成分达二十巴仙,香气扑鼻,十分可口。
她叫了几款清淡小菜,静心与冯国臻等待贵宾。
阿冯说:“小学时,同学不会读这个臻字,索性拆开来念,叫我至秦。”
志高笑,刚想叫他至秦,人客来了。
厂方代表穿唐装,戴金表,派头很大,带着两个助手,彼此介绍过,大家坐下来谈公事。
那人没想到星洲年轻人有一个那样灵活可爱的秘书,气焰低了一点,他的普通话有上海口音,志高立刻陪他说沪语,又进一步听出宁波口茫索性微笑说:“家母祖籍宁波。”
人客立刻问:“宁波何处?”
“宁波镇海。”
“令堂现在住在本市?”声音和蔼得多。
“不,已跟家兄移居旧金山。”
“你怎么会讲宁波话?”
“我的福建话也不错。”
人客很是欢喜,“这就好,十三亿华人,不是个个谙粤语。”
“是是是。”志高忙斟酒。
客人诧异说:“这个葡萄酒味道非常清洌,送清炒蚕豆最好。”
“我替你送一箱去。”
接着,谈到生意,对方说:“星期一请冯先生来签合约吧,合作愉快。”
他们谈了一些宁波家老事,志高是真心的:“我太外公造船,在崇明岛有生意,家里挂满海产,成年吃乌鱼子。”
自小听外婆说过,记性好。
“邓小姐多久没回家乡?”
“我根本没去过。”
“同冯先生一起来看看,我做东。”
志高立刻应允。
人客对冯国臻说:“真是你的贤内助。”
还把没喝掉的两瓶酒带走。
道别后志高立刻打电话问秘书:“公司还剩多少冰葡萄酒?”
“约两、三箱吧。”
“明早照这个地址送到去,不得有误。”
挂上电话,她对冯国臻笑一笑。
“谢谢你,志高。”
“举手之劳。”
“刚才那场面已叫我眼花缭乱,真佩服你。”
“你订的数量大,又不压价,对方相当满意。”
(二十一)
“上头人工到底相廉,我们就是看中这一样。”国臻说。
志高忽然问:“你吃饱没有?”
“刚才根本没心情。”
“来,我同你去享用香甜鱼片粥。”
冯国臻轻轻说:“有什么难得倒你呢?”
“你把我看得太好了。”志高忽然鼻酸。“我什么都不会。”喝了几杯冰葡萄酒,她悄悄诉苦:“连一个男朋友也保不住。”
可是那冯国臻一听,却忍不住自心底笑出来,咧开了嘴,随即,又发觉如此幸灾乐祸甚不应该,想把嘴巴合拢,但是相由心生,挣扎良久,嘴角仍然向上弯。
他说:“是那人没有福气。”
“你真会说话。”
她与他到窄路小店去吃消夜,把她知道的门路讲了一点,他姊夫是她的顾客,都算是赠品。
然后,她打一个呵欠。
“我送你回家。”
志高点一点头。
“敝公司急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可是,我自己也有公司。”
冯国臻搔着头,他说:“明日上午你要休息,下午,可有什么好去处?”
“唏,不外是-街看古董、喝杯英式下午茶,替女眷选购最新款皮鞋手袋。”
“就这样说好了。”
他送她到公寓,依依不舍,终于话别。
志高想,有些人,你巴不得他会进来喝一杯咖啡,聊到眼皮抬不起来为止。
有些人,你却不会那样做。
应酬是极之耗神的事,迟些日子,年老色衰,难以胜任。
她睡着了。
第二天,子壮的电话把她叫醒:“志高,看新闻,美政府判决微软垄断有罪,下令拆散微软。”
“呵。”真是大新闻。
“手上的科技股票要-掉一点了。”
志高一边刷牙一边听新闻报告。
反对分拆的分析员这样说:“你等于叫麦当劳把汉堡包与薯条分开出售,强人所难,行得通吗?微软对电脑科技功不可没,带领世界进入新领域,今日,一大班无知的法官与律师却作出这种裁决。”
可是,拥护政府的专家却这样说:“从视窗九五起,政府一直警告微软,直到九八、二○○○,他均不理不睬,继续将网络浏览器附加硬件之内,暴利达到百分之八十,分拆之后,可增加竞争,消费者当有选择。”
门铃响了。
志高披上白毛巾浴袍去开门,原来是冯国臻,她说:“请看新闻。”
“呵,富不与官斗。”他坐在志高身边。
“所以要官商勾结。”她笑了。
“你怎么看?”
志高说:“我早已弃用私人座实缒裕它们又钝又大又慢,我选用掌上电脑。”
“给我看看。”
志高把尺寸如香绾凶拥恼粕系缒越辉谒手中,“还未臻完美,它要靠无线电话接驳国际网络,对我来讲,已经足够,程式员及绘图员可能嫌小。”
“哎呀,试场中有一只这样的法宝作弊会无往不利。”志高又笑。
刚起床的她嘴角还有牙膏荆非常可爱。
她问:“咦,已经下午了吗?”
“差不多。”他嘻嘻笑。
志高看看钟,才上午十点半。
她请他吃早餐,厨房里全部是各式小型机器,煮蛋器、窝夫饼制造器、卡普千奴咖啡机、包机……冯国臻最喜欢一只自动磨豆浆兼煮滚的机器。
“姐姐最爱喝新鲜豆浆。”
“这机器从温哥华带来。”
“怎么从西方倒流?”他大感惊奇。
“唉,新华侨财雄势厚,洋人不得不诚心侍候。”
“那么,本市买不到?”
“我只用过一次,送给你可好?”
“那我不客气了。”
“我自己搞设计,所以对这种小玩意最感兴趣。”
自制包出炉,冯国臻吃了很多。
他忽然说:“我不走了。”
“什么?”
“我从没吃过这样香的包,见过这样潇洒的公寓,碰过你这样可爱的人,我不走了。”
志高笑,“你真会说话。”
“我是诚心诚意那样想。”
他走到绘图桌前看她的设计,那是一款背带,小孩改缚母亲胸前,身体面孔朝外,可看风景。
“你很为孩子设想。”
“他们真幸福,我曾在商场见过约六、七个月大幼儿,穿厚衣戴手套躺在婴儿车里,动弹不得,眼睛只看得到天花板,嘴里有奶塞,我过去看他,他用眼神向我求救,我致歉:‘对不起小人儿,我不能救你’,回来设计了这一款背带。”
冯国臻笑得弯腰。
志高换上便服,“出去吧。”
他恳求,“让我多坐一会儿。”
终于由她开车载他到处游走,又帮他去各店买时髦服饰,冯君满载而归。
“这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假期。”
“真没想到新加坡人这样会讨人欢喜。”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女生都嫌我钝脑,不懂侍候她们,你却反过来照顾我。”
志高微笑,“她们有眼无珠。”
“允许我再来看你。”
志高吁出一口气。
她同他到赤柱大街吃充满法国风情的越南菜。
“这些地方并不稀奇,有你作伴,才与别不同。”
志高说:“我只会上班工作,像部机器。”
才说到这里,忽然之间,胃酸上涌,忍都忍不住,用餐巾-着嘴,把食物呕吐出来。
“对不起。”志高从未试过这样尴尬。
她连忙到生间清理,发觉镜中自己脸色煞白。
他在门外焦虑地等她,“陪你去医生处可好?”
“累了。”她轻轻说。
他连忙付帐与她离去。
他告诉她:“我明天一早回去。”
“祝旅途愉快。”她与他握手。
“谢谢你。”
“有空来看我们。”
那日半夜,志高胃部又不舒服,起床坐了半夜。
夜静,她心灵通明,电光火石之间,她抬起头,想到一件事。
第二天,回公司之前,她到自助药房去买一套检查器。
回到公司,偷偷收到手袋里。
子壮进来说:“昨天到什么地方去了,整天找不到你。”
就在这个时候,助手敲门。“邓小姐,凯菲躲在洗手间哭个不停,我们有点担心。”
子壮看着志高,志高叹口气,她们预料的事终于发生了。
世上哪有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心想事成。
志高推开生间门,“坐在大堂哭好了,干吗躲在洗手间。”
凯菲抽噎不停。
志高拥抱着她,扶她到房间坐下。
她伏在办公室内,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除出哭,什么都不会做。
子壮走到她身边,“抹把脸,站起来。”
凯菲好似没听见。
子壮大喝:“站起来!”
凯菲惊呆,看着子壮,颠巍巍站起。
“为了一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瘪三,你打算从此滚到阴沟去烂掉?站起来,生活得更好,不是为着示威,而是为着自己。”
志高也说:“与其供别人读书,不如你自己进修,我支持你。”
那凯菲本来是聪敏女,当头捧喝,她忽然明白了。
她握紧拳头,过了一刻,她说:“我出去做事。”
“今天要加班,不准回家自怨自艾,伤春悲秋,还有,中午工程部同事生日,一起吃饭,记住强颜欢笑。”
“谢谢邓小姐。”
她出去了。
“可怜。”子壮看着她小小背影。
“替男友交学费的女人,从来不会成功得到幸福,她又怎会例外。”
“假使我是男人,我也怕对着恩人过下半辈子。”
“事情从开头就已经做错。”志高叹口气。
“为什么女子有那么多机会犯错?”
“我也见过命苦的男人:终身工作,薪酬奉献家中,女方无比花费,一元积蓄也没有;三个佣人,四个孩子,两部车子……”
才说到这里,忽然之间,胃酸上涌,忍都忍不住,用餐巾-着嘴,把食物呕吐出来。
“对不起。”志高从未试过这样尴尬。
她连忙到生间清理,发觉镜中自己脸色煞白。
他在门外焦虑地等她,“陪你去医生处可好?”
“累了。”她轻轻说。
他连忙付帐与她离去。
他告诉她:“我明天一早回去。”
“祝旅途愉快。”她与他握手。
“谢谢你。”
“有空来看我们。”
那日半夜,志高胃部又不舒服,起床坐了半夜。
夜静,她心灵通明,电光火石之间,她抬起头,想到一件事。
第二天,回公司之前,她到自助药房去买一套检查器。
回到公司,偷偷收到手袋里。
子壮进来说:“昨天到什么地方去了,整天找不到你。”
就在这个时候,助手敲门。“邓小姐,凯菲躲在洗手间哭个不停,我们有点担心。”
子壮看着志高,志高叹口气,她们预料的事终于发生了。
世上哪有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心想事成。
志高推开洗生间门,“坐在大堂哭好了,干吗躲在洗手间。”
凯菲抽噎不停。
志高拥抱着她,扶她到房间坐下。
她伏在办公室内,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除出哭,什么都不会做。
子壮走到她身边,“抹把脸,站起来。”
凯菲好似没听见。
子壮大喝:“站起来!”
凯菲惊呆,看着子壮,颠巍巍站起。
“为了一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瘪三,你打算从此滚到阴沟去烂掉?站起来,生活得更好,不是为着示威,而是为着自己。”
志高也说:“与其供别人读书,不如你自己进修,我支持你。”
那凯菲本来是聪敏女,当头捧喝,她忽然明白了。
她握紧拳头,过了一刻,她说:“我出去做事。”
“今天要加班,不准回家自怨自艾,伤春悲秋,还有,中午工程部同事生日,一起吃饭,记住强颜欢笑。”
“谢谢邓小姐。”
她出去了。
“可怜。”子壮看着她小小背影。
“替男友交学费的女人,从来不会成功得到幸福,她又怎会例外。”
“假使我是男人,我也怕对着恩人过下半辈子。”
“事情从开头就已经做错。”志高叹口气。
“为什么女子有那么多机会犯错?”
“我也见过命苦的男人:终身工作,薪酬奉献家中,女方无比花费,一元积蓄也没有;三个佣人,四个孩子,两部车子……”
“唷,这不是在骂我吗?”子壮说。
“不,不是你。”志高笑:“你自己结帐。”
稍后,凯菲透露,男友找个借口向她摊牌,说已经爱上表妹。
子壮想一想问:“他读什么科目?”
“会计,供了他五年。”
“祝他一辈子计错数、娶错人、搭错车。”
志高别转面孔笑,半晌说:“下次,找个会照顾他自己的男友,你没生过他,他又没生过你,干吗要负责他生活费用,现在,奴隶已获自由,时间用来进修,金钱可以傍身,从头开始吧。”
闹了一整天,有同事愿意陪凯菲出门散心,失恋者稍微振作。
志高喃喃自语:“搭错车……”
这真是可怕的惩罚,志高家境普通,上学乘电车,若上错车,去到不同的地方,又没有多余车资,那真得喊救命,她总是小心翼翼,留意车牌,注意每个站,不像有司机房车接送的同学,尽管在后座读笔记。
今日,她又有搭错车的感觉。
回到家,取出那套试验器,看了说明书:红色有,蓝色没有,三十分钟后便知分晓。
志高不是无知少女,她并不觉仿徨,她会应付后果。
半小时后,她去看结果:红色。
志高立即拨电话给她的妇科医生。
“朱医生诊所?我是邓志高,想立刻来见朱医生。”
“邓小姐,朱医生在医院接生,最快要明早。”
“明早九时可好?”
“医生要十一点才来。”看护见她那么急,忍不住问:“邓小姐,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明日十一时我会来见医生。”
那天晚上,她没睡好,忽然觉得孤苦,那感觉像中学等放榜看有无资格拿奖学金,分数够的话,才能升大学,否则,就得做售货员或是写字楼文员,家里可没有能力交学费,更无可能送她到外国。
有些同学成绩差,一早去了美加,还振振有辞:本市教育制度失败,因有财力支撑,没有失败这两个字,条条都是大路。
放榜前一夜同今晚一样,整个前程压在她肩膀上,透不过气。
本来,陈年往事都已忘记,不知怎地,这一刻又全部鬼魅似回来,搭住她链子不放。
清晨,她照常阅报吃早餐,出门上班,准十一时,朱医生电话来了,“志高,什么事?”
志高想一想:“我们面谈。”
她步行到朱医生诊所。
朱医生真好涵养,一点也没有惊讶神色。
“是意外吗?”
“吓了一跳。”
“意外惊喜,志高,将错就错,快快筹备婚礼。”
志高不出声。
医生轻轻说:“你回家考虑清楚,再来看我,最好十天八天之内有个决定,千万不要拖延。”
“志高,请你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改过,再给我一个机会,别叫我终身抱憾,你要什么保障我都可以给你。”王乙新哀求。
志高吃惊,她从来未见过他满头大汗,诚惶诚恐。
“志高,别惩罚我。”他忽然呜咽。
原来,这是他的死穴。
“志高,我们立刻去注册,然后在家陪你好好休息,我会请假一年,我们一起度过这段宝贵时间。”
他像一个生意濒临破产到银行举贷的商人,生死关头,脑筋都凸现了。
这倒是他的优点,这样爱惜小生命毕竟是难得的。
“我等了这一日已经良久,志高……”他激动得说不下去。
他自己取出一罐啤酒喝,一下没拉开,再用力,啤酒喷出来,溅到他一脸,狼狈不堪。
他丢下啤酒掩起面孔。
志高一直静静看着他。
垂头的他头顶发层有点稀薄,愁苦表情叫他看上去十分奇怪。
这是王乙新吗?
不认得了。
他终于慢慢镇静下来。
“志高,你有意见不妨坦白说出来。”
“我自有主张,”志高微笑,她已经把心扉关上,“你请回吧。”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私事我会料理。”
“你拒绝?”他倒抽一口冷气,“我……”
志高很诚恳,“我只能说到这样,你有点误会,回去想一想,你会明白。”
她打开了门。
王乙新瞪着她,“我会像子壮说的那样,慢慢使你回心转意。”
“子壮吃屎。”
志高一腔怒火完全转移到伙伴身上,真没想到这人愈老愈往回走,盲塞,竟插手干涉他人私隐,她自家一屋是人,同保母姊妹相称,大眼对小眼,无分彼此,成了习惯,没想过别人生活需要极大空间自由。
志高把王乙新推出门去。
看过这套活剧,她也出了一头汗,忽然觉得乏力。
这样下去还怎样办事,更加增添了她的决心。
这时,咚咚咚有人急促敲门。
志高去看,原来是子壮。
本来她已经很累,想叫这多事的好人离去,可是子壮不比别人,有事还是说清楚的好,即刻除了心病,明天又是好拍档。
她打开门。
谁知子壮心急慌忙,手里抱着幼婴:“志高,帮帮忙,两个保母不知吃错什么,上吐下泻,我要送她们去医院看急症,维樱交给你看管一小时。”
“喂喂喂,我不懂-”
“一、两个小时我马上回来。”子壮把孩子塞到志高怀中。
司机把一只篮子交给志高,立刻陪女主人离去。
志高害怕,连忙进屋去把孩子放在大床上,四边用枕头围住。
忽然,幼儿哭了。
志高定一定神,过去看她,轻轻抚摸她难得浓密的头发,婴儿得到安慰,渐渐安睡。
篮子里有她的日用品,平时志高都见过,也会使用,难不倒她。
她躺在婴儿身边读起小说来。
一小时过去,子壮打电话来,气急败坏:“怀疑是副霍乱,正在化验,倘若不幸中招,全家需要隔离,连你在内。”
志高却问:“婴儿几时喂奶?”
“每四小时。”
“那是几点?”
“只有保母知道详情。”
“你严重失职。”
“这个时候,不要作无谓检讨,她哭你就喂她,医生出来了,稍后再谈。”卜一声挂线。
真可怜,几乎就变成难民。
志高先把奶粉整理出来,照说明书那样冲好,全神贯注,像做实验似的,刚准备妥当,婴儿痛哭起来,肚子饿的时候,哭声完全不同。
志高轻轻抱起,喂她饮料。
呵,难得做一次女人,假使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理,光是躲在家中,与一个婴儿相依为命,倒也是好事,只是她们都没有资格净做女人。
她们非得兼做男人的工作不可,一旦上手,亦不愿放弃。
小小孩子很快喝光一瓶奶,志高在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上竟然得到极大满足,她帮婴儿坐起来,轻轻拍她背脊,哗,这么一点点大,路途遥远,不知几时才会开着小跑车去读大学,然后控诉父母不了解她。
志高老是希望有一只温柔的手会轻轻抚摸她的额角发鬓,故此想象幼儿也会喜欢,果然,小小孩露出开心的样子来。
彼此正在享受,好景不长,志高闻到一股味道,呵,考验来了。
她先把必需品取出来,一大盒湿纸巾候用,过得了这关,又是一条好汉。
她轻轻解开婴儿衣服,一打开,几乎没有勇气继续,最好立刻包回原状,可是志高深深吸一口气,以最快手势打理得干干净净。
她简直为自己骄傲,洗完双手回来,又把维樱抱在怀内。
电话来了,“唏,志高,幸亏只是急性肠胃炎,有惊无险,我们这就回家了,维樱怎么样?”
“很好,不用担心。”
“多亏你,稍后我来接她。”
“不要紧张。”
“可有哭闹?”
“从没见过更乖的孩子。”
“最乖也需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服侍。”
有人叫她,子壮又挂上电话。
志高与婴儿说话:“我们做些什么好呢?你可要认字母,抑或听故事?不如看卡通,来,扭开电视,咦,你不轻啊,阿姨本就是一只负重的骆驼。”
比自言自语健康得多了。
婴儿伸手摸她的脸庞,志高忽然流下热泪。
幸好这时门铃响了。
“你妈妈回来啦。”
门外是筋疲力尽的甄子壮。
志高这才想起,“朱太太,你的另一半在哪里?”
“在家安抚另外两个男孩呀。”
她跌坐在梳化上。
“朱太太,保母生病你当是世界末日。”
“司机转头来,我已经找了替工,特别看护明日来暂代。”
“你告几天假吧。”
“明后天我都得见客,不能休息。”
志高摇摇头,“那样忙,是干什么?”
“志高,这也是一种恐惧,一些妇女什么也不做,光是衣着亮丽往人群里跑也是一生,真叫人害怕。”
“啐,人家不知多享受。”
这时,司机回来接她们母女,志高依依不舍把幼儿交还子壮,手一轻,怀抱突觉空虚。
“我走了,你自己多多保重。”子壮丢下这句话才离去。
一转头,志高啼笑皆非,小小人客逗留了两个小时,平日整洁的家已经堆满杂物垃圾。
志高开大窗透气,把婴儿日用品归还篮子内,又把废物丢掉,冲洗奶瓶。
她双臂酸软,倒在床上,身边还似听见小小人嘤咛。
星期一,志高坐在医务所。
医生问:“你准备好了没有?”
志高怔怔沉思。
“假使你还在考虑,你还没有想清楚,这件事里容不得半丝矛盾,否则你会后悔终身。”
“你说得对,医生,我做不到。”
医生点点头:“我明白。”
志高站起来告辞。
朱医生微笑:“下个月三号请来检查身体。”
志高点点头。
走到街上,心情完全不一样,现在,感慨中带着宽慰。
她踱步返公司,过了下班时分,街上仍然人来人往,志高正在想,最好告一年长假。
子壮还没走,看见她冷笑一声:“凯菲说你到医务所去,你这个毒妇!”
志高看她一眼,不出声。
“你真做得出来。”
志高轻轻说:“子壮,你需找人替我,我将告长假,一心不能两用。”
子壮怔住:“你——”
志高摊摊手。
子壮错愕,跟着走近她,握住她双手,“不要怕。”
志高叹口气。
“生命中充满意外,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顺利过关。”
志高轻轻坐下来,张开嘴,又合拢,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一直上班到最后一天。”
志高说:“我记得那日你还回公司来查看电脑。”
“多英勇,可惜没有勋章。”
“我们下班吧,今日真长。”
“志高,有一件事拜托你。”
“喂,我才要请你多多帮忙呢。”
子壮一本正经地说:“经过昨天,我才发觉急忙中唯一真正信任的人是你。”
“你朱家一天地亲戚。”
“平日已看我们不过眼,巴不得有机会幸灾乐祸,不过,我不敢劳驾他们。”
“那么,来烦我好了。”志高微笑。
“开头还以为你真的不喜欢孩子,有个顾忌,现在,遗嘱中已订明你是监护人。”
志高自己也有遗嘱,不以为意。
“哗!这么大一顶帽子飞过来。”
“孩子们那么小,真是挂心。”
“咦,你怎么了,说些什么?”
“来,走吧,两个保母已经可以工作,承认结伴在街上吃过海鲜粥,于是厨子洗脱罪名,阖家相安无事。”
志高忽然说:“我的事,请勿表扬出去。”
子壮说:“对不起,志高,我是一时情急。”
志高又设计了好几件婴儿用品,其中有特大洗脸盆,可兼替新生儿洗澡,鸵杭八身粉等容器全部装入墙,一按即用。
下了班,子壮陪她进婴儿服装店,志高十分不满:“太花俏了,不实用,价钱贵得脱离现实。”
“志高,不如你来设计,我去找制衣厂。”
“一定要价廉物美。”
“对,小大衣干吗要几千元一件,像抢一样。”
“美国有个牌子,叫‘岬’,品质还算不错,不过仍然是中价货。”
“宣传费昂贵,全国性销售,广告遍登杂志,统统转嫁顾客。”
谈来谈去,不离生意经。
“我们小量生产,照顾老顾客。”
“厂方不一定答应。”
两人详细地研究有几间厂愿意合作。
志高忽然头痛,不得不回家休息。
“奇怪,我竟这样不济。”她咕哝。
一眼看见子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立刻明白了,岂止头痛或是腰酸,将来,还有许多苦头。
“几时覆诊,我陪你去。”
“我自己会处理。”
“志高,我也为难,王乙新昨日又来我家坐了一晚,他的确有诚意,我衡量过利害,志高,单亲不好做。”
“你这个人真婆妈,一定要做中间人。”
“志高,无论你拣的是谁,十年之后,剩下来的只是习惯,生活就如此,现实一点。”
“你同朱先生就是这样?”志高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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