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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对不起,元之,我太鲁莽了,你一定有你的想法。”

  元之问:“孪生儿如何?”

  梁云乐得言他,“没有停的时候,每次吃饭都要逗他们格格笑希望他们多吃一羹,元之,为什么我们不能同样孝顺父亲?”

  元之笑了。

  那个笑容非常娇慵妩媚,使梁云发呆。

  她同元之是老同学,元之的一颦一笑,她再熟悉没有,最近她却常为元之这种出其不意的媚态吃惊。

  在一旁的吕一光不出声,那样的笑靥叫他想起林慕容,不过在这间房里再世为人的不止是关元之,连他在内,都不愿再想起从前的事。

  梁云笑,“谁要追求元之现在真是时候了,她不但富有、热情、妩媚,而且是个好母亲。”

  元之双手乱摆,“别嘲弄我。”

  一光却说:“梁云讲的都是事实。”

  元之笑而不语。

  一光给妻子一个眼色,梁云告辞,“要回去侍候孩子们。”

  归途中,梁氏夫妇维持缄默。

  过一会儿梁云说:“关元之,字兼美。”

  “她斜斜仰起头笑起来似足慕容。”

  “她自己知道吗?”

  “她?她至可爱之处就是懵然不觉。”

  梁云听出丈夫口气中充满怜惜眷恋。

  可是只那么一刻,他立刻恢复了自己,“希望孩子们没有哭闹,保姆一对二,只怕应付不了。”

  元之并没有一光想象中那么呆。

  她对着镜子,不是不发觉自己神情有变。

  终于她坐了下来,叹口气,她并不想去寻找自己的根源,她愿意接受关元之是名孤儿这个说法。

  夜阑人静,元之蜷缩在大床一角,睡着了。

  在地球的另一边却正是白天,曼勒研究所门外,七号正在欢迎三号近来。

  七号问:“这次假期有多久?”

  “都会立法局只有三星期休假。”

  七号嘻嘻笑,“他们知道你到曼勒休假吗?”

  三号答:“他们以为曼勒是一所专管注射青春素的疗养院。”

  “呵,回去时你非容光焕发不可。”七号咕咕笑。

  “原医生好吗?”

  “身体大好,情绪欠佳。”

  “谁关心他的情绪。”三号笑。

  七号问:“关元之好吗?”

  “托赖,过得去,谢谢你。”

  七号偕三号在会客室坐下,“对于美元之,我们颇下了一点工夫。”

  “我知道。”

  七号笑问:“她到底是谁,你知道吗?”

  “她是曼勒的朋友。”

  “我不是指这个,我指她的身世。”

  “呵,”三号悚然动容,“你在外头打听到什么?”

  七号说:“你记得吗,元之说她是个孤儿。”

  “属实。”

  “孤儿也一定有父母。”

  “当然。”三号的身子探前一些。

  “那么,关元之的父母是谁?”

  “愿闻其详。”

  “她患病,一直留在市立医院诊治,历年来庞大费用由谁支付?”

  “政府?”

  七号直笑,“三号,那是人类的政府,你以为是乌托邦?”

  “真的,谁,谁照顾她?”

  七号卖关子,“你且去检查身子。”

  “不,你先把关元之的身世告诉我。”

  “你会不会对元之说起?”

  三号答得好,“她不问我,我绝对不说。”

  七号感喟,“她如果想知道,早已经问起。”

  “喂,”三号催七号,“言归正传好不好?”

  “在医院里,元之结识了无名氏老先生。”

  “真是奇遇。”

  “他们俩相处了一段日子,他去世之前把两样东西奉送给元之,一:曼勒符,二:镇亚重工。”

  三号当然不笨,它听出苗头来了。

  “那样精明的一个老人,会不会无端端把两件如此重要的东西送给陌生人?”

  三号抬起头来,“无名氏与关元之有深切关系!”

  七号不出声。

  “我们一早怎么没想到!”

  “原医生在开头的时候已经猜到。”

  “他是她的什么人?”三号兴奋起来,“年龄上来说,不可能是父女,她是他的孙女儿?”

  七号不置可否。

  “我猜得对不对?”

  七号慢慢的说:“这里牵涉到另外一个故事。”

  “快说。”

  “喂,阁下检查身体的预约时候到了。”

  “我马上改时间,我非要立刻听这个故事不可。”

  三号过去对牢通话器忙了一会儿,回来坐好,逼它的同伴把故事说下去。

  七号咳嗽,培养气氛。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

  三号不耐烦,“别老土好不好,加这种无谓的陈腔滥调干什么?”

  “听不听由你。”

  三号忍声吞气。

  七号慢条斯理地把故事说下去。

  那的确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雷声隆隆,劲风拍打着树枝,闪电照耀牛筋般粗的大雨。

  大厅里站着两个人:秀丽的少女以及她严厉的父亲,两人似谈判了有一段时间了。

  父亲如郁雷般的声音:“你若走出这道门,以后就不要回来。”

  少女无奈,面色转为苍白,却毫不犹疑地朝大门走去。

  “站住。”

  少女停住脚步。

  那父亲的语气转为悲哀,脸上皱纹十分深刻,问女儿:“我养你育你十九年,你幼时患病我曾经抱你至天明,为什么现在一个陌生人叫你走,你便舍父母随他而去?”

  少女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要隔一会儿才凄然而笑,“我不知道,也许这是我的命运,你不容他,我不容你,我必须要做出决定。”

  说完之后,少女拉开大门,毫不迟疑地出门去。

  门外横风横雨中,一个年轻人在等她,他连一部车子都没有,但是他把身上仅有的一件雨衣脱下来,盖在少女身上。

  他俩瘦削的身形消失在风雨中。

  三号耐着性子听毕这个平庸的故事。

  “那少女是关元之的母亲!”它抬起头,“慢着,这个故事我像是在哪里听过的,是不是叫《孤星血泪》,抑或《块肉余生》?”

  七号不去理它,“关元之正是无名氏老先生的外孙女儿。”

  “那对年轻人一直没有回家,流落在外?”

  七号点点头。

  “后来,元之的母亲被抛弃,贫瘠而死,可是这样?”

  “不不不,”七号说,“他俩一直深爱,生活在极度穷困中而志气不变,不幸在事业刚起步的时候他患病去世,他的病,也遗传到元之身上。”

  故事虽然陈旧,且似曾相识,三号还是感动了。

  “她把女儿送到育婴堂照顾,勤力工作,可是她的心已碎,不久也追随他而去。”

  三号垂下头,人间不幸何其多。

  “元之于是成了孤儿,”七号说,“无名氏在稍后便开始寻找她,祖孙在医院见面的过程倒是相当别致,与众不同。”

  三号接下去:“他觉得歉意,于是把全部遗产给她。”

  “不,他发觉与元之是那样投缘。”

  “真难得。”

  “世上最寂寞的两种人是老人与孩子,他们最希望有人做伴。”

  “无名氏真幸运,在那个时候找到了外孙女。”

  七号说:“他临终前一定非常怀念女儿。”

  三号感慨:“他没有爱屋及乌,何止如此,他一直认为他的旨意是道路真理生命,他固执刚愎到这种地步,自然要付出代价。”

  两个机械人道出了关元之的身世。

  七号说:“元之殊不孤单,她起码有二三十个堂表兄妹。”

  三号笑,“都巴不得要抽她筋剥她皮。”

  “真惨,人类的人际关系一环竟那么差,一直搞不好。”

  三号叹口气。

  七号这才想起来,“对,你这次来,总得见一见原医生。”

  “他人呢?一天到晚神出鬼没。”

  “他到北爱尔兰某农庄去了,一班小学生写信给他,邀请他前去参观并解释草原上新近发现的巨型的环状图案。”

  三号笑,“那明明是某种飞行器降落时压成的痕迹。”

  七号不语,也微笑,“人类事事讲究证据。”

  三号点点头,“所以《圣经》上说,没有看见就相信的人有福了。”

  七号问:“你对你外型可满意?”

  三号抚摸面孔,“这次我想做出若干改良。”

  “精益求精?”七号取笑。

  “在外边世界,皮相可真重要……”

  正在闲谈,室内紧急通话系统突然响起,七号连忙按下聆听。

  “各位注意,有客人自远方来,手持曼勒符,要求见原医生。”

  七号与三号面面相觑,“急召原医生返回曼勒。”

  “一致通过,即刻发密令请原医生返来。”

  三号忍不住说:“最后一道流落在外的曼勒符终于出现了!”

  七号说:“我的天,这次,这个人会要求我们做什么?”

  “不要紧张,原医生自然会得处理。”

  七号问:“客人在什么地方?”

  “在七0四号休息室。”

  “让我们看看他。”

  荧光屏上出现七0四室内部情形,三号与七号看到一个女子玲珑浮凸的背景,她正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嚣张的姿势予人强烈的压逼感。

  只见她抬起头来,看着隐蔽的摄像器,冷笑一声,吆喝道:“原某在什么地方,还不叫他出来见我?”

  那女郎拥有丰满的红唇,也许,稍微太丰厚了一点,以致看上去,予人贪婪的感觉。

  她竖着眉毛,撑着腰,十分十分不耐烦。

  三号吃一惊,“这是谁?”

  七号说:“她好似是原医生的旧相识,是找晦气来的。”

  这时,原氏的声音传来,“W,你终于来了。”

  那女郎冷笑,“是,正是我。”

  “我会尽快赶回来,请稍安毋躁,”原氏说,“请交出曼勒符接受检验。”

  女郎这时的声音忽然变得懒洋洋,“你怕它是假的?”

  没想到原氏这种时候还有俏皮的心情,“不,我怕它是真的。”

  那叫W的女郎洋洋得意,“你是怕定了。”

  这个时候七号按熄荧光屏,“去,去查W部,看看这名女子是谁。”

  三号冷笑:“所有电脑资料均由原医生输入,他再正大无私,也不会把他与那名女子的故事告诉你听。”

  七号点头,“三号,你讲得对。”

  “耐心等原医生回来吧。”

  原医生在两小时后就回来了。

  那女郎打量他,“好身手,好手段,神通广大。”

  “不敢当不敢当,彼此彼此。”

  那女郎取出曼勒符,啪一声平放在桌子上。

  原医生凝神,“你是如何巧取豪夺得到它的?”

  女郎哼一声,“不问来历,见符如见人。”

  “W,我从未停止敬佩过你的能力。”原氏语带讽刺。

  “少说废话。”女郎不耐烦。

  “好,讲出你的要求。”

  那女郎握紧拳头,她是那样用力,以致骨节发白,她咬牙切齿,五官都扭曲了,她说:“我要一个人在这世上消失。”

  这个要求令原氏一怔。

  女郎吼叫:“消失,明白吗?消失!”

  原氏看着她。

  照说,令一个人在地球上消失最简单不过,W不必老远找到曼勒研究所来。

  一定有下文。

  原君等W详细地说出她的要求。

  W把面孔伸到他眼前来。

  奇怪,曾经一度,原君认为这是世上最可爱美丽的一张脸,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看来,只觉可憎可厌可怕。

  人的心,真的会变。

  原君冷冷地转移他的视线,“W,近年来你的所作所为,连魔头都要五体投地。”

  “原,你老了,你唠叨了。”

  “是,”原君说,“我们都配不上你。”

  “我来,不是为着同你斗嘴,我这次来,是要你使这个人,在地球上消失。”她取出一张照片。

  她再三夸张消失这两个字。

  “原,是消失,你明白吗?”

  原氏谨慎地看着她。

  女郎狰狞地笑,“像她从来未曾出生过一样,我要她所有的记录失踪,还有,把她完全自亲友的记忆中剔除,曼勒研究所做得到吗?”

  原医生震惊了,W竟是那么恨那个人。

  他不由得探头去看那张照片。

  相片是一个少女的近照,清纯的眸子天真美丽,照说,她不可能是任何人的敌人,但W是奇人,她可以与婴儿作对。

  “是,她得罪了你,抑或是你自愿被得罪?”

  “我要看到她消失。”W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原医生在该刹那心平气和,“曼勒可以做得到。”

  女郎突然静止,她一脸不置信。

  过一刻她挑战原氏,“如何做法?”

  “有多种办法。”

  “什么,你居然有超过一种办法?”

  “譬如说,我们可以找到该人的母亲,带她走过时间的荒原,回到少女时代,做一点手脚,使你憎恨的这个人失去出生的机会。”

  W慎重起来,“原,我不信曼勒已经控制了时间。”

  原氏笑。

  女郎伸个懒腰,“交给你了。”

  “交给我好了。”

  女郎妖妖娆娆地打个呵欠,离开了会议室。

  三号沉默。

  七号看着原医生,“即使是曼勒,暂时也对时间大神无可奈何。”

  原氏淡淡地说:“我知道。”

  “W有曼勒符,我们非为她达到目的不可。”

  “我也知道。”

  “怎么办?”

  原君笑了,“我只说,那是其中一个办法,我没有说,我会用那个办法。”

  “还有其它可行的办法吗?”

  原氏扬一扬手中的照片,“她要她的敌人在她的世界里消失,这一点,不难办到。”

  三号忽然笑了。

  七号问:“可行吗?”

  他们两人似乎都明白原医生的意思。

  原氏说:“为什么不可行?这是最后一道曼勒守,从此之后,曼勒无后顾之忧。”

  “值得?”两个机械人一起问。

  原医生不加思索,数秒钟内便下了决定:“当R值得。”

  机械人噤声。

  原氏拂袖而起,“我去安排一切。”

  他也离开了会议室。

  隔了很久很久,三号才说:“他的意思是——”

  七号点点头,“正是。”

  三号感慨地:“W女士大胆挑战曼勒,未免太鲁莽了。”

  七号答:“W算准原医生是君子。”

  三号嗤一声笑出来,“她逼人太甚。”

  七号打一个呵欠,真正松弛下来,“从此曼勒无事矣。”语气十分寂寞。

  真的,所有流传在外的曼勒符已经归一,再也没有人前来出难题给他们做,以后怎么办?只剩下无穷无尽沉闷枯燥的科学研究。

  三号想到这里,也十分同情七号,更觉外头生活多彩多姿,决定延期返来。

  第二天一早,原去见W。

  那女郎精神永远处于亢奋状态,休息与睡眠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见到原,她双目闪烁出异样的光彩来。

  “怎么样,”她挑起一角眼眉毛,“什么时候替我办事?”

  原冷冷说:“任何时候都可以。”

  女郎一怔,随时说:“那么,就这一刻吧。”

  原凝视她,慎重地说:“持曼勒符的客人,让我重复你的要求,你憎恨一个人,前来要求她自你的眼底下永远消失,同时,不复记忆这个人曾经生存过,可是这样?”

  女郎踌躇满志到极点,“正是。”

  原氏颔首,“你会如愿以偿。”

  女郎捕捉到原君的眼神,起了疑窦,“慢着,你是什么意思?”

  “W,你的世界是恨的世界,早已不应存在。”

  W变色,霍地站起来,“你敢——”

  已经太迟了,她身体渐渐软倒,四肢像棉花那般无力地瘫痪在地上。

  原氏轻轻扶住她。

  女郎已失去知觉。

  她静默的面孔秀丽到极点,原伸出手,轻轻地泼开她额角上一络头发,思潮似回到他俩较年轻美好的岁月里去。

  他喃喃地说:“好好睡一觉,你需要休息一段长时期,在我们这里,空气的温度与湿度都调节恰好处,长睡的人,无嗔无爱无欲,故此也不会老,现在,你所憎恨的人已经不存在,你的心情平静安乐,不再烦恼,你的愿望已经达到。”

  原仰起头,长叹一声。

  这时,他背后响起轻轻一声咳嗽,是七号来了。

  原氏把女郎交到它手中。

  他吩咐它:“把她安置在时间的荒原一室,给她最好的照顾,别忘记她是曼勒的客人。”

  “是,原医生。”

  原氏又叹口气,把W羁留在曼勒,第三世界恐怕会得太平一段时间,抑或,这只是比较大真的想法,因为去了一个W,另外又有无数个W会窜出来?

  七号在门口迟疑一下,“原医生,她该睡多久?”

  原苦笑反问:“一个人要多久才能淡忘憎恨?”

  七号不加思索,“有时永不,有时三五七载。”

  “那么,我们每隔三两年测试她的脑电波。”

  “是,原医生。”

  “我倦了,我也要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

  “几时唤醒你?”

  “两个小时之后。”

  关元之自然不知道在曼勒发生的一切事故。

  三号对一切守口如瓶,不会,也没有必要告诉元之。

  那一日,元之循例到庄家作客。

  庄老太并不笨,当然早已发现关小姐并没有意思来霸占她的家,而且,也觉察到,即使求她,人家也未必肯久留,不禁为前头的愚昧羞愧。

  元之对他们仍然那么亲切。

  “听允文说,你将有远行?”

  “是,”元之笑答,“一切要从头开始,我打算念大学。”

  庄母说:“女孩子总要嫁人,你打算读到几时?”

  元之笑,“读到毕业再说。”

  “听人说,大学是物色对象最佳地点。”

  “我也听过这个讲法。”

  “关小姐,那你就要好好睁大眼睛仔细找才是。”

  “我省得。”

  “踏足社会之后,就没有什么好人了,光怪陆离,牛鬼蛇神,什么都有。”

  “是,我明白。”

  “不管你们新一派怎么样想,女孩子至要紧嫁得好,丈夫疼你,胜过其他。”

  元之唯唯诺诺。

  “不过经济也要紧,”庄母叹口气,“你看我媳妇多苦命,挨了那么些日子,刚好些,她又不在了。”

  元之连忙顾左右。

  庄母忽然说:“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白。”

  “请说。”元之含笑。

  “珠儿为何老叫你妈妈?”

  元之笑意更浓,“她喜欢我。”

  庄母半信半疑。

  梁云一见元之便抱怨,“好端端,读什么书,离我们那么远,一年见不了几次面。”

  元之微笑,这口角,活脱就是读饱了书不知别人对知识饥渴的说法。

  梁云又说:“拔一根毫毛,足够捐十个八个博士学位,何用坐言起行,寒窗数载,亲身体验。”

  吕一光在一边劝:“元之喜欢。”

  梁云一味不舍得,“都超龄了,还念什么。”

  元之微笑,“也许我不是那块材料,一个学期就打道回府。”

  梁云口不停,直泼冷水,“毕业都三十岁了。”

  “不要紧,我会活到六七十岁,还有三分之一世纪可以享用学来的知识。”

  这次梁云也只得笑。

  吕一光说:“我们应当庆幸元之可以重拾正常生活。”元之感激吕一光。

  她希望顺序开始,像所有其他年轻人一样,进大学,在学习当儿,也参加舞会,结识异性,享乐、恋爱,甚至失恋,稍后才结婚,组织家庭,建立事业。

  千万别一开始就已经是两子之母。

  或是刚恢复知觉就发现自己是残花败柳。

  “哪家大学?”

  “三号会替我安排?”

  “啧啧啧,作弊。”

  元之咧嘴而笑。

  一光扬起一条眉,“元之,你真打算那样做?”

  元之尴尬,不予回答。

  梁云拍手,“届时不知哪个考试局的电脑会出毛病,硬是记录关元之是个优异生。”

  吕一光拼命摇头。

  元之一抵大学城,就知道她会习惯那里的生活。像一般富家女,人未到,公寓已经置下,司机、车子、家务助理,都跟在身边。

  同学们都知道东南亚颇有名气的镇亚重工承继人在他们学校里念英国文学,不过日本三菱的小主人,以及中东某阿拉伯小国王子也是他们的同学,见怪不怪。

  一个落雪天,元之由司机载着上学。

  司机喃喃说:“天呵,这活像西伯利亚。”

  在风雪中,元之看到一位年轻人在路上拉紧衣襟踽踽而行。

  她吩咐司机停车。

  她按低车窗,“请问是哪一间学院的同学,载你一程可好?”

  那年轻人闻声转过头来。

  呵是剑眉星目的一位男生。

  他走近说:“我叫李永生,莱斯学院机械工程科硕士生。”

  “上车来可好?”元之诚恳地邀请。

  李永生看了看那辆大车,微笑,摇头,不卑不亢地答:“我习惯每日清晨步行半小时。”

  “下大雪呢。”

  他仍然笑,“不要紧,我手表防水。”

  元之一怔。

  他已经拉拉围巾重新上路。

  元之想起庄母的话:要找好的对象,得在大学里留心。

  这个男生何等有宗旨,拒绝上车,反而元之高兴。

  “开车。”大车寂寞地驶过公园。

  过两日,关元之找到莱斯学院的图书馆去,她有线报:李永生几乎住在图书馆里,是个拿奖学金一等一好学生。

  奇是奇在他家境小康,毋须他如此勤奋争取,他是那种天生爱用功的人。

  元之经过孔兆珍那役,早已知道穷困不是玩笑的事,若学生压力大,根本不会在求学时期结交异性,元之庆幸李永生不是那样的人。

  元之为自己的勇气吃惊:她居然公然到图书馆逐张桌子寻找李永生。

  一连三天都没有看到他。

  仍然下雪。

  又一日车子驶近公园,元之看见李永生骑在脚踏车上。

  她迟疑了一下,路面湿滑,并非骑车的好日子。

  随即想起,多久没骑脚踏车了?

  过一天,她把课本笔记背在背囊,踏着自行车上学,新鲜空气扑在她脸上,别有一番风味,不比坐在暖气的大车后座差。

  元之耸耸肩,即使碰不到李永生,也无所谓。

  经过小路,她松开双手,任由脚踏车滑行。

  有人在身后说:“扶紧些,别托大。”

  元之转过头去,那人正是李永生。

  李永生骑到她身边,笑笑说:“听说你找我?”

  他都知道了,元之只笑笑。

  李永生自袋里取出一顶绒线帽子,“戴上它,否则你的双耳会冻得掉下来。”

  元之当然领取他忠言。

  时间过得真快,转瞬间五年过去,李永生与关元之已经自学堂出来,找到工作,组织家庭。

  两人乐不思蜀,躲在大学镇里,不愿回家。

  不知省却多少繁文缛节。

  亲友们一贯霸道:“住在同一城市,有什么事不出来,是不给面子,住在遥远的彼岸,不见人,心死了,不会来烦阁下。”

  婚礼采取最简单的仪式,证人是元之的司机。

  婚后永生笑说:“据说我娶了一位富女。”

  元之坦白地说:“我颇有妆奁。”

  这是一件好事,为此,两夫妻可以挑他们有兴趣的职业来做,不必理会年薪若干。

  婚前元之知会过她的朋友。

  三号与七号来信说:“元之,我们不来打扰你了,衷心祝你生活愉快。”

  梁云再次怀着孩子,暂不方便出门。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傍晚,李永生加班工作未返,元之在屋中听音乐,忽闻车子引擎声接近,停下。

  元之到窗前一看,惊喜交集,拉开大门,迎出去。

  “原先生!”

  原医生笑着下车来,“元之,别来无恙乎?”

  元之投向原医生强壮的怀抱中。

  “所有的朋友都好吧?”

  原氏答:“很好,每个人都有不错的结局。”

  元之放心了。

  “告诉你,麦克阿瑟终于决定结婚。”

  元之大感宽慰,太好了。

  “让我看仔细你,”原医生目光何等尖锐,

  “元之,你怀着孩子。”

  元之笑答:“是。”

  “恭喜你,将来你必定有故事可以告诉儿孙。”

  但元之并不当自己是个奇人,毕竟世上有很多女子,在生活安顿下来之前,扮演过其他复杂的角色。

  原医生忽然问:“你认为生命是怎么样一回事?”

  元之骇笑,“像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如何可能解答生命之谜?”

  原氏轻叹,“对不起,元之,我不该问。”

  “原先生,以你的智慧能力,难道勘不破生命的奥秘?”

  原氏抬起头,看到苍穹里去,半晌,摇摇头,

  “回屋里去吧,天气太凉了。”

  “你不进来休息一会儿?”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啊。”元之依依不舍。

  “再见,关元之。”

  “再见原先生。”

  原君上了车,又再回头,“对,孩子将叫什么名字?”元之咧开嘴笑。

  原医生也笑,他应该想到,大儿必然叫小宇,小儿当然叫小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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