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半明半灭间终于把三十五年前的往事自脑海最底部搜刮出来。
那一年,在小郭侦探社邂逅的美妇,正是许红梅女士,那么,那个小小男孩,也就是列嘉辉。
求真自床上坐起来,斟杯冰水喝。
掐指一算,年纪完全符合,时光飞逝,许红梅如今已是一个老妇,而列嘉辉早已长大成人。
当年呀呀学语的小家伙,可将之拥在怀中狠狠地亲他胖嘟嘟面颊的小东西,今日已是壮年人了。
能不认老吗?
求真缓缓坐下。
原来小郭同他们是旧相识,为什么不上前相认,为什么鬼鬼祟祟躲一旁研究人家?
小老郭永远这样高深莫测。
求真把那一次会面的细节完全记起来了。
年纪大了,遥远的事情特别清晰,那日早餐吃了些什么东西,反而不复记忆。
求真记得许女士在小郭办公室逗留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她等了个多小时,她还没从那房间出来,幼儿也好像很乖,没有作声。
求真有事,回了报馆。
那件事,从此搁到脑后。
到底许女士在密室里与小郭说过些什么话?
求真有点累,可是睡不着,她躺在床上去等天亮。
电话铃骤然响了起来,半夜三更,特别响亮。
求真知道这是谁。
她按下钮键:“小郭先生,何以深夜不寐?”
果然是他,“求真,你想起来了吧?”
求真答:“是,我的确见过她一次。”
“岁月无情。”
“是,当年的许红梅,诚然艳光四射。”
小郭感喟,“现在我们都鸡皮鹤发了。”
求真抗议,“我只需略加收拾,看上去不过是个老中年,你们就差得多。”
小郭气结,“对对对,你是小妹妹。”
“小郭先生,那一天,许红梅女士在你办公室里,说了些什么话?”
“反正睡不着,到甲板上来,我慢慢告诉你。”
“甲板?我薄有节蓄,我毋需吃西北风。”
“那么,到三楼的咖啡厅。”
“给我十五分钟。”
“求真,不必化妆了。”
“小郭先生,此刻我自房中走到房门,已经要十分钟。”
小郭恻然,“可怜,终于也成为老太太。”
他一时忘了自己更老。
求真套上大毛衣与披肩,匆匆出去见小郭。
小郭己在等她。
“我没有迟到。”
“坐下。”
求真连忙拿几只垫子枕住背脊,坐得舒舒服服。
小郭开口:“好好地听故事。”
咖啡座上有几对客人,都是年轻情侣,精神好,聊得忘记时间。
有一少女向小郭与卜求真呶呶嘴,“看那边。”
她的伴侣一看,羡慕地说:“啊,好一对年老夫妻。”
少女说:“到了这种年纪,早已晋升为神仙眷属。”
“我们到了那个年纪,不知是否仍可像他们那般恩爱。”
少女朝伴侣嫣然一笑,“那就要看你表现如何了。”
这当然是误会。
小郭与卜求真并非一对。
只听得小郭吸一口气,开始叙述:“那一日,我把你请走之后……”
许女士把孩子抱在怀中,坐在小郭对面。
她秀丽的面孔忽然沉下来,满布阴霾。
幼儿像是累了,靠在她胸膛里,动也不动。
小郭羡慕所有孩子,那是人类的流金岁月,无忧无虑,成日就是吃喝玩乐。
小郭见她不出声,便试探:“许小姐,你说你有介绍人?”
许红梅抬起头来,大眼睛闪过一丝彷徨的神色,她叹口气,“是,介绍我到这里来的,是一位女士她姓白。”
小郭耸然动容,他只认得一位姓白的女士,她在他心目中,是重要人物。
“啊,请问有什么事?”他对许女士已另眼相看。
“郭先生,我想托你找一个人,只有这个人可以帮我。”
小郭已把全身瞌睡虫赶走,他前后判若二人,双目炯炯有神,凝视许女士,“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我要找的人,姓原,是一位医生。”
小郭立刻为难,表情僵住。
许红梅看到小郭如此模样,轻轻叹口气“我也知道原医生不是一个电话可以找得到的人。”
小郭摊摊手“实不相瞒,原医生失踪了,无人知他下落。”
许红梅不语。
那幼儿在她怀中,已经安然入睡。
她轻轻摸一摸他的小手,仍然紧紧抱着。
小郭建议:“把孩子放在沙发上睡一下如何?”
许红梅摇头,“不,他会害怕的。”
小郭笑笑,他也以为他们是母子。
在这个年纪才育儿,自然比较溺爱。
“不觉得他重?”
“还好,”许红梅说,“可以支持。”
“你自己亲手带他?”
“家中有保姆,不过,我从来不让他单独与别人相处。”
“这孩子很幸福。”
许红梅答:“我没有职业,我的工作便是服侍他。”
小郭见许女士一身名贵而含蓄的打扮,已知道她环境十分优游,不用担心生活。
他试探说:“尊夫把你们照顾得很好。”
可是许红梅笑笑,“我是一个寡妇。”
小郭一怔,不过,结婚是结婚,生子是生子,两回事,不相干。
他马上接受这个事实。
“孩子——”
“也不是我的儿子。”
小郭这才深深讶异了,不是亲生?“你是他姑妈,或者是阿姨?”
“郭先生,他叫列嘉辉,我深爱他,但是我与他,并无丝毫血缘关系”
小郭面孔有点发烫,每逢他尴尬的时候,脸的外圈会自动发热。
“郭先生,要见原医生的,是列嘉辉,不是我,请你接受我的委托,替我们寻找原医生。”她的声音低下去。
小郭呆半晌。
“原医生想来不是失踪,他不过暂不见客,想避一避人。郭先生,你是他的好友,请他破一次例,见见我们。”
小郭无奈地说:“就因为是他的朋友,所以才额外要体谅他,应尊重他的意愿。”
许红梅焦急了,双目润湿。
“孩子有病吗?我可以推荐各个专科医生给你。”
许红梅落下泪来。
“许小姐,那位原医生,不是一般医生,他是个怪医,他的医术,与实用医学不挂钩。”
“我完全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医生。”
小郭叹息,“我且做一个讨厌人物,帮你找找他。”
许红梅略为宽心,抱起孩子,站起来。
她已练成举重高手而不自觉,小郭自问没有把握抱着十多公斤重物自那么软而深的沙发站起。
“有无消息,都请与我联络。”
“一定,许小姐,不过我真是一点把握也无。”
许红梅抱着幼儿离去。
小郭记得那孩子有一头乌浓可爱的头发。
听到这里,卜求真低嚷:“果然不是母子!”
小郭点点头。
“你当时为什么不问孩子同她是什么关系?”
小郭瞪求真一眼,“人人像你,冒失鬼不日可统治宇宙,她是我客人,她不说,我怎么好问?”
“啐!”
小郭有点累,脱下帽子的他,一头平顶白发闪闪生光。
求真忽然问:“头发中的黑色素全到哪里去了?”
小郭说:“头皮细胞老化,不再生产。”
“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喂,你听不听故事?”
求真故意打个呵欠,“没有什么好听的。”
“什么?”
“你当年没有替她找到原医生。”
被她猜中了,小郭心有不忿。
“如果当年被你找到了原医生,今日就不必对他俩避而不见了。”
小郭默默低下头,“是,我交情不够,原医生对我不予理睬。”
“小郭先生,你不必耿耿于怀,像原医生那样的人,决定了一件事,无可挽回。”
小郭叹口气,“大家把他神化了,这个人,好几次闭关,不见人,你当他在研究什么大事,其实他啥子也没干,只不过是谈恋爱。”
“人各有志,那诚然是他的人生大事。”
“见死不救!”
“可是许红梅与列嘉辉还不是好好活着,列嘉辉已是成年人,可见他幼时无论患什么症候,今日已经治愈。”
小郭怔怔道:“说的是。”
“当年谁也找他不着,那位姓白的夫人同他那么熟,也束手无策,所以才推荐许红梅到你处,你不必内疚。”
“我好想告诉他们,原医生最近出关了。”
“是,至少他见过琦琦。”
“琦琦同他另有渊源。”
啊,是另外一个故事。
“可是,三十多年过去,当年再大的困难,今日已成过去,即使找到原医生,也已无用。”
“慢着,小郭先生,许红梅与列嘉辉到底为什么要见原医生?”
小郭呆住。
求真尖声问:“你竟不知道,你竟没有问?”
小郭说:“我只知道那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于是我尽了全力,上天入地那样去搜索原某人。”
原氏当然不会让任何人找到。
小郭不算不尽力,他甚至找到原君私人电脑的通讯密码,得以与电脑通话。
可是电脑如此忠告他:“如果阁下真是原医生的朋友,请予原医生时间,请耐心等原医生出关,我会把你的名字登记,待原医生尽快复你。”
“可是我真有急事。”
“阁下的急事,并非原医生的急事。”
“我也是受人所托。”
“原医生最爱管闲事,但这次时间不对,欠缺缘分,不宜强求。”
“一具电脑,懂得什么叫做缘分。”
电脑冷笑一声,不与他申辩,自动熄灭,不予受理。
小郭托人在原君时常出没的地点找他,但原医生似真的失踪了,如一粒沙掉进戈壁,如一滴水落入大海,再也没有出现。
这件事成为小郭心头上的一根刺。
一个私家侦探,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寻人,而小郭居然寻人失败。
他甚至找到了那位姓白的女士诉苦。
她对他好言相慰。
“小郭,看开点,这同你的能力无关,这个老原可能根本不在太阳系以内。”
“那是另外一件事,我没把他联络上,却是事实。”
彼时小郭找他足足已有三年。
“然后,连许红梅也失踪了。”
白女士微笑:“许红梅不难找。”
小郭不出声。
白女士问:“你已知道许红梅的底细?”
“这我早已查清楚,她是证券业巨子许仲开的独生女,因为恋爱问题,同父亲闹翻,由继承人变成陌路人。”
白女士颔首,“据说,许仲开至今不明宝贝女儿怎么会心甘情愿放弃一个王国。”
小郭笑,“因为她爱上另一个王国。”
白女士说:“是,列氏的财势,不下于许仲开。”
“而且是许仲开的敌人。”
白女士作这样的评论:“感情这件事,不可理喻。”
“可以用可怕二字形容。”
白女士忽然说:“小郭,你是男人,告诉你,你会不会爱上比你小四十岁的异性?”
小郭摇头,“我一向喜欢比较成熟的伴侣。”
“比你小四十岁的人也可能很懂事。”
“恋爱已经够痛苦,惊世骇俗的恋爱不是我这种平凡普通人可以享用。”
白女士笑了。
小郭连忙补上一句,“也不是每个人会遇上。”
叙述到这里,天已经渐渐亮了。
在咖啡室闲聊的年轻情侣,也已逐渐散去。
小郭打了一个呵欠。
求真有一千一百个问题要问。
可是小郭说:“我累了。”
求真知道他并非故意卖关子,“小郭先生,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自己还走得动。”
求真还是把他送回舱房。
到了舱门,小郭忽然转过头来,“求真,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叫我小郭有点滑稽,从此以后,你唤我老郭吧。”
求真用手作喇叭状罩住一只耳朵,“你说什么,小郭先生?”
小郭进舱去了。
求真这才叹一口气。
什么叫力不从心?这就是了。
就在此时,有一只手伸进求真的臂弯。
“琦琦。”求真把那只手握得紧紧。
“看,”琦琦指向海岸风景,“此乃万载玄冰。”
“最近也有融化的迹象了,科学家不知多担心。”
“求真,你好会杀风景。”
求真汗颜,“是,我太过实事求是了。”
她俩躲到人工温室,在奇花异卉旁边的藤椅上舒舒服服坐着聊天。
求真问:“琦琦,你可知道许红梅年轻时的恋爱故事?”
琦琦欠欠身,四处看一看,“背后议论人家的私生活,不大好吧。”
“咄,”求真不以为然,“你有更好的题目吗?”
琦琦笑,“不如讲讲格陵阑是否真会于下一世纪因融冰而消失在地球版图上。”
“那还不如讨论植物学家有无可能在三十年之内重建雨林。”
她俩相视大笑。
琦琦呷一口香茗,“求真我出身草根阶层,最大愿望不过垦求温求饱,对于富家千金的恋爱故事,并无兴趣。”
“据说当年此事相当轰动。”
“我也是听小郭说的。”
“那时,你我还没出世?”
琦琦,“你比我小,你大概还没有出世。”
“大约是什么年份?”
琦琦抬头想一想,“约是一九六零年。”
求真大大诧异,“故事怎么越说越回去了?”
“是,彼时小郭还在他师傅处做学徒。”
“那时,许红梅小姐什么年纪?”
“也许十五岁,也许十六岁。”
“那么早就谈恋爱?”
“是,爱上了她父亲的仇人,比她大四十岁的列正。”
“列正,他也姓列?”
“是,他姓列。”
求真站起来,大声说“这么讲来,那列嘉辉明明就是列正的孩了!”
“我们查过,许红梅从来未曾生育。”
求真不服气,“也许她躲起来养下这个孩子呢。”
“我们调查得十分彻底,他们的确不是母子,你可以忘记这一点。”
“把他们的故事告诉我。”
“故事很简单,列正有家室有孩子,子女且比许红梅年长,双方遇到极人阻挠,结果红梅脱离家庭出走,而列正亦与发妻离异,他俩终于正式结婚,那年许红梅二十一岁。”
“你看,没有离不成的婚!”
琦琦笑,“真是,一个人没离婚,是因为他不想离婚。”
“故事结局十分美好呀。”
“是,我们在侦探社见到许红梅的时候,列正刚去世没多久。”
求真算一算,“那位列先生得享长寿,活了八十岁。”
“许红梅一直同他在一起,这样经得起时间考验,双方家人都开始软化,尤其是前任列太太,真是位通情达理的夫人,力劝子女与列正和解。”
“结果他们有没有原谅父亲。”
“有。”
“是因为遗产分得均匀吧。”求真笑。
“你又来了。”琦琦揶揄。
这是卜求真的毛病,她从不美化事实。
当下她算一算,“故事自一九六零年开始,迄今已有八十年历史,唏,我还以为我老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在一蓬蓬紫罗兰后边,传出一个优雅的声,“你们算错了,故事开始的时候,我才十二岁,我记得很清,那是一九五八年的五月六日。”
求真与琦琦吓得面红耳赤,冲口而出“谁?”
有人轻轻拨开香氛扑鼻的紫罗兰,“我,许红梅。”
求真与琦琦一听,更窘至无地容身,巴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许红梅轻笑。
求真看到一双慧黠的眼睛。
呵,许女士的灵魂没有老。
“两位,请坐,我早已经留意到你们了。”
求真松口气。
许红梅缓缓走出来,坐在她们对面。
她说“主要是琦琦小姐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琦琦双耳烧至通红透明,一句话说不出来。
“小郭先生亦老当益壮,只是,这位小姐是谁呢?”
“我叫卜求真。”
“卜求真,”许红梅沉吟,“是《宇宙日报》的专栏作者卜求真吗?”
求真笑了,“正是在下。”她知道自已有点名气,但是没想到连不问世事的老太太也听过她是谁,不禁神采奕奕,如打了一支强心针。
“我看过你的高沦,十分敬佩。”
“哪里哪里。”
“字里行间,对世情观察入微,毫无幻想,令读者戚戚焉。”
求真一愣,“是吗,我有那么悲观吗?”
“是通彻。”
“谢谢你,只怕没你说得那么好。”
那边厢琦琦渐渐镇定下来,脸上红潮亦褪却大半。
“你们对我的故事,好像很有兴趣。”
卜求真老实不客气说:“是。”
许女士笑了,眯着双眼,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十分可爱可亲。
“许女士,愿意把你的故事,告诉一个记者知道吗?”
“我的故事,同一些传奇性人物比较起来,只怕乏善足陈呢。”
“太客气了。”
“而且,船正往回驶,三天后就抵岸,从早说到夜,也不够讲几十年的事。”
“上岸后我到府上来,继续聆听。”
许红梅笑了。
琦琦也笑,心中想,求真你这只鬼灵精,胆大、皮厚,真有一手。
正在此际,船上服务员向他们走来,“啊,许女士,你在这里,列先生到处找你,十分焦急,请随我来。”
许红梅缓缓站起来,走出两步,然后再转过头来,求真知她有话要说,连忙趋向前去。
“你们三人,请于下午再同我联络。”
求真大喜。
琦琦也松口气。
许红梅随服务员轻轻离去。
求真兴奋地说:“找到谜底了。”
“嗯。”琦琦附和。
“你看,”求真笑道,“小郭先生找她三十五年,一直不得要领,我一出现,即有结果,不由你不服吗。”
琦琦看看她笑,“服、服、服。”
好胜心数十年不变。
不过如今已进化为搞笑的题材。
她俩各自回舱,略事休息后,约同小郭一起午膳。
正谈笑间,忽见落地长窗外有一架直升机降落在甲板上,直升机身有一个红十字。
“嗯。”求真说,“有乘客病重,由直升机载返诊治。”
小郭金星火眼地看着担架抬出来,忽然霍一声站起来,“病人是许红梅。”
求真双眼略慢,却也已经看到担架身边一个玉树临风似的身型正是列嘉辉。
求真连忙丢下美食,奔往甲板。
已经来不及了,医务人员、病人,连同家属,一起上了直升机,在空中打了一个圈,便向岸边飞走。
疾风打得求真衣履尽乱。
小郭望着天空,“你说怪不怪,她才要开口,就遇上急病。”
琦琦喃喃道:“希望她有时间把她的故事说出来。”
求真到船长室去兜了一转。
“心脏病。”
琦琦说:“那很简单,换一颗就是了。”
“已经是人工心脏。”
“再换。”
小郭说:“嗯,人类的寿命可以无休止延续下去,直至本人厌倦为止。”
琦琦忽然笑,“旧三年,破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求真再也不会放弃讲笑话机会,“你还修理得不错呀。”
求真又说:“船上几个年轻小伙子一直盯着你。”
船将泊岸,年轻人问琦琦要通讯地址。
琦琦只是推搪。
也难怪,皮相虽然秀丽灿烂,心事却已开到荼。
求真揶揄琦琦,“为何不把姿色善加利用?”
琦琦感喟,“早知今日不必多此一举。”
求真却又安慰她:“不妨,你不会比我更笨,多少人在《宇宙日报》弄到一则专栏,乖乖隆哟咚,不得了,利用官交际应酬、耀武扬威、自吹吹人、歌颂祖国、造谣生事,还有,收受利益,大做广告。我只利用过专栏收稿酬,很窝囊吧。报馆一直嫌贵,也嫌我不识趣,太没有办法了。”
琦琦反而笑出来,“嘿,至高至纯至清的果然是你。”
“咄,”设想到求真是认真的,“我所说均系实话,这是我做事一贯作风,并不希祈你称赞。”
“既然如此,何必诉苦。”
“是,你说得对,我还不是圣人,歉甚。”
小郭这时诧异曰:“两个女人聊起天来,真可以谈到天老地荒,宇宙洪荒。”
温馨一如老好从前。
“小郭先生,船泊了岸,我们立刻联络许红梅女士。”
“假如她还在人世。”
求真打一个哆嗦,“不,她一定活着。”
小郭苦笑,“这恐怕不是由你决定的事呢!”
求真问“小郭先生,船上相遇,不是偶然吧?”
小郭答得好,“过了二十一岁,还有什么偶然的事。”
琦琦代为解答:“这几十年来,小郭一直跟着许列两位。”
“却没有上去认人。”
小郭摸着面孔,“没有颜面。”
求真笑。
“我想告诉他们,原氏已经出关,医术亦已精湛过从前百倍,我愿意再替他们与原氏接触。”
“去,一上岸就做。”
船终于泊岸了。
下船时求真松了一大口气。
“再过二十年,也许我会甘心被困在一只豪华船上,此刻心还野,还是觉得坐船闷。”
小郭说:“连我都无心欣赏风景。”
第二天小郭便找到列嘉辉。
“他已返家,许女士住院期间,他天天侍候在侧。”
求真心念一动。
母慈子孝,也自有个限度,二人如此情深一片,更像一对情侣。
“许女士救回来了,全身血液系统几乎都已更换,医生不表乐观。暂时性命无碍,可是生命时钟不知几时停顿。”
求真说:“我去看她。”
“你要事先申请。”
“没问题。”
三天后,求真得到答复,许女士愿意见她。
与她联络的是列嘉辉本人,他谈吐有礼,十分客气,“卜小姐,她大病尚未痊愈,只能略谈几句。”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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