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妈妈刚才斩钉截铁地向他保证,妈妈会爱他,直到妈妈寿终正寝。
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他需要这样的保证,母亲了解他。
当下琪琪向哥哥恳求:“你会原谅我,是不是。”
原谅人总比要求被人原谅好,安康点点头,“我不会怪你。”
常春松口气。
琪琪问母亲:“你说爱哥哥直到死那一日,那是什么时候?”
安康啼笑皆非,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常春老老实实答:“我不知道。”
“当你五十岁?”对幼童来说,那真是人类生命极限之后的极限,已算十二分宽限。
“呵,”常春笑,“我希望比那个长寿一点。”
“六十、七十?”琪琪追问。
“我希望看到你们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有个幸福的家,才离开这个世界。”
轮到安康插嘴,“可是,你的母亲并没有那样做,外婆从来不理我们,你也生活得很好。”
“可见我爱你们,”常春乘机收买人心,“总放不下心来。”
琪琪童言无忌,“不要为担心我们而死不闭眼。”
常春那样的母亲当然不以为忤,“本来我随时可以死,现在却希望长命……有个老妈在你们身后出点子,可挡去不少风风雨雨。”
她不止一次与儿女谈论生老病死。
不管孩子们懂不懂,都预先同他们打一个底子,做好心理准备。
到了家,大家都累。
“睡个午觉如何?”常春最贪睡。
琪琪说:“妈妈许久没唱安眠曲。”
安康说:“妈妈根本不会唱安眠曲。”
安康说得对。
“妈妈唱琪琪洪巴。”
安康直笑,那大概是母亲幼时学会的一支民谣,叫沙里洪巴哀,抄袭过来作安眠曲,把词儿略改,唱给安康听,便叫康康洪巴哀,唱给琪琪听,便叫琪琪洪巴哀。
母亲并且说:“此刻我唱给你们听,将来妈妈躺病榻,即将西去,你们要把你们孩儿带来,唱给妈妈听。”
届时,改作妈妈洪已哀,缓缓唱出,直到妈妈双目瞌上。
常春对后事早有安排。
当下她对琪琪唱:“哪里来的骆驼客呀,琪琪洪巴哀也哀,琪琪来的骆驼客呀,琪琪洪巴哀也哀,琪琪洪巴是你的俄国名字。”
母女笑作一团。
现今世界找谁这样厮混笑闹去,所以每次离婚,常春都把孩子紧紧抓着,至多辛苦头两年,以后回报就必定大过投资。
安康相信母亲会爱他们到底。
再次看到冯季渝的时候,她身段变化已很明显。
新雇的家务助理对她帮助很大,所以她精神松弛愉快,同时也已习惯在家中工作,得心应手。
常春见她把瑜瑜抱坐在膝上撰广告稿。
瑜瑜双手在书桌上摸索:“妈妈,这是什么,妈妈,那是什么?”
冯季渝轻轻说:“她还不知道已经永远失去父亲。”
“从来不曾拥有的,也不会思念。”
“可是人家都有。”冯季渝惋惜。
“也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可以挽着父亲的臂弯步入教堂。”
“常春,你真是坚强。”
常春微笑,“我只珍惜我所有的,我得不到的,管它呢。”
“我要向你学习这个哲理。”
常春问:“产后还打算上班吗?”
“当然,我喜欢办公室,井井有条,九时才开始操作,超时工作是给老板恩典,多有尊严,坐在家里简直是个奴隶,日夜不分,惨过劳动改造。”
常春笑。
瑜瑜学着大人词汇:“……惨……奴隶……”
冯季渝亦大笑起来。
常春十分佩服她,换了个柔弱点的人,那还得了,那还不乘机就拿出副卖肉养孤儿的样子来,但这位冯季渝早谙苦中作乐之道。
“在医院照过B超了。”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冯季渝不加思索,“生十个十个都要女孩。”
“结果呢。”
冯季渝满意地答:“是个女孩。”
那多好,求仁得仁。
趁她心情好,常春把张家骏录音带遗嘱放给她听。
常春又一次意外了。
冯季渝只侧着头微笑,没有言语,亦不激动。
常春深深诧异。
片刻她说:“我决定代瑜瑜放弃张家骏的遗产,学你那样自力更生,何必为他一个轻率的决定而影响我们的情绪,那人根本是个混球,我保证他在每个女人处都留有一张遗嘱,不信你去问朱律师,他根本没想过生命真个如此短暂,遗嘱只是他的游戏,何必为他烦恼。”
常春对她理智的分析肃然起敬,问道:“你自几时悟出这个道理来?”
“在医院里,自己与胎儿的性命都似悬于一线,没有你们帮忙,瑜瑜又不知怎么办,还不想开,还待何时。”
“你决定放弃?”
冯季渝点点头。
“你舍得?”
“放弃的不过是一己的贪念有益无害。”
没想到冯季渝有顿悟。
“告诉朱律师,我们疲乏之极,只想把这个人忘掉,什么都不要了。”
常春说:“你说得太正确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就这么办。”
“不过,有一件事我真得感激他。”
常春已猜到什么事,“你又来了。”
“因他缘故,我认识了你这样的一个好人。”
常春答:“我不是好人,有朝一日碰到利害冲突,你便会看清我丑陋的真面目。”
冯季渝学到常春的幽默感,“原来你是千面女星。”
“演技由生活培养出来。”
冯季渝摸摸面孔,“我的技艺如何?”
“拙劣,不过在进步中。”
“你呢?”
“尚未炉火纯青。”
冯季渝感慨地说:“比我精湛就是了。”
常春本想问:胎儿的父亲可有前来探望,终于没有出口,还未熟到那个阶段。
人与人之间,最好留一个余地,千万不要打破所有界限,直捣黄龙。
熟稔会带来轻蔑。
在门口,常春还是见到了她要见的人,只是那未来父亲手中拿着一大束罕见的鲜花,香气扑鼻。
常春宽慰之余,轻轻教诲曰:“该置些婴儿用品了。”那束花的代价足可置一张小床。
那位英俊的男士向她笑笑——这女子是谁?恁地多管闲事。
他进去了。
冯季渝还是不顾实际地喜欢英俊的面孔。
看看腕表,时间还早,常春悄悄回到店铺,隔着店铺,看到售货员正抱牢电话喁喁细语。
不久将来,琪琪也会把话筒贴在耳边直至融掉。
常春推门进店。
店员立刻放下话筒,急急微笑,“今早没有客人,”又补一句,“可是那几套银首饰已经卖光。”
常春唯唯诺诺。
一家这样的小店已困住她们一天内最好的钟数,同病相怜,常春并不介意这种敷衍的语气,谁会要求小伙计赤胆忠心。
常春忽然问她,“假使不用上班,你会把时间用来做什么?”
女孩一听这样的问题,精神奕奕,“睡个够。”
“人总会有醒的时刻。”
“跳舞、旅行、逛时装店、喝茶,然后再睡个饱。”
女孩好像十分渴睡的样子。
常春笑了。
女孩同老板娘说:“常小姐,其实你根本不用回店里来,乐得享福。”
常春告诉她:“我不看店,无处可去。”
女孩瞪大双眼,世界那么大,只怕没路费,哪怕无处去,不可思议。
常春笑笑,“将来你会明白。”
女孩试探问:“是因为健康问题。”
“不,我还不至于走不动。”
“呵我知道,都去过了,已经玩腻。”
“也不,许多地方许多事我都愿意再度光临尝试。”
“那必定是心情欠佳了。”
常春笑,有一天女孩会明白这种懒洋洋的感觉。
有客人上门来,常春见她拿着伞,伞上有雨珠,因问:“外头下雨?”
那客人答:“滂沦大雨。”
常春不会知道,商场没有窗户,全部空气调节,没有四季。
“心目中想选件什么礼物?”
“我前度男友要结婚了,”客人说,“送什么好?”
常春笑问:“你甩他还是他甩你?”
“双方和平协议分手。”
“呵,请过来这边看看,这样的人值得送比较名贵及经摆的礼物给他。”
走江湖久了,人人都有一手。
常春邀请朱律师:“到舍下晚膳。”
朱律师说:“老实不客气,我对于府上贵女佣的烹任手段不敢领教。还有,也不习惯一张台子上坐四五个人,七嘴八舌,插不上嘴,出来吃好不好?辛劳整日,我不想再强颜欢笑,问候您家的少爷千金。”
“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维持自我。”
“这是好,还是不好?”
“好,好好好好好。”
朱智良坐下来便唤冰冻啤酒。
常春看着她,“似你这般可人儿,到底有没有伴?”
朱女讪笑,“你找我出来,是谈这个问题?”
“好奇。”
“不,我身边没有人,早三两年还可以说,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我却不喜欢,到了今日,我已经没有目标,常春,其实你我在一只船里。”
“我?我怎么敢同你比,我是两子之母,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只图孩儿快高长大,读书用功,孝顺母亲。”
朱女说下去:“生活上一切我都不缺。”
“那多好,那你可以去追求爱情了。”
“多谢指教,但是今日找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常春扼要地说明冯季渝与她的最新旨意。
朱女听了不出声,扬手多叫一个啤酒。
“靠自己双手最好,凡事不必强求。”
朱智良说:“如果我看得不错,冯季渝会把女儿的姓字改掉。”
常春一怔,随即说:“她生她养她教她,跟她姓字,份属应该。”
“那么张家骏在孩子心目中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不要紧,宋小钰会替他设纪念馆。”
“不一样的,”朱智良无限惋惜,“完全不一样。”
“你不必为张家骏的选择不值。”
朱女抬起头,“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她悲哀地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常春说:“他也并不想记得我们。”
争、不争、不争、争,已经磨难了她太多次数,这样一了百了,至少时间可以用来正经用,生活可以归于正常。
“宋小钰口气已经软化。”
常春摇头,“我们已经考虑清楚,不想再为这件事停留在过去不动。”
朱女还想说什么,常春摆摆手,“不必再说,我俩心意已定。”
朱智良缄默,这一刻她说:“你没有来过我家吧。”
“我可以约一个时间来探访。”
“相请不如偶遇,就现在如何?一杯咖啡,二十分钟。”
常春想一想,就算真的只喝一杯咖啡也不失愉快。
于是跟着朱女走。
朱智良住在酒店式公寓里,地方不大,好在有专人打理,窗外是灯火灿烂的维多利亚港。
朱女嘲弄地介绍,“一间公寓不是一个家。”
“我以为你住的地方宽敞无比,书房起码一千平方尺。”
“用不着,我极少在家,免得伤春悲秋。”
“当然,住酒店好处说不尽。”
朱女延常春进卧室。
小小一张书桌上的银相架内有一帧照片,常春一留神,发觉旧照里穿着白衣白裤校服的男生是少年张家骏。
他身边站着个小妞,手放在她肩膀上,她正傻笑。
常春讶异地问:“这是你?”
朱女点点头。
没想到张家骏纪念馆在这里。
墙上挂着他寄给她的生日卡片、明信片,短简。
常春真想揶揄地问:你有没有把他一络头发藏在金制心型饰盒内?
常春轻轻说:“张家骏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她不想讲他坏话,但这是事实。
朱智良不语。
“你并不真正认识他,因此你将他神化了。”
朱智良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照相架子。
“要是你嫁给他,下场会同其他女人一样,三年内必定同他离婚。”
朱女微笑,“所不同的是,我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你比我们幸运。”
朱女问:“要喝什么吗?”
常春要一小杯白兰地。
常春再看看照片,“那时你几岁?”
“十三。”
“已有读法律的志向?”
“不,少年的我向往做作家。”
“做什么?”常春笑出来。
“小说家,文学家,搞创作。”
“幸亏后来你摸清楚了方向。”
“是家父逼我读法科,”朱智良尚余惆怅,“他简直抹杀了我成为本世纪本都会最流行作家的可能性。”
常春是各大报刊副刊老读者,她知道几乎每个写作人都自诩是最著名作家,于是拍拍朱女的肩膀,“作家太多了,不少你一个。”
“律师也如过江之鲫。”
常春咧开嘴笑,“做孙行者好了,只得一只猢狲大闹天宫。”
“你才是猪八戒。”
常春叹口气,“我了解你对张家骏的情意。”
朱女说:“少年的我有颗寂寞的心。在家,我是一个透明的孩子,不存在,我不出色,但我亦从来不为家长制造烦恼,他们不关怀我,亦不留意我,我坐在客厅一个角落看上一天书剑恩仇录,也没有人会问我一句半句。”
朱家老式客堂很大,有两组沙发,一新一旧,旧的那组放近露台,朱女就趁暑假窝在那里读书剑。
她爱上了陈家洛。
要到二十一岁那年重读此书,才发觉陈家洛兄弟一个也不可爱,没有红花会陪衬,也就没有他俩,但那已是后事。
是张家骏发现她的。
开头以为是只小动物。
朱女穿旧棉衣,手中还握着一条婴儿时期用过的毛巾,沙发又大,只见一团物体在蠕动。
那日张家骏在等朱家大儿子,有空,没事,过去一看,发觉沙发上小动物有一张雪白的小面孔,剑眉星目,异常可观。
张家骏当年只有十八岁,但已经有发掘美女的才华,于是便与朱女兜搭。
“你好吗,呵,看书剑,你已经知道什么是好小说了,你可晓得书剑有插图?作者叫云君,我改天取来给你看。”
他慷慨之极,把旧版本送了给小朋友。
当下朱智良把那套书取出给常春看。
常春也为之动容。
“他来找大哥,总与我谈上几句。”
张家骏每一句话都会被朱女咀嚼良久。
她年轻、热情,却内向、畏羞,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只有张家骏留意到角落头有那样一个小女孩。
她把她学写的小说原稿给张家骏读。
张家骏笑,“女主角完全是香香公主的翻版。”
朱女担心,“像不像是抄袭?”
张家骏又说:“后来她出去留学,回来有没有再见到表哥?”
朱女答:“我还没有决定。”
张家骏说:“做小说家多好,你说不,情侣便要分离,你说好,有情人便可终成眷属,现实世界里哪有这样称心如意的事。”
真的。
所以朱智良律师少年时的愿望是当小说家。
“张家骏一直视我如小妹。”
他自有各式各样的女朋友。
然后在七十年代中期她出国留学。
朱女说:“他一直寄明信片给我,回来没多久,便告诉我,他要结婚,对方叫常春。”
常春喝一口白兰地,“你哭了?”
“眼珠子差些掉出来。”
“我配不上你的陈家洛?”常春微笑。
“你已有孩子,且结过一次婚,的确同香妃有个距离。”
常春又笑。
“他写封信给我。”
朱女拉开抽屉,常春诧异了,律师即律师,没想到她把私人信件都收拾得那么整齐,只见她翻了一翻,即取出一只文件夹子,找到某页,递过去给常春看。
“有关你。”
好一个常春,微微笑,“我没有阅读他人信件的习惯。”她不肯看。
“这是他爱上你的原因吧。”朱女十分佩服。
不,常春在心中答:“因为她早已经不爱张家骏,对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一点兴趣也无。”
“他说他与你结婚,是因为到了你处,像回到了家一样。”
常春不出声。
“那是对女子至高的赞美。”
常春仍然不答,她看看腕表,“二十分钟早已过去。”朱智良爱他,有她的理由。
常春离开他,也有她的理由。
琪琪出生后不久,张家骏应酬渐多,开头是九点多才回家,后来是十一点、十二点、一点、二点,以至天亮才返。
常春心平气和地同他说:“你已经对这个家厌倦。”
张家骏的答复极之特别:“史必灵,这个家,太像一个家了,我吃不消。”
他说得也对。
英俊年轻有为的他,每天下班回家,只看见妻子穿着宽袍子手抱幼儿哄大儿吃饭,两个女佣不住穿插厅堂制造音响,他觉得他无立足之地,不如在外散散心。
常春记得她问他:“你理想的家是怎么样的?”
她想看她可否做得到。
张家骏答:“静幽幽,光线暗暗,水晶缸里插着栀子花,芬芳袭人,妻子穿着真丝晚服,捧出冰镇香槟。”
常春马上答:“你需要的是一个美丽的情妇。”
再见。
张家骏为着同样的理由同常春结婚,亦为着同样的理由同她分手。
“孩子们在等我。”常春说。
“同他分手,你可有哭?”
“只有孩子们的眼泪是自由的。”
朱智良低下头,“我总想为他做一点事,报答他知遇之恩。”
“我真的要走了。”
没想到离开朱宅,天都黑了。
常春最怕暮色凄迷,那种苍茫的颜色逼得她透不过气来,只希望匆匆返到小楼,躲进去,一手搂住一个孩子,从此不理世事。
孩子们一听到锁匙响,便奔出来迎接她,哪里去找这样的忠实影迷?真正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见的,非要作出牺牲,否则得不到报酬。
琪琪临睡之前照例必听妈妈说故事。
说的是什么?正是金庸名著书剑恩仇录。
已经说到荡气回肠的大结局。
琪琪问:“香香公主有没有变成蝴蝶?”
常春黯然神伤。
过一会琪琪忽然问:“爸爸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吧?”
常春点点头。
“永远是什么意思?等我三十岁的时候,他会不会回来?”
“琪琪,睡觉的时间已到,改天再与你讨论这个问题。”
“几时,妈妈,几时?”琪琪要求母亲开出期票。
“你十五岁的时候吧。”
她替琪琪熄灯。
安康迎上来,“爸爸找你。”
安福全?他应该在度蜜月才是。
“找我?”
“史必灵,有事请教。”
“不客气,请讲。”
“白白不欢迎我。”
常春有点意外,“你们不是已经混得很烂熟?”
“她不接受我留宿,一到睡眠时间,便打开大门叫我走,跟着哭闹不休。”
常春莫名其妙:“我看不出我怎么样帮到你。”
话终于说到正题上:“那时候安康的反应如何?”
常春不怒反笑。
“请问那时候你如何摆平安康?”安福全居然追问。
常春冷静地说:“试试陪他跳舞到天明。”“嘭”的一声摔下话筒。
安康担心地问:“什么事?”
常春迁怒,“以后不用叫我听他的电话。”
安康不语。
他回自己房去做功课。
常春随即觉得不对,走进去,手搭在儿子肩膀上,刚想说什么,安康已经握住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母子心意通明,一点阻隔也无。
常春就是为这一点才日复一日地起劲地生活下去。
她微笑着蹲下,想说些什么,谁知未语泪先流。
过半晌,常春伸手揩干眼泪,却仍在微笑,“睡吧。”
彼时安康怎么适应?
至今常春还认为对不起这个孩子。
安康曾跟父亲鞋甩袜脱地生活过好几个月。
安福全是家中独子,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在家并不得宠。
上头有三个大姐,与父母感情非常好,外人针插不入。
常春当然是外人,常春的孩子,无端端忽然也变成外人。
安老早已退休,需要人陪着散步吃茶闲聊,儿子媳妇没有空,便唤女儿女婿作伴,日子久了,索性搬来一同住,外孙也跟着来,后来外孙也结婚生子,也一并住在一起养。
安康无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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