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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秤座酒馆是焦日朗每日下午必经之地。

  她喜欢到那里去喝上一杯才回家。

  并非工作特别紧张,需要放松,或是特别寂寞,想同人兜搭一番。

  那只是一个老习惯。

  再说,她独身,那么早回家也没什么好做,不如到天秤座去喝杯矿泉水;或是威士忌加冰;或是啤酒,视心情而定。

  那天,标致的她信步走进酒馆,同酒保老庄打个招呼,宾至如归那样坐在老位置上,喝一口冰冻啤酒,心中感叹,又是一日。

  日朗把头靠在靠背上,喃喃自语:“我希望我可以恋爱,我从来没有恋爱过,我不知男欢女爱为何物?真惨。”

  隔一会儿,日朗又用手撑着头,“我还希望我可以名成利就,噫,真正有钱的滋味如何?举世闻名的感觉又怎样?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又不会一日比一日年轻,唉!”

  正在自言自语,长嗟短叹,酒吧柜台那头忽然传出轻轻的嗤嗤声。

  是老庄示意她过去。

  日朗走近,“干嘛?你不见我正忙着埋头自怜吗?”

  “那是你每天例行公事,稍停不妨。喂,看到那个角落吗?”

  老庄用小指轻轻指一指。

  日朗也含蓄地用眼角瞄一瞄。

  在天秤座最黑最黑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人伏在小小圆桌上。

  老庄作注解:“下午五时就进来了,开了一瓶白兰地,一直坐在那里,边喝边哭泣。”

  日朗不出声,把身子稍微转过一点儿。

  是个女子。

  长而鬈的秀发云般垂下,几乎碰到地毯。

  不用看她面孔,都知道是个秀丽的可人儿。

  日朗纳闷地问老庄:“是生面人?”

  “第一次来。”

  “肯定?”

  “你知道我对人面过目不忘。”

  “本地人?”

  “同你一样肤色。”

  “呵,”日朗问老庄:“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过去劝劝她,最好送她回家。”

  “干吗好心?”

  “焦小姐,我这里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不希望发生意外,你看她已经半瓶酒下肚,弄得不好,大哭大叫,影响其他客人情绪。再进一步,昏倒在地,我还把她扛回家不成?”

  日朗感慨:“说来说去,为了自己。”

  “焦小姐,帮帮忙。”

  “这个责任,似乎由单身男客来负比较好。”

  “怕只怕男客尚未下班到这里,那个女生就要烂醉如泥。”

  这是真的。

  “我尽量试试看。”

  “焦小姐,谢谢你。”

  日朗缓缓走近那女郎,在附近椅子坐下。

  “你好。”日朗说。

  那女子动也不动。

  日朗又问:“醉了吗?”

  那女子轻微呜咽一声,肩膀抽搐一下。

  “来,喝口浓茶。”

  那女子轻轻抬起头来,与日朗打一个照面。

  日朗呆住了。

  她见过不少好看女子,有些是大美人;有些是小美人;有些是三分人才七分装扮;有些是七分人才三分装扮,有些清丽;有些美艳,许多以气质取胜;也有若干身段实在出众。

  但。

  但无一如眼前这位小姐这样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兼夹神情妩媚,婉约动人。

  她伸个懒腰,移动一下身子。

  日朗已肯定她起码比她高五至七公分。

  日朗着实诧异了,在一个重才兼更重色的都会,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照说应该不必流泪。

  日朗问:“你没有怎么样吧?”

  那个女郎抹去星眸角落一滴眼泪,“这位姐姐,恁地好心肠。”

  日朗这时看清楚她穿着一件黑色紧身长毛衣,配豹纹袜子,的确时髦漂亮,这不是上班族的打扮,日朗猜她是文艺界人物。

  日朗微笑问:“尊姓大名?”

  女郎反问:“姓名要紧吗?”

  “暧,我总得称呼你呀。”

  “那么,叫我80MB好了。”

  日朗没好气:“有没有顺口一点儿的名字?”

  “你不相信我?”女郎有点失望。

  她的眸子清晰晶莹,奇是奇在喝了半瓶酒之后犹自黑白分明。

  但,焦日朗不是没有生活经验的一个人,她深深知道,再纯洁的眼睛,也可能有一个心怀叵测的主人。

  日朗反问:“你可晓得什么是80MB?”

  女郎微笑。

  日朗说:“那是一种固定的电脑磁碟,可永久储藏八千万个讯息,你是一具电脑吗?”

  女郎牵牵嘴角,“那么,叫我晨曦吧。”

  “这是你的真名?如此文绉绉。”

  “那是因为我在清晨来到这世界上。这位姐姐,你叫什么?”

  日朗同她开玩笑,“我于黄昏戌时出生,我叫晚霞。”

  那女郎到底喝了不少,闻言拍起手来。

  她真是一个美女,连手指都宛如玉葱,柔若无骨。

  日朗忍不住说:“我假使像你那样美,就没有烦恼了。”

  女郎惊异地抬起头来,“你也长得不赖呀。”

  日郎谦虚,“差远了。”

  “相貌真的那么重要吗?”

  “也只有像你那样的人,才有资格那么说。”

  “可是,我还是失恋了。”

  “什么?”

  “原来失恋的感觉那样坏,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一样,动弹不得,动辄无故落泪,寝食不安。唉,生不如死。”

  日朗有一阵安慰的感觉,上帝真公平,美女也失恋,好得不得了。

  这时,酒保老庄叫人送咖啡上来,“老板请客。”

  “来,晨曦,干了它,醒醒胃,明日太阳还不是照样升起来。”

  晨曦微笑,“可是明天我要回家了。”

  “喝完这杯咖啡我就把你送回家。”

  “不不,我指真的家。”

  日朗一怔,“这里不是你的本家?”

  “我是个异乡人。”

  “可是你的容貌口音与我无异。”

  “那是因为我在你们这里生活,已有一段日子了。”

  “你的本家在何处?”

  “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二十小时长途飞行?”

  女郎看着日朗,“你真是一个好人。”

  日朗笑,“世上好人比坏人多。”

  女郎也笑,“那是因为你本身是个好人的缘故。”

  她的口吻成熟而智慧,与她外貌同样可爱,难得之至。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失恋?”

  晨曦答道:“是呀,我也不相信。”

  还懂得自嘲,不简单。

  “你到我们这个都会落脚,有多久了?”

  叫晨曦的女郎侧头想了一想,“共三百多个日夜。”

  “呵,差不多一年。”

  晨曦点点头。

  “你有无职业?”

  “我是一名资料搜集员。”

  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日朗又一次诧异。

  日朗忽然听到肚子咕噜噜响,“我饿了。”这是人类千古大事。

  她同晨曦说:“吃吧,我来请客。”

  晨曦嫣然一笑,“你真是个好人,好人总要有好报,你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

  日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女孩,醉了就是醉了,自身难保,口吻还似神仙妃子,敢情是要赏焦日朗三个愿望呢。

  日朗摇头,“我没有愿望。”

  “每个人都有愿望。”

  “让我这样说,我没有不能靠自己双手不能实现的愿望。”日朗挺挺胸膛。

  晨曦鼓掌。

  老庄为她们送上三文治。

  晨曦说:“我佩服你,晚霞。”

  日朗边笑边吃,“我不叫晚霞,我的真姓名是焦日朗。”

  “你真的没有愿望?”

  日朗笑笑,“怎么没有?我希望我的躯体可以回复到十七八岁那样的水准与状况。”

  晨曦一听,非常抱歉,“呵,我做不到那样,据我所知,只有紫微星人擅长调校地球人的生理时钟。”

  日朗抬起头,“你说什么?”

  晨曦笑道:“你得挑选另外一个愿望。”

  日朗没好气,“为何对我厚爱?”

  “因为你厚待失意人。”

  “你算失意?”日朗忍不住笑,“你看上去比我得意多了。”日朗接着叹口气,“许许多多伤心的晚上,我对生活已失去勇气,巴不得第二天早上不用起来,就此息劳归主。”

  “这不是真的。”

  日朗说下去:“比这个更坏的是,在白天也有熬不下去的时候。我有一个朋友最爱跑到角落掩着面孔痛哭,一边同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噩梦,我会醒来,醒的时候,我会发觉我只有二十二岁,受父母钟爱,无忧无虑。’”

  晨曦耸然动容,“呵,那么坏?”

  真滑稽。

  变成焦日朗同陌生人倾诉个不停,苦水不住倒出来。

  晨曦踌躇,“我也不能使你快乐。”

  “哎哟,不行就算了,”日朗安慰她,“来,我送你回家。”

  这时,酒馆中的客人已陆续多起来。

  有人叫:“日朗,日朗。”

  日朗回头一看,那是她的现役男友岑介仁,正与三五个猪朋狗友在共度欢乐时光。

  晨曦问:“那是你的异性伴侣?”

  一般人称男朋友。

  “可以说是。”

  “你要不要过去?”

  “不急,你怎么样,好过一点儿没有?”

  “谢谢你陪我聊天散心,可是这一类痛苦不会立时立刻消散,不,我并无好过一点儿。”

  她是一个通透的美女。

  日朗不禁好奇起来,“你那得不到的爱,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有时间,我一定告诉你。”

  那边又有人叫:“日——朗——”

  日朗歉意地说:“我过去一下。”

  “请便。”

  日朗走到岑介仁的桌子前,脸一沉,“鬼叫鬼叫,干什么?”

  与岑介仁在一起的有陈剑雄、伍俊荣、梁伟明及郑小雄,全是专业人士,形容得俗一点,也就是都会中一般丈母娘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他们立刻替日朗拉椅子叫饮料,小陈即时问:“那女孩是谁?”

  小梁加把嘴:“介绍给我们。”

  “公平竞争。”那是小郑。

  “从没见过那样的美女。”

  “秀发如云就是拿来形容她的吧?”

  “双目似寒星。”

  日朗感慨,什么内在美,有个鬼用,人看人,不看皮相看什么?谁还带着透视镜去钻研别人的五脏六腑。

  “好好好,”日朗扬起手,“我来介绍。”

  众年轻才俊欢呼一声,转过头去,又失望地呜哗。

  她走了。

  晨曦不知在何时离去。

  连日朗都觉得舍不得。

  她撇下那班男生到门口去找人,发觉正下雨,天已经漆黑,满街是霓虹灯五光十色的反映,伊人全无踪影。

  蛮冷的,日朗瑟缩着,双臂抱在胸前,站在街角发呆。

  身后传来岑介仁的声音:“想回家?”

  日朗看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不知不觉,已经耽搁了这些时候。

  是该回家了。

  岑介仁说:“稍后我打电话给你。”

  日朗只向他摆摆手,便往停车场走去。

  她已与岑介仁走近尾声。

  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仍然关心她,她也是,但是两人已不能好好坐下来谈正经事,一触即发,不可收拾。

  她觉得他恶俗,他觉得她不切实际。

  像“你舅妈是政府里金融司跟前的红人,那么大的庙在自己家跟前你都不进去烧支香,她老人家略露些口风我们足可吃三年,她请你吃饭你为什么不去?”

  日朗真发愁。

  她又一次所托非人,他也是。

  坐在舅母面前,她很想帮男朋友这个忙,譬如说,问一下,此刻可否入英镑呢,抑或,利率有上升可能……

  但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连舅母问,“日朗你好像有话要说”,她都只会顾左右而言他道,“舅母明年会到欧洲去吧?”

  日朗知道岑介仁恨恶她这一点。

  好像处处与他作对似的。

  她跟过他陪客户到温哥华看房子,那一整个星期,寝食不安。

  终于一吐为快:“岑,读那么多书,拿到专业资格,堂堂建筑师,需要那样低声下气,陪客人一直陪到洗手间里去吗?”

  岑介仁听到那样的查询,不禁呆住,自那一刻开始,他知道原来他们仍是陌路人。

  他尝试解释:“日朗,城内起码有一万几千个建筑师,统统有专业资格证书,可是什么人在工务局呆一辈子,什么人扬万立名,就是靠生意头脑了。”

  日朗犹自不服,“头脑,还是手段?”她就是这点讨厌,这点笨。

  果然,岑介仁把脸拉下来,“这些细节我无暇分析,总而言之,在商言商,我个人开销零用,我父母生养死葬,都是钱,将来结了婚,我不愿妻子再在办公室低声下气侍候上司同事。还有,我的子女要送到国际学校,这一切费用,都得靠我屈躬卑膝去赚回来,谁叫我是男人,谁叫我天生觉得男人应当负起这种责任。任何脏工作都得有人做,我不做,难道叫老的做,小的做,难道叫女人去做?”

  岑介仁是真的动气了。

  “介仁,凡事都有最佳效益点,我觉得你是太委屈了,我看着难过,我替你不值。”

  “你不支持我?”岑介仁心酸。

  “我情愿房子小一点儿,车子旧一点儿,我们有手有脚,怕什么?”

  “这双手?有一日这双手会做不动,有朝一日人家会不要这双手,你这个人,你懂什么?”

  日朗终于禁声了。

  岑介仁出身清苦,半工读又靠奖学金才拉扯到大学毕业,他的人生观与焦日朗不一样,他有出人头地的情意结,他总想向家里向社会向自己证明英雄不论出身。

  其实他已经功德完满,却不自觉。

  那次生意并没有做成功,那位老业主在温哥华兜了一个圈子,发觉商业楼宇更有作为,买了一幢十四单位旧公寓房子,以及市中心一个铺位,充分利用了岑介仁的专业知识,付了经纪佣金,打道回府。

  日朗安慰男友:“十单生意有一单成功已经了不起。”

  岑介仁不语,解开领带,倒在酒店的床上。

  那次出门后,他们俩就生分了。

  回到自己的小公寓,日朗忍不住回忆她与岑介仁的过去。

  那已是一年多前的事。

  之后,她没有另外结交异性朋友,他也没有,二人都无事忙,眼睁睁看着感情淡却。

  岑介仁也有快乐的时候。

  他带着日朗去祭亡母,献上鲜花之后,对日朗说:“我不信风水,但如果有风水的话,这是一块背山面海的风水地。”他作的主,永久墓地花了他大半年的积蓄,他的语气是安慰而骄傲的。

  岑介仁绝对不是坏人,他有他的一套。

  何其不幸,他那套不是焦日朗那套。

  日朗喝着矿泉水看电视新闻,只听得响声噗噗,大都会里常见现象已不能扣住观者心弦。

  日朗解嘲地自言自语:“我出身也十分寒微,但是金钱总还不是一切,尊重应该,但毋需跪拜吧!”

  岑介仁需要娶一位略有家底,父母手段疏爽的小姐,不是她焦日朗。

  日朗靠的,不过是她双手。

  手总会有累的一天啊。

  电话铃响了。

  日朗纳闷,这具电话只是装饰品,很少有人用。

  一定是她的好友范立轩。

  那一头传来的,正是立轩清脆的声音。

  “出来吃日本菜,有人想认识你。”

  “改天吧。”

  “日朗,为何颓丧?”

  “人的情绪总有上落!”

  “你的只落不上。”

  “改天吧。”

  “我远房表叔自多伦多回来,正找对象呢。”

  “你真是会替我着想。”日朗啼笑皆非,“来人几岁,七老,还是八十?”

  “三十六岁,一表人才,有田有地,怎么样,还可以吗?”

  “改天吧。”

  “人家明天就跑了,来看一看,有何损失?”

  “到了晚上,我的脸都不上妆。”

  “就衬衫牛仔裤的来吧。”

  “给我二十分钟。”

  范立轩在那一头讲了地址。

  去看看也好,给自己一个机会。

  别笑,很多婚姻就是这样看成功的。问题不在看,问题在一个人在当时有多想结婚。

  想得够厉害,一定会成功。

  日朗准时到了,头发梳一根辫子,只抹了一点儿口红,懒洋洋叫了一客鳗鱼饭。

  立轩这才同她介绍,这位表叔叫文英杰,那人长得不过不失,谈吐中规中矩,整个人看上去普普通通。

  白来了,日朗想,不如饱吃一顿。

  日朗总想恋爱一次,她不急找归宿。

  每当心情欠佳之际,日朗吃得很多,也不见胖,全消耗在忧愁里了。

  吃毕,抹抹嘴,先告辞。

  立轩朝她抹脖子使眼色,她只是假装看不见,到柜台为他们付帐,给了很丰富的小费。

  不能叫这些老华侨以为都会女性就会骗吃骗喝。

  立轩追出来。

  “看不上眼?”她问。

  日朗摆手,“千万别那么说,折煞我也。”

  “人家中英文造诣都非常好,为人敦厚,又有盘赚钱的生意。”

  “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这是真心话。

  “感情可以培养。”

  日朗笑了,“那你为何尚小姑独处?”

  立轩瞪着她,“你又干吗偏要触动我的伤心处?”

  “立轩,对不起。”

  范立轩的男友英年早逝。三年多了,立轩努力事业,不再用情。

  各人有各人的伤心史。

  不打仗也似劫后余生。

  半晌立轩说:“改天见吧,缘份未至,徒呼荷荷。”

  日朗充满感慨地回家。

  电视还亮着,小小荧屏,不知陪她度过几多黄昏。

  日朗掀开被褥,刚想钻进去寻好梦,电话铃又响了。

  这范立轩,还有什么话要说?

  真-嗦。

  “喂,还有什么吩咐?”

  对方却是另外一个声音,“日朗吗?我是晨曦。”

  折腾了一夜,日朗几乎已经忘记黄昏发生过的事故,不禁一呆。

  这陌生女子在什么地方得到她的通讯号码?

  “是酒保老庄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你好吗,在收拾行李吗?”

  晨曦说:“我来同你话别。”

  “有没有人送你?明早我来接你往飞机场如何?”

  日朗边说边抬起双眼,目光很自然地落在面前电视机的荧屏上。

  这一看非同小可,她张大的嘴再也合不拢来。

  荧屏上映像并非什么怪物,而是正在与她讲电话的晨曦。是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日朗连忙揉揉眼,没看错,的确是晨曦的特写,她的表情配合了她的声音:“喂,日朗,你看见我了吗?”

  怎么会这样?

  日朗困惑地问:“你在电视台直播室?”人家怎么会放她进去对着全市市民打私人电话。

  “不,”晨曦笑,“我暂时征用了你的电视机。”

  “我不明白。”

  “我的通讯器同时配有映像设备,民间电视机全部适用。”

  日朗大奇,“那你可看到我?”

  “不行,你用的只是一具普通电话。”

  “晨曦,你是哪一国人,为何科学如此进步?”

  “这种设备你们也已经发明,没什么了不起。”

  日朗啧啧称奇,“我可以看出你的精神已经好得多了。”

  晨曦黯然,“强颜欢笑。”

  “会过去的。”日朗安慰她。

  “要多久?”

  日朗为难,这怎么说得定?“有人一两个月就置之脑后了。”

  可是像范立轩那样的个案,又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只见晨曦说:“我已经有心情准备要长与失意作伴。”

  “你不会的,”日朗笑,“你尽管放心,你很快会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晨曦不再追究下去,她只是说:“日朗,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呵,对,我可以祈求世界和平,永无战争吗?”日朗存心开玩笑。

  “那,我做不到。”

  “瞧你,总问人要什么,等人家开了口,又频频说办不到,咄,真无用。”

  “对不起。”

  日朗看着她,“不用,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有,厨房冰箱里塞满食物,睡房衣柜里都是四季衣裳,我有三十多只手袋,六十多双皮鞋,我没有愿望。”

  “日朗,你真有趣。”

  “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明天我来接你。”日朗亦笑。

  荧屏上忽然出现了一张街道地图,日朗一看,“呵,你住在我附近,好多了。”

  “会妨碍你上班吗?”

  “我上午有空。”

  “我清晨五时起飞。”

  “什么?”日朗一怔,“有那样早的班机?”

  “有,我三时正在家等你。”

  日朗后悔得不得了,这等于说,她今晚的睡眠完全报销了。

  所以,舍命陪君子这句话真不会错。

  焦日闭早已过了不睡觉也可以如常生活的阶段。二十一岁之前,何用担心作息时间,无穷精力,玩玩玩,日日玩即可,后来说什么都得略眠一眠,到了最近,非正正式式上床睡上八小时不可。半夜若有什么事起来过,第二天休想好好集中精神。

  这件事教训焦日朗,凡事不可一早夸下海口。

  她苦笑着拨闹钟。

  这时,电视又恢复播映午夜旧片,字幕打出来,片名叫月儿弯弯照九州。

  日朗喃喃道:“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笑有人愁。”

  她呢,她不见得比谁快乐,也不见得比谁更不快乐。

  坐在床沿,焦日朗睡着了。

  梦见岑介仁对着她吼:“你懂得什么?我只得一条入路,却有六千多条开销,我不设法弄钱,行吗?”

  日朗一愣,醒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真让岑介仁吓怕了。

  不能同这样的人在一起,她不要接受岑介仁的人生观。

  这个人,将来即使积储到一两亿,恐怕仍旧会这样穷凶极恶。

  不知是什么人什么事害苦了他。

  然后,在这半明半灭的午夜,万籁俱寂的时刻,日朗的心忽然明澄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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