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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本人先到。

  承坚已在招呼他们。

  一男一女,女的相貌漂亮得像电子游戏盗墓者罗拉一般,大眼、樱嘴、尖下巴,染黄发。

  男方长相普通,但一眼看就知道十分精明。

  幸亏不是谈公事,志厚坐下来,招呼过,叫人开香嫔。

  他直觉以为那男子是御木,但是美味气酒叫他聪敏,他们都考他呢,连承坚在内,都想他过这一关。

  桌子上两张名片,那男子开口:“周先生,有事请教。”

  “是,山本先生,请讲。”但愿没有猜错。

  御木女士立刻微笑。这中国人没有看低女性。

  山本说:“我们是行家:可是看过你为健康饮品做的特技,不胜佩服,水的阴影最难控制,请问有什么法宝?”

  志厚据实答:“我设计了一款软件,可自动调校光与影。”

  那日本人脸上露出懊恼、羡慕,以及不置信的神色来。

  御本女士立刻问:“是你的专利?”

  “我根本没有注册,这是为自己工作方便。”

  御木问:“我们可否租用?”

  “你们还没有这个程序?”志厚意外。

  御木微笑,“真正的天才往往不知自身是天才。”

  周志厚连忙说:“过奖了”

  “又这样谦逊。”赞不绝口。

  志厚不中美人计,仍然维持清醒。

  这时御木问他:“周君结婚没有?”

  志厚摇摇头。

  “周君的名字是指有志气向上,但始终维持待人忠厚的意思吧。”

  “那是父母的愿望。”

  “周君表里如一,值得欣赏”

  她取出他们最新设计的游戏,志厚看得眼花缭乱。

  “每次我们有新产品发售,用趸通宵在电器店门外排队轮候。”

  “成功的生意应当如此”

  “周君只当是一门生意?”

  “我是真心喜爱这一个行业。”

  “周君可有女友?”

  承坚哈哈笑着插口:“御木你打听得这样仔细干什么?”

  山本连忙解围:“不谈公事,谈谈私事也不妨。”

  吃完饭御木又说:“听说本市有极富情调的夜总会?”

  志厚不置可否。

  御木笑说:“周君可是累了?”

  “正是,我想回去休息。”

  御木退一步说:“那么,我们明日到贵公司来谈生意”

  罗承坚在一旁说:“一定恭候。”

  “明日上午十时吧,下午我们乘飞机回东京。”

  四人道别。

  稍后承坚抱怨:“去跳舞又不会要你命,她要是看中我,我滚着去。”

  周志厚想一想,“卖艺不卖身。”

  “谁要你肉身,那御木玛丽要你的精魂。”

  “是,她要我那软件,明日她来谈条件,告诉她,只租不卖,一年为限。”

  “她大可翻版,用它十年八载。”

  “这类软件日新月异,超过一年要来无用。”

  “费用多少?”

  “我们公司每月经费多少?”

  志坚说了一个数目。

  “就是它吧,同事们年终可发双粮。”

  “志厚,你十分慷慨。”

  志厚笑,“生意还没有谈拢呢。”

  回到家门,酒意上涌。

  他寂寥地放下锁匙,走到露台。

  背后有声音,他脱口问:“成珊?”

  有一日,忘记这两个宇,他也会忘记自己。

  “大哥?”

  志厚意外,“理诗,你怎么在这里?”

  “瑶姐让我进来。”

  理诗在沙发上睡着了,听到门声才醒来。

  “瑶姐,可是王克瑶?”

  “是,她真和善,教我读了一会法文。”

  他们都见过她,对她赞不绝口。

  “克瑶人呢?”

  “她出去了,让我自由活动。”

  “你妈妈呢?”

  “妈妈有应酬,我一个人在家怪闷。”

  “理诗,一个人最先要学会自处,不可能时时找人作伴。”

  “我在家总是一个人。”

  “回家去休息,明日一早跑步。”

  她点点头,由志厚送回家。

  志厚留张字条给克瑶:“理诗十一岁,留她一人作客,好象有若干疑点,谨慎。”

  第二天早上,在冰箱门上有回复:“多谢忠告。”

  志厚出门,只有理诗一人等他跑步。

  “妈妈说,以后她不参加跑步了。”

  “为什么?”志厚愕然。

  “上次那件事之后,妈妈十分难受,不想见人。”

  志厚不出声。

  运动完毕,他们坐在树荫下休息,这已是城市里绝无仅有的大榕树,无数麻雀飞到枝上休憩,十分有趣。

  志厚问:“你呢,身体好吗?”

  理诗点点头,“每次做素描,都心惊胆战,去医生处听报告,象是等判刑,幸亏每次都过关。”

  志厚明白那种心情,不禁恻然。

  “如果是坏消息,我真怕母亲再也受不了打击。”

  “你很懂事。’

  “大哥,多谢你关怀我们,我同妈妈说,那种温暖的感觉使人以为已经死了去到美好天堂。”

  志厚跳起来。

  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十二岁的小女孩应当时时闹情绪,开始注意时装,发型以及男同学举止,或在电话里喋喋不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理诗,我们去茶餐厅吃早餐。”

  “我还要上学。”

  “十五分钟足够。”

  饱餐后他把理诗送回家。

  本来打算去上班,终于忍不住,过对门按铃。

  女佣开门请他进屋。

  任南施立刻出来,穿便服,没有化妆,比平时年轻。

  志厚坐下,“以后都不再见人?”

  她不出声。

  “我读二年级的时候,一日小息在操场玩,不小心,摔倒在泥浆里,浑身污泥,尴尬到极点,该刹那我真想坐在泥泞里永生永世不再起来,就此终结一生。”

  任南施忍不住问:“后来呢?”

  “上课铃响,同学把我拉起来,我忽然记起书包里有一条运动裤,换上,等放学,回到家,妈妈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我又重新做人,活到今天。”

  任南施笑了。

  佣人斟出茶来,正是白菊花。

  “你说的有趣极了,真幸运有你做我们邻居,时时鼓励我们。”

  “是吗?那么,明天恢复跑步吧。”

  “我们不方便时时打扰你。”

  志厚放下公文包,“因为那天的事?”

  “太不体面了,亦太麻烦,一个象我这样的人,还满场飞,惹人耻笑。”她说出心中话。

  周志厚简直不相信双耳,“你想到修道院生活?”

  “真考虑过,若不是为着理诗要接收教育,一早隐居。”

  “这样自卑情绪从何而来?”

  “自幼。”

  “愿闻其详。”

  任南施双臂抱在胸前,有点迟疑,她脸上呈现出极其寂寥的悲苦。

  志厚轻轻说:“我父母已经退休移民,选择北美小镇过宁静舒适生活,不问世事除游山玩水外,只担任小学义工,每天在上学放学时举停字牌指挥车辆,十分积极。”

  任南施点头,“有你这样好的儿子,他们一定是热诚和善的长者。”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有一半优点,姜成珊也不会离开他。

  想到成珊,心中未免凄苦。

  谁没有故事,看你说,抑或不说。

  任南施忽然说:“家母是任氏情妇,我自幼没有地位。”

  志厚抬起头来。

  “太太还在,很不喜欢我们母女,眼睛从不正面看我,我也学会不去看他们脸色,老是低着头”

  志厚点头,这是没办法中的好办法。

  “我没有特长,不十分会读书,也不懂做事,在十五岁那年,发生一件大事:任家出门到日本旅行,飞机失事,四口全体罹难,他们一家从此烟飞灰灭。”

  “阿。”

  “那次空难,报章记载得十分详尽。一百八十多名乘客,只得七人生还。”

  “家里只剩你们母女?”

  “是,经过一年多办理法律上手续,遗产终于交到我手上:一门生意,若干不动产,及一些现款。”

  志厚静静聆听。

  “家母高兴得无故独坐也会微微笑,她与我搬进红棉路这幢公寓来住,重新装修,布置得十分庸俗华丽。”

  难怪。

  “但是,渐渐她的微笑发出声响,时时嘿地一声,一两年之后,变成吓吓吓哄哄哄,十分可怕。”

  志厚觉得听着都难过,不要说是身历其境了。

  “太太的首饰,因放在与丈夫联名的保险箱里,也到了家母手中,任氏没有其他亲人,家母独享任氏遗产,她肆意,花费,抒泄多年郁气,然后,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她把恶耗告诉我,她说:‘南施,医生说我的病拖不过冬天,你要当家了。’”

  “什么病?”

  “同理诗一模一样的症候。”

  “啊,隔代遗传。”

  “家母不久辞世,我很想有一个家,一年后结婚,其余的事,你可猜到一二。”

  志厚点点头。

  任南施忽然笑了,“可是生活一向不成问题,也不能太抱怨了,你说是不是。”

  志厚说:“英女皇伊莉沙伯一世也孑然一人,你比她好,你有理诗。”

  她笑,“周先生真会说话。”

  “你叫我志厚好了。”

  “那不可以,免得人家以为我不安本分。”

  志厚说“你一直提着人家,我却看不见有什么人关心你的生活,不如不去理那些人家。”

  “志厚,你真潇洒。”

  “在你眼中,我好像有数不尽的好处。”

  任南施微笑。

  “我要上班了。”

  他差些迟到。

  御木玛丽站在他房里看风景。

  鲜红色套装,鲜红色嘴唇。

  她转过头来,一笑说“周君,你早。”

  罗承坚说:“志厚过来读一读合约。”

  合约上只短短几句,志厚大笔一挥。

  御木玛丽忽然问:“周君最喜欢世上哪一个城市?”

  “我家。”

  “如果必须选择呢?”

  志厚想一想,“英国湖区国家公园。”

  “周君,我随时可以安排你去该处度假一个月。”

  志厚以为她公开调笑,凝视她褐色的大眼。

  罗承坚在一旁咳嗽一声。

  “周君,我派两名助手给你,请为我们设计一个新品种游戏程序。”

  原来如此,大家都松口气。

  “考虑一下。”

  她放下礼物离去。

  拆开重重考究的包装纸,原来是一尊达路摩,这圆圆似不倒翁般人形只得一只眼睛,收礼人可许一愿,在愿望达到之后才亲手把另一只眼睛画上去。

  志厚笑“把它放在会议室,待营业额满一亿时添多只眼睛。”

  “但望天有眼。”

  大家都很开心。

  岁承坚忽然问:“克瑶还住在你家,?”

  “她神出鬼没。””

  “对她完全没有意思?”

  志厚想起周炯的话来,那聪敏的女子对他的评论很中肯,他永志在心。

  “我还没有准备好,我仍处失恋状态,那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志厚,我已见过成珊的新男友。”

  志厚猛地抬起头来,打翻手里咖啡,他连忙取纸来印干。

  “志厚。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志厚茫然问:“那是怎样一个人?”

  “健康、高大、双目炯炯,一看就知道是个有肉的智能型,明白吗?”

  “承坚,恭喜你,越来越粗俗了。”

  “社会如此,风气如此,你与众不同,你自己吃苦。”

  “祝贺你带领潮流。”

  “志厚,尽管拿我出气好了,成珊说那人姓方。是一名工程师,在加拿大有公司,他做中介带队,回流参与三峡工程,听上去都觉英姿飒飒,你说可是?”

  承坚用激将法。

  “他可知成珊是法医?”

  “他开玩笑说成珊冰箱里随时放有证物,喏,就搁在牛奶与水果旁边。]

  真好胆色。

  “今晚有同事生日,不如到梅子酒吧喝一杯。”

  “我不去那种地方,人叠人,一旦火警,数百具焦尸。”

  “你说完没有?”

  “完了。”

  志厚双腿发软,完了,已经有新人。

  成珊铁起了心,复合再也无望。

  他默默忍受打击,自觉心情跌至谷底。

  临下班时,一个俏丽的女同事探头进来,她笑容可掬“稍后梅子酒吧见”

  做生日的一定是她了。

  “几岁了?”志厚脱口问。

  “已足二十一岁了”略有感慨,但十分愉快。

  “生日快乐。”

  他一人逛街,走进珠宝店。售货员立刻迎上来;见他生面,不过像是愿意花钱的样子,立刻推介许多年轻女子用的饰物。

  “银手镯耳环都是新货,甚受欢迎,有我们的名牌标志,但售价合理。

  志厚笑笑,名大欺客,真会做生意,付了钱,还要替他们把名字背在身上做广告,岂有此理。

  他挑了一款银手链。

  “真好眼光,以后,小垂饰可一件件加上去。”

  志厚忽然想起小理诗。

  “我要两份。”

  “啊。售货员笑了,当然不便多问,立刻去包礼物。

  另一位店员走近,“周先生还想看什么?这边是我们的钻婚指环。”

  志厚黯然。

  他付款离去。

  脚步一直走到梅子酒吧。

  那地方极受年轻人欢迎,晚晚人山人海,据说他们就是喜欢肩碰肩的感觉,饮品来了,需立刻付钱,以免人多赖账。

  志厚看到生辰女,送上礼物,本来想走,她递来一杯苦艾酒。

  苦艾,正合志厚心意,一饮而尽,酒到愁肠,起了化学作用,他挤到一个角落坐下,松口气。

  这地方令他想起大学附近的酒吧。

  他叹口气,正想站起,承坚看见了他,走过来。

  “克瑶在那边。”

  “谁?”

  “你表妹王克瑶,是你请她来?”

  “也许,她也听说梅子是个好地方。”

  志厚说“我去找她。”

  这也是他见一见她的时候了。

  周志厚取过承坚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承坚说:“克瑶在那边唱歌。”

  那边十来个人客正在大合唱。

  几乎人人荒腔走音,大声喧哗,歌不成歌,但胜在热烈高兴,他们跟着电子风琴拍子喊出来——

  “我的热情

  好比一把火

  燃烧了整个沙漠”

  把尾音拖得老长,非常滑稽,非常忘形。

  厚在热情沙漠队伍里寻找王克瑶,却不见伊人。

  是,他并没有见过她,不过真的看到,他会认出她,据众人形容,她是一个神情寂寥的美女。

  在场有许多豪放的漂亮女郎,但都不是王克瑶。

  志厚一边找一边唱,空肚,很快觉得晕陶陶,舒服轻松。

  承坚在对面向他喊“喂,志厚,她到洗手间去了。”

  志厚又走到女卫生间门口等。

  每一个出来的女子都朝他笑。

  志厚不介意做一次傻瓜,一边等一边喝。

  不知过了多久,罗承坚又叫他:“志厚,克瑶在这里了。”

  志厚想朝他走过去,但是力不从心,他愉快地醉倒在地。

  没有吐,没有哭,没有闹,只是睡着。

  罗承坚叫同事把他抬回家。

  他们都觉得周志厚今日好高兴。

  志厚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

  星期天,不用上班。

  他左边太阳穴隐隐地痛,这种痛最要命,痛不死你,可是又每一分钟在痛,不能做事,不能思想。

  他蹦跳走到厨房,看见一大杯鲜红蓄茄汁。

  杯子下有宇条:“不能喝就不要拚命喝,蕃茄汁是鲜榨,混柠檬汁,请一口喝下,可治宿醉,瑶。”

  志厚苦笑,一口气咕噜咕噜喝尽。

  一旁放着他的外套、领带,以及送给理诗的浅蓝色小小礼盒。

  一切都没有失去。

  除出周志厚的精魂,仿佛还留在梅子酒吧一边唱热情的沙漠一边喝苦艾酒,那种堕落的地方真不能去。

  志厚用手托着头。

  他小心翼翼取过字条,把它们都收在一只信封内。

  将来,待克瑶五十岁生日,他会把这些字条连同礼物送还给她。

  昨晚,如果少喝几杯,便可以看到克瑶。

  但是,到了酒吧不喝酒,又为什么。

  克瑶就在邻室,想要见她也容易,走到走廊那头,敲敲门,她如果应门,就能见面。

  不过,志厚仍不愿无故骚扰她。

  志厚把克瑶的便条收好。

  结婚前夕,这些珍藏都得放弃的吧,所以老牌王老五都不想再结婚。

  志厚淋浴出门。

  仍然只得理诗与他一起跑步。

  他不出声,运动使他全神贯注发挥体能,跑毕,满身是汗,像是出尽一口鸟气。

  他把礼物送给理诗。

  她十分高兴:“不过,学校不准学生配戴首饰。”

  “校规严格是好事,功课尚可应付?”

  “最近学写新闻摘要,我自国家地理杂志取材,写了一篇关于地雷的短文,原来世上约七十个国家土地埋着一千万枚地雷,一触即发,滥伤无辜,每年有二万人中伏受伤,百分之二十是儿童。”

  “可怕!”

  “是呀,我们只需要担心测验,不应抱怨。”

  志厚很佩服这个小大人,是,他周志厚只需应付失恋,也不应太抱怨。

  理诗上学去,志厚到对门按铃,任南施来开门,他微笑问:“仍为他人不适当行为羞愧?”

  任南施轻轻说:“理诗很喜欢你送的礼物,她说别人总送她玩具音响图书之类,只有你把她当女孩子,不是儿童。”

  志厚点头。

  “志厚,你真细心。”

  成珊就是嫌他这个:心细如尘,多愁善感,几乎像个女人。

  “你几时出来?”

  “执志厚,我同你,还是维持距离的好,你说是不是?”

  志厚笑,“我明白,我尊重你的意愿,天气那么好,来,出去喝杯茶,我们保持距离,分开两张桌子坐。”

  南施啼笑皆非,不知怎地,鼓起勇气,与他出门。

  他们在小茶室坐下,分别坐两张双人位,斜对面,说话不用提高声音也可听见。

  志厚揶揄说:“这样,人家看见,也不会误会。”

  任南施只得微笑。

  志厚说:“我也不合群,在都会住了这么久,不赌马,不看球赛,不搓牌,星期日不往粤式茶楼,从未炒卖楼宇、股票、人情,同白活一样,也不属于任何团体、集会、会所、成珊说我是怪人。”

  “成珊是你女友?”

  “前任女友,分开很久了。”

  “你另有选择,不算奇怪。”

  “谢谢你,我的工作对我来说已是娱乐,我很满足。”

  南施说:“今天不用办公?”

  “我的工作时间比较有弹性。”

  “那么请大驾光临,到敝店来看看,请多指教。”

  志厚很高兴得到这个邀请。

  原来任氏家具店十分精致,开在大酒店商场内,专售中式古董家具,看得出生意不错,客人络绎不绝。

  志厚不大懂,脱口问:“花梨木即玫瑰木?明式最名贵?”

  南施笑答:“说得不错,但小店只售仿古家具,价廉物美。”

  志厚一点也看不出,不辩真伪。

  任何生活细节,如要钻研都是一辈子的学问。

  “我有得力伙伴帮忙,故此不大操劳。”

  但是任南施到了店里,也判若两人,她变得精灵、爽磊,与在家的无奈柔弱完全不同。

  这就是工作的好处了。

  店内有小小会客室,南施招呼志厚喝茶,又是白杭菊,清香扑鼻。

  店内四处摆着盆栽,衬得店堂分外幽雅。

  志厚知道这种叫嗜好店:有无盈利不要紧,目的是使主任有个歇脚处,不致于闲得慌。

  任氏还能赚到钱,那是异数。

  伙计捧出一只木盒,放在茶几上。

  南施说:“小小心意,敬请笑纳。”

  那是一只做的非常精致的首饰盒子,志厚一看,便说:“唉呀,有一个人一定喜欢。”

  谁知任南施微微笑:“是王小姐可是,她也有一只,亦是敝店出品。”

  志厚意外,“你俩很熟络?”

  “凡是理诗的朋友都是我朋友。”

  志厚点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外边有扰攘人声。

  伙计进来低声报告,任南施脸上变色,她沉吟一会“给他吧。”她这样说。

  志厚几乎立刻知道这是谁。

  伙计出去,不一会,店堂又恢复宁静。

  又是那人。

  又来拿钱。

  这种事,完全不能开头。否则,有一次即

  有百次,只当对方如聚宝盆,取之不尽,所以

  不要问人家为什么一次也不给。

  南施不提,志厚亦假装作不知,片刻,他告辞。

  “几时你同理诗也到我们公司来参观”

  “求之不得。”

  “就今日下午吧。”

  “下午理诗要学琴。”

  “那么傍晚我来接你们,一言为定。”

  志厚捧着首饰盒离开家具店。

  后边有个人急步追上来“小周,你好。”

  志厚知道这是谁,他本想奚落说:我没钱,你追牢我做什么,但一想,同这种人斗嘴,赢了比输了还惨,最好噤声。

  那姓伍的男子挑衅地说“年纪大了,皮肤是差多了,你说是不是?”

  志厚装作看不到听不见……

  这人非要赶尽南施所有朋友不可。

  志厚一个箭步走到停车场,上车、锁门,绝尘而去。

  耳朵听了脏话,火辣辣发热。

  终于沉得住气,他又觉得高兴。

  奇是奇在那样的人,居然会有一个像理诗那般冰雪聪明伶俐可爱的女儿。

  志厚把首饰盒子摆在房里放私人对象,像克瑶给他的字条,像成珊漏在他家的耳环指环。

  花梨米木盒散发着轻微玫瑰花香味。所以外国人叫它玫瑰木。

  稍后,他接她们母女到周罗工作室参观。

  因是计算机动画公司,气氛随和,工作台旁有运动器材,合作室内摆着各式糕点。

  理诗欢喜极了。

  志厚办公桌上还放着与姜成珊的各式合照。

  理诗走近细看。

  志厚轻声问“她是否秀丽动人?”

  小理诗笑了,似弦外有音。

  “你有别的意见。”

  理诗答“有大哥你那样爱惜她,她当然是美人。”

  理诗说“我数过了,这里起码有你前任女友十帧照片。像个纪念馆。”

  志厚颓然。

  真没想到被一个小女孩三言两语拆穿他的心志。”

  理诗接着说“她长得不过不失,一双眼睛还算闪亮,至于五官,我妈妈才算秀丽。一头长发又光可鉴人。”

  志厚答“是的,美妈生美女,所以你也漂亮。”

  这时,任南施兴奋地进来,“原来公司所有档案都可以收在一张光盘里,我们任氏也需计算机化。”。

  志厚笑“我请一位同事帮你。”

  “那太好了。”

  志厚到房门口一叫名字,一个看上去年纪不比理诗大很多的少女笑嘻嘻走过来。

  她听过要求,这样说:“六个小时,分三堂课即可学会用最新软件,不过把档案逐份整理好收人就稍为费时。”

  志厚不假思索:“我们上月用的素描器呢?”

  “对,可以借给你用,请跟我来。”

  志厚说:“所有伙计也得跟着学,慢慢来,莫心急,莫抗拒。大势所趋,识时务者为俊杰。

  理诗笑“大哥说话最有趣。”

  志厚对她说:[你也是,你讲话有意思。”

  旁观者清,理诗有双童子眼,看透他的烦恼,几乎可以做他的感情问题顾问。

  “理诗,请问我应该怎么办。”

  理诗一本正经低声答“最低限度把这些照片都收起来,向自己表示你已打算重头开始。”

  “你说得对。”

  志厚把他亲手拍摄精心杰作一张张收起,

  放进一只纸盒。吩咐人拿去贮藏室。

  整间办公室忽然光亮起来。

  他取出皮夹,打开,抽出与成珊合照放桌上。

  理诗一看,“咦,可库金字塔。”

  “是,在埃及蓝色尼罗河畔拍摄。”

  “志厚大哥你足迹遍世界。下次可否带我同去。”

  “待你成年,我们可结伴走到天涯海角。”

  理诗向往到极点。

  这时她母亲出现“今天我真得益匪浅,理诗,我们该告辞啦。”

  “理诗你可要上计算机课?”

  “学校有得学,我会打字、剪贴、素描、搜寻……暂时够用。”

  他送母女出门,然后工作到深夜。

  罗承坚进来过一次,他送宵夜给志厚。

  他这样说:“这房间不一样了,你移动过家具?”

  他知道略有不同,但是说不出是什么。

  真的,除出当事人,谁会关心房里少了十来张放大照片。

  志厚感谓。

  承坚来上班,“咦,这么早?”

  看到合伙人一脸于思,“你整夜在这里?”

  “承坚,过来看。”

  荧幕上一只小小金色寻回犬奔出来,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浑身毛发颤动一下,十分可爱。

  承坚赞叹“神乎其技。”

  “你还没看全套,稍后,它会开口说‘幸亏好主人给我最佳狗粮,我身体健康。’”

  “这是多少小时的苦工?”

  “百多二百小时。”

  “也许,是该回到训练真狗做戏的时代去了。”

  “不,这比较有趣,我的狗会讲话,没有异味。”

  志厚取过外套。

  “我回家休息。”

  休息之前,先陪理诗跑步。

  他问:“你妈妈仍不愿见人?”

  “不,她通宵学习计算机贮存档案,刚刚累极入睡。”

  “运动也很重要。”

  理诗说:“我看到你公司里有健身室。”

  “每天还有教练上门指点各人……肌肉一懒就消失,我们又会失去一样宝贵资产。”

  理诗说:“我下午需去医院检查。”

  志厚冲口而出:“我陪你。”

  “志厚大哥,我只需祝你幸运。”

  他握紧她的手,“天使都祝福你。”

  志厚回家小息,想了想,终觉不自在,决定护送理诗。

  他去敲门,佣人告诉他:“太太已去学校接理诗。”

  志厚立即驾车往学校。

  他去得及时,只见她们母女在学校门口等司机换车胎。

  理诗先看见他,雀跃说:“大哥来了。”

  志厚把车驶近,“我送你们去医院,然后叫司机来接。”

  “幸亏你来了,这时候不易叫出租车。”

  理诗很高兴,“我正念念有词:要是大哥这时候出现就好了。”

  志厚笑笑不语。

  他听见吗?他好像听见她叫他。

  他们及时赶到医院,看护迎出来,“理诗,这边。”以名字称呼,可见已是常客。

  转头看任南施,她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不自觉地握着拳头。

  志厚说:“我在这里等你们。”

  她点点头陪着理诗进素描室。

  志厚买一杯咖啡,打开电子手帐看留言。

  “周炯,好吗,找我有事?请复。”

  片刻,周炯的答复就来了:“请你喝一杯如何?今晚七时在梅子酒吧见。”

  又是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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