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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是钟斯收到那只义肢向他道谢。

  他们俩不是温情派,也不会客套,钟斯只是说:“真神奇,像自己的手一样。”

  “过奖了,比较之下,你会更加珍惜自己的手。”

  “它已完全帮到我。”

  挂上电话,被朋友拉去说话,瞬息太阳落山。

  人人晒成金棕色告辞,兴奋地希望还有下次。

  昆生捧着一盘水果走进书房,“妈妈,妈妈。”

  书房里暗,她一时没有习惯光线,站了一会,忽然看见许太太倒卧在安乐椅旁。

  她手一松,水果盆落到地上,昆生扑过去托起许太太的头,只见她呕吐了一地,一探鼻孔,已无呼吸,她被呕出的渣滓窒息。

  昆生立刻替许太太做急救。

  她大声叫丈夫:“家真,家真,打九一一。”

  救护车到达的时候,昆生仍努力在做人工呼吸。

  救护人员说:“太太,已经太迟了。”

  昆生满头大汗,精疲力尽跌坐一旁。

  她茫然说:“我只离开一刻。”痛哭起来。

  家真呆若木鸡,站在玄关,动弹不得。

  这时周阿姨抢进门来,“家真,你需办理手续,昆生,站起来。”

  昆生抬起头,她吸进一口气,不得不站立。

  家真走近,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双双走出门去。

  深夜,周阿姨轻轻同两个儿子说:“从未见过一个家庭可以发生那么多悲剧。”

  志强看法不同:“人老了总会辞世。”

  “家真两个兄弟…”

  “人生总有意外。”

  周阿姨说:“找你们看来,一切稀疏平常。”

  志明答:“那又不是,但生命本无常,短短一声,充满悲愤怒气,失望难免。”

  “噢哟,老庄意味。”

  “家真反而轻松了,他不用再同时扮演三兄弟角色,今日开始,他做回自己即可。”

  “许太太也好,她那样想念家华,今日可与他团聚。”

  周阿姨忽然问:“你猜他们母子见面,是小时候还是今日模样?”

  志强想一想:“肯定是今日模样,那样家华哥可以照顾两老。”

  在许宅,家真也问:“你猜母亲见了家华家英,他们是否还替模样?”

  昆生想一想,“最好家华十五,家英十岁,那是妈妈最开心时刻。”

  家真唏嘘,“他们都去了,留我一人干什么?”

  “你还得照顾我们母子。”

  “昆生你是一直照顾我才真。”

  “我有吗。”语气意外地略带辛酸。

  她比他大,婚前已经明白可能需要迁就,结果情况比想象中好得多。

  昆生记得第一次遇见家真,竟在一个那样突兀的地方。

  亲友们都喜欢问:“贤伉俪在何处邂逅?”

  昆生请他们猜。

  猜到第一百次还未中,连潜水艇,飞机,电梯,酒窖…都提到,全猜不中。

  她记得他混身战栗,脸色金纸,鼓起无比勇气控制伤悲恐惧来辨认亲人。

  其他亲友全没到。

  终于,他崩溃下来,倒在地上抽搐,事情可大可小,祝昆生见过一个病人从此失常。

  她立刻负起做医生的责任。

  当时她心中想:可怜的灵魂。

  她愿意照顾他一世。

  她父母曾说:“同公公婆婆一起住,日子不好过。”

  昆生点头,“可是,我与家真很少在家,我俩每周工作一百小时。”

  “他们很静,都有心事,不愿打开话盒子。”

  “祝你幸运,昆生。”

  这么长一段日子,她第一次地听见家真表示感激。

  她说:“许久没回娘家,我回吉隆坡走一趟,佳儿与我同往。”

  “我陪你们。”

  “你会无聊,你与周氏兄弟都离不开实验室。”

  “你去多久,谁来料理我生活起居?”

  昆生好笑,“你自己。”

  家真坐下想了一会,“对,你也是人家女儿,我把你摘了过来承担孝敬许家老人责任,辛苦了这许多年,是该放你回家见父母了。”

  佳儿扮大人老气横秋向父亲打听:“吉隆坡是什么样的地方?”

  “你可要做资料搜集?回来返学校可作报告,来,翻开世界大地图,让我告诉亚洲在何处,又距离加州多少哩,经纬度如何,时差若干,气候有什么分别…”

  昆生笑着接上去:“跟着,写一篇论文。”

  “请每日同我联络。”

  “我懂的。”

  他们母子启程探亲,保姆放假。

  一抵步就有照片传真过来,外婆外公年轻力壮,且神情愉快,昆生与佳儿都裂开嘴笑,四周是表兄弟姐妹诸位亲人,呵,这才是一个正常家庭,家真辛酸。

  半夜口渴,叫昆生:“水,水。”

  猛地想起,昆生在半个地球以外。

  他走向厨房,经过书房,听见碎碎的华尔兹音乐。又脱口问:“爸,是你,你回来了?”

  原来是他睡前忘记熄掉收音机。

  他洗了个脸,索性回实验室去,那里随时有同事作陪,是个不夜天。

  昆生拨电话回来,那边永远人声嘈杂,热闹非凡,他们都说同一可爱土语方言,自成一国。

  “佳儿好吗?”

  “他随表哥采集昆虫标本。”

  “何种昆虫?”

  “甲虫类。”

  “哗,一定精采。”

  “不同你说了,我们骑自行车去市集吃冰。”

  家真艳羡,但他却知道,他与他们夹不来,他只想念自家兄弟。

  办公室外有人叫他:“家真,来看看最新晶片。”

  下午,他同周志强说:“我想退休。”

  志强答:“我知道你迟早会这样说。”

  志明说:“的确这半年以来你都没有更新主意,似乎帮佳儿做功课才是你发挥才智时候,但是放假休息完毕,又是一条好汉,不必退下。”

  “我想去湖畔飞线钓鱼。”

  “我俩陪你去。”

  “你俩计划多多,哪里走得开。”

  “家真,要退齐齐退,把整间公司出让。”

  家真看着他们。

  “你不在实验室,蛇无头不行。”

  “也许我们才应退下,用实践来结婚生子。”

  家真呆呆看牢他们。

  “你,许家真,你立刻到吉隆坡去寻回祝昆生,我们负责找律师来卖盘。”

  家真问:“不会太仓猝?”

  志强笑,“再迟怕没有买主。”

  志明点头,“就这么说好了。”

  家真忽然问:“什么叫寻回祝昆生?”

  他们两兄弟对望一眼,“家真,这些日子,你受忧伤占据,苦不堪言,无暇体贴妻子,她也谅解,这是你回报她的时候了。”

  呵旁观者清。

  “你当心昆生失望之余到波士尼亚或东亚去搜集战争罪行证据,一去三年。”

  “对,昆生不是没有地方可去的人。”

  这时,机械人原振侠忽然轻轻走出来。

  它播放一首四十年代老歌,琴声悠扬。

  周氏兄弟跟随音乐唱起来:“我是一个舞者,我快乐逍遥,呵让别人去攀那高梯,让别人去完成创举,我是一个舞者,跳出快乐人生…”

  他俩奇乐无比,搭起手臂,“来,家真,一起跳。”

  三人跳起踢踏舞来,不知多起劲。

  许家真不觉大笑,直至笑出眼泪。

  同事们前来围观,所有会跳舞的人都来露两手,这个不知名的下午忽然变成一个节日。

  公司解散了。

  同当年他们合组实验室时一般神奇。

  许家真立刻赶去吉隆坡会妻儿。

  无人知他行踪,他在岳父家门前按铃,佣人来开门,不认得他,进去向东家报告:”一位许先生在门口。”

  昆生一呆,奔出去,看到英俊但脸容带点沧桑的丈夫站在门口,手里提着行李。

  “家真。”她喜出望外。

  “昆生,带我去市集吃冰。”

  小佳儿也跑出来叫爸爸。

  岳父岳母笑不拢嘴。

  谁都知道女儿一个人回娘家不是什么好事,幸亏三五日后女婿追了上来。

  两老互相忠告:“女婿是娇客,重话说不得。”

  家真一踏进屋子,体内蓉岛那热带岛国的因子发作,宾至如归,不知多安逸。

  昆生问:“你走得开吗?”

  “完全没事,我专门来陪你们。”

  他玩得比谁都开心,踏着三轮车载孩子们往沙滩,采标本,钓鱼,上市集,与岳家打成一片。

  祝家到这时才认识这个女婿,非常庆幸。

  岳母说:“家真这几年吃足苦头,我们需额外痛惜他。”

  岳父也说:“真的,他家中发生那么多事,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岳母抢答:“啐,我们即是他家人。”

  “说得对,说得好。”

  他们住了一整个暑假,亲友叫佳儿“小外国人”,其实他会说点中文,只不过不谙闽南语,只得与表亲用英语交通。

  他问父亲:“小外国人,是好,是不好?”

  家真不能告诉他,在某些崇洋社会,那简直是一种尊称,“没有什么意思,那不过是你的特征,像大眼睛,卷头发。”

  “我是外国人吗?”

  “你是美籍华裔。”

  “我是否清人,或是支那人?”

  “谁那样叫你?”家真“霍”一声站起来。

  “我看电视有人那样叫黄皮肤人。”

  “你不可示弱,我教你咏春拳,你叫回他们流氓,垃圾——”

  昆生咳嗽一声,“家真,怎可这样教孩子。”

  “不然教什么?忍耐必有结果,抑或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佳儿有顿悟:“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昆生笑着把儿子拉开,“去,去游泳。”

  家真探口气,“假期过去了。”

  “你若喜欢,可以年年来。”

  “一言为定。”

  岳家人朴实纯真,言语,肚肠,都坦荡荡,为家真所喜,他们绝对不会弯里弯,山里山那样兜圈子,使心计,与他们在一起真正舒服。

  回到加州,家真返母校修博士论文,他说:“万一坐食山崩,可以教书。”

  时间多出来,与佳儿厮混,他们一起做自动吸尘器,太阳能闹钟,会说话的录影机。

  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

  讶异时间经过得那样快?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稀奇,诗人墨客以至凡夫俗子莫不对此现象表示震惊。

  许家真记得他第一篇中文作文一开始便这样写:“日月如梭,光阴如箭…”不知从何处八股抄来,中文老师一贯赞好,给了八十九分,帖到壁报上。

  今日他终于明白那八个字的真义。

  佳儿明年将进大学,他已考获驾驶执照,每日开着吉普车走到影踪全无。

  他不像家真,他不会同母亲说“妈妈有家真”,他异常潇洒磊落,女生喜欢他,电话多得他妈妈特地设一条专线给他,录音机留言往往满泻。

  每逢有人叫他,佳儿回过头来边笑边问:“找我?”那神情像足许家华。

  家真记得当年小小的他走进大哥书房找人,大哥会笑问“找我”?然后找一把橡皮筋给他玩。

  又有一次,佳儿为小事与同学生气,回家仍绷着脸,戴墨镜不肯除下,后来才知道他左眼被飞来足球打瘀,那冷冷神情又像足许家英。

  这些,都叫家真凝神。

  不过,佳儿对繁复功课的忍耐毅力,又似他老爸。

  坐在书桌前,永不言倦,父母常劝说:“佳儿,眼睛需要休息。”

  这时,周氏兄弟已经结了婚,三年抱两,周阿姨可以在家开托儿所,她眉开眼笑。

  “家真,佳儿可在我孙女中挑对象。”

  昆生说:“阿姨,我们是近亲,不宜通婚。”

  “谁说的,一表三千里,八竿子搭不上血脉。”

  “表妹们才十岁八岁,这件事慢慢讲。”

  “昆生,时间飞逝,你不同他锁定一个对象,他将来娶白女黑女。”

  昆生笑眯眯,“只要他喜欢,我也喜欢。”

  周姨婆赌气,“昆生,这话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昆生先是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忽然踌躇,一张脸沉了下来。

  一边,周志强同家真说:“我们退休之后,电子科技进入科幻世纪,你看过他们的电脑动画没有?神乎其神,叹为观止。”

  “我最欣赏环球无线电话,地球上四百万平方哩无远弗届,同神话中顺风耳一般。”

  “我沉迷诸电子游戏不能自拔。”

  “最喜欢哪一种?”

  周志明说:“盗墓者罗拉!一次万圣节,在商场见一女郎扮作罗拉:大辫子,紧身衣,短裤,两把自动步枪用皮带缚在雪白大腿上,我忍不住喊出来:‘罗拉!’”

  大家忍不住笑。

  “哎,”志强说:“英雄出少年,那是我们那几套板斧全体过时。”

  家真摇头,“不,我不会那样说,是我们这一票人披荆斩棘开了路,后起之秀才能一步步跟着走,做到精益求精,我不会否定我们的努力,我们的成果。”

  “家真好乐观。”

  “家真说得对,昆生,你说是不是?”

  昆生笑眯眯,“但凡许家真说的话,对我来讲,字字珠玑,毋需商榷。”

  志强说:“愚忠!”

  志明说:“贤妻们,听到没有?学一学昆生姐姐。”

  就这样,闲话家常,努力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

  许家真每年除夕斟出香槟,与妻共饮。

  他抱怨:“香槟一年不如一年,好一点的像克鲁格简直要用一条右臂去换,其余的味如汽水。”

  昆生安慰:“一家人在一起,喝果汁也不妨。”

  家真立刻会意,“昆生,你讲得对,我太罗嗦,我老了,像老太太。”

  昆生笑,“你有无发觉若干男人老了比女人更唠叨多嘴。”

  “多谢你提醒我。”

  他老了吗?

  细胞解体,一部分老却,一部分随父母兄弟死去,内心一小撮记忆,却时时年轻。

  许家真常常做梦,他回到一块大草地上,依稀记得,像是蓉岛一座木球场,他在草地上拔足飞奔,风在耳边呼呼擦过。

  大哥与二哥在前边笑着叫他:“家真,快些,快些”,他像腾云驾雾似,越跑越快,凌空飞了起来,朝大哥二哥追上去。

  还是未能忘怀,醒来无限惆怅,依然心如刀割,足足叫他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昆生在医院里位置年年高升,现在,他们叫许家真为“祝医生丈夫”,佳儿选读生物科技,努力解读遗传因子密码。

  由母亲指点他功课,佳儿已不大做机械玩具。

  幸亏许家真已取到博士学位,谋到一个教席,误人子弟,不愁寂寞。

  女学生打扮叫他吃惊,可用衣不蔽体四字形容:上衣短而窄,遮不到腰,裤头落在肚脐下,随时会掉下似。肉感,但欠缺美感。

  坏品味不分新旧老少,都不敢恭维。

  家真专心教书。

  他在课堂重拾自我,同事们喜欢他,因为他毫无侵略性,学生们挤到他讲座,因为他风趣和蔼。

  大学欲升他做行政工作,他即时婉拒,坦白说:“我不懂那一套,那是另一门学问。”

  其他同事知道了,有点酸溜溜:“许家真确实名士,可是他家财亿万,无所谓升级或否,他来讲学,不是赚钱,而是来送钱。”

  无论做什么,总有旁人发表伟大评论,许家真置之不理。

  放了学他每日风雨不改驾车到医院接妻子。

  年轻的护理人员看见他打完招呼就艳羡地轻轻说:“祝医生几生修到。”

  “祝医生本身也才貌双全。”

  “他们相敬相爱到说话声线低得像细语。”

  “哎,我对婚姻要求不自觉提高,更加难找对象。”

  “许博士本来很忙,为了家人,结束生意,此刻每星期只教十多小时课。”

  “有人会这样为我吗?我想不。”

  年轻的她们不禁沮丧。

  这一天祝医生一上车,声线却奇高:“家真,周末佳儿要带朋友回家吃饭。”

  家真犹自懵然,“好呀,吃中菜比较亲切,请四五六饭店送几只菜来。”

  “家真,你好糊涂!”

  家真茫然,“什么事?”

  “家真,佳儿要带女朋友回来见我们。”

  家真呵一声,脸上露出震惊神色。

  “那女孩是他同年同系同班同学,大家十八岁。”

  “小孩子,不能作准。”

  “可是他以前约会,从不带女孩回家,通常到她们家厮混。”

  家真像是头壳被人大力敲了一下,需要沉默定神,“先回家再说。”

  回到家,她取出冰冻啤酒喝一口。

  昆生说:“他今午打电话给我说:妈,这次,我是认真的。”

  “他们口中所谓认真,颇有商榷余地。”

  昆生却十分紧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该怎么办?”

  “家真,你猜那女孩是什么人种?”

  家真讶异,“人品好,有学识,什么人种有何干系?”

  “是黑人呢?”

  呵,原来昆生怕的是这个。

  “或是墨西哥,波多黎各,海地,韩国,高加索…”

  “昆生,你是医生,你知道全人类人体构造全无不同,割破了皮肤均流出鲜红血液。”

  “话是这样说,可是不同文不同种,两代势必疏远。”

  家真微笑,“昆生,你还有我。”

  昆生也不由得笑,“你最拿手说这句话。”

  “你不问佳儿她是什么人?”

  “我还想维持母亲尊严,所以故作大方。”

  昆生这样坦白,叫家真更加好笑,“倒是开门迎客,别吓一大跳。”

  昆生低头沉思,忽然释然,抬头吁出一口气,“但凡佳儿喜欢的,我也喜欢。”

  “好母亲。”

  昆生过来握紧丈夫的手。

  贵客莅临那天,家真在房中整理书籍。

  一本小小苏斯博士绘著儿童故事《戴帽子的猫》掉了下来,呵,这是家英送给他的礼物。

  家真心里牵动似痛,他站起来游走舒缓抑郁。

  书房门嘭一声推开,昆生跑上来,脸色发亮,“家真,是华裔,谢谢天!且同你一样,在蓉岛出生,你们不乏话题。”

  家真只听到咚一声,一颗心落了地。

  “家真,真没想到她会那么漂亮,长得像个小公主。”

  家真好奇。

  “我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少女。”

  昆生拉着丈夫的手,兴奋地走下楼。

  只见佳儿与一名少女手牵手,闻声转过头来。

  啊,大眼睛,尖下巴,褐色皮肤,高挑身段,最特别是她穿一身蜡染沙龙裙,完全热带风情,确是小美人。

  “爸,这是我女友常三和。”

  许家真立刻亲切地说:“三和,许家即你家,欢迎你。”

  佳儿放心了,感激地与父母交换眼色。

  三和留下吃饭,那女孩活泼爽朗,十分可爱,统共赢得家长欢心。

  他们饭后去看电影,昆生一改常态,说个不停。

  “我应对佳儿有信心,真惭愧,原来他自选女友比我想象中好十倍百倍。”

  家真微笑。

  “岁月如流,儿子已长大,带女友回来见家长…家真,你说三和是否美人儿?”

  家真思潮飞出去老远,漂亮,是,人才出众,也对,也是,同真正的美人相比,还差许多,许多。

  同样大眼睛,有人黑瞳里有影子,那是整个世界,叫人一见像蚀刻在脑海里,永志不忘,那柔水般妩媚,才堪称美人。

  那一夜,他随钟斯爬上榕树顶,看到她倩影,她转过头来,她说她也看到了他。

  那一夜改变他的命运,他被送往老远寄宿。

  若不是家华出事,他一定会在毕业后返回蓉岛,届时,他会否找遍蓉岛,直至把她联络到为止?

  他只是一个少年,他没有那样力量。

  又他许家真会否拿他今日温暖家庭来换取神仙姐姐青睐?他想不。

  他爱他的妻儿,万金不换。

  许家真想通了,抬起头来。

  只听见昆生仍说:“真没想到她那么漂亮。”

  家真哦哦回答:“是,很漂亮。”

  “真是许家荣光,你说对不对?”

  “是,是。”

  “咦,你整晚唯唯诺诺,何故?”

  “为命是从,不好吗?”

  祝昆生只得笑了。

  家真带着那本叫《戴帽子的猫》漫画书进房重新细阅。

  读到一半,睡着了。

  梦见家华来探望他,白衬衫,卡其裤,亲切地笑,“确是个美女。”

  对牢兄弟,家真无话不说,但这次不置可否。

  不到一会儿,家英也来了,“家真一向喜欢美女。”

  家真连忙回答:“不,不,我——”他忽然改口,“你们说得对。”

  家华与家英微笑,他们的面孔,年轻且英俊,且发出亮光来。

  这是家真惊醒。

  幸好,许家真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存活下来,因此昆生有丈夫,佳儿有父亲。

  他是一个不懂得追求理想的人。

  他很快乐。

  他轻轻落下泪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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