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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半夜,三和惊醒。

  他们真来过吗?抑或,纯是幻觉?

  少年时她读过一个疑心生暗魅的故事:富户辞世后家道中落,门庭冷落,可是有一个戏班,晚晚来到义演,悲欢离合,尽其哀荣,演到最后一夜,班主笑着同孤儿寡妇说:“随我们一起去吧”,第二天,邻居发现全屋空无一人,杂草丛生清晨起来,三和神情仍带苍茫。

  墙角难免有工作人员留下不小心碰撞过的斑痕,监制再三保证一定修复才走。后园的帐篷仍在,外景车又停在前门。

  王先生过来敲门:“可以看拍戏吗?

  过着退休生活的他也百般无聊。

  三和尚未回答,助手已经下车来说:“谢绝参观。”

  其他工作人员纷纷下车。

  王先生不服气,乘机投诉:“你们的大车子阻挡交通,还有,人来人往,嘈吵之极,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助手忽然取来杨世琦大头签名照送给他,他又不出声了,乖乖回屋子里去。三和低笑。

  这时,蒋小弟下车来招呼:“三和姐,我们出去吃早餐。”

  “后园有个茶水档。”

  “我想吃烧饼油条。”

  三和驶出车子来。

  经过路旁,看到一辆一模一样的平治吉普车。

  她诧异问:“这是谁的车?”

  “杨世琦,她喜欢它宽大可放杂物,又安全可*。”

  原来相象的不止衣服及发型。

  坐下了,小弟说:“三和姐,这顿我请客。”

  “又有什么事?”

  “妈妈恳求我转行,修个硕士衔教书。”

  “你自己想清楚呀。”

  “三和姐,你说呢?”

  “我认为人只要快乐过几年,不枉此生。”

  小弟忽然问:“你同易泰哥一起时可快乐?”

  三和一怔,缓缓垂头,原来亲友间全知道这件事,她还以为自己十分低调,她静默片刻才说:“多事。”小弟有点后悔,故此把话题转回自己身上:“妈说玩足一年也应满意。”“那么,回加州读书。”

  “我想换一个比较荫凉的城市。”

  “伦敦吧,最凉快,要不,魁北克,冰天雪地。”

  “三和姐开始揶揄我。”

  三和微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去到何处都有父母撑腰,家里在世界各地都有房子车子,你是个快乐子。”小弟一想,确是这样,“那么,过了年再说吧。”

  他们驾车回去。

  门口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影迷,他们三三两两留恋,幽静街道变成小墟。邻居一定又会投诉。

  助手给三和一块名牌,叮嘱:“请荣小姐进出挂胸前。”

  三和一看,牌子上写着“屋主”二字,还附着她一帧小照。

  照片在什么时候拍摄?真是神秘。

  三和发觉屋里每个人都挂着名牌,组织严密,真是好事。

  她想直接走楼梯回楼上寝室休息。

  已经走到一半,终究忍不住,回头看去。

  她又一次被深深吸引,不由得在梯间缓缓蹲下,索性坐在梯级上,居高临下看拍戏。心里尤自说:这是一个别人的故事,毫不相干,为什么要费心关心?

  但是她肉身却不听使唤,凝神看着楼下客厅里剧情发展。

  这好叫剧情吗?

  只见男主角静静站窗前不动,然后缓缓转过头来,走到安乐椅旁,轻轻坐下,翻阅杂志,又取出一只苹果咬一口,嫌酸,皱眉头,放下。但是荣三和却看懂了。

  她的额角抵着栏杆,内心震惊。

  至今她时时还似看到易泰在这间屋子出入,高大的他特地选了这张足够两人坐的安乐椅,他等她更衣外出之际也是如此这般又坐又立,又吃水果。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三和紧张,像是密室柜门忽然被打开,里边秘藏的骷髅骨全滚出来。

  他们怎会知道?

  有人轻轻坐到她身边。

  有人轻轻说:“他走了,她还是那样怀念他,一抬起眼就看见他的音影。”三和转头,发觉是女主角杨士琦,她穿着与三和一模一样的黑色毛巾运动衣,与三和肩贴肩,一般蹲在梯间往下看去。三和像看到自己的影子般——

  有人借我的屋子拍戏,我发觉他们在演绎我的故事,又女主角长得与我极之相似。人家会笑:你倒是想。

  三和不敢吭声。

  杨士琦轻轻说下去:“她不能忘记他,真苦恼,你有试过那样流泪的感情吗?”三和沉默,她已泪盈于睫。

  “你觉得男主角怎样?星维的演技已经大跃进,去年,他所有演出,还是做他自己。”三和低声答:“他演技很自然。”

  杨士琦微笑,“你认识他吗,我给你们介绍。”

  这时,助手上来,“士琦,轮到你。”

  杨士琦下去了。

  三和像个孩子那样,双手攀紧着楼梯栏杆,往下张望。

  她内心凄酸。

  还以为事情渐渐过去了,没想到情绪仍然如此脆弱。

  何止不堪一击,简直任何风吹草动都叫她颤抖。

  今日看够了。

  三和刚想站起,又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屋主,”他说着不由得笑了,“屋主回自己家也要挂身份证?”

  三和看着他,“你是王星维。”

  “对,士琦说你怪寂寞的坐梯间,叫我陪你聊几句。”

  “我还好。”

  “三和,你有一间背山面海美丽好屋子,是嫁妆吗?”

  三和点点头。

  “你父母一定深爱你。”

  “他们好象爱自己更多,离婚后又各自结婚去了。”

  英俊的王星维不禁微笑,“你已成年,不应抱怨。”

  三和有点诧异,她同普通人一般先入为主,老是觉得演员泰半只具外表,欠缺内涵。但是杨士琦与王星维都反常的聪明。

  他仍在看那面牌子,“照片中的你多么像世琦。”

  “不敢当。”

  “世琦明媚,你比较清丽,一般高挑瘦削。”

  三和微笑。

  他坐得很近,语气亲昵,仿佛像接到剧本,立即需熟练演出。

  他对三和像好朋友般。

  “今日是副导演小刘三十岁大生日,收工一起去吃火锅,屋主也一起来吧。”三和想想,摇头。

  不,她不要跟他们走。

  她有她的世界,不可混淆。

  跟他们走,走到迷离境界,再也不能回头。

  这时三和忽然听到一声哭泣声。

  原来戏中女主角掩脸痛哭。

  “啊,”三和轻轻说:“她老是哭。”

  王星维在一旁说:“也不,他们曾经拥有快乐时刻,只不过在屋子以外地方发生,电影并非顺时间序拍摄,我们叫跳拍。”“他们也笑?”

  “是,过两天你会看到士琦欢笑。”

  “你呢?”

  “她笑,我当然也跟着笑。”

  “后来呢?”

  “后来——你看下去会猜得到。”

  “是个悲剧吗?”

  英俊的他说得很有哲理:“感情生活中失望难免,时间冲淡一切,伤痕磨灭,又忙别的去了。”“会完全忘怀?”

  “为着生存,必需如此,然后,也许到了中老年,往事又慢慢泛上心头。”三和点头,“与你说话很有意思。”

  助手又上来叫:“星维,到你。”

  他走了。

  三和站起来,回到卧室。

  睡房连着小小书房,三和走到私人电脑面前,犹豫片刻,索取资料。

  她的私人照相簿在荧幕出现。

  她又按入“泰”字,一张照片冒出来,正是易泰站在窗前,背着门口,一手撑着窗框,双眼看着海景。三和发呆,那高大背影对她来说,再熟悉没有。

  半响,她按下“清洗”字样。

  电脑在荧幕打出字样问她:“当真?”

  上次,三和就是因为这样,把照片留了下来。

  这次她已没有犹豫,坚持清洗。

  电脑告诉她:“正清洗中。”

  一秒钟之后,字样打出:“清洗完毕。”

  三和松一口气,伏在桌子上。

  就这样,一切剔除,全无影迹。

  忘却也需要勇气。

  三和背脊出了一身汗。

  她想去淋浴,走进睡房,却发觉床上躺着一个人。

  走近一看,是一个年轻女子,胸前挂着一块牌子说是编剧苏冬虹。

  三和原本想叫人上来把她带走,心念一转,唉,反正共处一屋,又何必划出一室,作为禁区,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她自己也有累到极点的时候。于是三和任由女子憩睡。

  她坐在大藤椅里看书。

  忽然听见有人跳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三和笑笑,斟一杯咖啡给她。

  三和背光,女子没看清楚,竟脱口问:“士琦?”

  “不,我是屋主。”

  “荣小姐?哎唷你好像士琦,唉,我不行了,头晕眼花,筋疲力尽,像死人一般。”“编剧也需驻守现场?”

  “是我自愿前来学习,昨夜写到凌晨,今日撑不住,见整间屋子只得一张床,我不顾一切倒下,请你原谅。”三和轻轻嗯一声。

  编剧拍拍身子,想离开卧室。

  三和把握机会问:“故事说什么?”

  “你指电影故事?”

  三和点点头。

  “是一则爱情浪漫喜剧。”

  “喜剧?”女主角整天哭,反而会是喜剧?

  编剧安慰地微笑,“是,他们后来都找到了更好的人。”

  “但是她一直流泪。”

  “女子与流泪有不可分割关系:无论伤心、欢欣、痛楚、惊惶、失望,她们都哭,还有,春季患花粉热也泪汪汪。”三和诧异,这一整组工作人员每一人都能说会道,有纹有路,是谈话高手。她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编剧又坐下来,“听说你会做极之美味的巧克力蛋糕。”

  “来,跟我到厨房。”

  苏冬虹立刻跟他下楼去。

  三和打开冰箱,取出新制蛋糕。

  “哗。”

  厨房门口忽然围住五六名女子。

  “请进来,每人都有。”

  三和捧着刀叉碟子。

  众女嘀咕:“呵,吃多大一块就会长多大一块肥膏。”

  三和没好气,“死就死吧。”

  大家附和:“真的,吃死算了。”一涌而上。

  忽然有人说:“我是女主角,我那份大些。”原来杨世琦到了。

  三和忍不住笑,女主角自有气焰。

  她切下几乎四分之一个蛋糕给世琦,浇上奶油。

  大家叫起来:“这是谋杀。”

  厨房顿时化为俱乐部。

  只见导演进来问:“发生什么事?”一眼看到世琦捧着碟子,“不可吃,你若增磅,不能连戏。”世琦一听,不顾一切用手抓起蛋糕像饥民那样大把塞入嘴里,狼吞虎咽。三和看得呆了。

  导演过去喝道:“世琦,任性!”

  杨世琦突然哭了,一边哭一边不停吃,三和怕她呛着,过去拍她脊背,她却又笑起来,把碟子上蛋糕吃光光,还伸出舌头去舔碟底。众人笑得蹲下。

  杨世琦脸颊上全是奶油与巧克力。

  她放下碟子,走近导演,把一双脏手在他胸前擦干净,然后斯斯然走出厨房。三和看得呆了。

  导演瞪着眼,“还不出去归位?”

  工作人员噤声离开厨房。

  三和退后一步,以为他会骂她,她是罪魁祸首。

  可是他坐下,老实不客气切出蛋糕往嘴里送。

  他们都那样饿,为什么?

  据说心底有欲望的人都特别饥饿,所以想一件事想得疯狂叫渴望。

  他们想得到什么?

  是名同利吧。

  吃完了,导演用纸巾抹净衬衫双手,三和给他一杯香浓檀岛咖啡。

  他赞到:“私房下午茶硬是与合作社不一样。”

  跟着他若无其事出去指挥全场。

  三和笑得直不起腰。

  忽然,她默默自己面孔,笑,你在笑?你笑了?

  脸颊肌肉有点酸软,她坐倒在厨房,呵,又会笑了,可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三和讽刺地想:对不起,死不去。

  这时苏冬虹进来,看也不看三和,把剩余蛋糕捧了就走。

  人要自得其乐,一只家制蛋糕都可以玩整个下午。

  蛋糕真有那么好吃?当然不,无可能,可是,行乐及时,上天给你什么,就享受什么。千万不要去听难堪的话,一定不要见难看的人。或是做难做的事,爱上不应爱的人。

  三和有顿悟,不自觉落泪。

  是这个戏班子,教会荣三和人生哲理。

  他们年纪与三和差不多,可是智慧胜她百倍。

  “刚才那幕有没有吓着你?”

  三和答:“怎么会。”

  她抬起头,这时才吓一跳。

  来人是一个亮丽女子,大眼睛,长头发,似个混血儿,身段尤其骄人,穿着大衬衫只有更加诱惑。三和定定神,人有相似。莫怕莫怕。

  “我叫何展云,第二女主角,我是情敌,真是一个吃力不讨好角色。”

  她眨眨眼。

  “我刚刚到,先来拜地主,这是你的家?好漂亮,我此刻还租人家房子,房东极之罗嗦”她十分爽朗,“有日我也做屋主就好了。”“一定会。”

  “第二女主角,”她叹口气,“陪衬角色,也只得做了再算,把握机会嘛,你说是不是,等第一女主角病了,或是死了,才伺机而上。”她咕咕笑起来,却又全无恶意。

  三和发呆,真的,现今世界,推倒别人,损人利己,已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可清心直说,不必隐瞒。女郎边说边笑,长卷发晃动,堪称活色生香。

  这个第三者像煞三和真实生活中的第三者。

  她也是这般活泼生动,无话不说,未语先笑,是这样讨得易泰欢心吗?

  只听得第三者说:“你有心事。”

  三和只得点点头,重新做一壶咖啡。

  “年轻、漂亮,生活又好,如有心事,一定与男友有关。”

  三和想一想:“可否向你请教?”

  “什么事?”她用手撑着头。

  “男人喜欢什么?”

  这个叫何展云的女郎笑了,“呜,大题目,幸亏我是专家,难不倒我。”三和盼望答案。

  何展云找到一小瓶拔兰地,斟些许到咖啡杯里,顿时奇香扑鼻,她缓缓喝尽一杯,吁出一口气。终于开启金口,缓缓说:“他若爱你呢,不论条件,仍然爱你,他不爱你呢,你再美再慧,他仍然不理,我们时时惊讶朋友怎会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就是这个道理。”三和听了这一席话,像醍醐灌顶,张大了嘴,只觉微微一阵麻痹,自背脊传到足趾。她完全明白了。

  三和不住点头,原来如此。

  他不再爱她,说什么都不管用。

  三和低下头笑了。

  这时助手来唤何展云。

  她笑说:“展云一向疯疯癫癫,你别理她。”

  展云连忙拍打着她,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这时大富大贵围着三和要求外出散步。三和帮他们扣上皮带。

  在门外遇见王先生。

  他向三和招呼:“我只要求一张合照。”

  三和轻轻笑:“真的那么重要?”

  他点点头,“我一直在家,一个电话我就出来。”

  三和说:“我试试。”

  “感激不尽”

  三和与两只狗缓步跑,天忽然下雨了,一边跑一边踢起泥泞,渐渐浑身湿透,三和在一株树杆上喘气。他不再爱她,道理就那么简单,何必钻进牛角尖去苦苦研究。

  为什么不再爱她?

  呵,三和自问自答:缘份已尽。

  这是忽然强光一闪,只见一道闪电,自左至右划过整个天空。

  三和仰头观看,忽然有人大力把她拉离树杆。

  这时他们才听见格隆隆雷声传来。

  那人呼喝三和:“雷雨中怎可站大树下?不知危险!”

  对,小学六年级已学过遇雷需站在空地上才安全。

  那人戴着黄色塑料雨帽雨衣,牵着只大丹狗,“快回家去。”

  他也同狗出来跑步。

  三和连忙奔回家。

  一个雷接着另一个雷,电光霍霍,像是天兵天将四处搜索不忠不孝之徒交雷公处罚。工作人员已在荣宅门里门外铺上防湿垫,众人进屋必需脱鞋,换上纸鞋套。三和心中暗赞:这样周到!不禁对该行业完全改观。

  室内一片静寂,三个主角正在预演。

  这是一出很奇怪的戏,几乎没有对白,许多内心表现,三个角色都似有苦说不出,全无欣喜表情,但据编剧说,它却是套浪漫喜剧。只见导演把三人布置成三角,杨世琦坐在唯一的安乐椅上,伸长手臂,抓着男主角王新维的衣角,但他的手,却搭在何展云那第三者的肩上,而她却狐疑地看着杨世琦。这三人尴尬关系何等熟悉,三和不忍继续看下去,她到厨房擦干两只狗之后上楼更衣。这时才发觉已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三和衣柜里全是黑色或深蓝色运动衣裤,吃睡玩全是它们,十分方便。

  可是,这个下雨天她却问自己:这样疏于妆扮是因放弃吧。

  但是她再也不想鼓起勇气化妆穿衣。

  场记来敲门:“荣小姐,世琦说今晚她请吃龙虾,叫来大师傅在后园烧烤,嘱你出席。”三和开了房门,“我……”

  “荣小姐你总得吃饭,来,加入我们。”

  他们都热情好客,三和平白结识这大帮朋友,在这段情绪大不稳定的时间内,何其幸运。三和说:“下雨呢。”

  “不怕,有大帐篷。”

  一到楼下,已闻到香味。

  煮龙虾最简单,烤熟即可上碟,伴蔬菜生果牛油酱,他们已经吃得不亦乐乎。世琦叫道:“三和,这边。”

  三和坐到她附近,她给她一大只龙虾,“我帮你剥。”手势熟练,一拗,嫩白虾肉即露,入口香甜。三和发觉世琦与第二女主角不瞅不睬,连眼神都不接触,直当对方透明。三和不禁心中纳罕。

  世琦轻轻说:“她专门等我死。”

  三和忍不住笑:“你健全,她一样可以做主角。”

  “可是她咬住是我这个人挡她财路。”

  “这叫假想敌。”

  杨世琦说:“是怎样缠上这种人,莫名其妙。”

  “这是你的殊荣,若不是你身份地位令人妒羡,怎会有人一直想替代你的位置。”世琦笑了,斟了一杯白酒给三和。

  三和又补一句:“你知道她想你死,也就没有危险。”

  世琦讶异,“三和,你真看得开,我要多多学习你的涵养工夫。”

  `“不敢当,我想向你们请教才真。”

  这时有人唤她。

  三和抬头,发觉是何展云。

  这时她除去大衬衫,只剩一件小背心。那身段之好看,叫女性都忍不住注目。她走近三和,“世琦说我坏话?”

  “没有的事。”

  “你们都偏爱她,告诉你,杨世琦有极之阴暗的一面。”

  三和看着她,笑笑,“现在是你说她坏话了。”

  展云连忙赔笑,“对对,闲谈莫说人非,我们谈别的题目,你怎么看这一行业?”三和想一想:“华丽、绚烂、热闹,可是,仿佛崇拜青春,看,在这屋子里进出的工作人员平均年龄也许只得二十六岁,可需狠狠抓住好时光。”展云黯然:“你说得真好。”

  三和忽然想起邻居王先生所嘱,见所有人都齐集后园,便拨电话给他。

  王先生立刻过来。

  三和用数码相机替他拍了好些合照。

  王先生笑不拢嘴,没声价道谢。

  龙虾会很快就散了。

  第二天三和印出照片,给王先生送去。

  王先生又再一次道谢,他指着何展云说:“杨世琦多漂亮。”

  他并非影迷,三和奇问:“谁要这些照片?”

  王先生颓然,“三和你真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你法眼。我媳妇及三个孙女儿许久没来探访,一日我在电话中无意说起邻居家正拍摄电影,她们的兴致来了,隔日打听详情,我受宠若惊……”可怜的老人。

  “大孙女喜欢王星维,他真的十分英俊,好看得不像真人。你呢,三和,你喜欢谁?”三和打趣说:“我喜欢你,王先生。”

  王先生呵呵笑。

  “王先生,记住,这些照片只供你私人用。”

  “我明白,三和。”

  第二天,三和照样一早起来带狗出去跑步。

  她跑到那棵大树下,看向天空,然后四周围找那只大丹狗,只是不见影踪,她又跑回家去。三和气呼呼。

  老了,她想,从前可以无穷无止跑下去,现在一里路已经双腿酸软。

  大富大贵绕着她汪汪叫。

  她对它们说:“看谁最快到家,一二三跑。“然后一人二犬发足狂奔。

  到达家门,三和咚一声坐倒在地。

  有人说:“三和,你回来了,真好,等你呢。“一抬头,原来是好看的不像真人的王星维。

  “找我?”三和指自己胸口。

  “可不就是找你,世琦与展云闹僵,各不相让,躲到楼上,不愿开工,只有你才能劝得她们回心转意。”“我?我同她们不熟。”

  “就因为不熟,她们才会听一两句,她俩各持己见,连导演都不理。”

  “是怎么一回事?”

  三和好奇。

  “有两件戏服,原本一人一件,可是世琦与展云忽然觉得对方那袭优胜多多,都怪导演偏心,不肯化妆更衣,导演也跳脚,说不换衣服就换人。”三和张大着嘴,“为着一件衣服?”

  王星维笑了,“二人一向有心病。”

  三和说:“各觉对方那件好,交换穿上,不就行了。”

  “三和,你的世界清淡天和,她俩身段大不一样,衣不贴身。”

  “啊,那倒是真的。”

  “去劝几句。”

  “若不见效呢?”

  “只得换人了。”

  三和问助导:“她们在哪里?”

  “在楼上客房。”

  三和想一想,“我先去找世琦。”

  她推门进去,只见世琦盘腿在房间当中打坐。

  一见三和,双眼通红。

  “大不了去读大学。”

  三和笑,“呵,无聊才读书。”

  接着转头问:“那件衣服在哪里?”

  服装师拎着件晚装出来,“这里。”

  三和一看,呆住了。

  那是一件深蓝色网纱蓬裙,紧腰身,裙裾上钉满星状亮片,骤眼看,整条裙子似一片星夜。三和忘记劝慰。

  她脱口说:“我一直想要件这样仙子般裙子,可否让我试穿一偿所愿?”服装师笑,“荣小姐与世琦身段相仿。”

  三和不顾三七二十一,立刻脱下运动衣试穿,服装师搬来一面穿衣镜,大家一看,赞好。纱衣配上白皙皮肤,清丽无比。

  三和问:“鞋子呢?”

  这时,世琦面色已经柔和,过来细细打量。

  服装取来两双鞋子,一双细跟鞋,另一双芭蕾舞圆头缚带鞋。

  三和穿上舞鞋,在镜子里看世琦。

  她轻轻问:“世琦,这件衣服在何处订制?我也想要一件呢。”

  世琦缓缓把玩裙裾,“我只穿这一场戏,你不介意,拍完戏送你。”

  “太好了,谢谢你。”

  世琦忽然拥抱三和,“不,谢谢你才真。”

  三和亦笑。

  她朝服装师抛一个眼色,脱下衣服鞋子,穿回运动衣,又去看展云。

  推开房门,她问:“怎么了?”

  展云怒道:“大不了嫁人。”

  “啊,”三和笑,“无聊才嫁人,谁是那不幸的男人?”

  展云气呼呼,“什么都欺负我,”忽然落泪,“真正受够,我不干了。”三和劝说:“你不叫人受气就好,谁还敢叫你受气。”

  “你看,叫我穿这样俗气衣裳。”

  一件晚服挂在门框上,三和一看,哗地一声。

  只见肉色网纱钉亮片,衣服虽有夹里,但做得极贴,看去似有还无,好不诱惑,穿上亮片几乎像黏在皮肤上。三和说:“展云穿来看看。”

  “你拿去穿好了。”展云赌气。

  “我真想试,只怕胸前多出十寸布料。”

  “啐,”展云破涕为笑,“我又不是乳牛。”

  三和惊欢:“谁设计这些衣服,统统薄如蝉翼,像第二层皮肤似,这是场什么戏,为什么两个女角都穿得如此性感?”服装师道:“是摊牌戏。”

  “呵,他挑了谁?”

  “我没看剧本。”

  三和看着展云,黯然问:“他挑了你吧。”

  展云:“我不知道,剧本在导演处,且不给我们看,免得我们早知答案,演得老皮老肉。”“我猜想你胜利,不然不会赏你穿这件衣裳。”

  展云沉默,稍后,她吁出一口气,同助导说:“告诉导演,我十五分钟就下去。”三和赖着不走,“我要先睹为快。”

  展云先由化妆师在手臂背脊扑粉,然后轻轻套上那条小小蝉翼裙。

  那样小那样窄,眼看穿不下,可是偏偏刚好,多一分嫌阔,少一分嫌窄。三和叹为观止。

  展云自嘲:“我最大的本事,是把自身挤进窄小的衣裳里。”

  三和肯定说:“拍完这场戏,你就指日飞升了。”

  “飞往何处?”

  三和答:“最高枝头。”

  展云笑了,拥抱三和,吻她脸颊,“三和,真高兴认识你。”

  三和点点头,人家开心,她也开心。

  两个女角回到楼下,工作人员大力鼓掌。

  朱导演走近,对三和说:“荣小姐是个天才仲裁员,每部戏都需要聘请这样人才,保证拍摄进度,避免资本损失。”三和静静回楼上,只见服装师把穿衣镜搬出来。

  “荣小姐,谢谢你。”

  三和低着头笑,“不客气。”

  “你若真喜欢那两件衣服,这是设计师名片。

  三和寂寥地接过名片。

  她下去了。三和回到房里,到在床上。

  不不不,她不想穿不想吃,她只希望好好睡一觉,睡醒时,易泰已回到她身旁。她躺在床上,觉得出奇的累,不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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