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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子

  陈绾今年廿五岁,在一间官立中学教书,月入一千六百块,家境不错,不需要她的贴补,但是弟妹多,天天吵得不亦乐乎,半年前她征求得父母的同意,搬到外头来住。

  陈绾租了一层小小的新楼,两间房间,一个客厅,但是租金贵,要七百块,她想了一想,在西报上登了一段广告,征求住客,这个办法行通了。

  三天之后,一女孩子打电话来,谈好了条件,第二个星期便搬进来。

  她一进门便说:“嗨!我是玫瑰。”

  通常的女孩子总是留长长的直头发,她的头发也长,但是却极之卷曲,一直波浪着垂在腰间,额前垂了几绺下来,眼睛又弯又媚。

  陈绾马上被玫瑰的美丽吸引了,她决定把房间租给玫瑰。

  “两百五十块一个月。”她说。

  玫瑰很爽气,“不,我们分摊好了,我的朋友很多,我用得着这个客厅,我也用得着这个电话求求你不介意吧?”

  陈绾说:“不介意。”

  玫瑰便住进来了。她是个空中小姐。

  一两个月之后,陈绾发觉玫瑰朋友很多,但是却常常跟她在外面约会,电话很频,不过那些男士们很礼貌,此外也没有什么。

  她们买了冰箱,又合伙添了沙发、厨具,小小的无字很像个样子。陈绾好脾气,玫瑰够爽朗,两个人相处得很妥当,半年下来,觉也不觉得。

  玫瑰有时候会说:“你一定很恨我,我常常用你的牙膏,而且经常不把盖子旋好。”

  陈绾答:“没关系,昨天我把你男朋友送的玫瑰花拿到房里,香了一天,算是代价。”

  玫瑰的男朋友们都送玫瑰给她,人如花一样。她的男朋友多,各式各样的脸,各式各样的国籍,幸亏她一出差就是好几天,甚至半个月,陈绾觉得她已经够幸运了,又一个这样的同屋住客。

  玫瑰喜欢陈绾,玫瑰深觉得陈绾是奇怪的,但是另外有一种生活方式,她常常跟其他的人说:“与我同住的那个女孩子,活得像玛利亚!从来不出去,我打赌她是处女。”她喜欢陈绾。

  现在是除夕了。

  陈绾一个人缩在床上看书,房间角落有一只小小的电暖炉。她不愿意常开暖炉:太费电,玫瑰常常不在家,要她分摊同等的电费实在不应该,虽然她不在乎,但是越不在乎就越不应该。

  没想到电门铃响了起来。谁呢?陈绾想:这种时候。

  陈绾跑下床,去开门,天气是有点冷,她才把门拉开了,玫瑰一阵风的卷进来,香气扑鼻,她穿着一件狐皮大衣,长长的银灰色毛皮衬得她像洋娃娃似的,头发刚刚做过,云一般的散下来。

  她手上抱着大包小包,没有空,一只脚把行礼踢进屋子。

  她嚷着:“陈绾!今天你怎么会在家?”

  陈绾笑,“我不在家,谁来给你开门?”

  “哎呀,陈绾!我的天,明天是新年啊,今天晚上你还孵在家里?”玫瑰有点惊异。

  陈绾笑笑,“你累了吧?”

  “累了!”她一手脱了大衣,里面穿着窄窄的绒线衫,胸脯高,腰身细,腿长,她是不折不扣的一个美女。

  “累与不累,你还是一个美女。”陈绾替她挂好了大衣。

  “别乱说了,我去了这么些天,你又放假,在家干吗?”

  “看书呀!”陈绾说。

  “你真该变一下,”玫瑰说:“在家不是好消息,我们去跳舞,好不好?快换衣服。”

  “很晚了。”陈绾说。

  “才怪呢,起码有六个舞会还在进行中,来,我们走。”

  “不,玫瑰……他或者会打电话来。”陈绾说。

  玫瑰无可奈何的说:“圣诞你说他会打电话来,他有吗?白等了一个晚上。你不可以天天为一个长途电话活着,跟我出去,别理他!”

  “他是穷学生,他靠奖学金。”陈绾解释。

  “哈!几十块钱一个电话,你太痴心。”玫瑰嘲笑。

  陈绾一点也不生气,她了解玫瑰。她说:“你去好了,我帮你收拾东西,你去!”

  玫瑰软下来了,“不,那种舞会,也无聊,我又累得慌,我不过想你去热闹一下罢了,既然你不去,我在家陪你。”

  “谢谢你。”陈绾笑了。“啊,对了,你不在家的时候,那个人还是天天送玫瑰来,而且是黄色的。”

  玫瑰很有兴趣的问:“是吗?他真送?”

  “唔,”陈绾答:“而且都给我享受了。”

  “他很笨,我又不爱他。”玫瑰说。

  “你爱谁?”陈绾问。

  “我爱我自己。”玫瑰说:“这最安全,像你,等一个长途电话求求我永远不会明白。”

  “你长得美丽,所以你不明白。”陈绾说。

  “我不喜欢你那样说,你长得很好,陈绾,只是你太想不穿,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出去约会几次,他也不会知道,相反的说,他与什么人在一起,你也不知道,是不是?难道你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嘛?”

  陈绾说:“在他信里……”

  玫瑰笑道:“那些信!它们是我所看过最虚伪的信,一直鼓励你,说得冠冕堂皇的,他如果真要鼓励你,他就应该回来,或是寄一只订婚戒子胡来。”

  陈绾说:“你的口气与我母亲一样,刚才我回去吃年夜饭,她也这么说,所以我没有留在家中。”

  玫瑰说:“所以,旁观者清。”

  她站起来,用一条丝带缚住了长发,走到电话前,坐下,拨了好几个电话,她没有半刻停的时候,永远是男人栽在她手里,好手段。不过她这样玩法,陈绾想,未必是个长久之计,没有安全感,陈绾学不了她。

  玫瑰想改变陈绾,陈绾也想改变她。

  每天跟一个不同的男人出去,到底对名声不太好,一般人对空中小姐并不太推荐,而玫瑰又偏偏像个代表似的,没有一个地方不像交际惯了的女孩子。

  她美丽,占了便宜,但是那些跟她玩的男人更占便宜,陈绾一直认为男女之间没有什么可玩的,多大的高手也有摔筋斗的一天。

  有时候她劝玫瑰,有时候玫瑰劝她。

  陈绾只有一个男朋友,十天一封信,在外国念书,过了年,再等九个月,便回来了。她把希望寄得很远。

  玫瑰还是在打电话。讲了很久,她才放下话筒,整个人缩在沙发里,像只猫。陈绾递过去一杯苹果酒,她一饮而尽。陈绾又把暖炉取出来,对着她。

  虽然不准放鞭炮,街上偶然也听见疏疏落落的放炮仗声。

  玫瑰凝视着陈绾,她说:“我是男人,一定娶你。”

  “算了,”陈绾说:“你是男人,我才不嫁,你一定在外头拈花惹草的。”

  玫瑰仰着脸笑了,她脸上化妆浓,但是浓得好看。

  陈绾脸上雪白腻滑,只有秀气,缺了那份艳媚。

  陈绾说:“我们同住半年了,真难以想象,我们这样不一样,但是相处得这么好。”

  “是的,半年了。”玫瑰另有想法,“时间过得真快,我在计算,我还剩下多少青春。”

  陈绾笑问:“你的青春标准如何?”

  “我放得很宽。一直到廿九岁,一个女人还可以说青春,你不能说卅岁青春吧?”玫瑰也笑,“我没有告诉你我几岁了?廿六了,不过我告诉他们廿三岁。”

  “你看上去是只有廿二、三岁,”陈绾说:“你还可以玩三年。”

  “是的。”玫瑰说:“以后的事,谁管呢。”

  “真的不管?”陈绾问她。

  “不是不管,管不了。”玫瑰倦倦的笑。

  “你去睡吧,洗个澡。”陈绾说。

  “你还在等电话,是不是?”玫瑰说:“怕我偷听,叫我去睡?”她笑,“你道我不知道?”

  陈绾叹口气,“真正狗咬吕洞宾。”

  “得了,你这样下去,迟早会养一条狗,老处女都养狗。”玫瑰笑。

  “去你的!”

  “我去我去,电话铃就响了,好好的等吧。”

  但是电话铃没想,没有直接响。到了十一点半,陈绾听了一个电话,是他的母亲打来的,他母亲向陈绾问好,祝她新年快乐。

  陈绾有点惆怅。几十块钱,他又一次的省下了。陈绾愿意付这个费用,她多么想听他的声音。但是他把电话打到家去,再叫家人问候她,隔了这样厚的一层。

  陈绾没精打采的上了床。

  临睡之前她去看看玫瑰,玫瑰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她穿着比基尼薄纱睡衣,这么冷的天气,被子也不盖好,化妆倒是洗掉了。陈绾常替她盖被子。

  玫瑰有良心,她说:“我这半年来没伤风,你有功劳。”

  如果这话出自一个男孩子口中,当然更好,陈绾想。

  但是他从来不这样说。他就快回来了,一切会变得明朗化,见面到底跟通信不一样,到时她会请教玫瑰,也打扮一下。

  十天之后,陈绾收到一封信,上面他道了歉,解释不打电话是因为想储蓄多一点。陈绾马上回心转意,半丝怒气都没有了。他储蓄是为将来,她会是他将来的一部分。暂时的忍耐算不了什么。

  玫瑰却来告诉她:“陈绾,我爱上了一个人。”说这个话的时候,连她自己的口气都是惊讶与不置信的。

  陈绾几乎把茶杯松手打破,“谁?”

  “一个明星。”玫瑰说。

  “哦,玫瑰,”陈绾马上失望了,“你又不是十六岁。”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实在是爱上了他,而且他也很爱我,如果他向我求婚,我想我会答应的。”玫瑰把手放在额角上,“我自己也不相信,太突然了。”

  “你总是一阵风似的,上回那个纱厂小开呢?”

  “那不算,这次是真的,我自己知道。”

  “他向你求婚了没?”陈绾问。

  “还没有。”

  “你听上去很有信心。”陈绾笑说。

  “正如你说的,”玫瑰仰脸笑了,这是她的习惯动作,“我长得很美,陈绾。”

  她买了电影画报,指出那个明星给陈绾看。他们是再一个舞会认识的。他来接过玫瑰两次,他长得实在好,毫无疑问,人比照片更漂亮。

  玫瑰真的爱上他了。

  她与他出去,请了假与他出去,一连一个月,没有见过别的男人。这一定是爱了,在玫瑰来说:这简直是伟大的爱,而且她说话的态度也两样了,常常在家坐着翻画报,等他的电话来约她出去。

  她并且修掉了长发,因为“他喜欢短发”,她说。

  陈绾觉得太可惜了,不是每个女人可以留玫瑰那么漂亮的长发。但是玫瑰爱上了一个人,她不在乎。

  在这个月里,陈绾收到了三封信,她写了四封。

  陈绾总是很小心的算着她收到的信,读了几次之后,才把它们好好的夹在一个文件夹子里求求有空时还是拿出来看了又看。

  又过了一个月,玫瑰还是跟那个男明星在一起。陈绾开始尊敬玫瑰求求她以前只是没有碰到可以爱的人,现在她变得这样正常,健康。陈绾祝他们幸福。她希望玫瑰可以嫁给他,她实在该玩累了。

  陈绾在等他们的婚讯。

  有一天,还是春天,陈绾放学回来,开信箱,信箱掉出一封她等待的信,她快乐,抓紧了信,进电梯,到了家门,她习惯的用带着的锁匙开了门。

  她没想到玫瑰在家里。

  玫瑰躺在沙发上,深深的吸着烟。

  “一屋子的烟!玫瑰。”陈绾放下手袋与信,去开窗。

  “别动,”玫瑰沙哑的声音,“就让它这样子!”

  陈绾的手已经碰到窗子了,她听出玫瑰的声音异样,缓缓的转过身子,看到了玫瑰的脸,吓了一跳。

  她奔过去,跪在玫瑰身边,“你怎么了?”

  玫瑰苍白着脸,嘴唇破了,左颊上一块淤青。

  “什么发生了?”陈绾追问:“你说呀!说呀!”

  玫瑰弹了弹烟灰,吸了一口,按熄了烟。

  “我们完了。”她说。

  陈绾张大了嘴,“完了?”

  “是的。从头到尾我被骗了,”玫瑰哈哈大笑起来,“我跟他打了一架。”

  “玫瑰!”陈绾惊叫!“你求求”

  玫瑰的眼泪忽然之间如潮水般的涌了出来,她大哭:“陈绾,陈绾,你叫我怎么办?我真后悔不听你说!我应该好好的守在家里,像你一样的乖,谁叫我送上门去叫人家骗那?”她号啕着,整个人埋在陈绾怀里。

  陈绾紧紧的抱住她。

  她为玫瑰难过。两个月了,她真是爱上了这个人,然而却落得这样子。不过陈绾却也觉得安慰,至少她发现她的生活方式是对的:一个单身女子应该清心寡欲。寂寞孤单虽然难受,却可以避免这种玫瑰式的伤心。

  而玫瑰式上得山多终遇虎了。

  从那天开始,玫瑰把工作都辞掉了。

  她整天在家,不出去。

  陈绾把她看守得很紧:把她的安眠药藏起来,弄好菜给她吃,买了很多漫画回来,报纸上又那个男明星的照片,她马上丢掉,免得玫瑰看了伤心。

  玫瑰还真伤心。

  自从那天之后,她没有再哭,但是她整个人变了。她不化妆,她不穿新衣服,她天天只是披着厚睡袍,耽在家中,有时候抽烟,有时候站在窗前。

  陈绾再一次的想:她实在是爱他的啊!玫瑰几时有为任何一个男人挑过眉毛呢。她是这样美丽,他还嫌她什么呢?骗这样美丽的女孩子,是残忍的,美丽的女孩子不习惯失败,况且她又是真心的。

  陈绾逗她开心。她说:“玫瑰,带我去跳舞,明天又是星期天了。”

  玫瑰反而会说:“算了,陈绾,我没胃口,那种场合里的人,连我都应付不了,你还去呢。”

  “那么去看电影。”

  “不去。”

  “熨头发,你的头发直了。”

  “熨个鬼,都铰掉了,真可惜,还骗了头发去。”

  陈绾见招她伤心,又不好提了。

  有时候陈绾见她面色实在不好,也叫她出去走走,她总是无精打采的低着头,街上什么都没看见。这叫陈绾担心,但玫瑰从来没有要S要活的,这是她的好处。

  她问:“陈绾,别当我不知道,把我的安眠药还出来,我这样就死了?没这么容易呢,你放心,我还真会活到八十多岁。”

  陈绾把安眠药还了给她。陈绾相信玫瑰。

  “你打扮打扮好不好?”她要求。

  “是不是我见不得人了?”玫瑰反问她。

  “别多心,我喜欢你花枝招展的。”

  “打扮给谁看去?”玫瑰冷冷的说。

  “那个人还是每天送黄玫瑰来,给他看好了,也给我看。”

  “我不爱那个人,你又是女孩子。”

  “你以前还不是照过日子?开开心心的多好。”陈绾说。

  “以前是以前。”

  她不听。

  不过有时候她问:“那是他的信吗?如果不是太肉麻,读给我听听,说不定可以令我振作一下求求天下还是有好男人的,只是我没碰上。”

  陈绾笑着叹口气,谁会想到玫瑰有这么死心眼呢?爱上了一个男人两个月,为他又哀伤两个月。

  不过她还不承认,“屁,”她说:“我只是生气,怨自己太笨。快把信念来听听。”

  陈绾把信读完了,玫瑰会说:“很有意思,几时我也找个人通通信,多纯情,总比我好,还没吃到鱼就一身腥气。”

  陈绾笑。

  玫瑰在渐渐痊愈,她看得出来。

  玫瑰问:“他几时回来?”

  “照说是十一月。”

  “唔,不远了,回来让我看看他。他回来你们还可以开始谈恋爱,我,我已经完了。”她低落的说。

  “别乱讲,谁完了?”

  “我。”玫瑰指指胸口。

  玫瑰没有完,她精神稍好的时候,又恢复了工作,换了一家航空公司,生活比以前规矩。头发又熨了,比以前短得多,但是也是一个圈一个圈的,她瘦了好几磅,不过看上去更带点楚楚可怜,化妆也减少了。

  陈绾很觉安慰,玫瑰有玫瑰的优点,至少她不再嘲弄陈绾,说她会做老姑婆,她也比较欣赏陈绾的信。

  陈绾放了学,照常开门回家。

  玫瑰前天出的差,大概一、两天后会回来。

  她正在煮面的时候就听见电话铃响。

  她穿着围裙去接听。“谁?”她问。

  那是他母亲的声音,“我呀!陈小姐。”他母亲一直叫她陈小姐。

  “伯母,什么事?”她笑问。

  “啊,没什么,我们大弟今天来了电话……”她说。

  陈绾的心一跳,她佯装镇静求求是他要回来了?

  他母亲的声音吞吐起来,“陈小姐,这事我们都觉得突然呢,大弟在那边订婚了,对象是一个护士求求”

  陈绾耳朵“嗡”的一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一只抓住电话的手一直抖,她呆呆的站着。

  “陈小姐?陈小姐?”

  陈绾太要强了,她不可以有话柄落在别人手上!她提起精神说:“是,伯母,他订婚了?很突然呢。”

  “是呀!他叫我通知你,大弟说你一定会替他高兴,他说你一直是他的好朋友,他是把你当妹妹一样的,过几天,等他梢空了,他会把这件事情详细的写信告诉你。”

  “那太好了,我会去信恭喜他的,谢谢你,伯母。”

  那边似乎很满意,说:“陈小姐,就这么办了。”

  “好,再见。”

  “再见。”说了再见,那边便把电话挂断了。

  陈绾却紧拿着听筒,像做梦一样的站着。

  落了空了,什么都落了空了。怎么会呢?玫瑰的失败是因为玩得太多,她呢?她可是天天坐在家里的。

  厨房,炉子上的面汤一直滚出来,“滋滋”的响。

  陈绾缓缓放下听筒,进到厨房,关了炉火。

  她的手被烫了,红了一块,也不觉得痛。

  她到房间里,蜷缩在床上。其实房间里一直只有她一个人,但是以前她从来不怕,现在两样了,现在她觉得阴影渐渐的罩下来。

  玫瑰还要学她呢,陈绾茫然的想,如果晓得她的结果,玫瑰会怎么样?

  炉子上的面始终搁着。

  第二天,陈绾没有去上课。

  没想到刚刚在为玫瑰伤心,她也落得了这样的结果。

  必须振作起来,女人活着,总不能单为男人。第三天陈绾就上学了。回来的时候,一看到信箱,心里就绞痛,她把两年多来的信,通通拿出来,放在厨房里烧掉,那烟呛得她咳嗽起来,但她还是一封封的扔进火里,最后连那个文件夹子都烧了,但她也不觉得好过,埋头埋脑的睡了一个下午。

  玫瑰应该回来了。

  陈绾去理发店,剪了一个新式的发型,又修了指甲,把存款拿出来,买了好几件新大衣,她决定好好的享受一下人生。

  玫瑰回来了。她看到陈绾,吓一跳,“咦,你怎么搞的?弄得我差点不认得你了。”

  陈绾勉强的笑,“是吗?打扮一下,免得你又叫我去跳舞,我像个蓬头鬼似的跑不出去。”

  玫瑰不知就里,笑了。

  玫瑰看上去真是轻松多了,她坐下来,老习惯,拿着一杯苹果酒喝。

  陈绾问:“你的气色不错那,这次旅程还开心吧?”

  “还可以求求”

  “我们几时出去逛逛?”陈绾问:“在家快闷S了。”

  “你真想出去?”玫瑰奇问:“不是说笑话吧?你不必为我好,故意叫我去散心,我是早忘了。”

  “不,”陈绾说:“不是为你,我自己想出去。”

  “你变了呢,如果真想出去,那也无所谓,等我打电话打听打听,还愁没处去?”

  “所以跟着你,总没错!”陈绾强笑着。

  “不过你先听我讲完了这件事再说。”玫瑰说。

  “甚么事?”陈绾问。

  玫瑰伸出一只手,手指上套一枚不大不小的钻戒,闪闪生光,她说:“我订婚了,我想穿了,陈绾,一个女人,还是像你好,规规矩矩,找个对象嫁过去,未必不是好事,真的玩老了,找谁去?刀没有一直利的道理,我一向觉得你古板,那晓得这才是女人该走的路,我明年结婚,这是个老实人,错不了的。”

  陈绾怔住了,她弄糊涂了。

  玫瑰结婚?怎么玫瑰会跑去结婚?

  陈绾自问:我呢?我呢?守着一个男人有什么好?什么好?怎么玫瑰反而走到她的路上来了?

  玫瑰问:“陈绾,你不恭喜我?”

  “恭喜你。”陈绾麻木的说。

  玫瑰可真的修心养性起来,她去学烹饪,学插花,甚至学国画,一副洗尽铅华预备做归家娘的样子。

  陈绾却也改变了她的生活方式,她渐渐放了开来。

  她的想法完全变了,转了一个大圈子,她开始想:廿五岁了,再这样下去,到几时呢?外面的空气还没透过,就老了。要玩该早玩,像玫瑰,回头还来得及,玫瑰才是对的,玫瑰可没有太迟,她照样订了婚,还不是嫁了出去?

  陈绾后悔以前的日子,她出去看电影,跳舞,在人群中驱散寂寞。她开始真正的明白玫瑰。

  不久玫瑰会搬出去,她会更孤单了,非想一个好办法不可,她认识一个男孩子,然后是另外一个,再另外一个。

  玫瑰惊讶,但是陈绾没跟她说什么。

  不过聪明如玫瑰,猜得到:信箱里没有信了,陈绾也不再提到“信”字了,而那个夹子,似乎也失了踪。失去一样东西,当然要紧紧抓住另外一样填补,玫瑰只希望陈绾没有抓错求求她自己是过来人。

  松花的人换了样子,花也换了种类,不止限于玫瑰,有金盏草,有雏菊,兰花,照样香喷喷的。屋子里两个女孩子都不觉得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照旧。

  电费单来了,照样分摊求求现在用电比较多的是玫瑰,她未婚夫一来,她就煮咖啡弄点心。租金也老样子一人一半,不过陈绾说:“搬出去之前,要早一个月通知我,好让我找新房客。”

  玫瑰说:“你还要继续招房客?别太叫我伤心好不好?我可不愿意我睡过的房间让人家睡。我看你找个人,我们一齐嫁掉算了。”

  陈绾笑,“你嫁好了,你看看我这些松花的人,难道我叫他们失望不成?”

  “你爱他们吗?”玫瑰怀疑的问。

  “爱,都爱,玫瑰,我也想穿了,多谢你训导有方,最安全的方法,是爱所有的男人,不是爱一个。”陈绾说着拿了外套出去了。

  她是很轻松的,白皙皮肤加点粉,更是玉脂一样,那些信,谁还牵记那些信?人总得一直活下去,到老S为止。

  玫瑰笑了。

  她说:“好好的去玩,我会替你开门!”

  “再见!”陈绾出去了,“我十二点一定回来。”

  玫瑰正在织一件绒线衫,淡蓝夹白花,显然是男人穿的,她刚刚学会这套玩意儿,一针一针,织得很辛苦,织针是从陈绾处借来的。

  陈绾呢,在楼下等她的男朋友,一辆小小的银灰色车子开过来了,车门打开,陈绾笑着上车。

  一切都没有两样。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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