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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记

  文烈与我,自小在一起长大,像兄妹一样,不过咱们双方父母不这么想,他们两对长辈把我们视作指腹为婚的一对壁人,对我们寄以无限希望。

  我们一想念小中大学,年纪越长,越是觉得双方性格很有距离,我们很谈得来,时常见面,常常约会,但却不是他们想像中那样,有一日会成得结成夫妇。

  我与文烈之间,没有爱情,只有亲情及友情。

  我知道父母对我们的婚事很认真,但多少认为他们带着说笑的态度:什么年头了,儿女的婚事自然有儿女作主,那里还有听命于人这种事。

  但文烈说:「他们是认真的,他们四个人要好得像兄弟姐妹一样,在一起做生意打麻雀已经有廿多年.不希望有外人来干扰这种平静的生活。」

  「有这种事!」我笑,「什麽叫外人?结成亲家,就不是外人。」

  我知道文烈同戚家明走,文烈也知道我在追求张敏敏。

  但是我们还没有知会双方父母。

  大人老是怪孩子无论什麽都不告诉他们,这先要大人检讨一下他们自己的态度。

  无论孩子们告诉他们什麽,他们老是大惊小怪,反应过度强烈,引致不必要的纠纷。

  所以无论什麽,我们都瞒得一时是一时。

  我对自己有信心,知道自己不会行差踏错,我与敏敏不但谈得拢,兴趣相近,连相貌都

  相似。

  他们都说这是夫妻相,这倒并不是迷信,但凡一个人,活了几十年,天天照镜子,对自

  正的相貌熟得不能再熟,一旦看到与自己长有三分相似的人,容易产生亲切感,这就是为什

  麽男女都挑与他们相似的人做对象。

  文烈的鹅蛋睑虽然漂亮,但始终没有敏敏的方型面孔来得亲切。

  我们这两对有时也约在一起出去。我嘴巴里也一直文烈长文烈短的,妈妈一直以为我同

  文烈一起,敏敏虽然来过我们家,同我态度亲热,她也不以为意。而人就是这样,往往只愿

  意相信他们喜欢相信的事物,不用心,亦不用脑,成见代替了一切。

  文烈同我说:[一直这样误会下去,没有什麽益处,不如向大人解释清楚。」

  我说:「没问题,约好了说个清楚,也是正经。」

  「不知道他们的反应如何。」

  「那一定是一阵不高兴,後来发觉事情并不是太坏,就回心转意。」

  「我希望不会有更厉害的後果。」。

  「不会的,老人家身经百战,什么没见过?」我安慰文烈,「等敏敏自美国回来时才说

  吧,有人对质比较妥当,他们见到有代替的人选,心头就没那麽慌。」

  文烈叹口气,「从没见过这麽热衷替儿女拉拢天窗的父母,你知道吗?我有个同学,家

  里六兄弟姐妹、父母都不准他们交异性朋友,巴不得他们童男童女到老,好控制他们。」

  我说:二这也是心理变态,不值得羡慕。」

  「父母对儿女的态度,能不能轻松一点?」

  「自己的骨肉,很难轻松得起来。」我说。

  没想到敏敏还没回来,文烈已经忍不住把事情泄露出来。

  那日我回到冢,父母便说有事要同我商量。

  他们的表情很严重。

  我问:「什麽事?」

  「你还不知道?」妈面孔上的忧虑又多了一层。

  我笑,「发生了什麽事?」

  「今天文伯伯文伯母来过。」妈妈说。

  我问:「文烈有什麽事吗?」

  「孩子,你要冷静一点。」

  「喂,」我紧张起来,「告诉我是什麽好不好?」

  妈妈非常难开口,「森儿,你可别太难过。」

  「不会,你说呀!」我也只当文烈有了什麽意外,非常放心不下。

  「文烈另外有了男朋友!」妈妈紧张的盯着我的表情。

  我听了一怔,马上松一口气,心中想:她会麽忽然之间告诉文氏两老了?不过也无所谓

  啦,我耸耸肩,「这又有什麽稀奇,难道文烈不应该多认识几个男朋友?她早超过廿一岁了,

  那个孩子叫戚冢明,是不是?」

  「唉呀,森儿,你什麽都知道!你为什麽不早跟我们说?你何必自苦?」妈妈跺足。

  「妈妈,我并没有自苦,」我笑,「我趁这个机会同你讲明了,文烈同戚家明走了有大

  半年了,我很为他们高兴,至於我--」

  爸爸盯著我:「你何必强颜欢笑?」.

  「我?」我叫救命,「我几时有?我自己也有女朋友呀!爸爸妈妈,你们难道看不出来,

  我与文烈,一直是兄妹感情?」

  爸爸颓然说:「森儿,难为你这麽理智,失恋还控制得这麽好,只是我们替你不值。」

  「我没有失恋——」

  「好好好,」妈妈向父亲便一个眼色,像是说:他的自尊心强,不想承认,你老人家就

  别老提着了。

  我啼笑皆非,「喂,我真的没有失恋,我的女朋友叫张敏敏——」

  「叫她来坐。」妈妈瞪著我,「叫她来给我看看。」

  「她目前在美国。」

  「有这麽巧?」姜是老的辣,不相信我。

  「妈,你见过张敏敏,鼻子高,脸方方的,喜欢穿长裤的那个,忘了吧?」

  「不记得了。」妈妈老大的不悦,「别再唬妈妈。」。

  秀才遇看兵,有理说不清。我还是太年轻,以为什麽误会可以三言两语的解释清楚,现

  在变得说什麽都多馀,还是等敏敏回来再说。

  我连忙同文烈通电话,文烈求我原谅。她有她的苦处,原来戚家明送她回家,给文伯母

  看到数次,疑心越来越大,终於夜审文烈,文烈和盘托出,文伯母大惊失色,一口咬定女儿

  对咱们家不仁不义,几乎没把文烈捆绑起来,送到我们家来治罪。

  一方面又与这一边的两老通消息,纸包不住火,文烈「抛弃」罗森另寻新欢的消息轰轰烈烈传开。

  我说破了嘴也没有人相信,我与文烈根本没有恋爱过,既未恋爱,何来失恋?

  母亲说:「逢人都有自尊心,他索性不承认恋爱过,倒也是一个办法。」

  我表现得越愉快,他们越为我担心。

  「不要压抑过度,森儿,要生气便生气,要发脾气就发出来,每个人都了解你。」

  我手足无措,啼笑皆非。

  文烈很同情我,戚家明搔著头皮,大家都想不出有什麽好办法。

  我说:「敏敏快回来了,回来之後我把她带回到我们家去就好。」我安慰他们。

  「看样子你带敏敏上去也不管用,他们现在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你带女朋友去坐,

  他们以为你故意示威。」

  「真是,父母与儿女之间还有这种误会。」我浩叹。

  好戏还在後头呢,文伯伯文伯母请我吃饭,向我道歉。又逼文烈在一旁坐著。这一顿饭

  吃得自背脊骨直落,我很替文烈难过。

  文伯母先开始告苦:「这年头,养儿不知儿心肝。」

  我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文烈多麽孝顺…」

  「唉,森儿!咱们自小就喜欢你,想把女儿配给你,可是这个女儿不识好歹,真叫我们

  下不了台。」眼睛都红了。

  「文伯母,千万不要这样说,这当中有误会,我和文烈自小一起长大,双方认识得再清楚没有,我们跟兄妹一样,以前是好朋友,将来也是好朋友,过几年文烈有了孩子,与我的孩子也会是好朋友,伯母,你千万别为这个事担心。」我的声调从来没有这麽认真过。

  文伯伯长长叹口气:「你这个孩子,待我们真体贴,竟装成没事一样,太识得大体,是

  文烈不好,她没这个福份,如果她能嫁你,我们才真能放下一颗心。」

  文烈这时候按捺不住,「这样子对戚家明太不公平了!」

  她父亲马上把她喝止,「你还有脸开口说话?」

  文烈是火爆脾气,她把碗筷一推,站起来,「你们根本不分清红皂白,我说了一千次,

  阿森另有女朋友,叫张敏敏,现在美国,过几天就要回来的,根本我与他之间从没考虑过婚

  嫁。」

  「从没考虑过?」文伯母忍不住,「根本罗家的戒指手饰都已经送了过来,你还称不知

  道?」

  「这是你们四个人之间的事,阿森从未向我求婚,我从未应允嫁他。这是什麽年头了,

  还为这样荒谬的事争吵,真是时光倒流七十年,实行梁祝恨史还是怎么的?」

  说完之後,她脸色铁青的走掉。

  文伯母饮泣起来。

  我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麽强烈,连连好言安慰。

  文伯母说:「阿森,那个姓戚的是广东人,一张面孔又黄又瘦,年纪轻轻,镶看粒金牙

  ……」

  是吗?戚家明镶看金牙,我一直没看出来,文伯母好眼光。

  「还有,家中只有两个姐姐,大姐有两个女儿,是离了婚的,母亲又是寡妇,你看看,

  文烈是不是自讨苦吃?这一屋子的女人都要那姓戚的照顾,有什麽磨擦,都是文烈的罪,明

  明是个火坑,她偏偏往下跳。」文伯母淌眼抹泪。

  真的?戚家明的家庭环境那麽差?连我也怔怔的替文烈担起心来。

  「他们孵在湾仔区一层小屋子内,那老太太一身衣服怕有一个月没洗了,屋子里地板怕

  在过年时刷过一次,文烈怎麽会跟这种人走在一起,现在为她好她不知道,将来维持不下去,

  又怪父母不劝她。」文伯母拍桌子,「现在这父母怎麽做呢?」

  我说:「文伯母,我仔细研究一下,跟文烈解释。

  「真的?阿森,你肯答应?,全交在你手中了。」

  文伯伯皱眉头,「阿森已经够烦恼,你别百上加斤。」

  我视文烈如妹妹,当然为她好,如果文伯母说的一切属实,我有义务劝她考虑清楚。

  我把文烈约出来见面。

  我们两个人在公园散步。

  「听说戚的家庭背景跟你完全不一样,你能够适应那个气候?」我充满关注,「你可是

  千金小姐。」

  「定是听了妈妈的哭诉?」文烈笑说:「家境略不如他们便派人家寒酸,上海人是有这

  种通病。」

  「你们不一定结婚吧?」我担心地问。

  「八字都没有一撇呢!」她笑说。

  「你有什么重要的决定,千万要关照我一声,我是你大哥,知道吗?」

  她很感动,「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你同我藕断丝连呢!!」

  「为什么独独对戚家明有好感?」我很烦,「这种家境差、心头高的男孩子特别有自卑

  感,自己养不活女人这一笔他是不提的,女人有什麽抱怨,他只会顺理成章的辱骂她爱慕虚

  荣,我最怕这种人,缠上了没完没了。你同他走过,他引以为荣,一辈子嘴巴不放过你,津

  津乐道,很痛苦的。」

  「你怎么知道?」文烈好气又好笑,「你想像力比我父母还要丰富,戚家明又没得罪你!」

  「怎么不知道?我有个表姐就是嫁这种人,离了婚十二年,表姐还常给他牵头皮」。」

  「什麽叫牵头皮?」

  「上海人口中的被他触霉头,处处住坏处提看不放过的意思。」

  「我不相信戚冢明是这种人。」

  「何必以身试法?」我劝阻她。

  「咦,你怎麽了?你管你自己的事好不好?」文烈笑看拍打我。

  「不,我是你大哥,我要管这件事。」

  「人家不知就里,还以为你吃我的醋。」

  「就当是这样好了,谁关心人们怎麽想?」

  我趁敏敏尚未归来,就拉著文烈不放。仔细观察戚家明一下,发觉文伯母的担心并不是

  多馀的,这个人自尊自大,一般强烈的是自卑,家境很差,他却不去争取,在学校里念的是文科,立志要做诗人,吓得我三魂不见了七魄。我索性夹在他与文烈之中。

  文烈骂我,「你疯了,我告诉敏敏去。」

  我知道这会引起事情更复杂。果然,文伯母说二阿森呀,你要争取,不但救了我们.

  也救了文烈。」

  父母亲也向我打气,「对,化悲愤为力量,决一生死。」

  全误会了。

  我是看出姓戚的不是文烈的佳偶,才要他们疏远而已。

  敏敏回来,很是生气,她说:「在这种时候,你更加要避嫌疑。」

  「文烈等於我的妹妹,我焉能见死不救。」

  「没有这麽严重吧,恐怕是有私心的吧。」她冷笑。

  「妇人之见,你根本不明白。」

  「我不明白,也许是,我怎麽跟你那青梅竹马的妹子相比?」

  「什麽?」

  场面完全失却控制。

  一方面戚家明也找我谈判。

  「最近文烈不肯同我出来。」他瞪著我。

  「是吗.」我大喜过望。

  「如果我确知从中作梗的人是你,我饱你以老拳。」

  我冷笑,「你有什麽资格说这种话?她又不是跟定了你,她有选择的自由。你有什麽轻

  举妄动,我马上打九九九。」拂袖而去。

  我抓紧了文烈,「你疏远了那个人?」

  文烈搔扰头,「是的,你与爸妈都说得对,他真的不适合我,他的母亲已经把我当童养

  媳,到他们家吃饭,与他姐姐及外甥女一块儿,大家穿睡衣与塑胶拖鞋,开饭了,主菜是蒸

  柚子皮,又臭又乾,全盛在搪瓷碟子里……唉,春见都怕,饭後暗示我洗碗筷,到那个脏厨

  房一看,还有用火水炉子,又油又烟又没有热水,我这双手浸下去还有得剩吗?立刻藉口说

  不舒服告辞,贪慕虚荣要趁早,我管人怎麽说我。我爹妈供我到大学毕业,不是把我训练成

  粤语片中的乖媳妇的,他们家趁早到乡下去找一个。」

  我完完全全的放下心,大力呼出一口气。

  「你很看低我吧?」文烈自嘲的说。

  我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人各有志,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阿戚根本没有

  资格认识女朋友,看样子他想钓一条大鱼,失败了。」

  「有成功的人吗?」文烈怀疑的问。

  「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麽精明,」我苦笑,「我那表姐便糊涂得成为千古恨。穷,有志气,

  不要紧,迟早会出人头地,富,没志气,也绝非德配。」

  「谢谢你,阿森。」

  我很安乐的跑去跟敏敏解释。

  我说:「是不是?我早说过,文烈等於是我的妹妹,你偏乱吃醋。」我把事从头到尾说

  一次。

  敏说:「我始终觉得君子不应干涉别人的感情生活。」

  「君子人?谁是君子人?」我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所以君子与否,同我无关。」

  当下我们便言归於好,我同她回家见母亲。

  大家见面的时候没什麽,待我送完敏敏,再回到家中,父母还开亮了灯没睡,我就觉得

  不妥。

  「阿森,那女孩子是谁?」

  「我的女朋友。」

  「你不是与文烈言归於好了吗?」大惊失色。

  「妈妈要我说几次?我跟文烈——」

  「阿森,文烈与你自助一起长大,你总该明白她的品性,原谅她呀!怎麽可以因这件小

  事而移情别恋?」

  「妈妈——」我大声叫,「我从来没有跟文烈恋爱过!」

  「你怎麽可以说这种话?」

  「这是事实。」

  「妈妈不喜欢张敏敏。」

  「为什麽?」

  「太西化,你看她多洋派,第一次见到伯父伯母,也不打招呼,就翘著二郎腿坐下来,

  嘿?」

  「生活习惯各有不同,现在也很少有小媳妇了。」

  「不行,文烈比她好得多。」

  「太主观了,文烈是文烈——」

  又打断我,文烈不是回心转意了?人家有了新男朋友,你就急得六神无主,把人家拆

  散了,你又把人家搁脑後,阿森,你要当心,玩火者终被火焚。」

  「有这种事?」我气极反笑,「你们这两对老人冢,说来说去说不清。」

  父亲一直缄默,到这个时候也开口:「森儿,如果真的爱文烈,却勿争一时之意气。」

  「我当文烈像妹妹一样。」

  父亲说:「很少有这麽热心的哥哥。」

  「我是例外,好不好?现在她自己也发觉那姓戚的并非她理想中的对象,他们疏远了,

  怎麽,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父亲说:「文伯伯他们很感激,既然小波折已经过去,我们

  想拉拢你们,别再生事了。」

  说破了嘴也不管用,我的头痛。

  这对敏敏真不公平。

  她也说有种感觉我的父母不喜欢她。

  「他们喜欢文烈是不是?」敏敏问:「婚姻前定,看样子在老人家的帮忙之下,迟早成功。」

  「别乱讲。」

  这一阵子,文烈在家中也很寂寞,我总是把她带在身边,敏敏反对无效,反而同文烈成了朋友,她看清楚我同文烈真好像兄妹,就不用说闲话了。

  当然,也有妹妹非常招嫂子妒忌的,但文烈不同,文烈非常懂事,她总是退在配角的地

  位,这是明哲保身之道,做人要在适当时候退居配角。

  妈妈开始发出「一只脚不许踩两头船」的怨言。

  我笑跟文烈说,假如她再找不到男朋友,事情会越来越糟,再说下去,我快享齐人之福

  了。

  我跟敏敏说.r或者我们可以提前订婚。」

  「事事都靠家,不大好吧。」敏敏说:「稍迟再说好不好?等你经济比较好些。」

  「那恐怕尚要三年。」我说。

  三年很快过,我不大想拿枝牙刷便投到你父母家,像只蛀米寄生虫,大人吃什麽,咱

  们就吃什麽,世世代代居住在他们檐下,多麽痛苦。」

  「难怪妈妈说你西化。」

  「现在开始觉得妈妈的话有道理?」她笑问。

  「人家里也望不到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婚後咱们还可以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有

  了孩子,交给父母……多好。」

  「多没出息。」

  「什麽没出息,福气好怎麽同没出息?」我跳起来。

  「阿森,现在我才发觉我们两个人的价值学念有这麽大的分别。」

  「不要吵架,我拒绝跟你吵架。」

  「同文烈去吵吧,」她忽然说。

  原来这女人一直假装大方,心中始终妒忌文烈。

  文烈最好,从来不干涉我同什麽人走,也从来不讽刺我。我的心一动,第一次觉得文烈

  的可能性。

  敏敏从那次之後,对我便有点若即若离的。

  母亲言若有憾,心实喜之。「是不是?找个伴侣不是那麽容易的,不然为什麽爸妈一早替你准备好人选?」

  我苦笑。

  「敏敏嫌我太过倚赖家里。」

  「倚赖家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文烈讶异,「怎麽?她情愿小两口子搬到外头苦苦的捱?不容於家庭那是没有法子,我不会像她那麽有志气,我很希望同父母一起住,况且我爸妈只生我一个,又对我那麽好,我离不了他们。」

  我抓头皮,「也许她成长的背景与我们不一样,所以想法也有默距离。」

  「你会适应她?」文烈问。

  「婚後搬出去住……」我想很久,「爸妈会伤心的,不是说他们占有愈强,我亦是独子,怕他们会寂寞。」

  「我很了解。」

  我叹口气,「文烈,我发觉我们才了解对方。」

  「你跟敏敏商量商量。」

  「妈妈说得对,她很洋派,不管三七廿一,先讲独立,追求自由,真正的自由是很寂寞

  的,并没有想像中的高贵潇洒,她不知道。」

  「我知道。」

  「当然,我们一起长大,你当然知道我想些什麽。」

  「尽量说服她。」

  我心灰意冷,「再看看吧,她咬定了我没出息,父母亲不是那麽喜欢她,她住进来,也

  是很难做的。」

  「你们已经论到婚嫁了?」文烈问。

  「很初步,立刻触礁。」

  「可怜的阿森。」

  说到了解,很少有人比文烈更了解我,但咱们俩实在混得烂熟,不能够把对方当作恋爱

  的对象。要扭转这种心理状况恐怕要过一段日子。

  既然敏敏跟我疏远,我就趁这段空档参加一个考试。

  一日在家午睡,听到客厅有人说话,仔细留神,原来是文伯母与妈妈。

  她们两人在谈论我与文烈。

  大抵是以为我出去了,所以说得很自由自在。

  「阿森最近没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

  「那很好,也许他们有点不好意思,要冷一冷。」

  「冷了之後还会热吗?*妈妈笑。

  「这就看缘份了,我看我们也不要管得太厉害,听其自然,以免物极必反。」

  听到这几句话,我松口气,哈利路亚,赞美上主。、

  「担心是难免的了,那个镶金牙的人,还时常打电话来哪,幸亏文烈前辈子没欠他什麽,万一这种人做了女婿怎麽办?想想都打冷战。」

  「不怕不怕,一切都过去了。」

  两个中年老女人像小孩子一般,互相安慰,互相解闷,忽然之间,我了解到她们的苦心。

  在这个寂寞的世界里,很难找到这麽巩固的人际关系,难怪他们愿意出尽百宝来维系下去。

  忽然之间我原谅了他们。

  文烈……

  美丽可爱的小文烈,我的心牵动,小时候为了不让她被人欺侮,我同比我高大的男孩子

  打架。打破小猪钱箱取出角子买生日礼物给她……

  一点一滴的积聚,都是牢不可破的爱。

  爱便是爱,有什麽男女与亲情之分?我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舍文烈何人?

  不知文烈怎麽想?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近在身边的幸福往往不去注意,偏偏好高骛远,去寻找不切实际的

  事物。

  不知文烈怎麽想?如果她坚持把我当哥哥,我也只好当她妹妹。

  越来越觉得感情这种事很玄,两个人要好,未必要好得可以婚嫁,婚姻也未必一定长久,

  但是还有这麽多人结婚了。难道真的可遇不可求?还有生孩子,许多夫妻努力几年,还一无

  所出,但是飞仔飞女一夜春风,便可以珠胎暗结,完全没有解释。

  只听得文伯母说下去:「文烈此刻也回心转意了,她同我说,那麽多男朋友男同学,没

  有一个够阿森好,偏偏阿森又是她大哥。」

  妈妈那时反驳:「神经病,怎麽是她大哥?她姓文,阿森姓罗,两者之间,风马牛不相

  及,一点关系都无。」

  「我也这麽说。」

  我更舒服了。

  只要她的想法一样,事情便可以有新的发展,看我怎样把握而已。

  或者两个人静一静……。

  妈妈说:「这两个孩子别扭。」

  「是有的,下雨,大人要他们带雨衣,偏偏不带,淋著雨出去,不知是什麽心理。」

  「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两位老太太磨一会儿,出去了。

  或者我也该找文烈出来喝一杯咖啡。

  开头的时候,我真的只把她当妹妹一样,不知怎麽就到今天这种地步。

  一切是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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