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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飞行

  莉莉说要到三藩市来看我,我为此兴奋了好几个星期。

  自从去年我到三藩市州立大学念书以来,与她感情只靠一星期一次的三分钟长途电话维系,她很少给我写信,老说没空。

  离开香港之前,莉莉算是我的密友,我们一起走了有三年,分手的时候,她却没有依依不舍,我冢里人都不喜欢她,特别是妹妹,很露痕迹地表示不满──

  “……哥哥回来,她便多一个留学生男友,哥哥不回来,她也不愁寂寞。”

  莉莉与我同一届中学毕业,她参加了电视台主办的训练班,因为长得漂亮,非常抢锋头,照片一下子便登满了娱乐刊物。

  大抵女孩子性格善妒,所以妹妹才会说这种话吧。

  做演员也是一种职业。我并不反对。

  去年暑假我回过香港一次,莉莉抽出很多时间陪我,算是难得的了,当时她正在演一部长篇连续剧,担任第二女主角,戏份很吃重,第一女主角是当红的旦角,叫丁萍,莉莉带我去录映室,介绍我认识。

  那丁萍三十来岁年纪,虽不算漂亮,却非常有风韵,笑脸迎人,打量我一会儿,转头跟莉和说:“这么好的男朋友,要珍惜啊。”很帮忙我的样子。

  我有点感激。

  后来莉莉跟我说:“你别合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大女儿十五岁,跟她一样高,她在人前认三十一岁,我看她是有三十六七,保养得不错,现在有一个年纪轻、做律师的男朋友,所以她打扮得很青春,老穿一些低胸的衣裳嘻嘻哈哈……也不知内心世界如何,有时我觉得她很可怜,女人……就靠那几年青春维系着一切,若不好好利用青春,后果堪虞。”

  我很不以为然,也许对女明星来说,青春是最重要的,但你几时听说过女律师女医生女议员担心过青春不再呢?但是没说出口,怕得罪莉莉。

  我记得我问:“她们没有排挤你?”

  莉莉耸耸肩,“挤死了我,难道就给我知道不成?公司目前对我不错,我已心满意足。”

  犹豫了一刻,我又问:“你不会学她们吧?”

  “学她们什么?”莉莉睁大了眼睛。

  “私生活乱成一片。”

  莉莉一怔,没有回答。

  过一会儿我说:“为了我们的将来,你要特别爱惜自己。”

  她仍然没有回答。

  暑假完毕,我重返三藩市,每周末与她通话。这笔电话费对我来说,是相当重的负担,为了它,我节衣缩食,连啤酒也不舍得喝,为了莉莉,一切还是值得的。

  上月初,她跟我说:“公司派我出外景到三藩市,来看你好不好?”

  “太好了!”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到?”

  “到了打电话给你。”

  我问:“公司很重用你?”

  “当然。”她说:“到时候见吧,不多讲了。”

  我就一直等到现在。

  后来再跟她打电话,就接不通。

  我问妹妹关于莉莉的近况,她坚持不肯透露一句半句。

  妹妹在信里写道:“你要是爱她,就不要听那么多闲言闲语,恋爱中的人只宜相信直觉。如果有一天林莉莉成为我的大嫂,我说她坏话也没用,如果有一天你们俩吹了,我又何必说她坏话?”

  我被妹妹整得啼笑皆非。

  幸亏昨夜,莉莉主动给我拨了一个电话。

  我问:“急坏我!为什么找不到你?”

  “我搬了家。”她说。

  “我的天,”我诧异之极,“新地址也不通知我?怎么一回事?”

  “我今天晚上上飞机,明天可以到三藩市,一切待见了面再说吧。”

  “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一星期才睡两个晚上。”

  “喷喷喷,一下子就捱老了。”我取笑她。

  爱笑的莉莉却没有笑。“我一到便与你联络。”

  “莉莉,我很想念你。”我傻气的说。

  她沉默一会儿,挂上电话。

  大半年不见,她彷佛长大了一截,心事重重似的,也许复杂的环境使人成熟得快。

  今天放了学,我开车进城,打算给莉莉买一样礼物。逛半日,袋里的钱有限,根本不知道选什么才好。

  精品店的女售货员是一位黄皮肤的小姐,态度很诚恳,一直帮我出主意。

  开头我以为她是同胞,但是她说:“我是日本人,先生。”

  我心情特别的好,跟她攀谈起来,“我只有五十元美金,能买些什么?”

  “五十元美金是很多钱了。”她微笑。

  小小的鼻子上有数颗雀斑,使她的脸看上去特别和善。

  “对一个学生来说,的确是巨款。”我笑。

  她自玻璃橱柜取出一小瓶香水,“买一瓶香水吧,女孩子永远不会嫌香水过剩。”

  那只瓶子剔透玲珑,我很喜欢。

  日本女孩解释:“香水是冠兰出品,名叫‘午夜飞行’。”

  “多么奇怪的名字。”我诧异。

  “是的。一次世界大战,空军深夜出击,恋人依依不舍之情在香水中表露出来,所以叫‘午夜飞行’。”

  “啊。”我感动了,“每只香水都有如此动听的故事吗?”

  日本女孩子又微笑,“不一定。”

  “我买下它。”我说。

  “您的女朋友,很漂亮吧?”女孩在包扎香水时间。

  我掏出皮夹子,出示莉莉的彩照。

  “她是一个女演员,将来一定走红的。”我说。

  “很美。”她礼貌的说。

  我接过香水,“谢谢你,再见。”

  我吹着口哨回宿舍。

  走廊中的公用电话一响,我便抢去接听,患得患失,直到深夜。

  但莉莉的影子也没有出现。

  我到航空公司调查班机,他们明明已经抵步。我安慰自己,也许抽不出空来拨电话,跟大队,总得听大队一致行动。

  电话铃声响彻走廊的时候,是清晨三时,我还是跳起来接听。

  果然是莉莉。

  怎么挑这种时辰来电呢,不过喜悦遮盖了我的不满,我很调皮的说:“早。”

  “明天下午三点有空吗?我在假日酒店下面的咖啡厅等你。”她说。

  “好的。”

  她已经挂上电话,“嗒”的一声。

  “喂喂?”我觉得有点不对,她好像身不由已似的。

  我怀疑了。

  明天下午就可知分晓,我告诉自己,明白我可以见到她。

  我呆呆的躺在床上,直到天亮。上午我有两节很重要的课,不得不去,坐在课室里魂游四海。我很吃惊──学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父母对我的期望很重,我将来虽不致于要光宗耀祖,也不能辱没门楣──我总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不容易捱到两点半,我驾车到假日酒店,没想到莉莉比我先到了。

  她的神情与我一样旁徨,见到我站起来招呼,倒翻了身前一杯咖啡。

  我握紧她的手,“怎么样,好吗?”

  她点点头,手是冰冷的,面孔很浓妆.一眼看上去,像洋娃娃的睑。

  她挤出一个微笑。

  “你穿不够衣裳?为什么如此紧张?”我问。

  “子文,我有话跟你说。”

  “好,说吧。”

  “你还有多久毕业?”莉莉问我。

  “两年可得学土位,但是莉莉,你也知道如今学土不值一文,最低限度拿个管理学科的硕士,不过,香港拿MBA的人车载斗量,我说不定会念个博士,也搏个前途。”

  她低头沉吟,“依你说,起码还有五六年要留在学校?”

  我苦笑,“恐怕是。”

  “我今年都廿一岁了。”莉莉沮丧的说。

  我不敢搭讪。

  我当然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是说:等我博士毕业才论婚嫁,恐怕她已经老了。

  隔了很久,我勉强笑说:“莉莉,何必一见面就说这些?”

  莉莉固执的说:“我不想再逃避现实,直拖下去有什么好处?”

  “六年后你也不会很老。”我说。

  “廿七八岁?她说:“我都好退休了。”

  我沉默。

  “况且到那个时候,你才刚刚自学校出来,顶多在小大学里教书,能赚多少月薪?还不是跟你吃苦。”她咕哝。

  我怔住了。

  她这次来,并不是与我聚旧,看样子,竟像是与我摊牌。

  我为自己辩护:“莉莉,我是有前途的。”

  她叹了一口气,“我看不出来,子文,我真的看不出来。”

  “莉莉,请对我有信心。”

  “我只是对自己没信心。”

  我绝望的看看她。

  我缓缓自袋中取出那瓶午夜飞行,放在她面前,“送给你的一点点小意思。”

  她却说,“子文,你别等我了,你另外找个好女孩子吧。”

  我鼻子一发,眼泪渐渐冒上来。

  “找一个跟你兴致相投的女孩子,大家同甘共苦的过日子,一定会快乐。”

  我抬起头来。

  “而我,我要转变我的生活方式,我想在这三年内多赚一点钱,然后……”

  我看着她。

  她很不安:“老实说,子文,我已经跟香港霍家第三个儿子走得……差不多了。”

  我又低下头,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她唾弃了我。

  嫁人豪门。莉和为自己铺了一条后路,她要按步就班的走下去,我阻碍着她,她要我退出。

  “子文,子文,你说话呀。”

  我无话可说。

  “你怪我罢,骂我虚荣呀。”

  我长叹一声,“哪个人不想穿得好吃得好。”

  莉莉低下头,“是的,这一年来,我出入都是上流社会的宴会,连衣服鞋袜都有人送上来给我,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公主,我很爱出锋头,我不会太天真以为从此可以飞上枝头,但是最低限度,我想利用这些机会。”

  我颤颤的问:“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小知道。”莉莉用手掩住了脸,“我要胜过她们,我要比她们红。”

  “她们是谁?其他的女明星?”

  莉莉咬牙切齿的说:“是。”

  我害怕的说:“莉莉,你已经中毒。”

  她悲哀的说:“我何尝不知道,但名利的毒药是这么芬芳,子文,我无法自拔,各人有各人的的道路,在你眼中,我也许已经无药可救,但我有我的生活圈子,现在我已不甘心做一个普通的人。”

  我别转了头,一颗心瘀肿着,非常疼痛。

  我真的无话可说。

  过了很久很久,我问:“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还能抽空陪我吗?”

  莉莉轻轻说:“对不起,子文!他……也跟了来。”

  “谁?霍三?”我问。

  她点点“头。

  难怪莉莉像做贼似的,鬼鬼祟祟才能偷出来见我一次。

  我黯然道:“希望他永远对你好。”

  莉莉握紧我的手,“子文,你是个君子。”

  “去吧。”我说。

  她点点头,站起来走了。我注视她的背影,她还是那么漂亮,苗条的身栽上穿着最好的时款衣裳,一件长长的貂皮大衣更衬得她十分潇洒。

  她走了。

  永远离我而去。

  她没有带走我买给她的香水。

  她不稀罕。

  香水放回口袋;呆了很久,才站起来付应,彷佛很平静地驾车回宿舍,一路上脑袋轰轰作响,神情黯澹,我根本不能集中精神思想。

  我失去莉莉了。

  也许在旁人眼中,这是必然的事,她日渐走红,她有她的捷径,她可以在三年内做到普通女子三十年中也不能完成的事,何必蹉跎?

  得到一些,也必然失去一些,只要她认为值得,一点儿牺牲又何足挂齿?

  我们自小同窗长大,有谁比我更了解她呢?

  我终于失去她了。

  我将车子驶入校园附近,头枕在驾驶盘上,抽泣起来。我哭了很久很久,总有大半个小时吧。

  直到一个女郎的声音说:“嗳,你没事吧?”

  我抬起红肿的眼睛,一看,是那个卖香水给我的日本女郎。我摇摇头,不答。

  “你也是念三藩市州立大学的?”她拉开车门坐进来,“不介意我问吧?你看上去不太舒服呢。”一睑的诚恳。

  我突然遇到亲切的关怀,更加悲从中来,掏出香水交在她手中,说:“她离开我了。”

  日本女孩一怔,随即明白,寄予同情,“太不幸了。”

  她把手帕借给我,我醒醒鼻涕,镇静下来,不好意思地搭讪:“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你?”

  “我们同校不同系,”她说:“我叫晴空美智子。”

  “我是唐子文。”我没精打采。

  “我刚刚下班来上课,走过这里,听见哭声,还以为是哪个女孩子受了委曲在哭呢,原来是你。”她笑。

  她很爽朗,并没有取笑的意思。

  我指着香水说:“送你吧。”

  “胡说,我代表本店退还现款给你,五十块美金你足可以用一个星期。”

  我不响。

  “再见了,我要去上课。”她推开车门,“请振作。”

  “谢谢。”我说。

  美智子是个好心人。但我的悲伤岂由旁人三言两语安慰得了。

  我在当天傍晚与妹妹联络上,跟她说这件事。妹妹认为谁是谁非很难说得清。“要对方为你作出太大的牺牲亦足不公平的。”她作出如此结论。

  如今的旁观者也比较理智公允,不会一边倒地帮看我骂对方虚荣之类。

  我更加失落。

  每天我还是去上课,放学就颓丧得很,将一瓶威士忌藏在衣柜内,闲了喝一口,多数的时闻躺在床上休息。我要养伤:内伤。

  过了约有一个月,我才有兴致到城里一走。天气很凉,风劲,我满脸于思,路过那家精品店。

  无意中探头一看,那叫美智子的女郎还在担任售货员的工作呢,她看见是我,顿时一呆,便推开玻璃门出来与我打招呼。

  我向她点点头,“记得我吗?我是唐子文。”

  她讶异的说:“子文,当然我记得你,你好憔悴,快进来,我做杯咖啡给你喝。”

  我说:“我失恋了,你忘了吗?”

  她笑:“可是那是好几十天以前的事了。”

  我抗议:“有些人失恋一辈子落寞。”

  “没有这种事了。”她递上热腾腾的咖啡。

  我连忙喝了一口,心里好过得多。

  “我一直等你出现。”美智子说。

  “为什么?”我问。

  “这是你的五十元,香水卖给另外一位客人了。”

  “最吗?谢谢你。”我说着放好五十元,“我用这钱来请你吃饭如何?”

  “太好了,渔人码头?”她问。

  我点点头。

  “你的女朋友,叫做莉莉?”美智子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

  “太巧了,来买香水的是一对情侣,我听见那个男人叫她‘莉莉’。你给我看过她的照片,她现在有一把长发,是不是?”

  “对了。”我心想:太巧了。

  “他们挑了那瓶香水。”美智子说。

  “是吗,”我酸溜溜的说:“我以为他会为她把整─店买下来。”

  美智子笑,“没有,他没有这么做。”

  然后她就收铺,与我一起去吃饭。

  我仍然没有恢复自己,不大说话。

  美智子告诉我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原来她是美国出生的日本人,怪不得如此爽朗,还有一点小萝卜的脾性,她父母自幼移民来美,轮到她,算来已是第三代了。

  她的身栽却仍然是日式的,腿短腰长,但不失扶桑国女性的体贴,基于同校,我们之间可以说的很多。

  我原来是茶饭不思的,但这一顿饭却没有食不下咽的感觉。

  饭后我送她回家。

  返到宿舍,我刮了胡须,叹口气,倒床上。

  “午夜飞行”已经变成牛扒吃到肚子里,多么煮鹤焚琴,多么讽刺。

  一样是瓶香水,由我送出,不值一哂,由富家公子送出,使该放在床头了。

  没到几天,我在唐人街的华文报纸上读到“新星林莉莉与霍公子订婚”的消息,占显着的篇幅登娱乐版上。我的心麻痹了一下。

  我放下报纸,买了罐头食品回宿舍。

  但愿她幸福。

  爱一个人,是希望她好。

  除了美智子,我并没有约会其他的女孩子。

  美智子知道我的过去,我不必从头细说,有时神情落寞,也不必对她解释。

  美智子修美术系,有着艺术家特有的细心,我们在一起,感情进步得很快。我不会天真得在人前认咱俩似兄妹,老实说,女孩子的青春有限,美智子若单单觉得我谈得来,就不会在我身上耙那么多时间,她当然对我有意思。

  我并没有向家人提及美智子,总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第一次受伤的痕迹尚未痊愈,是很难再次投入的,直到妹妹来三藩市探我,才知道有美智子这个人。

  我问妹妹:“你看她怎么样?”

  “可惜是日本人。”妹妹笑笑。

  我说:“我打算在这里生根落地,不想回香港。”

  “不必匆匆作决定。”她说。

  我急躁起来:“你这个人,怎么搞的,既不恨莉莉,也不喜欢美智子,什么都淡淡地。”

  妹妹说:“你真的相信世人有反派有正派?美智子是不错,但你何必立刻决定选她?”

  “我怕寂寞。”

  “这但倒是个充份的理由。”妹妹叹口气,“如今男人比女人更脆弱,随得你吧,无论是谁,人与人之间一定有缘份,都是注定的。”

  我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做人索性随波逐流,根本不必费心罗。”

  妹妹拍拍我的肩膀。

  她留下了丝棉被、棉袄、陈皮梅、牛肉干,六神丸等等,回家去了。

  事后美智子很关心地问及妹妹。

  ──多大了,有对象没有?她可否代表父母的意见?

  不外是想知道我家对她的看法如何。

  我缓缓的说:“她对你没有反感。但美智子,我喜欢你就行了,家人的想法,你不必去理会,我在这方面是很洋派的。”

  她很关心,如释重负。

  我想:啊,她已对我种下情根了。

  这大半年来她对我的关怀与帮忙……叫我怎么报答她呢?我现在虽然不比以前更决乐,却也渐渐停止悲伤,美智子是最好的医生,我应该怎么样做呢?

  她是随时肯说“是”昀,问题是我不想辜负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在一个早晨,我接到长途电话,是莉莉打来的。

  我很意外。第一个感觉是,她遭到不幸。出乎意料之外,我没有欢喜,更没有幸灾乐祸。

  她说:“子文,我的新剧集被人抢了去演,电影不卖座,未婚夫跟别的女人约会,开时装店又进了一批劣货,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我心想:事事不称心,就想起了唐子文?得意之秋把唐子文扔在脑后?真是值得生气的!但不知怎地,我却完全无动于中。

  我自己也惊奇了。

  我说:“你不可能每一分钟都顺利呵,这不过是过渡时期,一下子就没事了。”我客气地安慰着她。

  她仍然很低沉。“你会不会来看我?”

  “我?”我惊奇,“莉莉,我要上课。”

  “我给你飞机票。”

  我反感,“机票我自己有,我只是抽不出时间。”

  她忽然明白了,“你已经忘了我?”

  “忘了你??不,我一辈子忘不了你。”我说。

  “那么……你不再爱我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我说:“莉莉,我猜我不再爱你了。”

  “你现在爱谁?”她问得好突然。

  我想了一想,“我现在不爱谁,”我说:“爱我自己。”

  电话挂上了。

  我欷嘘半晌。

  然而我感觉到前所没有的自由,我张开手臂,挥舞几下,我轻松得很,吹一下口哨。

  我奔到宿舍前的草地躺下,看一看蓝天白云。

  阿,好久没这样高兴了,我又恢复了自己。

  我驾车出去荡马路,决定去看一看智子。我与她,将来如同,还是个未知数,但目前,可以更进一步发展。

  她正坐在店内,见到我,调皮地问:“先生,买什么?”

  我问:“有没有午夜飞行香水?”

  美智子一怔。“买给谁?”她关切地问。

  我神秘的一笑。

  她没奈何,只好取出香水,我给她五十美元。

  我说:“真贵,才八份之一安士呢。”

  她包扎好,重重递到我手中,神情很委曲。

  我说:“送给你。〕

  “什么?”她睁大了双眼。

  “送给你。”我重复。

  她欢呼,“子文,子文。”

  宝剑要赠侠士,能令一个女孩子这样快乐,五十美金算是什么?凡事要做得值得,美智子欣赏我。

  我将双手插入口袋,“不阻你做生意了,下班再见。”

  美智子含着泪说:“好,一会儿见。”她将香水瓶紧紧抓在手心中。

  我给她一个飞吻,吹着口哨离去。

  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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