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六五年
宋立成与吴美宜几乎是一见钟情的。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聚会,两人原本不过想消磨几个小时,并无怀着什么盼望。
她先到,已经坐在一角喝啤酒,忽然之间,抬起头,看到刚进门的他。
美宜心中立刻有种奇异的感觉,她喜欢他那身灰色的西装以及潇洒不经意神情,刚欲挽主人家介绍,他也已看到了她。
宋立成心底喝声采,好一身白,清爽好看,对饱受浓艳污染的双目来讲是一种享受。
他身不由己向她走过去,她轻轻站起来。
二人如约好一般,并肩走到露台,自我介绍,握手,接着说到自己。
他俩立刻被对方吸引,散会之时,依依不舍,宋立成建议送美宜回家。
到了家门,又说不如一起吃饭看戏,美宜一一应允。
之后,一个约会接着另一个约会,进行得不知多顺利,他们已成为亲密朋友,无话不说。
两个年轻人的背景十分相似,都接受过大学教育,父母双全,同样有一姐一弟,都不与家人同住。
两人都喜欢打网球、阅读、以及旅游。
亲友都认为他们必然会结合,他们也觉得如此。
只剩一件事了。
美宜一日问:“立成,我还未知道你做什么职业。”
宋立成一怔:“我没同你说过吗?”其实他记得很清楚,他没向她提过。
美宜笑笑:“告诉我,我不会嫌弃任何正当职业。”
宋立成掏出一张名片给美宜。
美宜低头将名片上衔头读出来:“国立博物馆爬虫研究科科长宋立成,爬虫!”
宋立成无奈地笑:“算得是厌恶性行业。”
“你是生物学家?”
宋立成颔首。
美宜讶异:“这是一门高贵独特的职业,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因为,宋立成不好意思说,他先前一个女朋友跑到实验室去找他,看到他们收藏的各种死与活的蛇、蜥蜴,以及鳄鱼类,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经过那次,那女孩很快与他断绝来往。
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这次,他决定先同女友打好感情基础,再公布他的职业。
他做对了。
一则美宜性情爽朗,胆识过人,二则他们之间已有一定了解。
过数日,他甚至带她参观其中一部分藏品。
“这些蛇都产于华南地区,共六百五十种左右,颜色越鲜,越含剧毒。”
美宜凝视一条小小金环蛇三角形的蛇头,轻轻说:“造物主的能力真正奇妙。”
宋立成心底也有一个问题,他略为迟疑,终于问道:“美宜,你又何以为生?”
美宜知道她也得迟早得把这件事告诉他。
她笑一笑:“我在儿童医院任职。”
“你是医生?”宋立成十分意外。
“不,我是一名护理人员。”
“呵!是白衣天使。”
“可以那么说,”美宜吁出一口气,“我专职照顾有需要的小朋友,使他们留院期间,心情尽量维持愉快,有助康复。”
“那多有意义。”
“可是工作至大压力是必须接触受病魔折磨的儿童。”
宋立成颔首:“可以想象。”
美宜唏嘘:“被派往脑科部门工作已有一年,感受难堪,真不知那些父母怎么熬过来。”
“医院里除出产科,好象都与病痛有关。”
美宜抬起头来:“你说,我的职业又算不算厌恶性。”
“当然不,”宋立成诧异:“我相信你是最受病童欢迎的一位看护姐姐。”
美宜露出一丝笑意:“是,他们都喜欢我。”
“几时带我到你工作岗位去看看?”
美宜迟疑:“这……医院有若干部门是不向公众开放的。”
他俩在稍后就订婚了。
那一天,是美宜生日,宋立成想给未婚妻一个意外惊喜,他已准备好一连串节目,故提前一小时下班,到儿童医院去接她。
立成不止一次在接待处等过美宜,该处职员都认得他,可能是因为美宜人缘好,他们待他都非常客气。
“宋先生,美宜尚未下班,你到脑科部门去找她好了,她在一零三室。”
立成道谢,乘电梯一径往十楼去。
十楼与医院其他部门有点不同,灯光比较暗,走廊也空无一人,不过,一零三房却如育婴室般镶着大玻璃,好让探访者一目了然。
立成一眼看到美宜坐在房间中央,一脸笑容,手中拿着一本图画书,像正同孩子们讲故事。
但是,她四周围并没有幼儿,她身边甚至没有病床,看真确一点,病房内放着一个个玻璃缸,缸边搭着电线,线路通往仪器,各种仪表正在转动。
宋立成睁圆双眼,张大嘴巴。
浸在玻璃药水中的器官,竟是一副副小小的人脑!
电光石火间:宋立成明白了,美宜正在讲故事给这些小脑袋听,好让它们在等候人体移植当儿,得到若干娱乐及安慰。
哇,美宜的工作竟这样古怪独特,换了别的男人,不吓坏才怪。
这时,故事好似告一段落,仪表上的灯泡纷纷闪烁,热烈非凡,像是在鼓掌一般。
立成为美宜这份有意义的工作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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